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在逝去光阴的缝隙里

2018-11-14柴薪

湛江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鹰潭格桑花白鹭

◎ 柴薪

白鹭记

“西塞山前白鹭飞。”多年前,我曾在一个绿树环抱的小山村看到白鹭,黄昏,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七只,八只,十几只从远处的天空飞来,栖息在村子茂密的树冠上,如雪片纷纷。

白鹭飞起来或落下来的姿态,极美,风度翩翩,像古代穿白衫的翩翩公子,有一种风流倜傥之美感。

白鹭享有自身的自由,它可以飞,也可以落,还可以行走。王维写过“漠漠水田飞白鹭 ,阴阴夏木转黄鹂。”杜甫说“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黄鹂虽也鲜丽、漂亮,叫声宛转,但两者无法比,没有白鹭的超然脱俗之态。我一直认为,白鹭是诗性的,天然富有诗态的美感。

《五灯会元》里记载:“白鹭飞入碧波中,抖擞一团银绣线”。真是一种生机勃勃的生命存在,饱满的,飞扬的,活泼的,欢快的,没有一丝颓废和悲凉。雪隐白鹭,雪没了,白鹭却还在,天地一新,那无边的白雪,都化作了一江春水。

白鹭和大多数鸟类一样,似乎是敏感的,机警的,胆小的。岑参的“吹笛惊白鹭,垂竿跳紫鳞。”李白的“白鹭拳一足,月明秋水寒。人惊远飞去,直向使君滩。”不要说你靠近它,连笛声也能惊跑它。所以说,最好能远远观它。

而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用这种如篆之绝笔似乎写尽了白鹭的美艳与惊艳,让后代的文人废笔无言兀自叹息无以为缀了。

桂花记

这个春天,都没怎么看花,没想到时间过的真快,一不留神“嗖”地一下过去了,转眼就到了秋天,转眼桂花就盛开了。

立秋后的某一天,晚饭后,感觉有点无聊,一个人到府山公园独自徘徊。却不想被空气中桂花的香气所萦绕,无聊中突然有了兴致,便顺着香气不知不觉来到一片桂花树前。那阵阵初秋暮晚的桂花香,浓郁热烈到让我无奈的程度,像是某种隐隐的悸动。我不由想起郁达夫的小说《迟桂花》,在郁氏的小说中,除了《春风沉醉的晚上》,我最喜欢这一篇。郁达夫不但是天才的小说家,更是天才的诗人和散文家,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天才。或许我也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迟桂花》本来也就是一篇怀旧的作品。由郁氏的《迟桂花》,又想到了郁氏的不知所终?不知魂归何处?至今也不知道他是否回到了富阳的故乡?

桂花的芳香缠,绵,浓,淳,厚从桂花树上阵阵袭来,又从府山公园的上空阵阵溢出。让我觉得有点恍惚,这香味让我觉得性感,露骨,销魂,让我觉得生活在这世上又是多么美好!这一瞬,让我觉得似乎犹为年轻,青春犹在,独自高兴一回。

王维说,“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宋之问说“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其实,桂花的芳香无意间闻到才是最美的。

秋天既然到了,用不了多久,也将会过去。大多数草木减缓或停止了生长的速度,开始自己的衰老。最后,该留下的自然会留下来,该离去的总归要离去。桂花也开始零落,一朵一朵,一片一片,下起了桂花雨,树冠下面的大地上一片金黄,树梢上残留的,最终将和天空一样变得空无一物。

格桑花记

十月的一天,见天气晴好,便去荆溪看格桑花,但见格桑花全开了,一片绚烂,美丽,还有的仿佛已残了。两年前,在江山西山下的老火车站附近,也看见一片格桑花,似乎整个老火车站附近都淹没在一片沸沸扬扬的花海里,花海似乎也掩盖了某些破败与荒凉。老火车站已搬迁,改成了公园,空地植上草皮和其它中规中矩的园林树木。一切井井有条,让我认不出原有的模样。不知为什么?我一直认为,人为的井然有序,反而不如大自然的杂乱无章。似乎丧失了那种(原生态的)自然的气息。气息,是没法模仿的。就像人身上的东西,最无法模仿的,就是气质。模仿的东西,乍一看,也许也很美,但就是缺少那种最真切的最回味的和最意蕴的最天然的东西,就像某些影视城中的“故宫”,而非北京的原故宫一样,是经不起反复对比的。

格桑花开的时候,此时天气尚温,尚未到萧杀的季节,但也不是桃红梨白、群芳争艳的高潮时季,格桑花没有其他太多花木的映衬和烘托,需要靠数量才能形成自己的声势,如一株株分散的看去,倒显得单薄与孤单。

我曾在甘南草原见过美丽的格桑花,当地人叫指甲花,漂亮的指甲花,红的白的黄的蓝的紫的五颜六色热热闹闹铺天盖地漫漫无际似乎一直开到天边,似乎淹没了大地上的一切。我没想到如今格桑花在我们江南在我们衢州的荆溪也遍地盛开了,似乎有燎原之势。

格桑花原是青藏高原上最普通的一种野花,当夏季来临的时候,它们会在辽阔的牧场上满地盛开,它的美丽和朴素,将装点整个短暂的夏季。 格桑花是生长在海拔较高的湿地的一种植物, 是一种生长在高原上的普通花朵,杆细瓣小,看上去弱不禁 风的样子 ,可风愈狂,它身愈挺,雨愈打,它叶愈翠,太阳愈曝晒,它开得愈灿烂。这就是寄托了藏族同胞期盼幸福吉祥等美好情感的格桑花。它 被藏族同胞视为象征着爱与吉祥的圣洁之花,它喜爱高原的阳光,也耐得住雪域的风寒。据说,格桑花随着季节变幻,颜色也会转变,它美丽而不娇艳,柔弱但不失挺拔。格桑在藏语里是幸福、美好的意思,所以也叫幸福花。

而现在在荆溪,在我的眼前,格桑花一片明丽,一片灿烂,一片盛放,一片辽阔,比我在江山西山下看到的还要多,还要美,红红白白蓝黄粉紫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我的眼前是一片花的海洋,我似乎恍惚也陷身在一片幸福之中。

男男女女在这样一片美丽的花海中游玩,似陶醉,也似恍惚,男女之间总会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微妙,眼光流盼,刹那间不经意的微微一接,似乎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这是一种无法去分析的情感,似一种花朵开放般的恍惚。天空是蓝蓝的,飘着几朵白云,草色遥看近却无,但最可爱的却正是这种未成形的潦潦草草的恰似春天般的春意。

格桑花虽然一大片一大片地盛开,色彩斑斓,却绝不张扬,跋扈,更没有明艳、香艳、幽艳、哀艳之情,以及于缠绵悱恻中又夹杂着感世伤生。有的是明丽,清艳,朴素,热烈,灿烂,美好,让人产生无限想往的感觉。

我在这一片绚烂的漫漫的花海中冥思陶醉,抬头远望,在这一望无际的格桑花的尽头,就是著名的烂柯山。我想,烂柯山“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王质遇仙”的神话故事在荆溪这片漫山遍野的格桑花的簇拥下,将显得更加异样别致美丽更加神密神奇令人神往。

喝茶记

寒露来临,草木萧瑟,曰影南斜,白昼一日短似一日。寒露这天,朋友相约去“信安阁”喝茶。喝茶是一件难得的雅事,也是得一时之闲暇。

茶为南方嘉木,古人称茶为茗,故喝茶,又谓品茗。茶生于天地之间,濯山野之泉,沐天地之露泽,虽寒而不凋,其色常绿常新,郁然如丁香瓜芦之树。陆羽《茶经》中说,“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叶如丁香,根如胡桃。”

有一则轶事:北宋时,有一次,苏东坡从故乡四川眉山至重庆经长江回京,船至西陵峡时才忽然记起宰相王安石曾有一事相托:“回程时取巫峡江水一罐以供煮茶。”于是,苏东坡硬着头皮连忙取了一罐西陵峡之江水权当巫峡之水(心里想,同样是长江水王安石如何喝得出?),回京时,苏东坡有些忐忑,亲自将水送到王安石府上。王安石大喜过望,遂邀苏东坡留下一起喝茶,水煮开后,泡上茶。王安石呷了一口,回味片刻,笑着对苏东坡说,此非巫峡之水,乃西陵峡之水也。苏东坡大惊失色,佩服致极,作揖赔罪,连忙说了原委。喝茶喝到王安石这份上,不只是高人而是天人了。

由此可见,喝茶需先煮水,好茶还需配好水。而用水之精者,喜山间之泉,杭州人泡龙井茶,常去取虎跑之泉。其次是江河溪流之水,再次是井窟之水,而现代人用所谓的桶装纯净水泡茶,实因无水可煮,也只能以此代之了。

喝茶,我本是不太讲究之人,好比抽烟,也无南北之分,好坏贵贱,曾与朋友戏言,能点着的即可。朋友用的是云南的普洱红茶,虽煮时工道繁复,但喝时味纯可口。

秋末之际,容易感伤,喝茶却能宽心,坐在信安阁内,静听秋风过耳,远观树木摇曳,更远处高层楼宇,车马流水,红尘滚滚,喧喧嚣嚣,秋天已经被逼仄到了一些不易为人注目的角落。信安阁西面,可观日之西薄,晚霞翩翩,横亘在远天,仿佛无数美妙炫烂之花。天空下远远的可以望见衢江,灰白一线,流向由南向北又转东,曲折委蛇,茫茫不知所终。

时近日暮,天空苍黄,天色为薄霾所翳,更见苍茫,内心似乎也徒增一片苍茫。

而眼前壶内的水声砰然跃起,似煮水知人生,又如饮茶,初极浓郁,终淡如水,此始于水而又终于水,饮茶即品人生也。

古人有喜收集雨雪寒露之水为煮茶之用的。《红楼梦》中的妙玉,喜欢用雪水煮茶,而且是梅枝上的雪。苏东坡被贬海南,叫人收集芭蕉叶上的露水煮茶,此等皆妙人文人雅事尔。而乡下乡野农夫用野茶叶,粗瓦罐泡茶,照样喝的痛快淋漓。唐朝的郁离子,喜欢用从天而降的露水煮茶。寒露过后,露气将结。每天清晨,路边草木上无数的露珠晶莹透彻,看的人满心欢喜?只是露水易逝,古人歌薤露以寄哀,人生如薤上之露,短暂易逝。

我想,仅为煮茶而收露水,实为暴殄天物。露水宜观,遍地晶莹之境,不说收之不易,收了于心何甘,实实在在糟蹋了眼前的这一番美景。

伤感记

衢江流到沙湾的时候,江面变宽变阔,江水也变慢变缓,江面如镜,波浪不惊,著名的浮石潭就在这里。原来横在江中的浮石若隐若现并在水位下降时浮出水面。如今,下游不远处筑了水坝,水位上涨,浮石沉在水下不见了天日,只剩下明太祖朱元璋与浮石的传说和这一片水域的广阔与苍茫。

沙湾的东面,过衢江那边有个叫徐家坞的村子,秋天的时候,我养的一条“银狐犬”,过马路时被一辆轿车撞死了。伤感之余,我把它埋在这个村子后面的桔园里。我记得,我刚走到桔园时,一只大鸟从一条两边长满茂盛灌木丛和杂草的小水沟里突然飞起,然后迅速隐入附近的青枝绿叶之中。我没看清这是只什么鸟?我只看到它翅膀的羽毛是红黑色的,背部有一大片褐黄色。我想,一定是我惊到了它,不然它不会飞走的,不知道它会不会飞回来?

埋完好“银狐犬”后,我绕过这个小水沟,我准备穿过那片茂密的桔林回去。秋蝉在正午时分静悄悄的,它们只有在夕阳西下时才喧嚣起来。

那一瞬,我忽然发现整个桔树林静悄悄的,似乎整个徐家坞也是静悄悄的。

那一瞬,我忽然发现,夏天,寂静似乎被深深包裹在声响之中;秋天,声响则似乎被深深包裹在寂静之中了。

我记得,夏天的时候我曾来过这里。有许多不知名的昆虫在草木花丛中飞舞,很轻,很小。有蜜蜂,飞蛾,蜻蜓,蝉,还有蝴蝶,蝴蝶品种繁多,各色各样,五颜六色,色彩斑阑,大大小小的蝴蝶在草木花丛上飞舞。其实蝴蝶也是一种昆虫,它们有着小小的身子和大大的梦幻一般美丽的翅膀。不像蜜蜂飞动时嗡嗡作响,蝴蝶飞动时无声无息,翩翩飞舞,姿态惊艳,曼妙,像探戈,像华尔兹。蝴蝶骨子里就是一个唯美主义者或者说是一个抒情诗人,像席勒,像雪莱,像普希金,像莱蒙托夫,像松尾芭蕉,像德富芦花,像朱湘,像废名,像徐志摩,唯美,柔软,脆弱,易逝,伤感。如今这一切都不见了,秋渐渐开始渗透,渗透周围的一切,天空辽阔,大地遥远,只剩下草木开始枯萎,虫声消遁,飞鸟远走。

一切唯美的东西似乎都很脆弱。

唯美的东西似乎柔情似水似乎生来令人伤感。

老鹰潭记

老鹰潭在衢城双港大桥往西二公里处的孙姜大桥下面,江山港和常山港在此附近汇合后称作衢江,两股江水汇合后,江水陡增,江水滔滔浩浩汤汤向北流去。

老鹰潭在孙姜村西边,过了双港口大桥向南二公里左右往西经过一条长满草丛野花的小路再穿过船厂宿舍沿河滩往下走就能走到它旁边。三十年前,我刚来到这个城市,客居礼贤街,夏天酷热,下班时,骑着自行车,穿过人声鼎沸的礼贤街、寂寞的双水桥、穿过车来人往喧哗的双港大桥,常常去老鹰潭游泳,常常模仿伟人也到江中击水,浪遏飞舟。当时这一带还没有防护堤,一切是原生态的,我躺在水面上,看蓝天深遂湛蓝,看白云悠哉悠哉,看采沙船在我身边来回穿梭,掀起阵阵水浪,马达声惊起不远处水草丛中的水鸟,常常脑袋一片空白。

船厂宿舍四周有一大片桔树林,树叶有的依旧苍翠,有的已开始变黄有的已飘零。冬日的阳光白晃晃的,蓝蓝的天空、光线,清凉的树翳,桔树桠间裸露出的桔黄色的果实油光可鉴,风中空空的寂寥的鸟巢,还有风中的落叶。在桔林中,我总感到一种莫名的触动,心中有一点点细微的敏感,掺杂着丝丝尘埃的气息,还有一点点挥之不去的苍茫和苍凉。仿佛是那种自遥远的汉唐宋传承来的很古老的心情,仿佛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在我身上深深扎下自己繁多的根须,然后茁壮成长,结出密密麻麻的种籽,繁衍出更多的花朵和果实,最后通过我,来重新感受这个此刻的世界。

老鹰潭在下午向黄昏过渡的白亮的阳光中,由于一侧斜斜江岸的阻挡,一半在清爽的阴影里。潭边的斜坡和沙滩上以及水边长着大片大片细小的芦苇,芦花还没有飞白。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草丛和水草,草木早已枯萎,一只水鸟从水面上划过,蓝色的涟漪一圈一圈向四周扩展一直蔓延到潭的那边。一只水鸟在另一边鸣叫,半天一声,半天一声,间隔太长了,像一架古琴两头的琴桩,中间是绷得紧紧的琴弦般的寂静。声音瓷实、短促,又很有穿透力。每叫一声,仿佛在我心中轻轻弹拔一下。我在老鹰潭这边坐下来,凝神静气,竭力想看清这是一只什么水鸟,可我始终无法看清楚。

这个冬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个潭边?仿佛从三十年前走来,从一个更遥远的过去走来,从一个古老的刮着大风的世界里走来。走过一个又一个荒荒落落的年景,走过一个又一个春暖花开落叶凋零的四季更替,走过一个又一个生生死死的生命轮回。走着走着,累了。闭上眼睛,就站在这儿。梦想的脚步慢慢变成老鹰潭中一片颤动不止的江水。最后,它深深沉入潭底,沉入时间的黑洞,深深沉入自己的命运,不能自拔。

三十年时间,弹指一挥间。

我曾经去过许多很远很远的地方。人世间,那些开满野花的小路,我多想多走几次。那些即将消失的小路,在它们消失之前,我多想都走一走……

这个有阳光的冬日,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天空中和大地上到处是满满的青枝绿叶,风吹过,风声中充满丰富的细节和内容,风声听起来便很繁复。冬天,落叶归根,大地空阔辽远,天空钢蓝锃亮,风声粗棉布般在天上悬着,风声只是风声,风声中什么也没有。而现在是刚刚展开的冬天,风声清澈干爽。我在老鹰潭边静静坐着,风一阵阵刮来,把我心中的温暖一点点刮走了。我不由想起少年时在故乡嵩溪河里游泳,而从这里沿江山港溯游而上,理论上是可以游到故乡的。

天空越来越暗,我也慢慢变得空旷。在夕阳消失之前,我滋生把这个老鹰潭带回去的想法。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的这个小小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只能在我的身体里波动一下,可它却仿佛从我的身体深处溢了出来,茫茫无际,却又不知所终。

猜你喜欢

鹰潭格桑花白鹭
鹰潭火车文化研究
我喜爱的植物——格桑花
格桑花,幸福花
藏地甘南:格桑花盛开成四季的轮回
格桑花
找不同
简笔画白鹭
吃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