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远 (牡丹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2)

一、电影改编与网络文学IP

文学作品的“优而影”是电影发展历史中常见的艺术现象，就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电影发展而言，现当代经典文学作品改编造就了当代电影发展进程中的一部部经典，20世纪80年代改编了《子夜》(1980)、《阿Q正传》(1982)、《骆驼祥子》(1982)、《城南旧事》(1983)、《雷雨》(1984)、《寒夜》(1984)、《红高粱》(1988)、《顽主》(1989)等作品，90年代以来先后涌现出《菊豆》(1990)、《大红灯笼高高挂》(1991)、《秋菊打官司》(1992)、《活着》(1994)、《阳光灿烂的日子》(1995)、《有话好好说》(1997)、《我是你爸爸》(2000)、《长恨歌》(2005)、《金陵十三钗》(2011)、《白鹿原》(2012)、《芳华》(2017)等众多好口碑、高票房电影作品。

随着互联网、移动电话等电子媒介的发展，我国大众文化产业获得快速发展，网络文学则是互联网文化浪潮中出现的文化旗舰之一。我国网络文学经过20年的发展，“已经跟美国好莱坞电影、韩国影视剧、日本动漫并称为世界四大流行文化”。[1]网络平台和网络作家不断积累、增长，产业规模快速扩展，各文学网站经过不断升级、重组等变化，涌现出像阅文集团这样的产业巨头，建立起规模庞大的作者与原创作品的储备，据阅文集团2018年中期财报显示，阅文集团签约作者7.3百万人，原创作品10.2百万部，月活跃人数213.5百万人，网络文学产业发展规模和实力可见一斑。

电影产业的迅猛发展则是网络小说影视改编热潮的大背景，国内电影总票房由2014年接近400亿元，快速发展至超600亿元。电影银幕数成倍数递增，由2014年的2600多块，上升到2018年的6100多块，与庞大的电影市场相对比的是剧本原创力的不足，网络小说为电影改编提供了强有力的动力，极大丰富了当下电影表现题材。网络小说的电影改编无疑是当下泛娱乐化背景下最重要的文艺现象之一。经受过粉丝读者和市场考验的网络小说改编成电影，通常具有较高的受关注度，小说连载过程中积累的庞大粉丝群成为电影观众的重要来源，同时也是参与电影宣传、营销活动的主力，电影市场向网络文学寻求资源也便成为“粉丝经济”模式下的必然选择，网络文学的电影改编也一直成绩斐然，现象级作品层出不穷。

网络文学始创期标志性作品——痞子蔡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改编成电影《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于2000年在台湾上映，该剧虽没有获得与原著相应的好评，但表征出网络文学作品电影改编的未来趋势。2001年，改编自筱禾网络小说《北京故事》的《蓝宇》在台湾上映，获得了第38届台湾电影金马奖观众票选最佳影片奖、第8届法国费索尔亚洲影展最佳影片奖。2007年，慕容雪村的网络小说《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改编成电影《请将我遗忘》。此后，有《恋爱前规则》《我的美女老板》《山楂树之恋》《失恋33天》《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匆匆那年》等作品改编自网络小说，可谓佳作不断。随着知识产权概念的广泛传播，人们版权意识不断增强，称为“IP元年”的2015年，出现了网络文学IP改编热，网络文学IP改编成的电视剧不断创造收视热点，电影改编也集中爆发，出现《寻龙诀》《滚蛋吧！肿瘤君》《小时代4：灵魂尽头》等具有典范意义的改编电影。据统计，2015年网络文学IP改编电影20部，2016年17部，2017年23部。[2]盗墓小说作为网络文学的经典类型之一，奇异的世界、奇观化叙事、奇幻化的内容更有可能通过影视的方式呈现一个陌生化的影像世界，打造成具有视觉震撼的视幻大片，因而成为各大公司争相抢夺的热点，其中以《鬼吹灯》《盗墓笔记》为代表。

二、《鬼吹灯》《盗墓笔记》的电影改编状况

目前，盗墓类网络小说的两大奠基之作《鬼吹灯》《盗墓笔记》，已被改编成电影《九层妖塔》《寻龙诀》《盗墓笔记》《云南虫谷》，正在改编中的电影有《天星术》《龙岭迷窟》《昆仑神宫》，除了《盗墓笔记》，均改编自《鬼吹灯》。盗墓类网络小说作为影视改编的热点，并持续保持市场号召力，体现出网络文学IP巨大的衍生价值，反映出电影市场类型化多元共生的现状，然而改编电影在电影市场的表现则差别较大。据灯塔专业版数据显示，《九层妖塔》，导演陆川，2015年9月30日上映，首日票房9150.5万元，总票房6.83亿元，年度票房排行18，年度想看榜21。《寻龙诀》，导演乌尔善，2015年12月18日上映，首日票房16200万元，总票房16.82亿元，年度票房排行3，年度想看榜9。《盗墓笔记》，导演李仁港，2016年8月5日上映，首日票房16100万元，总票房10.04亿元，年度票房排行9，年度想看榜2。《云南虫谷》，导演非行，2018年12月29日上映，首日票房6472.5万元，总票房1.50亿元，年度票房排行67，年度想看榜22，四部电影皆为3D影片。

《九层妖塔》是第一部上映的盗墓网络小说改编电影，电影勾连了昆仑洞穴、20世纪七八十年代老北京和西北荒漠中的石油小城等多维空间。1979年昆仑山腹地发现神秘生物骸骨，胡八一、杨萍等一行人前去探秘，遭受不明巨型生物攻击坠入九层妖塔，只剩胡八一幸存。80年代胡八一在一神秘人的指导下重识自己的身份，随科考队去石油小城探险，遭受攻击。电影情节紧张刺激，场面宏大，利用影视特效呈现的水怪、火蝠、红犼等鬼族的生物，地下冰穴、九层妖塔等建筑增加了作品的神秘感与视觉震撼。电影将“盗墓”叙事，转化为“打怪”与“冒险”，甚至出现地球外文明鬼族重返地球的科幻因素，上映以来虽然引起原著粉观众的不满，有人称“粉碎性改编”，甚至引发天下霸唱诉电影侵权的纠纷。从票房角度看，首日票房9150.5万元，体现了盗墓类电影的票房号召力，6.83亿元的总票房成绩与《寻龙诀》比较则不尽如人意。

比《九层妖塔》晚上映两个月的《寻龙诀》获得了高票房收益和较好口碑，被称为“最有盗墓范”“正宗的摸金范”的电影。《寻龙诀》围绕寻找具有神秘力量的“彼岸花”展开，传说彼岸花生长在生死的边界，能够打开生死大门，穿越阴阳让人死而复生。彼岸花与胡八一、王凯旋在内蒙古的知青经历有关，牵引出1969年胡八一、王凯旋以及他们的初恋丁思甜等知青在一次“破四旧”摧毁“千年神女墓”的过程中发生的惨剧，最后只剩胡八一和王凯旋二人活下来，丁思甜的死亡是胡八一和王凯旋心底难以愈合的伤痛，初恋情结使胡八一、王凯旋回国踏上夺宝历险与精神救赎的旅程，电影借夺宝历险探讨的是人性、人的贪婪和恐惧。《寻龙诀》不仅是一部成功的盗墓电影，也是为知青历史想象提供新方式的一部影片。

《盗墓笔记》是唯一改编自小说《盗墓笔记》的电影，主要通过落魄作家寻找写作素材，展开对古董店老板无邪家族往事的追忆，回忆了三叔、无邪、张起灵等人探寻蛇母陵的故事。作为《盗墓笔记》改编的首部电影，观众的热情极高，在年度想看榜前列。电影在改编过程中截取了《蛇沼鬼城》《藏海花》的内容，重点呈现在在蛇母陵墓中的历险。电影呈现主人公在蛇母陵“闯关式”“盗墓历险”经历种种考验，最终的目的是解决自己的心魔实现“自我救赎”，体现“一种‘武侠精神’，一种‘武侠的浪漫’”。[3]而无邪与张起灵的角色塑造有明显迎合观众的考量，鹿晗饰演无邪、井柏然饰演张起灵，电影强化表现无邪与张起灵之间建立的惺惺相惜的情感，多少带有一些耽美色彩。[4]《盗墓笔记》的内容改编、演员选择等体现明确的市场逻辑，而这些商业化处理，并不能支持好口碑与高票房，更无法超越《寻龙诀》。

《云南虫谷》以盗墓历险为驱动，呈现“寻宝”的奇幻历程，主要讲述胡八一、王胖子、Shirley杨、大金牙、玲珑、教授为了解除鬼眼诅咒去云南古滇国献王幕寻找雮尘珠的故事。与之前的《九层妖塔》《寻龙诀》《盗墓笔记》等作品共同呈现了一个充满玄妙景观、神秘文化、生存法则、独特话语的艺术世界。《云南虫谷》在2019年元旦档上映，首日票房在同档期电影中表现突出，比同档期总体表现优秀的现实题材改编电影《来电狂响》(首日票房1792万元，总票房6.2亿元)高两倍，体现出盗墓题材电影具有的号召力，但最后整体表现可谓惨败，可见电影改编存在诸多问题。首先，《云南虫谷》和原著相比，人物架构改动较大，原著中的三人探险变成六人，增加了玲珑和教授的牺牲以及青年男女的爱情描写，盗墓、历险这些最核心的情节在影片中的所占比被分割，导演试图通过人物传达出的对于勇敢进取、知难而上、利他精神、不怕牺牲等精神的肯定，在情感上确实获得一定观众的感动，但远不能掩盖影片节奏方面的失误。其次，影片情节改动较大，原著中对进入虫谷的过程及在墓穴内的历险有着细致的描写，电影在墓穴中的呈现则用时很短，且与原著差别较大。另外，启用新人演员存在诠释人物能力不足问题，霍氏不死虫等怪兽视觉呈现不符合观众期待等都使得《云南虫谷》口碑较差，最终票房失利。

总体来看，盗墓小说改编类电影仍有明显的网络文学IP优势，原著粉丝对其存在长期且较为热烈的观影期待。随着网络小说原著改编电视剧不断在各类网站播出、改编游戏上线等影响，网络小说改编电影仍将是电影创作的重要来源。盗墓小说改变电影的不断出现，推动了当下电影类型片专业化和多元化发展，很大程度上提升了中国电影工业化水准，对中国电影产业发展的意义不言而喻，盗墓类网络小说的电影改编是值得多角度探究、总结的问题。

三、盗墓类网络小说改编电影的特征与启示

作为商业类型片，《九层妖塔》《寻龙诀》《盗墓笔记》《云南虫谷》具有冒险、奇幻、动作、惊悚等共同特征，这些电影无疑都在实现影像奇观上做足功课，定位于视效大片，努力呈现原著中构建的奇幻世界，在“盗墓叙事”上具有类型化特征，整体彰显了浓郁的东方文化神韵，具体表现为：

(一)突出的影像奇观

“盗墓系”电影的首要特征是奇观化，其依赖电影特效技术也促进了电影特效技术的发展。盗墓小说多采用“历险式”结构，通过“盗墓”过程描写和对墓主人历史的追寻打通时空，叙事深受传统章回体小说的影响，情节紧张，悬念重重，环环相扣，注重细节描写，具有影像化、奇观化的特点。《鬼吹灯》《盗墓笔记》以惊悚的故事情节、细腻的描写以及个性鲜明的人物吸引了大量的粉丝。电影改编时都努力通过大量特效方式将原著中的想象世界诉诸视听，《九层妖塔》“全片共有1500多个特效镜头，全球8家顶级特效公司，8位国际顶尖特效总监，4000多名来自全世界的CG师”[5]为其服务，《盗墓笔记》为了呈现原著中的奇幻场景，显示“南派”盗墓风格，“搭建了6000平方米的摄影棚用2600个特效镜头为观众展现雪山中埋藏了3000年的终极古墓”[3]，给观众带来视觉震撼。非行导演也将“鬼吹灯三部曲”视为对中国电影工业化进程的献礼。然而，电影改编又不能满足于影视奇观的建立，成功的优秀之作必然是技术与叙事的一种平衡、和谐。因此，在改编电影的过程中，应注重文学性表达，注重通过塑造人物和描写情感体验增加作品的内蕴和艺术感染力。

(二)结构模式类型化

网络小说改编电影与小说原著本身一样呈现模式化、类型化特征。从《九层妖塔》到《云南虫谷》的结构，基本采用夺宝探险的模式，这是小说影视转化后普遍的“盗墓叙事”模式，其中最典型的是《寻龙诀》。乌尔善将《寻龙诀》定位夺宝、历险类题材，广泛研究美国夺宝历险类电影中类型片特征，总结出此类电影基本的六个环节：动机、证据、地图、密钥、宝物对人性的考验、逃出生天[6]，不同的电影在不同的环节各有侧重，《寻龙诀》在剧情设计上设置了三条线索：一是盗墓过程人物来自环境的压力，电影精心呈现了巨大的怪兽、会燃烧的火蝠、重重机关、仿若幽冥的诡异墓穴等盗墓要素，获得了原著粉丝的认同。二是反派应彩虹对彼岸花的抢夺，应彩虹创办环球修灵会，宣扬人类将毁灭，寻找彼岸花拯救众生，实际是出于延长自己生命的贪婪。三是胡八一、王凯旋为解除内心的心魔，再次踏上探墓的征程，并获得情感的救赎。 同样在《九层妖塔》《盗墓笔记》《云南虫谷》中也存在这样三条或两条线索，三部电影都重点呈现了人物在环境中的压力，即主人公在“盗墓”过程遇到的来自自然环境、墓穴机关、神怪异兽、邪术咒语等方面的危机，构成盗墓类电影最典型的视觉震撼和商业卖点。《九层妖塔》《盗墓笔记》没有直接表现主人公与反对派对宝物的抢夺，而是处理成主人公阻止反对派某个计划的实现，表现为正邪的对立。第三条线索，主人公内部或内在自我存在的困境。《盗墓笔记》重点呈现了无邪、张起灵的精神救赎，《云南虫谷》表现人的勇气和为了团队甘于牺牲的精神。因此，在电影改编的过程中，在尊重原著基本情节、人物架构、世界观的基础上，具有创造性的阐释性改编，可能是盗墓类网络小说改编的有效途径之一。

(三)浓郁的东方文化

“盗墓类”电影在美学风格上的奇幻、惊悚、诡异等特征，根植于东方民族古老的神秘文化体系。对古典文学叙事传统的再造，民间资源的利用彰显浓郁的东方文化也是盗墓类网络小说的又一典型特征。天下霸唱在《鬼吹灯》中架构了一个以摸金、卸岭、发丘、搬山四派为代表的盗墓世界和充满神秘感的话语体系与“江湖”规范。“十六字风水秘术”倒斗指南，“人点烛，鬼吹灯”“鸡鸣不摸金”等代代传承的“契约”与倒斗禁忌，以及各惊险玄幻的盗墓经历等为读者所津津乐道。这些都是以传统的风水理论及阴阳观念为思想基础和哲学基础的，同时夹杂着大量的民间传说、逸闻，以及具有鲜明地域色彩地方文化，这都增加了作品的神秘与趣味性，改编电影则通过影像将文学作品在读者头脑中形成内在视像转化、具象为视觉景观，《寻龙诀》中冥界暗藏八卦玄机的磷石桥、对付粽子的黑驴蹄子，《云南虫谷》中的原始森林、瘴气、痋术、火虫等内容都凸显了东方文化和地域文化的神秘，同时也表达了不能迷信风水、天人一体的概念在心而不在地，以及“物极必反”的道理等东方思想观念与哲学。从《九层妖塔》到《云南虫谷》，电影本质上探讨的还是人的问题，《寻龙诀》探究人性的恐惧和贪婪，《盗墓笔记》关注人性的救赎，《云南虫谷》则发扬人性中的光辉，超越玄幻世界体现对现实的观照，解决人的精神困境，是电影改编应更多关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