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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寒现实里书写人性温暖
——汪曾祺短篇小说《岁寒三友》的人性之美

2020-03-21

鄂州大学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炮仗老先生汪曾祺

郭 瑞

(阳泉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山西阳泉045000)

汪曾祺老先生的小说总是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喜悦或淡淡的忧伤,他把自己的爱恨褒贬全部掩藏在并不紧张刺激的情节和并不出众却特别鲜活的小人物身上。大家评说这是“高手之间的对决”——不用刻意去表现某种社会主题,不把自己的思想一股脑地强加给读者,在看似平淡的叙述中让你去思考生活之美,只有认真思索过后你才能恍然大悟,才更能懂得人性之美所在,才能学会如何去过“有趣”的生活。《岁寒三友》正是其中鲜明的体现,“岁寒三友”既指竹、松、梅,也对应着小说中的三位主人公。小说讲的是三个“说上不上,说下不下的人”[1]138从落魄到发迹再到落魄的故事。在多数人看来,这样的素材完全可以写成跌宕起伏甚至波澜壮阔的“好故事”,但是汪曾祺老先生有条不紊、娓娓道来,只是用“这一年,这三个人忽然都交了好运”[1]148。和“这三年啊”![1]155就平静巧妙的把故事串联起来了。

一、一箪一壶一瓢饮——三人日子过得还不错的时候

王瘦吾担起生活重担之前也只是一个有些风雅的年轻人。小的时候他师从邑中名士谈甓渔,爱和诗人朋友们在春秋佳日,组织文酒雅集,特殊场合也会做几首律诗。这大概是他人生之中难得潇洒的一段时间了。自父亲走后,他就开始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一家六口人都指着他,给儿子穿不起胶鞋、给女儿买不起白球鞋这些一点一滴的生活小细节都是压迫他努力赚钱的稻草。为此,他尝试着做过很多生意,或做或运,虾籽、醉蟹、双黄鸭蛋、木瓜酒、药材、水仙鱼等都是些新鲜玩意儿。王瘦吾是一个勤勤恳恳的革新者,面对“生意难做”这个大环境,他并不气馁,努力想办法,不断去打探尝试新的生意。他接受新事物的速度也非常快,而且想好后能马上付出行动。正是他的这些不断尝试让他想到了做草绳和钱串子的生意,绳厂赚钱后他又办起了草帽厂,这两桩生意为他颇赚了些钱。“初二、十六的傍晚,常常看到王瘦吾拎了半斤肉或一条鱼从街上走回家,”[1]141家里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陶虎成家历代是做炮仗生意的,种类非常齐全,还有别处没有的“遍地桃花”。他自己的手艺也还不错,可以做“花炮”“酒梅”“焰火”等紧俏样式。一次意外,他在做炮仗的时候把左眼炸坏了,但是“他依然随时是和颜悦色的,带着宽厚而慈祥的笑容。这种笑容,只有与世无争,生活上容易满足的人才会有”。陶虎成是一个憨厚老实的生意人,更像是生意人中的“异类”,没有生意人的精明和狡诈,也不追求把自家生意扩大,他做这门生意似乎更多的是兴趣,比起生意他更爱炮仗本身带给他的乐趣。小说中当他交好运的时候,家里生意也是顶好的。“秋收在望,市面繁荣,城乡一片喜气……一台七套,四七二十八套。陶家独家承做了十四套”,这其中最热闹的就是“炮打泗州城”,也是最受大家欢迎的。

靳彝甫家里三代都是画画的,他独爱青绿山水和工笔人物。他是三人之中活得最有滋有味的,颇有些生活情趣。他的画室里有小匾,画室前有天井,天井旁有玉屏萧竹;院子里种着茶花、月季,摆着蒙了绿苔的上水石。春夏秋冬院子里各有乐趣,他最爱养蟋蟀,还有三块田黄石章是命根子。小说中记叙了他两次出游的经历,一次是去参加斗蟋蟀的集会,一次是去“行万里路”,有点像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靳彝甫是个很胆大的艺术人。他受到好友们的鼓励后直接就带着蟹壳青蟋蟀去参加比赛了;听了季匋民的建议就敢“行万里路”,三年中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

小说中塑造的这三个人在开始的时候都固守着自己的那份家业,当家业发展艰难的时候,甚至有人也会尝试着去积极“入世”。没有受到社会制度迫害之前他们都过得还不错,一箪一壶一瓢饮,生活也算是有几分乐趣。三人之中“知清欢”的当属旷达艺人靳彝甫。他的身上或多或少也有几分汪曾祺老先生的影子,对于汪老先生这样的文人雅士来说,不管生活境遇如何变更,不论经历过怎样的生活磨难,总是固守着对生活的一种情趣,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勇士,以最纯粹质朴的一颗心去享受生活。

二、寒之彻骨、暖之绵长——三人日子过得穷困潦倒的时候

“这天是腊月三十”这是“岁”。“外面,正下着雪”这是“寒”。[1]159“这样的时候,是不会有人上酒馆喝酒的。如意楼空荡荡的,就只有这三个人。”[1]159这个“岁寒三友”的组合,把他们所有的伤痛都包含在“一杯酒”里了。这里的酒,似乎也有了温度,就是这点温度足以温暖人心。这是《岁寒三友》的结尾,也是小说的点题之处。当王瘦吾家徒四壁、陶虎成上吊自杀的时候,靳彝甫卖掉自己的三块田黄石章雪中送炭,这是作品中最温暖人心的时刻,也是小说中难得的暖意。读到此处,不禁会问是什么让这三个自食其力而且善良的生意人走到寒冷的冰雪之中负重前行?“自作孽,不可活”是他们做了什么亏心事吗?“不是!”这是肯定的,“他们都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对人也从不尖酸刻薄,对地方的公益,从不袖手旁观”[1]159;是他们太固守清高、不懂变通吗?“不是!”这也是肯定的,王瘦吾“年轻时风雅过几天”,但“挑起全家的生活,就不再做一首诗。”而是“老想发财”,也凭借着自己的探索抓住商机,开绳厂、草帽厂颇赚了些钱;是为人和蔼,或者没有脾气,太过软弱吗?“不是!”这更是肯定的,“孩子们都知道陶老板和气,很喜欢孩子”,但当宋保长来保媒时,他也能跳着脚大叫大骂,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遑论一个血性人。

圣人书上教的道理都信了,也都做了,结果却落得“家徒四壁”“卖女上吊”的下场。或许这才是更让人绝望的,因为他们看不到自己的错误在哪里,也同样看不到希望。这种无来由的失败才是更让人心寒的,因为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努力和尝试都不知道结果如何,能不能改变命运,或者说命运已经给了你响亮的耳光。在这篇小说里,小人物在命运面前的那种无能为力表现得淋漓尽致,所以才更加寒气逼人。有人说:靳彝甫不是还可以吗?真的还可以吗?那三块田黄石章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不到山穷水尽,不能舍此性命”,既已忍痛割爱,即是已到山穷水尽了。

三、最暖不过人心——论文小结

《岁寒三友》中的三人各有各的生意:王瘦吾开过绒线店、绳厂和草帽厂,陶虎臣经营一家炮仗店,靳彝甫有个私人画寓;三人各有一技之长:王瘦吾善结绳,陶虎成善制炮仗,靳彝甫善画画;三人各有生活姿态:王瘦吾似竹、陶虎臣像松、靳彝甫若梅;三人各有各的悲剧归宿:王瘦吾生意失败病倒了,陶虎臣穷得“卖女儿”去上吊,靳彝甫卖了自己的“命根子”三块田黄石章。除此之外三人还各有一颗公益心,一街的熟人都记得他们的好。可以说,这个故事在寒冷中还带着缕缕温情,在汪曾祺的作品中,寒冷永远是挡不住生活温情的。

其次,小说之中“寒”和“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三人的不同结局来看,王瘦吾的草帽厂被拥有更多实业资本的王伯韬恶意挤压,他用低于成本的价格把王瘦吾逼得卖了厂子,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他们是两个阶级的代表,这种压倒性的“胜利”体现了欺凌霸世之寒;陶虎臣被宋保长“保媒”,女儿被二十块钱卖掉甚至被那个驻军连长欺负得得了脏病送回了家,他自己只能上吊来逃避现实,这是以权压人之寒;靳彝甫被季匋民勾勒的美好蓝图吸引,拿着自己开画展赚的钱去“行万里路”,结果却孑然一身回到家乡甚至连三块田黄石章都没保住,在当时那个时代,追求艺术似乎只是财权人士的专利,这是社会制度之寒。小说中的暖意借助“三块田黄”体现得淋漓尽致,既不是熊熊烈火,也不是星星之火,汪老先生由田黄表现出来的这股暖意就像是心底深处流淌的热流,熨帖而又不失和谐。

汪曾祺老先生的作品很难看到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也很难找到一些所谓的“大人物”,只有一些在大家眼中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但是,正是这些“小人物”让我们心灵深处产生了共鸣——最暖不过人心。著名学者杨早曾说:“汪曾祺最大的特点在于他的浑然”[2],汪老先生很明白怎么才能将小说的气氛烘托到极致。正是这极致的“寒”才让我们更深切地体会到其中的人性之暖。作品即人物性格,笔者认为,汪曾祺老先生一生都在追求纯真质朴,不仅是语言结构文笔的纯真质朴,更是故事情节人物的纯真质朴。虽然故事的时代背景有些残酷,让人从心底里透出寒气,但是三人的公益之心,三人之间雪中送炭的友情,无不散发着人性之美,人与人之间的那一抹温暖足以让我们瞬间热泪盈眶,让我们心生希望。汪曾祺老先生的这篇小说并不是刻意去表现环境的苦寒和现实,而是更着重去表达人与人之间的温暖。环境可能会变甚至也会残酷,但人性中温暖的那部分情感会感动永远,在时间的长河里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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