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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琐记

2019-04-21王禹

湖南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骑楼书架阳台

王禹

在广州十二三年,东、西、南、北、中,几个方位我居然都住遍了,但不是刻意而为的,生活并没有那么洒脱,多数情况是因工作而迁移,颇有点逐水草而居的意味。

此前那间逼仄小屋,不觉意间居住了整整三年,算是我在同一个地方待的最长时间了。之所以能一住数年,正喜欢那是一幢老骑楼,而且当年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我偏好于一切老旧的东西,包括这骑楼周边的老街巷。该骑楼建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临街,我住的是二楼一个小房间,不偏不倚地“骑”在走道上,人来人往尽在眼底。仅有的一扇小窗向西而开,对面也是一排骑楼,闲寂的午后,经常听到各种串街小贩悠长的吆喝声。其实窗外最初吸引我的还是那几棵树,以及那条长着一层青苔的瓦屋脊,树叶落在瓦背青苔上,颇有那么一点野趣。最喜欢每年的初春,窗外那棵阔叶榕新绿初满时,阳光照耀在嫩叶上满眼苍翠的光影,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盎盎春意。遇上细雨绵绵的天气,静坐窗前,更有一番“小楼一夜听春雨”的浮想。

在骑楼上住了那么多时日,虽然对这里的光景依然留恋,但亦不得不考虑挪窝了,毕竟窗里与窗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日渐堆积的书籍什物,已使这个窄小的空间越来越局促、压抑,即使有时“雅兴”来袭,也难以铺纸伸笔,一张四尺斗方的小纸,也是画了一边挪一边,更不用说心血来潮时欲铺八尺长屏笔走龙蛇疾风骤雨一番了——我喜欢写大草书,曾经很多的创作冲动,都因此而打消。还有那小窗户,即使天气晴好,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已是夕阳无限好的后晌时分。况且我也早意识到,在这种逼仄加上略显晦暗的环境,长此以往,是会加重我原本抑郁的性情的。

如无根浮萍般的这些年月,何曾不梦想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无奈的现实,只能在惘然无措中尽量创造一个折中的生存条件。但无论处境如何,我始终都保持一点理想主义,特别是对于生活的环境,我总有自己的一些特别追求,并尽量去接近这个想法的边缘。譬如前几年,偶尔发现北郊的一个村子依山傍水,宜于垂钓,坐车上班也挺方便,于是搬过去住了大半年。又有一个时期,很想体验一下西关老城区的氛围,为了租住西关大屋而走街串巷找了好一段时间,虽未能如愿,却找了一间紧邻西关大屋的房子住下,同那老宅院的后花园隔栏相望。

近日,趁着一些闲暇,我又来到了那条河涌小街,找到那位在街边摆摊兼房屋中介的胖姨,让她帮我找房子,她是三年前为我找到那间骑楼的中介,算是熟人了。于是再次跟着她穿街走巷,看了好几处房子,不是太窄就是太暗,均不如意。后来她得知我喜欢写写画画,且特别喜欢住那种砖瓦结构的老屋,于是这位胖姨便成竹在胸地说有一个地方肯定适合我,并且有点秘而不宣的样子。了解到我现在还没有成家,又似个读书人,胖姨还郑重其事说顺便可以为我介绍一个对象,好像是说对方在一个什么学校教书来着。看来这次租房“附加值”挺大的,当然,我的现状实在是无暇应付,或者说有心无力。

于是来到了距原住处直线距离不足两百米、只是隔了一條马路和几条里巷的一座老宅院。这院子夹杂在一片古旧民居之间,使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特别是周边一带基本保持了原状的石板小巷。此前我竟不留意附近还有如此一座老院子。更感意外的是,这宅院居然同廖仲恺、何香凝的故居“双清楼”相邻,且连为一体。在这个片区住了那么久,直到如今才知道“双清楼”原来就在此地。而“双清楼”这个斋号是我读小学时就知晓的,那是在何香凝的一帧国画图册上,有“双清楼主”的款识,一开始我对这个名字就很感兴趣,还一直猜度着这“双清”指的是什么。现在查了资料才知道,原来是当年廖何夫妇在一个中秋之夜于楼台上赋诗,有“人月双清”之句,而取其意为名。不经意间,今日竟与“双清楼”为邻,亦奇缘也。

这座老宅青砖灰瓦,上下两层,很明显是清末时期的产物,但同西关大屋的格局似乎又略有不同,比其低矮一点,而结构更开阔明朗一点。从北门进入小院,然后沿着一条保存完好的木板转梯上到二楼,才知楼上的房间及廊道均是木质地板,走上去有点吱呀声响。廊道靠北的那间便是要出租的房子。推门进去,便闻到一阵幽淡的木香,像是年代久远的杉木或柏木板散发出来的气味。房间呈正方形,比目前住的骑楼宽倘多了,并且还是“复式”(带阁楼的),阁楼一人多高,面积同下层差不多。阁楼上嵌有壁柜,下层的正房设有暗格,空间利用得很是到位。我于是立即就谋划着,用上层作卧室,下层作书房,临窗处正好放置一张大画案。该房装修虽有点陈旧,但亦不失雅致,四壁上下一律是木质架构,天花板的凹槽上嵌着一组旧式的方形玻璃吊灯,简约而有情调。房间的东墙是一大片满洲格,格栅上的玻璃光泽虽已黯淡,但仍可以感觉到往日的斑斓夺目,栅栏隔板上还雕刻着兰竹图案,是这座老房子的原物。同褪色的木板廊道相衬,很有岁月感,置身其间,似乎回到了旗袍长衫的年代。北面是一扇大窗户,光线非常好。窗外是走廊兼阳台,走廊呈曲尺状。刚才进来时,从楼下还看到阳台的瓦檐晾晒着一排腊鱼腊肉,依稀感觉到了一种年关临近的味道。阳台下面是一个小花园,种着一些花草,有山茶、石斛、蕙兰、九里香、白兰花、海棠等,墙边砌着一个鱼池,养着几条胖嘟嘟的金鱼。站在走廊阳台上,可以看到周围几座老房子的灰色瓦顶。对面一条瓦脊上冒出一丛阔叶子的苹婆树,晚阳的余晖照在上面,绿光闪烁。

隔壁传来一段段粤曲声韵,婉转流丽,一打听原来是个粤曲私伙局,街坊票友逢周末就在此聚会。对于从小就喜欢粤剧的我来说,似乎这也是一种奇妙的安排,突然就有一种感动了。

看到我对这房子很满意,中介阿姨便喊了几声房东。

只见从楼下一条走廊的暗处,一位高高瘦瘦的老伯应声慢慢踱出来,七十开外,背微驼,有点伤风咳嗽的样子,戴着一截烟灰色棉帽,有古相,像一个旧时的书塾先生。他摸索着来到我面前,用一双凹陷而机警的眼睛打量了我这位陌生房客一番,然后慢声慢气的说好了租房相关事宜,最后便显得很慎重地拿出一份类似于手抄式的租赁合同让我签订。离开时,老伯带我走近路——是通过楼下一条过道往南走,原来还有一个南向的小门,这南门离同福西路比较近,而北门离南华西路较近。这楼下的走廊一片漆黑和阴凉,隐隐还有一股陈年旧物透出来的霉味。想不到这座老宅的廊道竟然那么长,那么暗,如同走夜路。为什么不装一盏灯,我不解。出门后,这高瘦老伯给了我两把钥匙,并交待了我一句,说若是夜晚回来,最好走后面的北门。我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也没有多问,或者是提醒我这廊道太暗吧。有些时候,灰色乃至晦暗对我是有某种吸引力的,我喜欢的老街旧屋,以及想象中的旧时生活,就是这样一种格调。

此次搬家,因为时间充足,路程又不远,更是为了不使什物凌乱,我采取了蚂蚁搬家法,一点点地收拾,一趟趟地搬,每次顺路就捎些过去。而每次搬家,总视书籍为畏途,因此,头几轮便是搬书,只有这些旧书搬得差不多了,心头便舒坦了,如除心腹大患。接下来便是想弄一个书架,这在我看来是居家生活的头等大事。毕竟空间有限,我对这个未来书房兼画室的摆设打了一个腹稿后,找准了安放书架的位置,拟了一个草图,经过反复测度、构思和取舍,比例尺寸精确到小数点,花了大半天,终于设计出了一个令自己满意的书架样式。于是迫不及待地把图样拿到五金店定制,不料索价却超出了我可接受范围的好几倍,于是作罢。稍后却在原住处楼下的家具店找到了两个现成的合板书架,虽不如我设计的周到,但简洁雅致兼轻便,尺寸刚好,且物美价廉,能摆放很多书了。不禁感慨,在这里住了整整三年,每天早晚路过时,却从未曾留意楼下的店铺里,就有那么两个非常适合我的书架在静静地等候着。

又隔了十来天,终于等到了空闲一点的休息日,用了一天时间全盘搬迁。一番忙乱之后,家当转移完成。接下来便是慢慢的收拾和布置,尽量把这有限的空间最大化利用,而又不要显得局促。上层阁楼作为卧室,摆放衣物和一些杂物,安置了一个床头柜和一张床垫,竟然还觉得很“空旷”,用一位朋友的话来说,睡觉时可以随意打滚是也。下层作为画室兼书房,先是安放书架,然后是书桌、画案。北墙挂一把汉式长剑,西墙挂箫、笛,外加一帧自书诗大草条幅;东墙挂一个马勺脸谱、一幅自画的水墨荷花,窗台上摆一盆旱地植物和一盆水草,书桌顶头挂一小篮无需浇水的“空气草”。厅中摆一张茶几,一套小茶具,于是有了一个像样的画室。接下来是阳台。阳台临窗处,有三四米长的栏杆可以种些花草。于是到花鸟市场、杂货铺、古旧店以及周边的老街深巷搜罗回来一些物件,诸如花盆、花泥、砂石、腐木以及各种花草植枝等等。利用了幾天闲暇午后,在阳台上边听着邻家唱粤曲,边根据自己的想法装整了一些盆栽,分别有墨兰、吊兰、蝴蝶兰、石兜兰、罗汉松、日本海棠、旱地植物,以及石斛两种,水草两种等,计有十二三盆。配以方形的绿釉旧盆、假山石、树皮、苔藓、白沙等物件,虽不算专业,但亦自觉有一些可观之处,甚至颇有点岭南派素仁和尚盆景的萧疏简括及日本枯山水的清寂味道。

目前的居住环境,对于在大城市的夹缝里讨生活的我来说已是无可挑剔。身心稍闲时既可“晴窗一日几回看”,亦能“深闭柴门夜读书”,有了一个称心的所在,就有点悠然自得了。然而又不免居安思危起来,总担心有那么一天,出现某些变故或者是交不起房租的时候。甚至担心在不久的将来,这片老区在地产商的虎视眈眈、以及政府部门卖地政策之下列为拆迁范围的时候。君不见,一街之隔刚矗立起来的那几栋高楼豪宅,就取代了多少条麻石小巷和多少座青砖老屋?每想及此,心里总是一阵戚然与无奈。但希望这担心是多余的吧。无论日后处境如何,生活总得继续,将继续写,继续画,继续看看书,闲时倚栏看落晖,听听邻家唱粤曲。也将继续做着“小楼一夜听春雨”的梦。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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