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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法钦承一例然有关清代宫廷家具中的「鹿」、「角」、「椅」

2018-12-21

紫禁城 2018年12期
关键词:御制宝座鹿角

黄 剑

故宫博物院宫廷部副研究馆员,主要从事明清家具的保管与研究工作

故宫博物院共藏有五件造型各不相同的鹿角椅,其所用鹿角,取自清代皇家狩猎活动所获之鹿。以鹿角制为宝座,内蕴不忘骑射根本,铭记满州源流之意,故乾隆帝有诗云:「不敢坐兮恒敬仰。」然鹿系何种,角属何鹿,椅陈何处,尚待考索究竟。

目前我国已知存世的鹿角椅共七件:沈阳故宫博物院藏一件皇太极时期的鹿角圈椅(参见五〇页图五),内蒙古自治区博物馆藏一件札萨克鹿角椅(参见五〇页图六),其余五件均藏于故宫博物院(参见图一至图四)。故宫博物院所藏的这五件鹿角椅造型各不相同,每每令观者注目,一睹难忘,仔细考索这些鹿角椅的相关文献,发现其在宫廷家具中确属独特的存在。本文通过查考乾隆朝《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以下简称《活计档》),从当年制作和修配的实录入手,重新审视这五件鹿角椅,或可令读者有些许新的认识与收获。

《活计档》中所见鹿角椅

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五件鹿角椅皆为全鹿角椅,即除去座面和背板,主要构件皆以鹿角制成。与之相对的则是半鹿角椅(沈阳故宫博物院所藏皇太极鹿角圈椅及内蒙古自治区博物馆藏札萨克鹿角椅是半鹿角椅),即只有靠背边框为鹿角制成,其余则以漆木为之。依据《活计档》相关记录,并结合鹿角椅的形制、工艺特征,可推知在这五件鹿角椅中,有三件为康熙朝制作的,另两件是乾隆朝制作的。以下将五件鹿角椅分康熙朝制和乾隆朝制两组加以论述。

康熙朝制鹿角椅·与故宫藏品对应—— 三件

图一 清康熙 鹿角椅

第一件 故宫博物院所藏鹿角椅中有两件在背板处刻有乾隆皇帝御制诗《恭咏皇祖鹿角椅》,御制诗的题首表明这两件鹿角椅为康熙时期制作的。第一件鹿角椅(图一)靠背边框及扶手为整对鹿角构成,背板黑漆边框,内镶楠木心板,板上起线圆光,中有阴刻填青乾隆皇帝《恭咏皇祖鹿角椅》御制诗一首:「大狝年年幸塞沙,诘戎深意詟荒遐。虞人惟许献三杀,匠氏因教制八叉。既朴而淳供憩息,匪雕以饰戒奇里。昭哉白水钦前迹,鄙矣青毡诩旧家。」落款为「乾隆癸未夏六月御题」,即乾隆二十八年(一七六三年),落款下有篆书「乾隆宸翰」方形白文印一、篆书「得象外意」方形朱文印一。鹿角椅座面呈三角形,亦为黑漆边框,堵头处装雕云纹紫檀木一块。座面面心为藤编软屉,下有红漆T字形穿带。腿足亦用整支鹿角成做,角尖处插入黑漆托泥上镶嵌的象牙短柱之内。

乾隆二十八年七月初一日油木作《活计档》记载:「首领董五经传旨:千尺雪曲水荷香亭内现设鹿角宝座一张,着造办处将藤子靠背起下另补山(杉)木板,钦此。于初二日,郎中白世秀将画得用旧黑漆边花楠木心紫檀木压条靠背纸样一张,交首领董五经呈览,奉旨:照样准做,圆光上起大小线,钦此。于七月二十日改得安讫。」档案中对「鹿角宝座」圆光、线脚、压边等细节的描述均与该鹿角椅相符,因此确认二者即为同一物。且通过档案可知此鹿角椅椅背板原与座面同为藤心。档案记载还表明当时这件鹿角椅陈设于曲水荷香亭,曲水荷香即避暑山庄康熙三十六景中的第十五景。

第二件 另一件刻有御制诗的鹿角椅(图二)作圈椅造型,椅圈为整对鹿角成做,靠背以两支经过裁截的鹿角夹抵紫檀木心板,心板上下皆装雕云头牙子,板上有阴刻填香乾隆皇帝《恭咏皇祖鹿角椅》御制诗一首:「制椅犹看双角全,乌号命中想当年。神威讵止群藩詟,圣抅应谋万载绵。不敢坐兮恒敬仰,既知朴矣愿捐妍。盛京惟远兴州近,家法钦承一例然。」落款为「乾隆壬辰季夏中澣御题」,即乾隆三十七年,落款下有篆书「所宝惟贤」方形白文印一、篆书「乾隆御笔」方形朱文印一,并诗前有白文「奉三无私」长圆引首印一。鹿角椅座面为花梨木心板,侧缘包镶牛角片,勒以象牙阳线,做出双混面。面下四腿各以半支鹿角成做,叉尖直抵座面之下。座前随附包牛角边腰圆形花梨木面心脚踏一只,脚踏短足亦用鹿角制成。

乾隆三十七年六月十三日的热河随围档案记载:「库掌五德、笔帖(式)、太监胡世杰交:鹿角宝座一座(随)足踏一件、青缎坐褥一件、青缎靠背一件。传旨:将宝座靠背紫檀木心板上所嵌镶嵌花纹去了磨平刻诗,如薄,用不得,另换心板,可堂做,将周围牙条亦去了,宝座周身有冽(裂)缝处,俱线缝收什,钦此。于十八日,将鹿角宝座一座(随足踏)、青缎坐褥一件、靠背一件,另换得紫檀木心板,刻得诗,并起下镶嵌花纹,持进安烟波致爽殿内呈览,奉旨:将宝座在云容水态敞亭内安设,其镶嵌花纹带进京内做材料用,钦此。」此则档案记录乾隆皇帝将一件「鹿角宝座」更换了紫檀背心板,并添刻了御制诗,这些细节恰与此件实物相符,推测此则档案所指即为该件鹿角椅,而档案记录的其陈设地点是避暑山庄康熙三十六景中的第二十八景 云容水态。

第三件 第三件鹿角椅(图三)形制独特:为圆后背交椅式,楠木为胎骨,靠背心板及各处雕云头角牙为象牙材质,其余各处表面皆用鹿角片包镶。转轴、前腿上半部、脚踏面皆以铜活包镶,保证交椅结构的牢固与稳定。此椅完全隐去鹿角之形,将鹿角之材化入传统交椅之中,可谓在鹿角椅中独树一帜。

图二 清康熙 鹿角椅及乾隆御制诗文局部

依据此鹿角交椅独特的形制,可将其与乾隆十年十月初九日木作《活计档》中的一则记录对应:

司库白世秀、副催总达子将热河送来:鹿角宝座一座、堆绢围屏一架、铜盆架一件、衣架一件,持进交太监胡世杰呈览,奉旨:将铜盆架、衣架留下,鹿角宝座收什,换象牙背心,仍在热河梨花伴月安,其照样所做鹿角宝座一座,不要足踏,亦做象牙靠背心,其什件做火漆地铁錽金,妆缎坐褥……于十一年五月十一日,太监胡世杰、张玉传旨:要鹿角宝座等活计呈览,钦此。于本日,司库白世秀将鹿角宝座上铁什件等持进交太监胡世杰呈览,奉旨:不必錽金,要錽银,钦此。于十二年七月十一日,副催总张三,将收什换象牙靠背心鹿角宝座一座,随坐褥等件,持赴热河梨花伴月安设讫。

另一则乾隆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二日如意馆《活计档》的记录,则描述了更多关于此鹿角交椅的具体造型:

郎中白世秀由热河来说,本月十三日,太监胡世杰交:鹿角罗圈马栅宝座一件,传旨:着带进京去,将马栅收拾,再照样成做一件,两边扶手下立柱与上下荷叶掐子要整的,钦此。……其马栅宝座用象牙、鹿角合配成做,钦此。于二十三年七月十七日,员外郎金辉将鹿角马栅宝座一件,照样做得一件,交太监胡世杰呈览,奉旨:将新马栅留下,原样马栅带往热河,钦此。

至此,依档案记载,这件鹿角交椅最少已经有了两件同样形制的乾隆朝「复刻版」。而通过乾隆皇帝传谕照样仿制鹿角交椅的记录也可以发现,此椅在受力处和交关处的结构尚可加以改进,在经过两次大修之后,这个结构上的问题似乎已得到解决。

此件鹿角交椅最后一次出现在《活计档》记载中是乾隆三十七年六月十八日:「接得果报寄来信帖内开六月十四日,太监胡世杰交:鹿角马栅宝椅一张(梨花伴月殿内),传旨:宝椅上所拴线毯破坏,交造办处由报发往京内,照样织做一块,得时随报发来,钦此。于七月十九日,将织得鹿角马栅宝椅上线毯一块,随果报发往热河讫。因线毯短,又发回另织。」从档案中多次记载的修复情况来看,这件鹿角交椅还是在被比较频繁地使用着。

据前引乾隆十年十月初九日木作《活计档》记载,这件鹿角交椅同样陈设于避暑山庄,具体地点为避暑山庄的梨花伴月 这是避暑山庄康熙三十六景中的第十四景。梨花伴月正殿五间,匾为康熙御笔「梨花伴月」,此鹿角椅应是作为宝座被陈设于该殿明间。而从前述两件刻有御制诗的鹿角椅的陈设状况来看,康熙时期的鹿角椅似乎都被有意陈设于避暑山庄康熙三十六景内的建筑中,故此鹿角交椅虽然没有御制诗文为证,但就其陈设地点而言,并结合其工艺特征,可以合理推测这件鹿角交椅也应是一件制作于康熙时期的家具。

此外,这三件鹿角椅所用之鹿角通体打磨,与下述乾隆时期制作的两件鹿角椅工艺明显不同 乾隆朝鹿角椅保留更多野逸之趣,仅将看面稍加修整,鹿角原本的瘤状凸起与沟回则大部分被保留(蒙古札萨克鹿角椅亦采用类似做法)。

乾隆朝制鹿角椅·与故宫藏品对应—— 两件

乾隆皇帝对鹿角椅的热情,不仅表现在为之反复题咏的御制诗中,他更下旨命造办处用秋狝亲获之鹿的角制成鹿角椅,以效法先祖,警示后人,不忘满洲人骑射根本。此类鹿角椅数量仅就《活计档》所见即有不下六件。

第四件 故宫博物院现存的两件乾隆朝鹿角椅中,一件靠背、扶手、座面边框及腿足、托泥皆由鹿角拼组而成,相接处以錾花铜活包覆加固(图四)。椅的座面为四拼楠木心板,面下髹红漆,有穿带二根。背板开光,象牙随形板心之上有阴刻填金乾隆皇帝御制诗一首:「猎获八叉角,良工制椅能。由来无弃物,可以备时乘。讵是仙都遗,从思家法承。䕫夔戒倚侧,棣棣慎居兴。休制形犹曲,丰尖柔足征。底须七宝饰,朴素审堪称。」落款「乾隆壬午仲秋御题」,即乾隆二十七年。落款下有篆书「几暇怡情」、「得佳趣」方形白文印各一。(本件鹿角椅即故宫博物院所藏清代鹿角椅中的第四件)

图四 清乾隆 鹿角椅及乾隆御制诗文局部

第五件 另一件鹿角椅与此件造型基本一致,连背心板题诗亦同,唯鹿角形状略有差异。(本件即故宫博物院所藏清代鹿角椅中的第五件,最后一件)

上述这两件鹿角椅应为乾隆二十六年十月二十七日油木作《活计档》中记载的所制四件「鹿角宝座」中的两件:

郎中白世秀、员外郎寅著来说,太监胡世杰交:鹿角四件,传旨:着成做宝座四座,用此鹿角做靠背圈,先呈样,钦此。于二十七年正月初七日,郎中白世秀、员外郎寅著将画得:鹿角宝座纸样一张,持进交太监胡世杰呈览,奉旨:照样准做,要楠木版(板),钦此。于二十七年五月十一日,郎中白世秀、员外郎寅著将现做未完:鹿角宝座一件,接缝处贴得铁錽金掐子样呈览,奉旨:照样准做,钦此。于二十七年闰五月初五日,郎中白世秀、员外郎寅著来说,太监胡世杰传旨:现做鹿角宝座送进呈览,钦此。于本日,郎中白世秀、员外郎寅著随将鹿角宝座持进交太监胡世杰呈览,奉旨:靠背上着添象牙板刻诗,钦此。于本月十一日,郎中白世秀、员外郎寅著将:鹿角宝座安得背板样持进交太监胡世杰呈览,奉旨:照样准做,钦此。

此外,另有档案记载了制作这四件鹿角椅的一个细节 连接鹿角枝杈的金属构件原本采用的是铁錽金做法(即前引档案所述),但呈览之后,乾隆皇帝认为工艺粗糙,对承办人给予了处罚,并将金属构件的做法改为铜镀金錾花工艺。乾隆二十七年九月十八日铜錽作记载:「郎中白世秀来说,总管张玉传旨:鹿角宝座铁饰件做的甚糙,着王子大人看,钦此。于本月二十一日,郎中白世秀将查得鹿角宝座上饰件活计粗糙……合请将该作副催长四格罚钱粮六个月,并将工价着落伊赔补以示警戒外,再将饰件用铜錾做花纹镀金,地栿填金……谨将画得纸样粘帖得宝座一件呈览,奉旨:知道了,饰件照样准做,钦此。于十二月二十七日,郎中白世秀将做得鹿角宝座四座持进随节活呈进讫。」

其他类似的鹿角椅制作记录,见于乾隆三十年十月十六日油木作《活计档》:「催长四德、笔帖式五德来说,太监胡世杰传旨:武备院呈览上射鹿角二十二个,着造办处挑选中等二个,照先做过鹿角宝座样式成做二座,先呈样,钦此。于三十一年二月初九日,催长四德、笔帖式五德将做得:铜镀金地炕火漆掐子鹿角宝座样,持进交太监胡世杰呈览,奉旨:照样准做,钦此。于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催长四德、笔帖式五德将做得鹿角宝座二座,持进交太监胡世杰呈览,奉旨:着刻诗,得时热河安一座,瀛台安一座,钦此。」

鹿角椅的使用与陈设

鹿角椅陈设之所多位于紫禁城外的皇家苑囿,前述康熙朝所制者被有意安放于热河避暑山庄康熙三十六景内的建筑中,而乾隆时期鹿角椅的陈设地点,除去热河与中南海之外,圆明园亦是必有安置。乾隆五十年九月二十四日油木作档案记载:「员外郎五德、库掌大达色、催长金江来说,太监常宁传旨:照鉴园现设鹿角宝座样成做鹿角宝座一座,应用鹿角向武备院挑用,钦此。于五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将做得鹿角宝座一座,并配坐褥,挑得内库青地梅花冰冽纹锦一块、月白缎一块做里子用,呈览,奉旨:宝座照鉴园现设鹿角宝座上诗句一样刻诗,其所挑之锦准用,钦此。于四月二十九日,将做得鹿角宝座一座,随锦褥,刻得诗,安在奉三无私呈进,交圆明园看地方摆讫。」

此外,清代宫廷绘画中也呈现了鹿角椅的使用状态。《载淳游艺怡情图》轴(图七)中,同治皇帝即坐于鹿角椅之上。但由于当时秋狝之典已废,这位少年天子自然无缘行围猎鹿,乃至截取鹿角制为宝座。而从此件鹿角椅的椅圈和托泥来看,极似乾隆朝所制者。再观察画中陈设地点,梁柱不用丹碧之色,应该是紫禁城之外的某处皇家园林内的建筑,亦符合上述档案中有关鹿角椅的陈设地点的记载。那么,同治皇帝安坐于鹿角椅上,是否与乾隆皇帝御制诗中「不敢坐兮恒敬仰」之意相悖呢?如果审视全画,鹿角椅前的黑漆描金平头案上置有文房用具,同治皇帝做提笔欲书状,旁边即为画题「游艺怡情」,取自《论语·述而》:「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如果将之视为文治的隐喻,那么鹿角椅则意味着满洲人赖以起家的武力,一图之内,文治武功,跃然纸上,亦是乾隆皇帝诗中「家法钦承一例然」的别样体现。

图五 清 鹿角圈椅

图六 清 札萨克鹿角椅

《活计档》记载的鹿角宝座及现存鹿角椅数量统计表

鹿之种属

制作鹿角椅的关键在于鹿角,鹿角椅所用之角,皆系鹿角脱茸骨化之后的产物,但此鹿角究竟出自何种鹿之角的问题,以往并不为人深究,或指为糜鹿角,或语焉不详。而鹿角的形态对鉴别具体为何种鹿类动物具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特别是依据鹿角分岔之处的特点,常可区分不同种属的鹿。通过借助动物分类学的方法,从鹿角本身入手,按图索骥,鹿的种属问题或可迎刃而解。观察各鹿角椅中较完整的鹿角(通常用来制做靠背边框),其最显著的特征为:鹿角自角盘之上不远即伸出眉枝(第一枝),距眉枝不远又分出冰枝(第二枝){图八、图九(123)}。

图七 清人绘 载淳游艺怡情图轴 故宫博物院藏

图八 鹿角各部分名称 图片取自盛和林等著《中国鹿类动物》,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第二一页

图九(1) 清代康熙朝鹿角椅(之一)局部 (鹿角细节名称,此椅即为前文图一所示鹿角椅)

图九(2) 清代康熙朝鹿角椅(之二)局部 (鹿角细节名称,此椅即为前文图二所示鹿角椅)

图九(3) 清代乾隆朝鹿角椅(之一)局部 (鹿角细节名称,此椅即为前文图四所示鹿角椅)

图十 清乾隆 御笔鹿角记图卷

图十一(1) 清人绘《弘历逐鹿图》轴中的鹿

图十一(2) 清人绘《弘历击鹿图》轴中的鹿

图十一(3) 清人绘《弘历猎鹿图》轴中的鹿

图十一(4) 清人绘《弘历一发双鹿图》轴中的鹿

图十一(5) 清人绘《弘历威弧获鹿图》轴中的鹿

乾隆皇帝曾有御制诗文《鹿角记》(图十),并命人制为手卷,图文并茂,正可与鹿角椅相互比勘:此卷所绘鹿角同样显示出眉枝与冰枝接近的特征,与实物鹿角椅所用之角相同。并且《鹿角记》记载所猎获的鹿,夏季脱角,每增一岁,则角叉亦随之增加,多至八叉以上则鹿之年岁不可确知。那么,具有这种特征的鹿角,究竟属于哪一种鹿呢?

图十二 马鹿及其角枝的形态

从乾隆时期有关秋狝行围绘画作品中可见所猎活鹿之形态{图十一(12 345)},其中公鹿形象虽双角大小不同,角叉亦有多少之别,但眉枝与冰枝相距很近这一特征则是一致的。因此可以认为此类图像所绘之鹿,即是鹿角椅所用之角的主要来源。再综合画中之鹿的各部位特点,如角枝的分叉、皮毛的颜色、身形的大小、尾部的长短等,皆符合清代东北地区所盛产的马鹿的特征。

马鹿(Cervus elaphus),别名赤鹿、黄臀鹿、白臀鹿,雄性有角,成年体重为二百至二百五十公斤,其角「在基部即生出眉枝,斜向前伸,与主干几成直角,主干长,而后倾,第二枝紧靠眉枝,第三枝与第二枝间距较大,以后主干再分二~三枝。」(《中国鹿类动物》,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一九九二年,页一八四)(图十二)《盛京通志》记载:「马鹿,一名八叉鹿,岁取其角交官……形大如马,山中极多,亦曰父鹿。」 其中「八叉鹿」的称呼,近乎写实地描绘了鹿角的特点,并恰与刻在鹿角椅背板上的御制诗中「匠氏因教制八叉」、「猎获八叉角」之句吻合。《盛京通志》对于马鹿的其他描述也很精准,形容其「形大如马」,这突出了马鹿体型上的特点 在鹿类动物中,马鹿体型巨大,仅次于驼鹿;而在满文中,马鹿被称之为「ayan」,即为「大的」之意。而所谓「山中极多」,与乾隆皇帝一首御制诗的内容恰可互相印证,《盛京土产杂咏·鹿》:「长白神山夏育伙,携麛就暖出林窠。取之无尽用不竭,赐以有常受者罗。」并自注曰:「长白山崇地冷,鹿以夏月山中避炎,至秋冬乃成群就暖,向盛京、围场而来。」由此可见前引画作中哨鹿(即木兰围场)的对象,也应是此种马鹿。

以往研究者多认为用以制作鹿角椅的鹿应为麋鹿。但是麋鹿(Elaphurus davidianus)作为中国特有的物种,原产于长江中下游河沼地带,并在距今一万年至距今三千年的时段中数量繁盛,此后由于自然气候的变化和人类的猎杀已濒临灭绝,至清代仅在南苑皇家猎场中圈养若干。木兰行围所获之鹿数量庞大,动辄以百千计,以麋鹿在清代的种群数量怕是难以维持此种规模的围猎。更重要的是,麋鹿的「角枝形态特殊,主干离头部一段距离后,双分为前后两枝。一般前枝再分成两个叉,后枝长而近于直」。(《中国鹿类动物》,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一九九二年,页二二四)(图十三、图十四)与上述鹿角椅所用之角的形态明显有异。此外,麋鹿的尾也长于其他鹿类动物,因此俗谓之曰「四不像」(四不像其中有一条曰「尾似驴」,即言尾长);麋鹿满文写作「uncehen golmin buhv」,即意为长尾鹿。乾隆皇帝也有《糜角解说》一文云:「忆南苑有所谓麈者,俗名长尾鹿,可为蝇拂,即麈尾。」其中所述即为麋鹿。而前引画作中所绘之鹿,皆为短尾,加之麋鹿角以无眉枝为特征,故鹿角椅所用之角非麋鹿之角。

因此,清代所制鹿角椅,就现存者而言,自皇太极至乾隆时期,皆以当时当地最为常见的鹿类动物 马鹿之角制成。马鹿因早为满洲人所熟悉,兼以数量众多,故涉及秋狝之历史文献,皆不称之为「马鹿」,而径直以「鹿」这一概称指代之,其情形颇类「漆不颜色者皆黑」之义。自康熙时期至嘉庆时期,每值秋狝,于丛林间,张弓扣箭之际,鹿虽依旧,而人已非昨。行围连结着满洲人作为狩猎民族的历史,清代皇帝将在秋狝中所获马鹿角奉献宗庙,告祭先祖,并制为宝座,自有铭记源流,不忘骑射根本,保持满洲尚武本色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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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鹿

◎ 除了马鹿、麋鹿、梅花鹿外,清代常见的鹿还有驼鹿。在清代中期以前,四不像之名多指堪达汉(满文kandahan的音译),即动物分类学中的驼鹿(Alces),其体型为鹿类动物之冠。其因形似骆驼,因此得名。

◎ 驼鹿仅雄性有角,“成年驼鹿的角多呈掌状分枝。无论雌雄,喉下皆生有一颔囊。”(《中国鹿类动物》)《钦定盛京通志》记载:“驼鹿,出宁古塔,乌苏里江,一名堪达汉,颈短形类鹿,色苍黄无斑,项下有肉囊如繁缨,大者至千余斤角扁而润,莹洁如玉,中有黑理,截之錗为决胜象骨。”而其满文名—堪达汉,即指其项下的肉囊。

图十三 麋鹿及其角枝的形态

图十四 大都会博物馆藏清人绘《御笔南苑麈角图》卷所绘的麋鹿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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