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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可以吃那么多

2019-04-21王安林

湖南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大龙虾水塘小龙虾

王安林

李默然有点奇怪。他已经坐到桌子前面。他觉得自己是身不由己。难道是有人拿枪逼着你?他听到“噗”的一声,是贺一鸣将面前那份餐具打开了。他拿起自己的那份。这种餐具有点奇怪,用一种透明的塑料薄膜罩起来,样子有点像防毒面具。从外面看进去,里面有一只小碗、一只小盆、一只小碟,还有一个汤匙。外面印着“已消毒,请放心使用”下面还有“某某某消毒公司”的字样。字体的颜色是绿色的。他在想,这些东西是怎么钻到这里面去的。他听到边上不断地响起那种“噗噗噗”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踩气球。

桌子不大。董事长坐在中间的位置。他的边上坐着总经理,再过去是丁导,也就是一个姓丁的导演。往这边过来才是贺一鸣,然后才是李默然。他刚才看董事长讲话时,整个身子好像都是斜着的,就在楼下的店铺前面,那条红色的横幅还挂在那儿。当主持人说请董事长说话时,李默然看到原来靠在店铺门框上的一个中年男人走上去。他曾经打量过这个男人,穿着浅色的西装,整个下巴突出去,只要脸上有点笑容就会有一种不知所措的腼腆。在此之前,所有的男性员工都在忙碌,而女的都是笔直地站在门两边成了迎宾小姐,只有他一直就这么无所事事地靠在门框上,像是粘在门框上的一种装饰。他的身子让人有一种往后仰的感觉。李默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董事长。主持人将话筒交到他手上时,他明显不习惯,拿话筒的手有点发抖。李默然没有和来宾们站在一起。他是贺一鸣临时拉来的。当时李默然正在书房里面临帖。他当然算不上书法家。贺一鸣打电话给他。他将电话摁成免提模式,自己依然握着笔。电话里面的贺一鸣说:“你闲着也就是闲着,我带你去参加一个活动吧。”他打量了一下自己写的字。字是写在旧报纸上的,东一个西一个有大有小,可以看出书写者的随心所欲,那本帖子反而是不重要了。他想起贺一鸣就是这家报社的记者,一个不怎么样的记者。写不了什么大新闻,但却善于挖掘社会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传说,比如六条腿的青蛙,两个头的蛇。这些当然算不了什么。有一次,贺一鸣说是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发现了人们传说中的“太岁”,一定要拉上他去看。贺一鸣对他说了许多有关“太岁”的传说。但后来发现那只是一个被人遗弃了的成人性趣玩具。尽管如此,李默然还是觉得跟着他有时候还是有点意思的。你就说那个被人误认为是“太岁”的成人性趣玩具,是怎么跑到那个偏僻的山村的呢?

现在贺一鸣坐在桌子上专注地和董事长说话。贺一鸣说话时的手势有点多,这大概是他作为一个记者的习惯,相比之下,董事长似乎是个不善言辞者。李默然明显觉到了自己的多余。因为他在场,贺一鸣还必须不时地在谈话中关照到他。而本来他是可以不来的,就算是来了,也可以在这之前离开的——在董事长邀请大家上楼时都还来得及离开。可是,他还是坐在了这儿。他将自己的那份餐具打开。这一声“噗”响得有些突然,因为这时候大家都已经将餐具放在该放的地方,在等待着上菜。他抱歉地对大家笑笑。他有点后悔,他在店铺的台阶前有过犹豫。犹豫是真实的。那时候,贺一鸣打算挽留他。

“你一定要回去吗?”贺一鸣的口气有点惋惜,“你真的是不喜欢?”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李默然觉得自己的口气有点不合情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喜欢。你知道,我每天晚上下班都会从这儿经过,”他抬起头来看一下上面的招牌,似乎是为了确定每天经过的就是这家店,“我看到总是有那么多的人围绕在那些桌子前面。远远的我就知道了,不,我是闻到了,似乎整条街都弥漫了那种味道。只是我从来就没有吃过。我奇怪的是一种东西可以如此疯狂地统治一个城市人们的口味,占领他们的肠胃。”

“你是从来就没有吃过?”贺一鸣好像是找到了说服的理由,“从来就没有吃过你怎么知道自己就不喜欢?”

“所有人都在吃,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他们都知道?” 他真的是决定要离开了。但就在这时候,董事长走过来了。董事长说:“不要紧的,你如果不想吃它,可以吃其他的。”董事长好像一直在参加他们的对话,“吃什么不重要,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当然知道什么是重要的。”

董事长过来握住李默然的手:“我喜欢你的书法!”李默然感到那只手厚实得让人窒息。他想,难道贺一鸣将自己包装成书法家了。“什么是重要的?”李默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还真的是在这里经过。这儿边上有一个广场。广场上面有一个很大的电子屏幕。他记得有人曾经想让他在上面写几个字,好像是一个商场的老总。但后来那地方开成了电影院。很多时候,他会站在广场上看电子屏幕上的电影片花。但昨天晚上他却是真正地坐在了那个电影院里面。电影散场的时候,人们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桌子在店铺外面沿街排开,几乎全是年青男女。他们肆无忌禅地团团围坐在一起,好像是坐在自己家的花园中。他们是走在街道的人行道上,但却不得不在那些桌子边上穿行。那些桌子有的很干净,有的却是一片狼藉。她问他:“他们在吃什么?”“吃什么?”这条街上有无数的烧烤店,店家们很聪明,他们将烧烤所产生的油烟通过一种特殊的装置排入隐秘的下水道,你从人行道上走过,没有盖严实的下水道的井盖间隙会时不时地往外升腾起一股热气。“好像是有人在下面炸雞腿,”他说:“以前,我们脚下的下水道是敞开的,我觉得应该是一条河流。”“河流,你不会说上面还行驶着一些小船。你会唱《艄工号子》么?”李默然真的是轻轻地哼了几句。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有坐下去的意思。也许是他们觉得自己的年纪有些大了。他看到有服务员不断地从店铺里面往外面的桌子上端盘子。店铺的门上装着那种透明的条状帘子。帘子被油烟熏得已经不透明。那些服务员没入那些帘子的时候,完全像是一个魔术师。当他们出来时,手上的盘子好像不是从铺子里面端出来的。李默然说:“我喜欢德国建筑师设计的下水道,据说中国最好的下水道在青岛,就是德国人设计的。我想那个店铺是不是直通了下水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吃惊地盯着李默然。她可能想起了刚才的电影。那是一部枪战片,电影的下半场几乎全是在下水道里面拍的。“你是不是还没从电影里面出来?”他摇摇头。他说:“我在想盘子里面的那些东西会不会是从下水道里面打捞上来的?”她惊恐地朝四周张望。人们都在专注地大吃大喝,没有人听到他那句让人听了会恶心呕吐的话。

菜还没有上来,一个有点胖的女孩拿了一个白色的瓷茶壶上来给大家的杯子里面斟上茶。贺一鸣看了一眼那女孩,女孩不仅胖皮肤还特别的黑。贺一鸣问女孩壶中装的是什么茶。“先生,这是攸麦茶。”女孩彬彬有礼。“攸麦?与燕麦是一回事么?”女孩笑起来,牙齿也不好看:“对于你们来说是一回事,但要仔细究竟,那也不一样,打个比方吧,就像小麦和大麦的区别。”李默然看到桌子中间还是空空的,他有点紧张。他想桌子上面应该有几个冷盆。董事长显得胸有成竹:“我刚才是不是没有说清楚?”他将目光盯住了李默然,好像面对一个上课没认真听讲的学生。李默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承认。刚才他确实是没有在认真地听董事长说话。董事长的话说得并不长,但现场有点吵。因为就是在店铺前面,那是一个相对不封闭的空间,所有人都可以自由来往。除了来宾,还有一些不相干的人。现场除了大红横幅,还有几台摄像机。李默然看到其中的一台摄像机一直被一块大红的绸缎披罩着。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那台摄像机上面。他觉得这场面有点像是一场婚礼,而那台摄像机就像是个等待结婚的新娘。

“应该是我没有说清楚,”董事长一边抱歉地说一边已经将目光从李默然身上移开,“每一个走进我们店铺的顾客,你不是希望他会不会喜欢,而是估计每个进来的顾客可以吃多少。”

“是说小龙虾。”坐在边上的总经理说。总经理理了个平板头,脖子有点粗。他一直在忙前忙后,但只要有机会说话,他总是会不失时机,他现在在对那个有点儿胖的女服务员在说,“让后厨快一点儿,不过,也可以先来一盘拍黄瓜,不要太辣,否则会让大家的舌头麻木,以为就是这么一回事。”

总经理在说的时候,董事长有礼貌地笑着,看得出这是一对很好的搭档。待总经理说完了,董事长才对李默然抱歉地笑笑:“现在我们招的服务员都是全国各地的。你不知道,我们第一家店是在沙湾开始的,”他将目光转向贺一鸣,“那家店开在水塘路上,那地方以前有一口塘,但我们开店的时候,塘早没有了。我们都不知道塘是怎么没了的。”

“我以前在沙湾开过公司,我知道水塘路,我看到过那口水塘。水塘边上全是柳树,柳树全都是向着水塘倾斜,柳树的柳枝很长,那些柳枝一直垂下来让人觉得那个水塘的塘面很小,小得只像一面镜子。但水塘里面的水很清,我还在那儿钓过小龙虾呢。”贺一鸣说得很像那么回事。李默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董事长和总经理都在看着他笑,好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回忆他的童年。

“水塘里面的水怎么可能是清的,水是清的怎么可能有小龙虾呢?”李默然想。他记忆中的小龙虾完全不是这样的。他是和儿子一起看到的,好像是某年的六一儿童节,是在少年宫广场上。是的,突然下起了雨,雨很大,将表演节目和看表演节目的孩子们全淋湿了。他和儿子躲在少年宫的屋檐下面。少年宫的院子里面有两个水池,水池里面有假山,水里面还种了睡莲,但水池里面扔满了各种易拉罐、一次性杯、冰淇淋盒、吃了一半的面包,甚至還有破旧了的红领巾。水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他不知道这水是从什么地方流入的。这时,他发现原来与他站在一起的儿子不见了。奇怪的是边上有许多孩子都不见了。很多家长都在找自己家的孩子。他们大声地呼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雨虽然小了一些,但仍然在下着。孩子们可能会跑到什么地方去呢。后来,有一个家长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是个男孩。孩子是从少年宫后面跑过来的,他的身上不仅全湿了,而且沾满了泥巴、水草叶。他的手里面提着一个肯德基的塑料购物袋,袋里面有水有水草,水草间有着褐色的东西在动。

孩子的家长有些气急败坏:“什么东西?”他们抢过孩子手上的袋子。现在,大家都看清了,是一种褐色的虾,头特别的大,两只钳子也特别的大,在袋子里面显示得特别的耀武扬威。孩子说:“大龙虾!”孩子觉得这就是大龙虾。有认得的说,这是小龙虾。孩子坚决地说:“大龙虾。”说的大人摇摇头:“就是小龙虾,全名叫克氏螯虾。特别的肮脏。”孩子说:“是在那边后面抓的。”孩子的手指向少年宫后门,那边是厕所,“在厕所后面的那条河里面,全是大龙虾,几乎将一条河都挤满了。”李默然是和一群家长一起来到那条河边的。真的是在厕所后面。也许那算不上一条河,最多算是一条臭水沟,黑色的淤泥上面长满了野草,野草里面的垃圾更杂了,一次性快餐盒,里面还残留着发霉的饭菜;鱼的残骸,不知道是被人吃剩了的,还是原来河里面的死鱼;一只比老鼠大比猫要小的动物尸体,上面蠕动着那种白色的蛆虫。淤泥中间的水流很小,孩子们就在这样的水流里面捕捉他们认为的大龙虾。

那个晚上,李默然一遍又一遍地为儿子清洗身体。在儿子睡下后,他听见待在那只铝质的脸盆里——儿子白天抓的——那些小龙虾,用它们大而坚硬的钳子,不断地敲打着脸盆,发出硬物与硬物较量的响声。睡梦中,李默然一直在思考如何处置这些小龙虾。他甚至梦见那些小龙虾以几何级数繁殖,迅速地占领了他们的厨房、客厅、卧室,他的床上爬满了小龙虾。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那么一天,这种小龙虾会成为一道美食。

“有一天下班,我蹬着那辆破自行车回家,就在水塘路拐弯的地方,看到新开了一家店。那地方原来是卖水泥的,可被你们盘过去卖起了小龙虾。那时候,我还没听说过小龙虾,我倒是听说过大龙虾,在那些大酒店里面,但那时候的我怎么可能吃得起大龙虾。看到小龙虾几个字,我就进去了。我记得好像是十二元一斤。我要了一斤,我还要了一瓶啤酒。”贺一鸣笑起来,“我一直以为小龙虾长大了就是大龙虾。可是涨起来的只是你们的价格。我想知道现在你们是多少一斤……”这时胖女孩上来了,但她没有拿来拍黄瓜,而是一大盆小龙虾。

胖女孩没有将那盆小龙虾直接放在桌子上,而是端着盆子站在一边。这时上来一个有点瘦的小伙子,他手上拿了一叠透明的塑料纸。当那个小伙子将那叠塑料纸放到桌子上时,李默然认为是塑料纸袋。小伙子下去了。

“手套。”总经理给每个人的面前都放上一份。现在,李默然看清楚是那种一次性手套了。胖女孩已经将那盆小龙虾放在桌子中间。总经理在放到自己前面时犹豫了一下,这时李默然看到已经有一只手伸向那盆小龙虾。这只手没带那种一次性手套,李黯然认得这只手,这是董事长那厚实得让人窒息的手。现在看起来,那只手有点像一只狼,敏捷、果断,目无一切还带有一种野性的凶残。

“大家随意,”总经理放下手上分剩下的手套,“有人喜欢戴套,有人不喜欢,我们董事长从来就不戴。”大家笑起来。董事长一本正经地说:“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你如果为了卫生戴上那么个玩意儿,那在整个过程中就会丧失许多快感。”有人在继续往手上戴手套,有人放下了,有人戴了一半准备着摘下来。李默然没有笑,他根本就没有动放在面前的手套。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刚刚放在桌子中间的那个盘子。盘子是白色的,很普通,里面的小龙虾是红色的,但所有的小龙虾都紧紧地抱在一起,好像是睡着了,而且没有任何热气。他觉得盘子里面的小龙虾完全不是他想象的样子——一只只张牙舞爪地充满热情。

“我应该是你们最早的一批客户,”贺一鸣熟练地拿过一只小龙虾。他戴了手套,尽管动作熟练,但依然显得有些笨拙,“怎么是冰的?”他重新打量了一眼手中的小龙虾。

“这是我们刚刚研发成功的新产品,真空包装即开即食型小龙虾。”总经理介绍,“大家不知道,现在我们在武汉建立了很大的小龙虾养殖基地,每天都有成千上万吨的小龙虾发往全国各地的连锁店。鲜活小龙虾在运输途中的死亡率非常高,这是我们一直无法解决的难题。这种新产品在产地就可以直接加工成品,不仅方便运输,而且可以打开包装直接食用,也可以加热后食用,口味也有好多种。现在上来的只是其中的一种。”

“就像方便面,不,比方便面更加方便。”总经理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好奇。李默然看到那个盆里面的小龙虾很快就没了。但胖女孩很快又端上来一盆。而这盆小龙虾是冒着热气的。

“我隔不了几天就会上水塘路去吃一次小龙虾,那时我的收入也不敢让我天天去吃,每次我也只能叫一斤。但味道不一样。时间不一样,场景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你们不知道,为这事,我老婆都起疑心了。”

“你是说明珠吗?”

“我一直就这么一个老婆,”贺一鸣觉得戴着手套确实不方便,他摘下了手套,“她觉得我这样是不正常的,一个男人,也不叫上朋友,总是一个人,而且是那么固定地去一家店。”他摇摇头,“后来,我才知道她已经跟踪了我好一阵子了。她说我是看上了店里面的一个女人。她把那个女人说得清清楚楚。”

“她说那是个高个子女人,”贺一鸣边说边比划着,“我问她究竟有多高,她又说不出具体的身高。她说我坐着吃小龙虾的时候,她经常过来,我的眼睛刚好在她胸部的位置。我说,那是因为我坐着,如果我站着,那肯定比她高。后来我想,我在这么回答她的时候,实际上已经上了她的当,好像我去吃小龙虾,真的是为了那个高个子女人。但没有办法,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那个高个子女人就一直成了我与老婆之间的另外一个女人。”

“谁知道呢?”李默然显得完全不信任贺一鸣的话,“谁会保证自己在吃小龙虾的时候没有想着其他什么?”

“那你完全可以带着你的老婆一起来吃小龙虾,你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来吃呢?”总经理不解地问。他觉得这里面是有问题的,“当时我们那个店刚开起来,并没有招什么服务员,我们只是招了几个男厨师,也不是什么特别高级的厨师,但我们只是要求他会烹饪好小龙虾。你可以烧不好任何菜肴,但你必须会烧一道上好的小龙虾。你知道,小龙虾的烹饪秘方是我们董事长亲自研制的。我们当时就制订了长遠的战略,用五年时间,让我们小龙虾的品牌红遍长江沿线所有城市。有好几个月,我们的店里面几乎就没有进来过顾客。但我们一点也不担心。我和董事长每天都往那些写字楼里面送烧好的小龙虾。我们穿着自己设计的围兜,底色是黄色的,上面画着红色的小龙虾。我们总是礼貌地将那些还冒着热气的小龙虾客气地放在那些一脸惊异的白领们面前。‘请品尝,谢谢!‘不收费吗?没有人相信。‘不收费,谢谢品尝!我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谢谢品尝!”总经理一本正经地说:“就是这样,我们差不多说了三个月。而没有人知道,我们俩在另外一个地方开了家汽车修配厂。除了送小龙虾,我们就在那家修配厂拼命地干活。我们将在那家修配厂赚下的钱全买了小龙虾。有一阵子,晚上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全是小龙虾。有一次,我梦见那些小龙虾成群结队包围了我们的修配厂,它们举着红色的大钳子,一下子就将我们的修配厂给吞噬了。我怕了,那家修配厂可是我们兄弟两个最后的家底了。董事长不怕。他说一定要坚持下去。店里面的顾客终于越来越多。所有顾客都是冲着小龙虾来的。现在,我们的加盟店已经超过一千多家了。对了,丁导,”总经理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边上的丁导,“你拍的片子《红色风暴》反映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一只小龙虾如何在餐饮界刮起一股红色旋风?”

“当然。”丁导毫不犹豫地说。丁导个子不高,脸型像台电视机,但眼睛很亮。他给自己的头发扎了个马尾,但头发太短,所以那马尾像是被人剪去了一截。“对这个片子,我们充满了信心,首先是你们的经历本身很动人——实在是太动人了,刚才在开机仪式之前,我又与董事长就本子的一些具体情节作了探讨交流,总经理的提议很不错,在这个片子里面要加入两个女性。”他将手上正在吃的一只小龙虾暂时放在面前的盘子里面,“你们的爱人在你们创业初期和你们同甘共苦,特别是在沙湾水塘路时期,她们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丁导如果不说开机仪式,估计李默然会一直不明白那台摄像机为什么要披着一块红绸布。当丁导最后邀请董事长和总经理上来揭开那块红绸布时,他看到与董事长一起上去的有一个高个子女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女人吸引了,因为她是站在三个男人之间,更因为她的个子实在是有点高。那个丁导就不用说了,连她的肩膀都够不着。丁导大概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形象,自觉地往边上退去。这样,摄像机前面就是三个人了。女人站在中间,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边上,他们各自伸出一只手,三只手一起轻轻地捏住那块红绸布。李默然觉得,只要这块红绸布一揭开,时间就会倒流,回到他们三个人一起创业的那个时候。他非常期待。

“只是这样的话,摄制成本就会提高,”丁导重新拿起刚才放下的那只小龙虾,“我们拍的不是一般的纪录片,更不是广告片,我们不仅要争取进院线,而且要去一些电影节参加评奖。”

“这是必须的,”贺一鸣说,“如果可能,是不是可以让我在里面也饰一个角色,哪怕是群众演员也行。比如我可以成为当年你们第一家店铺开门时的第一个顾客。我一定会演得非常到位。”

李默然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个影院,他在想,如果丁导的片子上映的话,他一定去看,而且一定要叫上她。他并不清楚那个她是谁,个子是高还是矮。但这似乎并不重要。也许妻子会告诉你,你去和一个女人一起看电影了。妻子会认真地向他描绘她看到的那个女人。如果只是看电影,那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电影结束以后,他们一起出来,这时候,他们也许真的会坐到这儿来吃小龙虾。这么想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拿着一只小龙虾。他根本就没有动用那双一次性手套。更加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堆起了一大堆红色的小龙虾的残骸。

责任编辑:孙  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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