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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期中国动画学派的审美转变

2019-11-16张蕾蕾长春大学美术学院吉林长春130022

电影文学 2019年11期
关键词:动漫动画艺术

张蕾蕾 (长春大学 美术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2)

从20世纪之初时至今日,动画艺术已走过百年历程。在这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动画艺术经历了从单一线条到立体电影的蜕变过程,逐渐成为一门独立的艺术形式。动画以其独特的艺术语言以及持久的艺术魅力,缩短了世界人民心与心的距离——它表达了人类对未来的希冀和畅想,宣扬着美好生活的真谛,为儿童播下理想的种子,让成人得以重温童真——动画把欢乐撒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成为很多人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中国动画是世界动画之重要组成部分,其独特的艺术语言、表现手法与极具民族风情的审美特征,为世界动画艺术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新时期的中国动画与时代齐头并进,用新的语言、新的形式展现出中华民族新的精神风貌。

一、中国学派的审美传统

20世纪20年代,中国的第一代动画人开始了对动画创作的执着探索。从1922年的实验广告动画片《舒振东华文打印机》开始,到1926年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自制动画片《大闹画室》的摄制完成,再到1941年的第一部国产动画长片《铁扇公主》出品,中国动画人经过坚持不懈的摸索、再创造,推动中国动画技术与理论研究从无到有,为中国动画艺术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新中国成立以后,在党中央提出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以及“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文艺方针鼓舞下,中国动画迎来了第一个黄金时期。1957年4月1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正式成立。在正式建厂前,美术片组就会聚了大批中国动画业界的精英,仅1950—1956年间就摄制出品了百余部优秀的动画作品,其中包括多次荣获国际大奖的木偶片《神笔》(1955)等佳作,在创作风格和制作技术上都有很大的突破与创新。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动画的艺术风格及制作水准已经开始引来国际业界的注目。在1955年威尼斯动画电影节上,中国动画片《乌鸦为什么这么黑》(1955)获奖,但是被外国评委们错认为是苏联的动画作品,这件事带给中国动画人很大的震动,也引发事后的深刻思考。1956年,时任上海电影制片厂动画片组组长的特伟先生提出了“创民族风格之路”的口号,并且在其导演的彩色动画片《骄傲的将军》(1956)中身体力行地贯彻这一民族化思想,该片大获成功并被视为中国动画探索民族化发展道路的重要开端,同时也为中国动画的民族化尝试积蓄了可贵的经验。1980年,特伟先生带着《小蝌蚪找妈妈》(1960)、《牧笛》(1963)等一批极具中华民族特色的动画作品应邀赴美国讲学,为美国同行们展现了中国气韵生动、意蕴深远的动画艺术。中国动画艺术在国际动画业界留下了深刻、悠远的印迹。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中国动画艺术迎来了第二个黄金时期。特伟在第一次工作会议上重申了“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主张,并在其著作《富有民族特色的中国美术电影》 (1981)中倡导坚实走民族化道路、鼓励创新、拓展片种。中国动画人不负众望,在创作观念上突破了固有的表现形式,挖掘出更深层次的精神内涵。一些艺术家还将当时流行的现代艺术语言融入其动画创作之中,徐景达导演的《三个和尚》(1980)就是其中代表。该片虽手法简练却极耐人寻味,后亦成为中国动画史上获奖最多的动画片之一。这一时期的动画作品不但在产量上逐年激增,在题材、手法、样式、工艺等各个方面都展示出突破和创新。从1978—1988年,全国生产动画片超过200部,其中包括《哪吒闹海》(1979)、《九色鹿》(1981)、《山水情》(1988年)、《阿凡提的故事》(1979—1988)等多部优秀作品,仅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16部影片就先后获得国际各类奖项共计25项。这些影片将中国动画艺术的独特风姿展现于世界观众面前,各国艺术家都纷纷赞叹“中国学派”动画艺术的出色创造。自此,“中国动画学派”为世界所识。

“中国学派”的美誉,其耀眼之处就在于民族内涵的成功表达。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与文化的积淀,为中国动画艺术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养分。从内容题材上看,中国动画片大量选取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寓言故事、戏曲等进行改编和再创作;在艺术风格及角色表演方面,充分借鉴了数千年传承下来的民族艺术表现方式与技法,从工笔重彩、水墨花鸟、民间绘画、蜡染、剪纸、皮影、木偶以及曲艺表演中挖掘到了大量可以借鉴的素材,进而成就了一大批诸如《崂山道士》(1981)、《蝴蝶泉》(1983)、《葫芦兄弟》(1986—1987)等具有浓郁中华民族气韵的动画佳品。在近一个世纪的历史洪流中,中国动画艺术在审美风格的确立、制作手法的革新等多方面都留下了辉煌的足迹,也为其在新时期继续前行积累了诸多可贵的经验。

以1964年摄制完成的大型彩色动画长片《大闹天宫》为例,该片作为中国动画片的经典之作影响了几代中国人,是中国动画史上当之无愧的丰碑之作。本片是我国第一代动画大师万籁鸣根据古典文学名著《西游记》前七回改编,全片分上、下两集,胶片总长11万英尺,放映近两个小时,数十名动画创作人员历时四年才制作完成。影片融汇了中国传统绘画、音乐、戏曲等诸多艺术门类,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尽显中华风采。由著名工艺美术家张光宇先生和张正宇先生兄弟二人担当人物形象和背景设计,线条与设色间无处不渗透着中华民族浪漫、优美、细腻的独特韵味。片中人物借鉴了传统京剧中的脸谱,如猴王的桃子脸、三瓣嘴,巨灵神的黑眼圈,玉皇大帝的柳叶长眉等;整部动画色彩浓重绚丽、场景壮丽雄伟、角色形象特征鲜明,每一个镜头画面都如一幅精致的工笔画卷,具有独一无二的民族艺术之美。影片公映后,在国际上产生巨大轰动,反响非凡,并先后荣获国内外诸多知名奖项。《大闹天宫》为公认的中国传统动画艺术典范。

时光荏苒,2015年7月10日,在中国本土,一部同样改编自《西游记》的三维动画片横空出世。7月25日凌晨该片突破6亿票房大关,打破中国动画电影票房纪录,实现了一场中国超级英雄的突围之路。《功夫熊猫2》(2011)用了一个月时间创造的票房奇迹,而本片仅用了16天就破了。9月25日,这部改写中国电影史的动画片已突破了10亿票房大关,在国内知名影评网站“豆瓣电影”上评分高达8.8分,排名第二(仅次于《大闹天宫》)。这部动画片就是由中国内地青年导演田晓鹏执导的全球首部西游题材三维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以下简称《大圣归来》)。看过《大圣归来》这部电影的人都非常清楚,该片的故事情节与经典长篇《西游记》并无太大瓜葛,而且被几代中国人所熟识的人物形象也都“面目全非”,技术手段方面亦是全新的数字媒体。这部诞生于新时期的新版“西游”动画,自其“出生”便背负了“中国制造”的重任,且还需直面观众犀利的目光,使我们不得不赞叹其创作团队真是勇气可嘉。而结果是,这样的努力得到了国人的肯定,并且可谓名利双收,甚至被网友们直呼“堪比梦工厂”。面对这样喜人的成绩,也有不少质疑之声:是否“中国美”变味了?是否我们已经不再沉浸于那水墨缥缈的“意境”之中?中国观众是否放弃了中华民族的悠长韵味?……这些问题确实需要我们认真思考,并严肃地解析。

二、新时代中国动画艺术之新美学

“中国美”——“美”在意象,[1]55这是中国传统美学给予后人的独特内涵。北京大学教授叶朗先生提出:“‘意境’是‘意象’中最富有形而上意味的一种类型。‘意境’是超越了具体的、有限的物象、事件、场景,进入无限的时间和空间,从而对整个人生、历史、宇宙获得一种哲理性的感受和领悟。”即所谓的“胸罗宇宙,思接千古”。[1]270这种“意境”不仅表现为中国山水画作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也不止于中国园林的“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走出艺术美的领域还可以跨入自然美、社会美等多个审美领域之中。中国传统动画的艺术大师们更是为使此种“意境”能够在动画之中得到完美诠释而奋斗终生。

美学研究的对象是审美活动。[1]12“审美活动”在复旦大学朱立元教授的《美学大辞典》 中即“审美”,是人发现、感受、体验、评价及创造美的实践活动和精神活动。[2]60审美是一种特殊的创造活动,是实现人的精神需求的价值活动,[2]61使人由自然的、物质的人变成社会的、创造美的人。美学家蒋孔阳先生认为:人类客观的生活实践是一切美与美感的根源。他强调美与美感的多样性、丰富性和具体性,认为人类生活方式的多样性决定了美与美感的多样性。[3]由此,身处于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不同的历史文化场景之中,人自身的审美意识、价值取向、精神需求等多种因素都在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作为创造美的人——文艺工作者也应该抑或说是必须追随社会前进的大潮,及时把握时代发展的脉搏,创造适应历史环境的艺术作品。因此,中国动画的审美转变是中国动画艺术向前发展的必然结果,但这个“结果”的结果(即中国动画的发展趋向,甚至可以理解为中国动画的兴衰)的决定权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的。借用蒋孔阳先生的话来说:“艺术美不美,并不在它所反映的是美的东西,而在于它是怎样反映的,在于艺术家是不是塑造了美的艺术形象。”[4]52

(一)剧情编排中的审美转型

动画艺术是兼容文学、绘画、影视、戏剧等多种艺术门类的综合艺术,动画的创作起始于剧本这一重要环节。动画剧本的编写带有明显的影视剧作特征,而不论是动画还是影视作品,其剧作都是创作者根据自己对生活的感受、认识和理解进行艺术构思(包括情节、场景、角色、动作、表情、语言、声音等),并按照电影表现手法通过文字描述以表达自己对未来影片的设想。[5]49动画是音画结合的艺术,又是时空结合的艺术。这种超越语言、文字,跨越时间、空间,融汇历史、文化的独特存在性,为动画剧作提供了极其广阔的创作空间。动画编剧借助蒙太奇思维模式,运用视听语言,构架时空模块,传播意识形态与文化信息。

在研究美日两大世界商业动漫大国的成果中发现,其作品中很大一部分都是通过改编他国文化资源,再进行重新生产,以宣传本国审美意识和价值观念,并因此名利双收。2008年,由美国梦工厂出品的《功夫熊猫》就是一个鲜活的案例。综观世界文化产业现状,有一个现象不容我们忽视:“文化资源大国多是文化产业小国,而文化产业大国却是文化资源小国。”[6]195例如美国,虽然本国的历史文化资源有限,但却擅长借用其他文化资源大国的优秀经典历史与文化,并能巧妙地将其进行加工、包装、销售,在这样的过程中不但取得了可观的经济利益,还由此向全世界展示了美国文化的特质。其中奥妙何在?学者李涛曾指出:文化产业社会中,艺术作品的创作生产已经不再是艺术家们个人思维感悟的表达,而是经由艺术家之手,将大众对社会生活和时代发展的感悟用文化生产的方式表达出来,引起受众的“同感”,即完成从“作者中心”向“读者中心”的重大转变。对“受众接受心理和消费心理、文化市场要素和时代审美规律的研究,成为文化产业商业性研究的重要工作”。[6]198文艺作品的创作需要关注文化发展的时代特征,符合大众的审美心理,贴近当下的生活风貌。这个观点也可以用来理解为何同样是改编自中国古典文学作品,《花木兰》(1998)能够获得国际赞誉,而《宝莲灯》(1999)却仅博来了“勇敢尝试”的评价。作为文化大国,深厚的文化底蕴反而成为中国动画创作“枷锁”,一些动画人不愿冲破“中国学派”的光环,且不敢暴露在滚滚前行的社会文化大潮中。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日商业动漫作品的成功却是源于符合了当世的文化生产原理与大众审美原则。

还是以“西游”题材为例。《西游记》作为中国神话的经典之作,四大名著之一,多年来经历了国人一番又一番的改编热潮。1964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的《大闹天宫》、1995年港片《大话西游》系列、2000年网络文学《悟空传》,直至近几年的热销手游《大话西游》(2012年公测)等都是以不同的艺术语言阐释著作中的多个“棱角”。2015年,作为中国首部取材于“西游”的3D动画电影《大圣归来》,影片主创在动画剧情编排上大胆迈出了“贴近时代,紧跟潮流”的一大步,令人耳目一新,曾被视为当代“西游”题材动画片的颠覆之作。

影片名虽然叫《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但剧情却是进行了全新的演绎和拓展。全片主调很简单——一个落魄英雄回归救世大侠。故事设定在“大闹天宫”后的400多年间,“齐天大圣”已成为传说。在山妖横行的长安城,百姓们在朝夕不保中惶惶度日。孤儿江流儿与行脚僧法明相依为命,小小少年常神往“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山妖再次劫掠儿童时,江流儿为救一个女孩引来山妖追杀,盲打误撞揭开了孙悟空的封印。悟空虽恢复自由身,却未能恢复神力。日食之日,妖王欲将童男童女投入丹炉中,悟空一身落魄不愿去救,江流儿却冲进了道场生死不明,悟空悲愤之间对妖王发起了最后一战。故事里,悟空面对的最大敌人不是山妖而是自己。导演田晓鹏认为:《西游记》原著里的妖怪都过于具象,太像人类的行为举止。《大圣归来》中的山妖“混沌”源于先秦古籍《山海经》,片中的“混沌”代表的是一种无形的恐惧,象征着孙悟空内心潜伏的心魔。[7]在新的社会环境下和新的历史时期中,大众对于文化艺术的审美视角、审美心理也在发生转变。今天的观众更加“务实”,更加客观地认识事物,面对影视作品也会在潜意识里把剧情与现实关联、对比,并以当世的观念、标准来衡量和判断叙事情节的合理性。《西游记》原著中天生神力的“英雄”与现实生活太远,而战胜自我,最终获得升华的人生经历才更加值得回味。记忆中熟悉的情节,眼前却是全新的编排,似曾相识的套路却有着不可预期的走势,这使得影片像一杯“可乐”——初尝时辛辣刺激,品一品又香甜怡人,再一尝回味无穷,之后渐渐上瘾。

(二)造型美感的大胆突破

动画造型美感的产生,包含外在线条的韵律、色彩的调配,以及由角色内在情绪、心理等所反映出的表情、动作和语言。中国传统动画中的“造型美”多是源于中国古代艺术作品的神韵。我国古代绘画中就有众多抽象的、夸张的造型被运用于动画作品之中。如根据敦煌壁画《鹿王本生》故事改编的动画片《九色鹿》,全片的色彩、造型都忠实于原作的样貌。还有如皮影、泥塑、剪纸、扎染、年画等民间艺术,也为中国动画提供了丰富的造型素材。

在早期国产动画电影中存在一个突出的现象——改编自古典文学的动画片中,其造型的设置基本上与原著一致,而且明显带有“中国式”教育特征(例如为了实现教育意义,角色造型的特征要完全符合创作主题——正反形象的鲜明对比,角色自身的自我意识与复杂心理则被忽视;矛盾冲突被简单地设置为单一的“好”“坏”两面,进而达到“惩恶扬善”的说教目的,却“肤浅”地理解了真、善、美的内在意义)。在动画《宝莲灯》中开头一段三圣母说:“宝莲灯为什么是神灯?因为坏人都怕它,因为它能给好人带来幸福。”这里“好人”和“坏人”自然而然地站成两队:“坏人”的存在就是专门为了凸显“好人”的“善”与“美”,“坏人”处处给“好人”设置障碍使得“好人”在观众面前显得更加“高大”——这是一个特定时代的艺术特征。然而,“美是历史的范畴,没有永恒的美”。[1]149正如俄国哲学家车尔尼雪夫斯基(Nikolay Gavrilovich Chernyshevsky)所说:“每一代的美都是而且应该是为那一代而存在:它毫不破坏和谐,毫不违反那一代的美的要求;当美与那一代一同消逝的时候,再下一代就将会有它自己的美、新的美,谁也不会有所抱怨的。”[8]48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情况亦是如此,新时期国人的审美意识已经随着社会、历史的车轮而演进、变化,人们对美的思考也更加深刻。我们的艺术创作必须跟上时代的步伐,探索新时期的审美特征,挖掘更高层次的审美追求。

影片《大圣归来》的剧情是全新的创作,角色设定上除了孙悟空、猪八戒、小白龙这几个代表人物,所有角色的出场都给观众带来不同程度的惊喜。例如唐僧的形象,在本片中是一个7岁孩童,更有趣的是,这个“萌娃”不仅聪明伶俐,还像所有的男孩儿一样崇拜大侠、疾恶如仇,又是个“好奇宝宝”。在他第一次见到孙悟空时,就有一段经典的“十万个为什么”:“大圣,巨灵神是不是很大?”“四大天王是不是兄弟?”“哪吒是男的还是女的?”“托塔李天王有没有塔?塔里有人吗?”……这样的唐僧仿佛就是我们的邻家小孩,熟悉又真实。对于片中“大圣”的造型,导演田晓鹏否认他的“国产情怀”:中国动画受日美动漫的影响太深,他想找到中国化的表达方式——同样是超级英雄,美国是个人英雄主义,日本是武士道精神,而中国呢?“中国应该是‘侠’”。正如他所设计的孙悟空,一脸沧桑却桀骜不驯,勇敢坚毅又有担当,是地道的中国侠客。田晓鹏介绍:电影片头用写意的手法表现了人们对传说中“大圣”的幻想,正片中却发现现实“英雄”的落魄和沧桑,到片尾“大圣”摒除“心魔”回归英雄形象。这个大侠并不是天生的英雄,而是有血有肉的、经过历练的、完成了个人成长而达到升华的。

相较于“明星大汇场”的《宝莲灯》,每个出场的角色都多少有些似曾相识。有网友调侃说:片中有《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和土地爷,有酷似“葫芦娃”的沉香,更有“面瘫”的二郎神。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孙立军院长在采访中提出:中国拥有5000年悠久的历史与文化,为什么我们将它们转换成最通俗的动画作品,观众却不喜欢?作为动画创作者,我们是不是过于依赖这些传统文化成果?是不是过于依赖《大闹天宫》《哪吒闹海》《天书奇谭》这些优秀的国产动画作品?是不是把动画创作当成了动画制作?我们的动画主创人员是不是没有按照动画创作的规律去办事?[9]这一连串尖锐而又发人深省的问题已经为我们揭示出片中的症结所在。

2015年8月的一项关于“中国大学生最爱的7月档电影”的调查结果中显示,在当月上映的众多影片中,最爱《大圣归来》的大学生占32.76%,最爱《捉妖记》的大学生占30.03%,其后是《煎饼侠》和《模仿游戏》。南开大学学生陈琰娇在接受采访时说:“第一次见识到女性观众用看吴彦祖的眼光、用形容张震的措辞来对待一个动画人物。如果说我们对《大话西游》的痴迷带着浓厚的周星驰色彩,那么《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则在努力地去明星化,还猴子以猴子。”[10]片中的“大圣”是除去明星光环的、真实的、亲切的“大圣”。不管是开篇独坐山头,任由赤红披风划过多少人心弦的那个“独孤求败”的“大圣”,还是500年后尝尽世间沧桑,目光深远又一身落魄的“大圣”,都让观众一眼就看出这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而且就生活在我们中间。片中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大反派——“山妖”,那张“脸”的设计第一眼就让我想到电影《夜宴》(2006)开篇的那段令人惊艳的《越人歌》,那“山妖”举手投足都透着文雅之气,当真没法将它与其真身联系在一起,这种强烈的对比,确实让人过目难忘。

《大圣归来》在角色塑造上,大胆地脱离了《西游记》人物在人们心中那些“根深蒂固”的印象——不美的猴王、“正太”唐僧、风雅的山妖,还有体贴的八戒和“逗比”的土地爷。可以说,这算是走出对国产动画“民族化”认识误区的一个极有意义的尝试。

(三)动画艺术的衍生价值

动画艺术的价值与其艺术本身的多样性、综合性、包容性一样,包含了丰富的艺术价值、审美价值以及巨大的经济价值。在中国文化产业分类中,动画被归于动漫产业。动漫产业的发展有赖于动漫作品本身的价值(即影片票房、收视率、发行量等)以及衍生产品的价值。而一部动画片的经久不衰,或者说其核心价值的呈现与传播,最终是要依托动画衍生产品来实现的。

动画衍生产品市场一直以来都是一块诱人的大蛋糕,美国人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2012年,时任迪士尼公司消费品部负责人的韩刚表示出对中国动漫衍生产品市场的巨大信心,并称要将中国打造成迪士尼公司最大的市场。[11]动漫IP授权衍生的商业运作模式始现于美国。目前,迪士尼已成为全球最大的授权商,在2016年全年授权商品零售总额达566亿美元,较2015年增加了41亿美元。[12]从其他欧美国家的动漫产业发展来看,动漫产业的利润有七成是通过衍生产品实现的,其中授权衍生产品的开发成为动漫产业成本回收的主要途径。

动画媒体不仅带来了丰厚的物质利益,同时也是塑造和传播国家形象及民族文化的重要途径。美国是代表西方文化的动画大国,并占据着全球绝大部分的传播资源。美国借助“美联社”“路透社”、CNN、BBC等国际性媒体向全球传播新闻事件,并将自己的观点、立场、核心价值一并打包给“被迫”接收的大众;借助“好莱坞”向世界观众“无障碍”地传递自身的政治主张、塑造国家形象。[6]186而美国动画片更是一把自我宣传的“无影刀”,作品中充斥着种族优越论、个人主义、使命观等美利坚核心价值论。即使借用别国的文化元素,其原有的民族符号也被美国化的解构、重组,这些“陌生又熟悉的符号”继而被更加广泛地传播。由此,美国动画不仅得到世界观众的认可与接受,其中蕴含的审美情趣、消费行为甚至文化观念也随之传播出去。美国动画的种种传播策略对当下尝试着“走出去”的中国动画无疑具有借鉴意义。[13]作为东方动漫大国的日本,从战后重建开始就高度重视国际媒体的文化传播力度。日本的动漫产业不仅是国家经济的重要支柱之一,同时也是宣传大和民族文化、传播国家核心价值的无形助力。

在我国,如《宝莲灯》等众多动画作品在衍生产品开发这一方面几乎是一片空白,虽然影片制作的成功带来了相当的票房收入,但是无法掩盖其衍生产品缺乏的事实。多年之后,鲜少有人再提及这部片子以及这段神话传说,虽然后续也有以《劈山救母》为题材制作的电视剧,但已经与这部动画片无太大干系了。我们不但错过了衍生产品开发的黄金时间,错过了中华文化艺术传播的大好时机,同时也错过了大笔的经济收益。2014年2月,国务院发布《关于推进文化创意和设计服务与产业融合发展的若干意见》,提出“深入挖掘优秀文化资源,推动动漫游戏等产业优化升级,打造民族品牌”。动画片《大圣归来》适时地抓住了发展机遇。2015年9月9日影片正式下档,最终以上映62天收获9.56亿元票房刷新了内地的动画电影票房纪录,[14]262其衍生品随之迅速火爆起来,粉丝们的极大热情成为国产个性化动漫衍生品创新与发展的强大助力。一系列源于《大圣归来》中经典形象的创意衍生产品,依据《大圣归来》版权要求、追随时代生活风尚重新进行全方位设计、制作、推广。中证网报道:(2015年)8月5日零点,20款《大圣归来》衍生产品在京东众筹上线。据京东金融相关负责人透露:2015年5月开始,“京东众筹启动‘产品+’计划,扶持更多具备匠心精神的优秀设计师是‘产品+’计划的第一步”。短短3个月时间,已经扶持了70多位设计师,孵化了近100个工业产品、服饰珠宝等领域的设计产品。“大圣”衍生产品众筹是京东众筹“产品+”计划的一步重要落子,之后金箍棒系列、拼脸系列、小空空系列等上百款动画衍生产品将长期登陆京东众筹。[15]《大圣归来》的惊人业绩,其亮点不在结果而在过程,不论动画衍生产品的最终销售总额达到怎样的数字,其间整个创作、制片、营销的经历对于国内动漫产业而言,它的意义都将远远超过电影本身所取得的成绩。2016年的动画片《大鱼海棠》在上映的同时,由光线、彼岸天、阿里鱼共同合作推出淘宝众筹,两周内衍生品总额超过5000万元,为后续衍生品的开发增添更多信心。随着中国动漫的不断发展,动漫衍生产品市场也将成为动漫价值进一步增长的重要动力。

20年前的《宝莲灯》被称为中国动漫产业的一个里程碑,中国动画人传承优秀的艺术表现手法,借助国外成熟的制作开发技术,成为中国传统题材改编动画作品的一项“勇敢尝试”,那么4年前的《大圣归来》就是这种构想的一次伟大践行。此后,《小门神》(2016)、《大护法》(2017)、《风语咒》(2018)、《白蛇:缘起》(2019)等都成为中国动画人在汲取国内文化经验和国外先进技术的一次又一次可贵的尝试。凭借自身的智慧、创新性的开发,逐步开创出一套完整的动漫衍生产品商业模式,尽管其中仍存在诸多不足,但依然在艺术、技术、市场上取得了三重突破。一种以动漫原创作品的代表形象、主题歌曲、经典情节等符号系统为表征的“动漫品牌”意识在中国动漫从业者的心中生根、发芽。大圣的“归来”是否也将预示着“中国学派”的归来,让我们翘首期盼,并拭目以待。

三、中国动画艺术的民族化与全球化发展

伴随着全球经济互动以及信息传播的飞速发展,世界全球化的不断深入,且已渗透到社会结构的方方面面,中国亦融入于全球化进程之中。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中国经济保持持续增长,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审美旨趣、精神感情,都已在潜移默化中经历着全球化的侵袭与改造。作为国家文化产业重要组成部分的中国动画,也不可避免地流入全球文化的浪潮之中。美国著名文化批评家弗雷德里克·杰姆逊(Fredric R. Jameson)曾经提出:经济依赖以文化依赖的形式出现,第三世界由于经济相对落后,文化也处于非中心地位;而第一世界由于强大的经济实力与科技实力,掌握着文化输出的主导权,可以通过大众媒介把自己的价值观、意识形态强制性地灌输给第三世界,而处于边缘地位的第三世界只能被动接受。他们的文化传统面临着威胁,母语在流失、文化在贬值、价值观受到严重冲击。[16]203在外界局势迅速转换的大环境下,中国更要坚守住民族精神与文化。早在2011年第七届中国国际动漫节上正式发布的《中国动漫产业发展报告(2011)》中指出:中国动漫的年产量已经达到22万分钟,取代日本成为世界第一动画生产大国。但是,中国动画的国际影响力却并不与之成正比——动画生成大国≠动画创作强国。中国动画如何继承历史、弘扬精华,既能整合自己的优势特色,又能成功地开拓国内与境外市场,并为全球更多观众所接受和认可,已经成为摆在中国动画创作人及理论研究者面前的一个亟待解决又难度颇高的大课题!

四、结 语

2017年10月18日,习近平总书记代表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向大会做的报告中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源自于中华民族5000多年文明历史所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17]中国动画艺术亦是中华文化的重要展现形式,源自于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历史所孕育的优秀传统文化。发展中国动画艺术,既要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又必须立足当代社会现实,结合当今时代条件,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继承创新,让中华文化展现出永久魅力和时代风采。挖掘中华传统文化中优秀的思想、精神、道德,结合时代要求,继承民族魅力,创造新时代风采——这是新时期中国动画艺术继续进步的出路所在。中国动画学派高举“探索民族风格之路”的旗帜,必将富有永恒的历史意义。让世界认识中国动画,认识中国文化,认识中国——是我们动画工作者毕生的奋斗目标与重大的历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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