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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人》对白特征及表意探析

2019-11-16孙宏吉路金辉山西大同大学文学院山西大同037009

电影文学 2019年11期
关键词:山河故人梁子语码

孙宏吉 路金辉 (山西大同大学 文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由于贾樟柯的电影中主人公都操着方言,因此其电影被称为当代方言电影的典型代表,但是其电影中的主人公并不仅只会说方言,同样会讲普通话或者英语,语言学上把这种人称之为“双言人”或“双语人”。“双语”指掌握两种不同的语言,而“双言”是指会讲一种语言的标准语和这种语言的地域变体。《山河故人》中米娅老师是既会说英语又会讲中文的“双语人”;沈涛、梁子是使用汾阳方言与普通话的“双言人”;少年到乐会说英语、普通话和上海方言,他既是“双语人”也是“双言人”;张晋生是一直使用汾阳方言的偶尔穿插英文单词的“单言人”。

《山河故人》中的主人公能动或被动地进行着语言的选择,以完成会话与交际,导演也以此为手段完成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剧情的推演与深化。贾樟柯巧妙地运用语码转换,塑造了人物形象,推动了剧情发展,深化了电影表意。

一、《山河故人》中的语码转换

随着社会的发展与流动,社会上“双语”“双言”现象越来越多,与此同时语码转换成一种非常活跃的社会语言学现象,电影《山河故人》也如实地反映了这一社会现实。

(一)语码转换

“语码包括语言、语言内不同风格、方言等,在一次交际中使用的各种语言系统都可以称为语码。”[1]《山河故人》中的英语、普通话、普通话的地方变体汾阳方言、上海方言都是语码。语码转换是指在同一次言语交际过程中使用了两种及两种以上的语言或语言变体的语用现象。在语码转换过程中可以是没有谱系关系的两种语言之间的转换,也可以是同一语言的几种变体之间的转换。

(二)《山河故人》中语码转换的类型

作为一种较为复杂的社会语言现象,语码转换在《山河故人》中分三类:

1.语言之间的转换,双语或多语者在同一次交谈中变换使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语言。《山河故人》中米娅老师到张晋生家担任父子的翻译官时是英语与汉语的语码转换。

2.一个语言系统内的各种变体之间的转换。沈涛与少年到乐之间的对话中沈涛从最初见面的汾阳方言转变为了普通话,就是此种转换的代表。

3.使用某一种语言进行会话的过程中穿插另一种语言的词语、词组等。张晋生给孩子取名字时,在使用汾阳方言时穿插了英文单词Dollar,这是此种类型在电影中的体现。

二、《山河故人》中语码转换的动机分析与价值探求

《山河故人》中的语言状态是社会生活语言状态的真实再现,是导演贾樟柯构建社会现实的途径,成为现实主义电影的表征。

(一)导演贾樟柯的动机:建构社会现实

贾樟柯作为 “关心社会”的导演,纪实化影像下的 “社会关怀”成为一直的电影母题。他执着于反映社会现实,偏爱展现国家的真实面貌与个体生命的颠沛流离,因此他的电影具有社会性和文献性。《山河故人》少了些其早期电影的粗粝,多了些精美,但是关注现实、关心当下的情怀却没有改变,使其成为“现实的渐进线”。

巴赞认为“声音是向完整现实主义电影演进过程中的一次飞跃”。[2]《山河故人》不仅利用方言建构真实的艺术空间,而且把社会上日益增多的语码转换现象还原在其电影中,实现了声音的写实价值。《山河故人》中主人公的“双言”“双语”就是当代中国普通民众语言生活的原生态再现。从地域视角观照,《山河故人》中主要人物说汾阳方言是当地语言现实的再现;从社会视角观照,随着1956年国家推广普通话政策的实施,国家有关机构制定了方针政策、颁布了法律法规大力推广普通话,到了世纪末年轻人成为既会说方言又会讲普通话的“双言人”。山西的小县城——汾阳,也卷入了这滚滚历史洪流。电影的视觉画面符号也印证了当时社会的这种语言状态。电影第一段落,为参加伞头秧歌表演,沈涛在教室里化装,教室里的黑板报上写着“说普通话、写规范字、做文明人”宣传口号,这一镜头也为电影中的“双言”现象做了铺垫。《山河故人》力求还原真实的声音空间,从而展现给观众的是没有经过阐释的原生态社会。

(二)沈涛的语码转换:主动的顺应与无奈的趋同

电影对白是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言为心声”,其可以反映电影人物心理,表现人物情感;“语言是个性的反映”,其可以刻画人物形象,展现人物性格。电影对白中的语码转换是电影角色使用的语用策略。语言学者贾尔斯提出了言语顺应论来阐释语码转换的心理动机。其认为趋同和趋异是语码转换的两大动机。趋同是语码转换的主要动机,而趋异是次要动机。趋同是言语交际者为会话的顺利进行、谋求对方的承认,寻求语言的一致性,从而调整自己使用的语言或语体,而与对方保持一致。而趋异则是言语交际者为强调与对方的不一致性或分歧而有意地使用与交际对象不一致的语言或语体。《山河故人》中沈涛的语码转换主要是趋同,细分为主动的顺应与无奈的趋同。

1.主动的顺应:沈涛与梁子媳妇的对话。语码转换是社会中经常出现的、民众可以熟练使用的语用策略,因此《山河故人》中语码转换增加了电影对白表意的深度,形成“言外之意”。

沈涛和梁子媳妇初次见面时,梁子媳妇一直使用普通话,而沈涛由最初的方言转变为了普通话。

梁子媳妇:“沈涛?”

沈涛用山西方言回答:“你是?”

梁子媳妇:“你不认识我,我是梁子的爱人。”

沈涛用普通话说:“梁子,梁子回来了?”

在此次对话中,沈涛首选方言,但梁子媳妇用普通话回答时,沈涛立马转换为普通话,在同一次会话中实现了由同一语言的地方变体向标准语的转换。

沈涛的语码转换之所以产生,是由于她希望借助改变交谈的社会场景以重新确立交谈的性质。为了与梁子媳妇保持一致,沈涛调整了自己的语码,这一主动的顺应,也把谈话场景重新定义为与陌生人、外乡人的交流,同时也建立了两者之间的边界。在此时的交际语境中二人是信息性地使用语言,而不是情感性地使用语言来进行会话。沈涛的动机之二也是她充分考虑到交际对方——梁子媳妇的解码能力,从而选择了两人共同的语码——普通话,使交流顺利进行。

语码转换可以“用于建立、跨越或摧毁群体的边界”。[3]当沈涛来到梁子家时,她也是普通话与汾阳方言交替使用。在一个交际空间内,沈涛与梁子交谈时使用方言,与梁子媳妇说话时用普通话。沈涛的语码转换跨越了她和梁子十几年未见的隔阂,一句方言的沟通可以瞬间跨越时间障碍。他们之间的方言交流也显得那么自然舒适,顷刻间便能寻找到“意义的共同空间”。

2.无奈的趋同:沈涛与少年到乐的对话。电影第二段落中,沈涛与少年到乐见面,沈涛也是从最初的方言转换为了普通话,但这一次沈涛不是主动地顺应而是无耐地趋同。沈涛为了谋求与阔别多年的儿子的一致性,在言语上努力去适应对方,表面上来看是为了使谈话顺利进行,实质上是沈涛希望缩短母子之间的心理距离,摧毁两者之间的生疏。

当沈涛的父亲去世,到乐回到老家奔丧。当沈涛和儿子走入车中后,二者开始对话。一开口,沈涛自然而然地使用方言说道:“到乐,咋的不跟妈妈说话了呀,叫妈。”让沈涛没有想到的是在沉默一会儿后,到乐声音低低地、怯怯地叫了声“妈咪”。两者语码之间的不一致,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方言与洋味十足的“妈咪”的对冲,把两者长期不在一起生活所产生的距离顷刻间暴露出来。沈涛十分生气,她立马说:“妈咪?甚人教你这么叫的了,爽快点,叫妈!”说话的同时一把扯下了到乐脖子上的丝巾,并不解气,又把丝巾摔打了两下。但当她再张口说“回家吧”,已是普通话。自此以后,她与到乐的对话基本上都使用普通话。沈涛内心渴望儿子用山西方言与她进行亲密的沟通,但事与愿违,她只能无奈地顺应了儿子。

当听到儿子与继母远程对话时,当听到他们使用的语言和谐一致时,她也只能对着平板电脑对着张晋生用方言喊:“你们大人怎么那么不懂事呢。”她能怎么办呢?内心冲突后她不得不释怀,所以在桥上沈涛语重心长地说出了“你还是跟着你爸好,跟着爸爸在上海,你可以上国际小学,可以出国”。电影第二段落中沈涛与儿子的对话,刻画出了沈涛的爱子之心,但也通过语言转码表现了她的退让,语码的不一致也暗示了母子最终分离的结局。

(三)张晋生的语码转换:主动的趋异与彰显个性

《山河故人》中张晋生的语码转换不同于沈涛、到乐、米娅他们可以在两种语言或两种语言变体之间任意地转换完成对话,张晋生只能在他的汾阳方言里插入个别英文单词,其语码转换属于上文提到的第三种类型。

在动机层面,其他主体在不同语境下都是以趋同为主要动机,而他是以趋异为主要动机,以显示自己的前卫与个性。张晋生在他地域味十足的汾阳方言里穿插了当时洋味十足的英语单词,彰显出了自己的新潮与独特,导演也以此为手段塑造了张晋生爱钱如命、追赶潮流的形象特征。张晋生以主动趋异为动机的语码转换发生在电影的第一段落,也就是青年时期。

张晋生买了“德国技术”的轿车回来,向沈涛、梁子炫耀时,三者产生如下对话:

沈涛:“哪天带我们去游一游车河?”

梁子:“那得去香港,香港才有车河呢。”

张晋生:“香港算甚,哪天有时间开车带你们去American,消费一下dollar。”

此处电影对白中张晋生为了体现自己的新潮与独特,在表达中穿插了英文单词。

沈涛刚刚生下儿子,病房里张晋生给孩子取名字时,张晋生在他使用的汾阳方言中穿插了英文单词Dollar。张晋生给儿子起名张到乐,到乐是英文美元——Dollar的谐音,这可以看出在他的人生字典里,金钱就是成功与地位的唯一彰显。Dollar一词的插入把其对金钱贪婪本质暴露得一览无余,此处的语码转换成为塑造人物形象的一个高效而又有价值的手段。

三、《山河故人》中无法完成的语码转换:老年张晋生与成年到乐

语码转换的前提是说话者必须是“双语人”或“双言人”,说话者必须掌握两种或两种以上语言变体才能实现。电影第三段落,老年张晋生虽然会说个别英语单词,如key、father,但是他无法使用英语与只会说英语的儿子进行顺畅的沟通。二者没有共同使用的语言符号,他们或者通过“谷歌翻译”,或者由米娅老师当翻译以完成沟通。双方都失去了语码转换的能力。当老年张晋生在澳大利亚的海边别墅里,对成年到乐大声叫喊:“你能不能给老子先把中文学好?”别墅墙上的黄河油画、桌上的汾酒、花生米等浓浓的中国因素和不会说中文的儿子形成了强烈对比。

语码转换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和文化意义,而无法完成的语码转换在《山河故人》里也形成了隐喻,因为语言本身就是文化的隐喻。母语是社会人文化认同的根本。成年到乐与老年张晋生之间无法完成的沟通隐喻着两代人的间隔与文化的疏离。到乐在澳大利亚中文学校重新学习汉语表层是为跨越无法实现的转换而努力,深层上看是重建自己的文化身份,建立自己的文化认同,寻找丢失的精神家园和文化之根。但是到乐最终也没有回到母亲沈涛身边,始终摆脱不了身份认同与文化认同的焦虑。

贾樟柯是能充分发挥电影符号功能的大师。《山河故人》中的语码转换是贾樟柯对当前社会语言使用习惯、社会文化的再现。通过语码转换,导演塑造了嗜钱如命的张晋生,沈涛对儿子无奈的顺应彰显了沈涛从对抗到妥协的心路历程,老年张晋生与成年到乐之间无法完成的语码转换隐喻了文化的断裂与寻找文化家园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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