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字的阐释学内涵与教育价值

2019-06-14黎利云

文教资料 2019年11期

黎利云

摘要： “人”字是一个很有象形特点与隐喻意义的汉字，体现了汉民族祖先具有的相反相成、相生相克的辩证思维。利用阐释学对“人”字做硬结构与软结构分析，发现其寓意博大精深。读者可以借助“人”字的造字理念与结构方式树立事物整体观念、培养感恩万物的思想、运用辩证思维提升人生境界、升华对汉字文化的热爱之情。

关键词： “人”字阐释学造字结构教育价值

汉字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文化资源、教育资源。近年来，党和政府高度重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文指出：“要善于从中华文化资源宝库中提炼题材、获取灵感、汲取养分……”[1]习近平总书记说：“中国字是中国文化传承的标志，殷墟甲骨文距离现在3000多年，3000多年来汉字结构没有变，这种传承是真正的中华基因……”[2]作为炎黄子孙，我们理应继承先人的开拓创新精神，实现对汉字理解与应用的新发展、新作为。

一、何为阐释学

阐释学、诠释学、解释学是近义词。这三个概念是舶来品，但其内涵和做法在中国早已有之。《易经》就是我国最早的解释学之一。《易经》又名《周易》，它是我们祖先运用卦象阐释人与健康、人与财富等多方状况及关系的。阐释学被认为是“对于文本之意义的理解和解释的理论或哲学[3]。“阐释”就是“解释原意与阐发用心”[4]。“阐释学正是建立在个体基础上的，阐释是每个人自己的阐释……阐释学作为一种哲学，却体现了对个体释义权的尊重”[5]。“如果把作者的原意看作一条江河的源头，其作品的意义或意旨便是一泻而成的江河，那么这种解释便是逆流而上，追溯源头……”[6]笔者认为，阐释学就是对文本进行穷根究底、望文生义、自以为是、言之有理的自我解读的方法与学问。阐释，既是基于文本的，又是超越文本的。“人”字作为一个汉字，是一种有限性的存在。我们对它的一切所谓深刻理解是在“有限存在”之上所做的冒险性探索。本文对“人”字的阐释引用了很多人的看法，是对已有认知的再认识，对已有探索的再探索。在笔者的阐释学里，人字，是一个具有超级创意的超级符号。

二、“人”字的阐释学内涵

汉字是神奇的文字，一笔一画都有含义。“人”字的一撇一捺间隐藏造字之理、立身之规，阐述“人”字，当然必须回到它的历史中、回到它的结构中。人字的硬结构是指人字可见的笔画及其关系。“人”字的软结构是“人”字蕴含的“文化、哲学、精神等可能的现象”[7]。对“人”字做结构分析，应该通过它的硬结构分析它的软结构。

1.“人”字的硬结构。“人”是一个象形字。甲骨文的“人”，笔画很简单，只有一撇一捺，像面朝左站立着的一个人体、上端是头;向左下方伸展的一笔的中间是身子，身子以下是腿。“人”的甲骨文，乃是以线条描绘法画出侧立行走的人。

金文也相类似，基本承续甲骨文字形。“人”字的篆文，突出了弯腰垂臂、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形象，像是双手在采摘或在拨弄农作物。籀文（即大篆）“人”字，类似于“个”字。隶书人字变形较大，弯腰垂臂的人的形象完全消失。人字的造型在各种字体中渐次发生了较大变化，但一个基本事实是，这个字自始至终只有两笔，并且没有繁体、简体之分别，在隶变、楷化以后，人字依然保留了象形意味。

《说文解字》对人的解释比较简单，但是掷地有声。该书用篆书写了一个“人”，然后这样描述人：“天地之性最贵者此籀文象臂胫之形……”[8]许慎对人字的形、义解说体现了人之为人的局部特征。“象臂、胫之形”就是模拟人的胳膊和小腿的形状，即前伸者为臂，下立者为胫。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天地所生之物中，人是最贵重、最珍贵的。该说法是对《孝经·圣治》中“天地之性人为贵”观点的继承与发扬。黄亢美教授对“人”字的解释别具一格。他说：人，象形字。古文字像侧身而立、手臂稍微前伸的人形。人的楷书体像一個人在行走或两脚跨立的姿态。可灵活解说为“人”的字形由撇捺互相支撑而成，所以“人”在社会上就应该互相支持、互相帮助。人音通“仁”，仁义是为人之本，不行仁义者，就不是个真正的社会人。为了帮助读者理解字形字义，黄教授还编写了顺口溜：“撇捺支撑组成人，告诉人们团结紧;人字读音又同仁，以仁为本是真人。”[9]

2.“人”字的软结构。人字的软结构是指人本身具有的精气神，或通过笔画获得的联想意义。人，不是人，是名为人也。人字的能指与所指是很复杂的关系。人字不是人本身，人本身不是人字。对人字的解释既要借助其笔画，又要超越笔画，必须回到人是什么这个根本的问题上。

人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会说话的、能制造工具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的高等动物”[10]，这是1992年某字典上对“人”的解释。这个解释说出了人的一些重要特征，但远没有把人的特殊性表达出来。于1999年出版的五卷本《辞海》关于“人”的第一个义项是“人类。《书·泰誓上》：“唯天地万物之母，唯人万物之灵。”[11]《辞海》借用古人的说法描述了人的灵性，但它没有对“人”字加以解释，甚至连人是什么都没有定义。编者似乎预设了一个“人人都知道人是什么”的立场。看来，人在编者眼中是没有地位的。这种对人不做定义的做法不能不说是一大缺陷和遗憾。“从亚里士多德的‘人是政治的动物，到近代‘人是理性的动物，到马克思主义的‘人是社会关系的综合，以至于卡西尔的‘人是符号的动物的阐释，都是关于人的文化主义观念的演绎”[12]。这是2001年的著作从多种视角下言说人。“把人作为‘万物之灵、‘天地之心，更加彰显出人在生物界中的主导权利，这是其他的生物都无法与之相比拟的”[13]。这是2016年的论文在言说人。古今中外对真实的人、理想的人的描绘无疑能帮助我们理解“人”及“人”字所承载的意蕴与使命。

三、“人”字的教育价值

对“人”字阐释的过程即赋予它新的意义的过程。通过分析“人”字，我们可以获得多方面的为人处世启示，在教育工作中，可以根据学生的年龄特点和知识基础有选择性地阐述人字的教育意义。

1.帮助学生树立事物整体观念。人字的一撇一捺告訴我们：人就是一个集合了多种元素的整体。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语言学家周有光说：“人类走出了原始生活之后，就开始思考两大问题：一个是人与人的关系，另一个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包括：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个人与社会等。人与自然的关系包括：天和人、地和人、动植物和人等。人与人的关系的探索发展为道德和法律。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探索发展为科学和技术。”[14]在人生中，人与自然、理和欲、义和利、礼和法、知和行，谁也离不开谁，相互补充、相互印证。如果片面强调了一方而否定了另一方，就可能独木难撑、大厦将倾。我国先秦时期的思想家“从人和自然万物的联系的认识中，构建了物我一体、人天同构的‘天人合一精神”[15]。先人们在“天人合一”精神的指导下，在维持人类社会与自然万物的和谐、维持世界的整体生态平衡方面，为后人树立了榜样。如果我们能够继承和发扬“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思想，就会减少对周遭事物的伤害，增加对万物利益的关切。

常言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众人拾柴火焰高，团结合作力量大。我们可以将人字的一撇一捺具象的理解为左右手、左右臂、左右腿、左右脚，更可以进一步理解为天与地、男与女等方面的整体关系，正是因为这些看似矛盾的、对立的方面的紧密合作成就了人、成就了人类、成就了宇宙。

人是天地孕育的产物，如果我们的心量足够大，就可以将“人”字大写，就可以看到“一切即一，一即一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蕴含的真理。王阳明曾说：“须知万物是吾身。”从字面上看，意即山河大地、风花雪月，一切都是我的身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树立天地万物与我一体的整体观是致良知的重要思想基础。有整体观的人就是大人—有广大胸怀的人。“大人就是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人，在大人眼里，全世界宛如一家人，全中国宛如一个人。倘若不具备这样的眼光和胸怀，心中全是国别之分、人我之分，那就是小人了”[16]。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观念就是一种“大人”情怀。

2.帮助学生培养感恩万物的情怀。“人”字，一撇象征男人，一捺象征女人。男女之间在生理、心理、气质等方面都有各自的特点，有着质的区别。然而二者又是统一的，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缺一不可，各自均以对方的存在而存在。男女这对矛盾可以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男人女人相互转化的条件，必须是男女之间的结合，繁衍后代。只有这种结合，才能永远有‘人的存在”[17]。社会是由人组成的，最基本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的结合、交往、沟通、矛盾、争斗繁衍出复杂的、有意义的人类社会。

“人”字两笔象征男人和女人，也象征父亲和母亲，更象征天与地。我身何来？父母所怀。我身何长？天地与父母所养。是天地孕育了相反相成的生命，人是父母之子，也是自然之子。我们要感恩给我们自然生命和精神生命的天地与父母，是因为天地孕育了父母，父母的结合才孕育了有天地之灵气的我们。

“人”字的造型中就蕴藏着人必须结群而居、要互相支撑才能生存的哲理。人是社会的一分子，每个人都应当在社会中扮演好角色，做好应当做的事。一个人的每一点成长和进步都与社会及他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学会同情别人、关心别人、帮助别人，才可能更好地成全自我。个体犹如一滴水，要有汇入江海的胸怀与意愿，在无我中实现有我，在有我中达成无我。一人为人，二人为从，三人为众。一个“众”字包含了人多力量大、团结就是力量的理念。三人，就是一个小社会，为了集体的有序有效运行，就需要有人当头（众字上面那个人字所指的意义），我们要感谢那些愿意承担管理职责的人，他们是我们生命中重要的他者。

3.帮助学生运用辩证思维提升人生境界。《易经》用吉凶、祸福、大小、出入、往来、进退、上下、生死、内外、泰否、损益等对立的范畴，描述宇宙世界普遍存在的矛盾对立现象。《道德经》指出：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说的是对立的两极相互转化的关系。人生即宇宙，这些转化关系天然地发生在人身上、体现在人身上。

黑格尔说：“思维的本性即辩证法。”[18]辩证法就存在于人身上，人就是辩证法的载体，“人”字就体现了辩证法的意蕴。我们通过“人”字构型中人之为人的外形联想人之为人的内核：“人要学会辩证思维，要重视矛盾的存在价值及其转化意义。在这一点上，我们仍要向古人学习，因为中国古代产生了十分发达的辩证思维。”人是矛盾集合体，做人的出路就在于利用辩证法正视矛盾、利用矛盾、化解矛盾。

“大自然（即上天）中的一切都是辩证发展着的，人也是辩证发展着的，人的心理，尤其是人的思维也是辩证存在和发展着的。天地间，辩证地发展变化着;人世间，亦辩证地发展变化着。天与人是如此一致”[19]。大自然孕育的人、先人创造的“人”字与辩证法具有天然而紧密的关系。作为炎黄子孙，我们应该将这种辩证思想运用到对“人”字的理解上、运用到为人处事上。

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人字与人生：人字，很简单，是我们把人生想复杂了。人生，很复杂，是我们把人字写简单了。笔者的观点是：我们要妥善地出入与进退于人字的简单与人生的复杂之间，做人尽量向“人”字靠拢：坦诚为人，心胸开阔，简约生活，知足常乐。“幸福不是如何得到你想要的，而是如何与你不想要的和平共处”[20]。“人”字中一瞥如果是敌人，一捺就是自己，我们就要学会与狼共舞、化敌为友。

4.帮助学生升华对汉字及汉字文化的热爱之情。汉字中的“人”字一撇一捺，给人一种简洁之感：干脆、凝练、不拖泥带水。与英语、法语、俄语等符号文字相比，汉语中的“人”字造型简单得多，但内涵丰富得多。英语指人的单词很多，如man（男人）、woman（女人）、people（人们）、person（一切人）、human being（人、人类）、folk（人们、家里人）、mankind（整个人类）、fellow（人、家伙、伙伴）、creature（人）、baby（婴儿，从诞生到一岁左右）、toddler（蹒跚学步的小孩）、infant（幼儿，从诞生到五岁左右）、child（儿童，复数形式是chlidren，从童年到12岁左右）、teenager（少年，青少年，从12岁到18岁左右）、old person（老年人，指65岁以上的人）。英文中表示各种年龄段的人就需要各种形态各异、五花八门、毫不相干的词汇，汉语在“人”字前加上前缀（或定语）就能解决问题。

英语单词内部的字母几乎都是无意义的、烦琐的组合，很难让人产生联想，基本只能靠死记硬背才能记住。英语中那些关于人的单词显然没有汉语“人”字那么型美而意深。据说，在联合国的文本中，相同内容的材料，用中文印制的是最薄的，由此也可以说，汉字是最言简意赅的文字。

“祖国语言这一手段的教育作用非常大，因为正是祖国语言的美好、伟大、力量和表现促使学生的感情、精神、思想和体验变得高尚”[21]。苏霍姆林斯基对于以字母文字构成的语言都能爱得那么深沉，我们能有理由不热爱以象形、形声等为主要造字法构成的有形有意、有情有义的祖国语言吗？在认识了“人”字的丰富内涵后，作为中国人，没有理由对汉字嗤之以鼻，更没有理由对汉字口诛笔伐，是汉字成全了我国辉煌灿烂的民族文化。主张让汉语走拼音化道路更是数典忘祖、大逆不道。“汉字的构成就如同一个有生命的人，它有外形和骨架，有思想和精神，有情感和神韵……总之，汉字是有灵性的。所以，西方人称汉字是‘东方魔块”[22]。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必须守好汉语言文字这个“东方魔块”。

“汉字的象形特征被顽固地保留下来，在其后漫长的历史岁月里，非但没有消失，还进一步固化为汉语的深层意义，形成汉文化的思维密码”[23]。我们在教学生识文断字时，不仅要说明造字特点，更要让他们理解和掌握背后的文化内涵。2017年中华书局出版了24卷本《新编中华文化基础教材》，该丛书小学一年级第一册要帮助学生学习的第一个汉字是“人”。“‘人的古文字像一个人侧立着，弯腰，垂臂，谦和有礼，又像扶犁耕地劳作的模样。祖先告诉我们：做一个人既要劳动，又要有敬畏心”[24]。这样的解释能向6岁—7岁的孩子们展示汉字的独特魅力，生动有趣，有画面感，更有育人的意义。这种具有深厚汉字文化情怀与科学传播方法的出版物值得称道。

瑞典汉学家林西莉说：“‘人字出现在很多合成字里。它经常以在古代中国谁都能明白的形式出现，尽管已经过了三千年。”[25]人字为偏旁或部首构成的字是一个大家族，所涉及的意义特别广泛。左边有一个“亻”偏旁的字中，绝大多数就与人有关，“大致可分为下列几类名词，表示人的类别，如‘俊、儒、侠等。形容词，表示人的德行，如‘傲、俭、侈、仁等。动词，表示人的行为，如‘仰、依、倚、借、付、侵、伐、俘、侮等”[26]。笔者认为，“信”字也可以归到形容词类，人言为信，表示人说的话是可信的，也是可以让人相信的。如果我们在中小学汉字教学中，能掌握较多的字理学或字源学知识，能将含有“亻”偏旁的字解释好，将其中蕴含的做人处事道理传授好，就是送给学生最好的精神财富。润物无声，学好了带有脉脉温情的汉字，学生对汉字文化的热爱之情就会油然而生。

因为阐释学始终对存在、对世界保持开放，所以我们揭示了“人”字存在的无限丰富性和多元性。“语言文字不是单纯的符号系统，而是一个民族认识世界、阐释世界的意义体系和价值体系，它与深度的民族文化联系在一起”[27]。对“人”字的感悟，肯定会因个人的社会阅历、生活处境的不同而各不相同。“人”字如画、如诗、如禅，就看你怎么领悟。而人的一生，在举手投足的一呼一吸之间，无非就是为了写好这个“人”字。汉字的特质超越了单纯的表音符号，它是中华民族心灵的图画、精神的意象、历史的记忆、文明的化石。面对古老而常青的汉字，如果我们内心不能涌起惊异与敬意，就是对中华文化的藐视，对如何做一个中国人的冷漠。

“汉字蕴藏着民族智慧，达到了音形义的和谐统一”[28]。汉字文化源远流长，汉字文化丰富多彩。在汉语言文字教学道路上，我们必须永不停步地认识祖先、认识汉字。通过汉字构型解释、丰富其意义是学习汉字文化的重要途径之一。谨改编布莱克《纯真的预示》一诗结束此文：要看到一粒沙中的世界，要看到一朵花中的天堂。将无限紧握于你的掌心，将永恒定格在“人”字的撇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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