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佃 婷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1）

引言

近来“确认过眼神”爆红，如：“确认过眼神!快来遇见这场关于苏港澳花语的视觉盛宴”、等。“确认过眼神”在网络用语中发展历程如下：“确认过眼神”出自歌曲《醉赤壁》，而开始流行起来是2018年除夕某网民用“确认过眼神，你是广东人”，吐槽广东人的过年红包面额小，引起了网友们的共鸣，随后各地网民展开了红包数额的讨论，使得“确认过眼神”就此爆红。

因为“确认过眼神”是新兴的网络句式，所以鲜有学者关注。“确认过眼神”是如何从一句歌词发展成为具有主观确定型立场意义的构式的？其主观化与构式化的过程又是怎样的？“确认过眼神”的语用功能有哪些？这些都值得我们深究。

文中语料来自百度新闻标题，出处和时间将随文标注。

一、“确认过眼神”的句法特征

“确认过眼神”包含动词“确认”，有明确承认、确定认可（事实、原则等）的意思；助动词“过”，表示完成；名词“眼神”，即“眼睛的神态”。“确认过眼神”主要有以下句法特征：

（一）作分句，主要置于句首

“确认过眼神”主要作复句中的分句，在我们搜集的784条语料中，作为分句置于句首的有496条，频率为63.26%；位于句中的有224条，频率为30.52%，置于句首的是位于句中的二倍多，可见“确认过眼神”的位置趋向于置于句首。如：

（1）确认过眼神,这些就是2018俄罗斯世界杯的潜在爆款了!（雨果网， 2018-04-11）

（2）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当兵的人。（新浪网，2018-04-08）（置于句首）

（3）蔚来和江淮,确认过眼神,我们好着呢!（搜狐网，2018-05-02）

（4）女教师撞脸王思聪登上热搜榜第一， 确认过眼神，相似度极高。（舜网，2018-04-20） （位于句中）

（二）充当谓语、宾语和定语

“确认过眼神”可以充当谓语,共有11条，频率为1.50%；还可充当定语和宾语，但数量极少。如：

（5）红黑榜：揭秘詹姆斯绝杀过程和乐福确认过眼神。（腾讯网，2018-05-06）（充当谓语）

（6）眼神科技创始人周军：生物识别不能只靠“确认过眼神”（搜狐网，2010-06-30）（充当宾语）

（7）北京现代LAFESTA，与木兰杯女神确认过眼神的终极轿跑来了（买车网，2018- 05-03 ）（充当定语）

（三）后续句多数是肯定句

“确认过眼神”的后续句多数是表判断的肯定句。如：

（8）“神秘组织”西城大妈：确认过眼神,就是你!（凤凰网，2018-04-14）

（9）确认过眼神，这只“美瞳大眼睛”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褐林鸮。（人民网，2018-04-13）

其后续句中少数是否定句。如：

（10）联想和华为的1994年：确认过眼神，不是一路人。（新浪网，2018-05-21）

（11）确认过眼神,也不是对的人!曝森林狼想续约罗斯,但他仍会离开!（网易网， 2018-05-13）

我们对“确认过眼神”的句法分布进行了统计，统计结果如下表所示：

按结构划分单句 复句50（6.38%） 734（93.62%）位置分布 成分分布作分句，置于句首作分句，位于句中充当分句中的谓语充当分句中的宾语充当分句中的定语496(67.57%)224(20.57%)11(1.50%)1 2(0.14%)(0.27%)

从上表中我们可以看出，“确认过眼神”作为分句置于句首占绝对优势，这为其后来逐渐演化为言据 性话语标记提供了位置上的条件。

二、“确认过眼神”的主观化与构式化过程

沈家煊（2001）认为主观性是指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确认过眼神”表达“主观确定型的立场”，并随着确认对象的虚化，主观性也越来越强，“自我”的印记也越来越重。

我们认为“确认过眼神”的主观化过程主要有两个阶段：

（一）确认对象为眼神

从语源来看，确认对象就是“人的眼神”。例如：

（12）这次，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们算是确认过眼神了。（搜狐网，2018-10-07）

（13）确认过眼神!警察陪孩子演出，无意间对视抓了个逃犯。（网易网，2018-06-10）

（14）确认过眼神!蒙面大盗一夜疯狂作案8起,民警一眼锁定。（腾讯网，2018-05-16）

例（12）表明 “他”和“我”相互之间有真正的眼神交流，表达了“相互间看过对方的眼神”的概念意义。例（13）（14）都是说某警察通过观察嫌疑人的眼神，抓到了嫌疑人。以上三例，从“看了我一眼”、“对视”、“一眼锁定”可以看出，确认对象是某人的眼神，客观性最强，主观性最弱。

（二）确认对象为非眼神

现实生活中，人们是通过身体多种感官来认知事物的，故而人们就不限于“人的眼神”，还可以通过确认对象的多种特征，比如人的音容笑貌和性格脾性，某物品的性质、特性、功能、优劣等等，进而做出一个基本的判定。

根据说话者和受话者是否面对面，我们将确认对象分为面对面的事物和非面对面的事物。

1.确认对象为面对面的人或物

请看以下例子：

（15）确认过眼神!醉汉躺马路上，急救医生一看竟是舅舅 。（网易网，2018-04-25）

（16）确认过眼神,这是熟客!（东方烟草网，2018-05-06）

（17）确认过眼神，与玩乐同行，展厅到店实拍领克02。（易车网，2018-05-09）

例（15）确认的对象是舅舅，这里确认的依据是舅舅的身形体态，并不是“眼神”；例（16）确认的对象是客人，因为经常光顾商店，所以店长根据客人的音容笑貌可以判定其是“熟客”。例（17）确认对象是“领克02的展厅”，可从展厅里的场景布置来判断展厅里“玩乐同行”的特征。

以上例子表明确认的对象并不是人的“眼神”，而是和确认对象有过真实的照面，根据确认对象的特点进行合理的判断，客观性较强，主观性较弱。

2.确认对象为非面对面的人或物

随着科技革命的到来，互联网的发展为网民提供了一个万能的交流平台，文字、影像等视听说多模态传播的时代已经到来。所以，即使和确认对象不是面对面，通过网络上的文字或影像，说话人也能浏览并做出一定的判断。例如：

（18）33岁3粒进球?确认过眼神!C罗还是那个23岁少年。（网易网，2018-06-16）

（19）确认过眼神,是周末“泡汤”的人!近期多雷阵雨,7号台风也在路上!（搜狐网，2018-06-30）

（20）扶摇和无极太子有情人在一起，确认过眼神，齁甜预警，提前撒糖剧透。（文化传媒，2018-06-27）

例（18）是说在2018年世界杯期间，C罗在第一场与西班牙对阵时就踢进三粒球，言者根据在网络上看到的转播和对C罗相关的文字介绍，主观认定33岁的C罗依旧像23岁的C罗那样，具有不俗实力。例（19）是言者在看到余姚近一周的天气预报后，主观认定自己这一周没法躲过大雨，更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例（20）是说言者在看过电视剧《扶摇皇后》最新的预告片之后，认定剧情一定很甜。

以上三例，在非面对面的场合下，言者根据确认对象的文字和影像，做出相关的判断，这种确定性判断带有一定的客观性，同时也带有一定的主观性。

有时候言者和“确认对象”并没有面对面，也没有浏览过确认对象的相关影像文字的介绍，但是言者心中料想的对象也可以成为确认对象。因为这种用法多出现在招聘或者广告宣传中，加之原歌词“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中“神”和“人”押韵，所以在招聘或广告语中，多数都用“确认过眼神，……的人”例如：

（21）确认过眼神,你是我大海军想要的人。（中国网，2018-06-29）

（22）确认过眼神，你就是对的人!新浪科技诚招编辑、记者啦！（新浪网，2018-03-29）

（23）确认过眼神，你就是大学想要的人。（搜狐网，2018-06-26）

例（21）是一则招兵入伍启事，这里的确认对象是言者心中期待的大学生；例（22）是一则招聘广告，这里的确认对象是言者心中期待的相关人才。例（23）是学校招生启事，蕴含了言者对新生的期许。以上三例，言者并未见过确认对象，也没有浏览确认对象的文字影像，仅仅是言者心中料想的对象。这里的客观性最弱，主观性达到最强。

因为我们搜集的是共时的语料，所以确认对象由人的眼神到非眼神的转变体现了主观化的过程，其主观化的等级序列如下：

确认对象：人的眼神＞非眼神（面对面的人或物＞非面对面的人或物）

说话者的主观性：弱— —→强

“确认过眼神”的形式已经趋于固定，主要包含动词“确认”，助动词“过”，名词“眼神”，其间不可插入或者更改任何成分。前文也提到过，“确认过眼神”主要作分句置于句首，位置也趋于稳定。“确认过眼神”的意义也已经凝固下来，表达“主观确定型立场”。这是一种新形式和新意义的配对。Traugott（2013）认为“构式化是符号的形式新—意义新（组合）的创造，它形成了新类型节点，在说话人群体的语言网络里具有新句法或新形态及新编码意义。”“确认过眼神”的主观化过程也伴随着构式化过程。

三、“确认过眼神”表达“主观确定型立场”的形成机制

“确认过眼神”的确认对象由实实在在的“人的眼神”到“非眼神”的转变，表达说话人的“主观确定型立场”，主要是通过转喻完成的。我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当确认对象的“眼神”泛化开来，就表示成确认对象的多种特征，体现了转喻理论中从部分到整体的相关性原则。

“确认过眼神”表达主观确定型的立场的内部机制是转喻，外部成因则是高频使用。因为“确认过眼神”是一句耳熟能详的歌词，加之在网络语言中的高频使用，使得其在网络语言中发展成为一个表达“主观确定型立场”义的构式。

四、“确认过眼神”的语用功能

（一）言据性话语标记功能

Schiffrin(1987)将话语的标记定义为：功能上具有连接性；语义上具有非真值条件性，即话语的有无不影响语句命题的真值条件；句法上具有非强制性，即话语的有无不影响语句句法的合理性；语法分布上具有独立性，经常出现在句首，并且不与相邻成分构成任何语法单位；语音上具有可识别性，可以通过停顿和调值高低来识别（转引自李思旭，2012）。

“确认过眼神”主要表达“主观确定型立场”，随着其在网络用语中的高频使用，逐渐发展成为话语标记。例如：

（24）黄子韬爸爸偶遇古天乐， 确认过眼神，开心合影变迷弟。（凤凰网，2018-05-03）

——→黄子韬爸爸偶遇古天乐，开心合影变迷弟。

（25）看了高考作文题目,确认过眼神,学好语文要有本《知识就是力量》。（凤凰网，2018-06-07）

——→看了高考作文题目, 学好语文要有本《知识就是力量》。

（26）确认过眼神，这是大众最潮的SUV。（凤凰网，2018-04-19）

——→这是大众最潮的SUV。

（27）确认过眼神，遇上最美的兰理工！（东方网，2018-05-13）

——→遇上最美的兰理工！

例（24）和（25）中，“确认过眼神”位于句中，具有连接句子的功能，去掉后，句子的意义和结构没有变化。例（26）和（27）中，“确认过眼神”置于句首，去掉后，句子的意义也无变化。前文提到过，“确认过眼神”主要分布在句首，其后往往有逗号，即使没有逗号，也会有语音上的停顿，这说明其在韵律上是独立的，这就为其发展成某种“话语标记”提供了句法分布和语音上的条件。据此，我们判定“确认过眼神”已经逐渐发展成为话语标记。

“确认过眼神”主要是作为言据性话语标记来使用，言据性指说话者在交际过程中表述的信息来源和对信息可靠性的承诺（房红梅、马玉蕾，2008）。如例（27）的言据性在于言者看到了对兰州理工大学的简介，主观认定兰理工是最美的。“确认过眼神”和“我看”“据说”“我认为”“我觉得”“我想”这样的话语标记一样，带有个人主观的看法。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中，真假掺杂，通过“确认过眼神”这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手段，符合年轻人急需挖掘事实真相的需要，所以“确认过眼神”和相比较“据说”“我认为”“我觉得”“我想”的言据性要强一些。

（二）语篇统辖功能

“确认过眼神”置于句首，往往又用于新闻标题之中，在语篇上，具有统摄全篇的功能。其主要表达言者“主观确定型立场”，即对确认对象的主观肯定评价，这就为全篇奠定了“对某事物做出担保”的基调。如例（26）言者给全篇奠定了“某车是大众多款车型中最潮的一款”肯定褒扬的基调，例（27）言者给全篇奠定了“兰州理工大学校园最美”肯定褒扬的基调。

（三）娱乐调侃功能

“确认过眼神”还具有表达调侃的语用功能，请看以下几例：

（28） 窦靖童代言iPhoneX，路人吐槽：确认过眼神，这广告有点瘆人。（站长之家， 2018-03-29）

（29）确认过眼神,是亲爹亲妈没错了!（东莞阳光网，2018-04-20）

（30）暑假孩子每天跟父母装睡的日常，确认过眼神，这是装睡的人。（新浪网，2018-07-16）

例（28）是说窦靖童代言的iPhoneX的产品广告画报，被武汉街头的市民认为面目表情“太瘆人”，具有调侃的作用。例（29）是说幼儿园老师让孩子带春笋，孩子竟然“扛”来了一株春笋，大约有一米长，网友调侃孩子的父母这种有趣的行为。例（30）是说暑假的时候孩子不愿意早起，说话人认定孩子是在装睡，这是一种调侃的语气。

（四）广告推介功能

请看以下几例：

（31）确认过眼神是对的车 2018环卫展福田普罗科和你“对眼”（中国卡车网，2018-04-12）

（32）确认过眼神,选择江锦云庐是最有眼光的人!（中国房产，2018-04-17）

（33）确认过眼神,你遇见的是橄榄绿! （中国军网，2018-05-21）

例（31）是向顾客推荐，认为福田普罗科是一款合顾客眼缘并且实用的汽车；例（32）是在向顾客推荐，认为买了江锦云庐房子的顾客就是有眼光的人；例（33）是在向广大想要参军的人群进行宣传。以上三例都是在做广告宣传，说话人认为自己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主观确定某项产品、服务或活动对受众有一定的益处。

五、小结

“确认过眼神”从林俊杰的《醉赤壁》中的歌词，逐渐用来表示确定型立场。置于句首作分句，其后续句多数是表判断的肯定句。确认对象由人的眼神＞非眼神（面对面的人或物＞非面对面的人或物）的转变，体现了其主观化的过程。由于内部的认知转喻、外部的高频使用等两大原因，致使“确认过眼神”成为表达“主观确定型立场”义的构式。同时，“确认过眼神”也逐渐具有言据性话语标记功能，此外还有篇章统辖功能等语用功能。我们预测，随着“确认过眼神”在网络中使用频率的增加，其表达“主观确定型立场”的用法可能会延伸到线下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