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遗志

爷爷的咳嗽

从记忆的稻田出发，穿越童年的小河

与一亩方塘漂来的青萍相逢

上面是荷叶散开的星光

弯下腰来，捧一把泥土

指间里坠落的颜色同黑夜的黑

相互渗透，催生黎明

更多的记忆，缱绻于古枫上的鹊巢

一到冬天，树干上的舞蹈

与风跳成岁月的标本

我时常在树下奔跑

打量一颗羽毛掉下的原因

有一种冷，来自爷爷一两声短促的咳嗽

不经意从夜的缝隙里漏得干干净净

桃花溪

桃花溪是一条扯不断的脐带

村里人来到水边，给牛羊喝水

洗菜，洗衣服，洗家长里短

月亮是香皂的泡沫

从天上掉下来，溅起满天星星

还有明亮的读书声

当她跳进桃花溪

水中，就长出水草

不远处，情窦初开的少年

看到一截白色的粉笔

写满液体的语言

桃花汛的时候

桃花溪是一条充满荷尔蒙的河

冲毁过良田，浑浊过目光

打湿过牌坊的桃花溪

因为支教老师的到来

有了女人味

槐  花

吃完槐花，我就进入变声期

槐花，一味香甜可口的中药

治疗过急性胃炎的童年

燕子用呢喃剪开青黄不接的季节

鹧鸪的叫声有气无力

雨过天晴，采摘槐花的少女

把自己开成一朵含苞欲放的花

当她从树上下来，头顶

飘起温暖的雪

胸部，隆起生命之重

远方，爱情意外来临

用面粉做药引，母亲

在祖传秘方里烹饪槐花

炊烟袅娜，芬芳发育的梦境

脂老虎

街上的广告传单满天飞

韩流来袭，老虎在动物园

成为珍稀动物，它很少发威

是虎中的林黛玉

体内养虎的人，吃货居多

也有喝口水就发胖的

她们用胃思考，把小龙虾当初恋

她们梦中吃，高兴时吃

失恋的时候吃，一觉醒来

才发现脂肪长成了老虎

脂老虎来了

美容院的春天来了

打虎的武松，都是女的

挖  土

挖土的季节已经来到

我赤脚来到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对土地，深深弯下腰来

高铁从不远处呼啸而过

热电厂的烟囱，冒着棉花糖

布谷的喉咙里有一把沙子

天高气爽，爷爷

就葬在地中央，像一粒发酵的种子

我多想把他挖出来

重新活一遍

伸出掌心，对自己吐口水

锄头，一枚生锈的牙齿

用山歌刷牙，让土地翻身

燕   巢

燕巢里寂寞燃烧，在我们

仰望的目光之上，它是春天的

象征，是新屋上的一颗痣

燕巢空了，其实

里面盛满人声物语，储蓄

阳光雨露，蓝天白云，月亮和星星

黄昏，一个老人在燕巢下

缝补破碎的光阴

她是我的奶奶，她的老花眼

散发液体的光芒

她知道，燕子只是为了更好地生存

奔忙去了，待到春暖花开

它们还会回来，用叽叽喳喳

填满宽敞的堂屋，她常常拄著拐杖

站成村口的稻草人

东江鱼

那天离开资兴，心念

一场小雨，在东江湖的绸缎上跳舞

其实，我更愿意把湖水

比成一壶发酵的酒

等待雾散云开，小渔船划出欸乃声

一网打起水淋淋的太阳

再一网，捞起银白色的月光

我坐在船上

想起舌尖上的东江

昨晚的一尾三文鱼，醉得摇摇晃晃

归去来辞，月亮像尾东江鱼

在水面粼粼绽放

细看自己的倒影，有几节

幻成对岸的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