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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兵的事

2018-11-14戴玉祥

湛江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营长虎子瞎子

◎ 戴玉祥

算命

十八岁那年,我高考落榜了。我与同样落榜的幅子商量后,决定去复读。那天,阳光好媚,我与幅子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心情也好起来。我与幅子说,拼一年!幅子说,拼!我们这样正说着,遇见一位算命的先生。我说,幅子,算一卦?幅子说,好。我报出生辰八字。算命先生手指捣鼓会,说我是拿枪的命,去当兵吧!我说,能当上吗?算命先生很坚定地点点头。我有些欣喜若狂。后来算命先生说幅子当不了兵,幅子都哭了,我才意思到这样幅子会更伤心的。我转身回走,走开很远了,发现幅子还站在那里。我喊幅子,说你去报名吧,我不复读了。说后,我蹦跳着,回家了。

父亲见我回来了,问我,报名了?

我冲父亲吐吐舌头,说,不复读了,当兵!

父亲说,当兵八字还没一撇呢,先复读着。

我说,算命的说我肯定能当上兵,干嘛还去复读呀!

父亲听了,很生气。

我没有去复读。

那段日子,父亲很少说话。我呢,整天默默跟在父亲屁股后头,扒花生,摘棉花,砸坷垃,种麦子。麦子出苗的时候,村里征兵的标语贴出来了。一个指标,报名二十多人。目测后,留下六人到乡里去体检。体检后,只剩下我与幅子了。我记着算命先生说幅子当不了兵的话,心里,美美的。只是,后来的结果让我真的接受不了。幅子穿上军装,在乐鼓声中,在鞭炮声中,走了。我傻了。

我跑进自己的小屋,插上门栓后,扑倒床上,双手揪着被单,任泪水,汩汩地淌。

一连两天,我都没有离开床。

父亲敲门,我不开。

第三天早晨,我着实饿很了,才开了门。父亲坐在门前,地上,堆着烟蒂。见我出来了,父亲站起身,就往厨房跑。父亲将一碗面条放到我手里,站在一边,看着我将面条倒进肚子里。

父亲长出口气,出门走了。

外面很冷,风挖人。

我想喊父亲,说这样大冷的天,别出去了。可我没有。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直到这个背影消失了,才又步进小屋。我坐在窗前,双手托腮,看着窗外。窗外有呜呜的风声,也有在风声中呜咽的鸟鸣。后来,我看见父亲领着一位算命瞎子回来了。

我跑出去,堵住父亲,还有那个算命瞎子。

父亲推开我,拉着那位算命瞎子进了屋。

算命瞎子进屋后,并没有坐,像是看见了我上脸上的愠怒,展开一脸的笑,对父亲说,有志向的孩子,都这样的。父亲觉得对不住人家,忙忙说着好听的话。算命瞎子没有理睬父亲,只是说,把生辰八字报上来,说后,一把抓过我手,摸了会,尔后说,你这娃,文曲星命,快去读书吧!

我听后,顿时精神起来。

我说,我能考上大学?

肯定的。算命瞎子这样说过后,转身走了。父亲跟出去。

我看见父亲拉着算命瞎子走在冷风里。

我去复读的时候,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了。班主任是我以前的老师,见我现在才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我,说我迟几个月了,加油!我说,加油。

其实,我也犹豫过,我不知道还该不该相信算命人的话。但有一点,我认定了:既然命里有上大学的命,我就要争取!

我的刻苦,我的钻研精神,很快,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高考时,我真的力挫群雄,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

读“大二”的时候,幅子来信说他考上了军校。我去信祝贺,相约毕业后,好好聚聚。其实,还没有等毕业,我们就聚了。

寒假,幅子回来了。

幅子敲门时,我还窝在被窝里。幅子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我们拥抱一起。吃饭时,幅子多喝了几杯,眼泪便出来了。幅子说,当年,那个算命的,说你能当兵,他不能,心里就是不服。把家里养的准备过年杀的猪卖了,钱送给接兵的,结果真的就当兵了。幅子说后,将脸送到我面前,说你掴几巴掌吧,你掴了,心里才会舒服些。我没有掴。我逗幅子说,还以为是算命的不准呢,没想到你小子还会有这一招,罚酒?

幅子端杯,咕咚倒进肚里。

幅子望着我,笑说,还相信算命的吗?

我说,信。

还说,后来一个算命瞎子……

父亲过来了。父亲拦住我的话。父亲说,实话告诉你吧,当年那个算命瞎子,是父亲事前花钱买通的,是父亲让他那样说的。

父亲说过后,哈哈笑起来。

我也笑。

我看见,幅子也在笑。

误解

读“大四”那年,我刚出校门,被幅子拽住了。我说幅子,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吱一声?幅子说,想给你个惊喜呗!还说,你不是想当兵吗?我伸手在幅子脸上摸了下,说幅子你没发烧呀?幅子咧嘴笑笑。我说幅子,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来说这个?幅子认真地点点头。见幅子这样认真,我知道幅子不是发烧说糊话了。我甩开幅子拽我的手,说幅子,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说后,我领着幅子,走进学校旁边的小吃店。要了几个小菜,我们边喝酒边叙了起来。两瓶啤酒下肚后,我算是听明白幅子的意思了。原来,是军队从大专院校招收大学生。幅子是军校的学生,他的话,我信。我虽然没有当即答应幅子,但毕业后,还是去了部队。

幅子也从军校毕业了。我与幅子,被分在一个连队。幅子任二排排长,我任连指导员。天下巧合的事,简直太多了。真是没有想到,几年后,我与幅子竟然又可以朝夕相处了。幅子是从军校出来的,科班出生。我就不一样了,像刚入学的小学生,从零开始。好在有老连长帯,有幅子帮助,我提高很快。譬如投手榴弹,我由二十米、三十米,到五十多米;譬如射击,五发我能中四发十环。三排排长不服气。一次训练结束后,拉住我,要与我比试。三排排长五发子弹,四发十环一发九环,很是得意,没想到,我居然五发子弹,全是十环。三排排长看看我,说你这个书生,真厉害!

其实,更厉害的,是我很快就进入了角色。连队也成了全师的先进集体。老连长高兴,说我是连队的骄傲。我听了,觉得很不好意思,只好更加勤勉地工作,为连队多做事、做实事。老连长的脸上,整天挂着笑。

后来,老连长在执行任务时,受重伤住进了医院,我代理连长。那段时间,我觉得肩上的担子特别重,闲下来时,就找幅子交流。幅子不愧是军校的高材生,凡是,都很有见地。老连长住院期间,我这个代理连长,把连队的各项工作,都做得很出色。

老连长听说了,很高兴。

那天晚上,落日的碎渣渣还撒在地上,老连长被战士从医院推回来了。老连长右腿没了。老连长坐在轮椅上,看到我从连部里走出来,哈哈大笑起来。我没有笑。我知道老连长的笑也是硬挤出来的。我从战士手里接过轮椅,我推着老连长,走在撒着落日碎渣渣的路上。

后来,我们进了一家快餐店。我与老连长,还有赶过来的幅子,都喝了很多的酒。我们是唱着《我是一个兵》离开的。

后来,老连长复员了。

再后来,营长、教导员过来了,宣布幅子担任连长,我继续任指导员。营长问我有没有意见,我嘴上说没有,其实心里,已结了疙瘩。我不服,但又不好意思表达出来。营长可能是读出了什么,拍拍我的肩头,说你要与幅子连长,配合好工作,把连队工作做得更好。我点头,但心里,还是……

不久,上级要从连队抽调一个班到南海的一个岛礁上守礁,我申请兼任班长帯兵去。幅子不同意,幅子说你是指导员,你怎么能离开?我看看幅子,没有做声。但我还是去了。礁四面临水,风大,寸草不生,但,我与战士们,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站岗放哨,训练学习。傍晚的时候,我们喜欢站在礁边,面对西天的落日,看落霞染红的海水。日子,艰苦并快乐着。

忽一天,营长过来了。

营长说,营里知道了,你在这里,与战士们一起,为祖国守礁,做了很多工作。营长说过后,话锋一转,说开始呀,营里还以为你是闹情绪呢,原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嘛!营长拍拍我肩,说这次,你要跟我回去,上级有更重要的担子让你挑呢!听说是上级让担的担子,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我随营长走了。

我现在的职务是营教导员。

一天晚上,我与营长喝酒,营长再问我去守礁的事。营长的意思很明白。营长认定我是没有当上连长负气离开的。但营长也认定,我在礁上的工作是出色的。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只好将送老连长那晚上,幅子酒后的话,重播了。幅子说,团长是他军校老师的弟弟,他军校那老师说,回去好好干,将来有用着他弟弟的地方,就跟老师说一声。我把话说到这里,停下了。其实,再说也就没啥意思了,谁还能不明白。营长听后,往嘴里倒了一杯酒后,说你这样的度量,得改,再说,幅子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不错,他是找过他的老师,可那是为你,才找的,他觉得你德才兼备,应该挑更重的担子,你……

我知道误解幅子了。

我找到幅子,我说幅子,我错了。

幅子正趴在地图上,见我醉醺醺进来了,说,你醉了!

我仍说幅子,我错了。

幅子走过来,说,你醉了!

还说,走,送你回宿舍!

意外

三连在全师大比武中再次夺冠,我为三连官兵高兴,也为连长幅子高兴。

晚饭后,我去了三连。我本来是去宿舍找幅子的,经过连部时,看见幅子在里面,便走了进去。幅子正伏案写着什么,直到我走近了,他才发现。幅子说,教导员来了?我说,来了。还说,夺冠了,也不喊我庆祝一下?幅子说,改天请。幅子这样说着时,随手将一份草案递了过来,并说,教导员,指导下!我接过,内容是关于部队帮助地方训练民兵的,很有想法。我浏览后,深深为幅子的战略眼光折服。我说幅子,外面月色不错,出去走走?幅子嗯声,随我出了连部。

距连部不远,有一个土冈。我们爬上去,坐在一块石头上。月色如水,在我们脚边流淌。幅子说,一个连队,训练再好,也只是一个连队。我说,嫌连长小了?那倒不是,幅子说,要是能把地方上的民兵都训练起来,那力量,可就不一样了。接着,幅子谈了他的想法。幅子说他想复员,想到地方上去,想做民兵工作,想……我打断幅子的话,我说,连队需要你,你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幅子想辩解,我转移了话题。我说幅子,时间真快呀,去复读那年的路上,我们算命,到现在,已快十年了呀!幅子感叹,是呀,真快呀!我说,豹子,那个嘴边整天挂着鼻涕的,听说办砖厂,发了,别墅轿车都有了。幅子说,虎子,你知道的,喜欢在路中间挖坑后再伪装好,让行人脚步踏空的那个,听说,搞房地产,有几个亿了。我问幅子,后悔不?幅子反问我,你呢?我说,不后悔。幅子也说,不后悔。

后来,月亮瞌睡了,扯了一片云,盖到身上。

我说,回吧!

幅子说,好。

分手的时候,我们约定:过年回家看看。

腊月二十八那天傍晚,在夕阳的余晖中,我与幅子,回到了离别近五年的小村庄。远远的,我看见父亲,站在门前的榆树下,有风,在光秃秃的榆树枝干上疯跑。父亲身子瑟缩,探着头,目光,盯着村口。见我回来了,父亲右手压在左手背上,揉搓着,父亲说,回来了?随后,接过我手拎的包,满脸堆笑说,快进屋,外面冷!

炭火正红。

父亲让我坐到炭火边,他自己,也顺了条凳子,挨着我,坐下了。父亲没有再说话,只是把目光撂在我身上。我也没有做声。

那天晚上,我与父亲,干掉了两斤小米酒。

幅子过来时,我还有点印象,好像豹子、虎子也来了,但他们说些什么,什么时候走的,我想不起来了。

翌日,我去找幅子,他父亲告诉我,说幅子一大早就去村里找民兵连长去了。还说,你看看这孩子,年根岁末的,有啥急事呀!我知道幅子是啥事,但我没有说。离开后,我就去找豹子、虎子了。中午,豹子安排了,还喊来了念书时的几个好伙伴,饭菜都上桌了,幅子还没来。虎子脾气躁,开车到村部,硬给幅子拽来了。多年不见,大家端起酒杯,像打了鸡血似的,使劲喝。快差不多的时候,虎子坚决不让喝了。虎子说,晚上已经安排好了,大家留着点。

只是,虎子安排的晚宴,我没有口福。

我接到部队的电话,让我火速赶回部队。原来,在南海,那个我曾经守护过的岛礁,我们的一个战士,在礁边,被突如其来的海浪卷走了。我赶到时,海军还在打捞……

处理好善后,我回到营部。

营长走过来,眼角湿湿的。

营长说,戴,有件事,给你说后,你可要挺住啊!

我说,营长你说,我能挺住!

营长说,三连连长幅子,也走了,刚走的!营长眼角的泪珠,啪啪砸到地上。

怎么可能?我说,幅子他……

但,幅子他,是真的走了。

正月初二,幅子带领村里的民兵训练,一个民兵,投手榴弹,拉开环后,吓蒙了,不知道扔,幅子见了,射过去,一把抓过手榴弹,与此同时,手榴弹爆炸了……

又是一个月光如水的晚上,我去了三连,连部那张办公桌上,一张十六开的白纸还摊在那儿,那上面,躺着文字。我知道,那是幅子起草的,关于部队帮助地方训练民兵的方案。

我看着那方案,久久,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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