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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管音乐剧”《中国元气之八仙桌》述评

2018-11-08■凌

音乐传播 2018年3期
关键词:班主乐师周家

■凌 晨

(广西艺术学院,南宁,530022)

2017年9月1日至3日、8日至10日,北京文化艺术基金2016年度资助项目、其体裁称为“民管音乐剧”的《中国元气之八仙桌》在北京中华世纪坛剧场上演。这也是“民管音乐剧”这一称谓首次被正式使用。该剧的音乐,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菠林喇叭”的核心传承体系“周家班”第五代“大班主”周本明提炼其家族传承的“迎生送死”之乐,围绕“中国梦”主题创作的中国民族管乐。整部作品分为《晨练》《迎生》《拜师》《贺金榜》《庆新婚》《思儿孙》《祝寿》《唤醒》《辞灵》《生生》十个主题章节,“周家班”乐师通过唢呐、笙、管、笛等民族管乐器以及锣、鼓、镲等打击乐器的演奏,呈现了中国普通百姓“婚丧嫁娶、生死用乐”的人生仪礼观,让“乐声”与“器声”透过聆听者内心深处重塑“生命的声音”。

(一)“周家班”与音乐剧命名缘起

传承“菠林喇叭”的周家班也叫周家吹打乐班,在民间又被称为周家唢呐班、周家鼓乐班,是以落户在安徽灵璧尹集菠林村的管乐大师周正玉等周氏族人为主要成员的民间吹打乐班。该班据说形成于明朝洪武年间,发展至清末时,已在皖、苏、鲁、豫广大农村地区的众多唢呐班中脱颖而出,成为当地代表性很强的班社团体,其家族谱系中明确记载的传承乐师已有七代。2014年5月,“菠林喇叭”入选国家级“非遗”。

作为家族音乐传承体系,周家班的每个家族成员都可以构成一个“班”并成为班主。前面所谓“大班主”则是指在一定时期,为了引领和推动整个周家班而主动积极作为的人物。①周磊、于闻《第七届北京传统音乐节周家班吹打乐音乐会成功举办》,载“央广网”,2015年10月22日。http://news.cnr.cn/native/gd/20151022/t20151022_520242846_1.shtml《中国元气之八仙桌》(以下简称“《桌》”)的领衔主演正是周本明,他于2015年4月带领周家班走进中国音乐学院瞿小松、谢嘉幸共同开设的《音乐纵横三人谈》课堂。他们的音乐质朴嘹亮,被瞿小松赞为“最具中国元气的声音”(于是有了剧名中的“中国元气”一语)。同年10月,周家班受邀参加第七届北京传统音乐节,受到广泛赞誉,并接连受邀赴北京大学、北京舞蹈学院、中国艺术研究院等单位进行专场演出。2017年7月,周本明带领周家班首次进行欧洲巡演,在五个国家举办了七次专场音乐会和一场工作坊,观众近十万人,亦受好评甚多。

“八仙桌”则是中国传统家具之一,也是周家班在民间礼俗场域坐棚吹奏时不可或缺的重要摆置。在皖苏鲁豫交界地区,每逢红白喜事,唢呐吹打乐班的乐师们都会受邀围坐在主家摆置的八仙桌前,配合不同仪节的进行,不断变换乐器进行演奏。在这张八仙桌前,乐师们见证着中国普通百姓的人生大事,用音乐迎接新的生命或是送走逝者,所以“八仙桌”也就成了周家班与乡村礼俗之间共同的历史记忆与符号象征,由此也进了这部戏的标题。

(二)演出情景与音声再现

下面笔者根据自己9月9日观看演出的记录来叙述演出情景及其音声再现情况。《桌》是随着震耳欲聋的“咚咚”鼓声拉开序幕的,三位大鼓乐师和两位大镲乐师站在舞台中间,开始《序曲》的演奏。在微弱灯光的映衬下,鼓镲合鸣快速让全场的目光汇聚过来;伴随打击乐节奏的渐快,舞台两侧缓缓走出两支行进中的乐师队伍,手执唢呐、笙、管、笛乐器并迈着一致的步伐,给观众以“冰冷”的视觉冲击。当乐师于舞台中央站定后,一束强光定焦在场中心的周家班祖训旗帜上,与整个舞台的微光形成强烈对比,随即以画外音播送“祖训”:“盛世悦民,乱世保身,拥一技之长,不惧荣辱沉浮。”整个《序曲》部分的音声与舞美设计颇具创意,不仅让打击乐的动感与周家班日常行进演奏的状态相结合,还通过灯光切换凸显了周家班祖训的内涵,也传达了周家班乐师们传承祖业的决心。

全剧通过十个主题章节描绘“从生到死”的人生仪礼观,其间,周家班运用“民管乐声”串联着不同章节、不同主题的情感表达,并呈示着整部作品要展现的“乐”与“生命观”的内涵,重塑“生命的模样”。第一章《晨练—老式百鸟朝凤》由主奏乐器“把攥子”以及唢呐、笙、笛、打击乐等协奏乐器共同演绎,再现了民间唢呐班社晨练时班主对学艺子弟言传身教的场景。把攥子主奏的《老式百鸟朝凤》是豫剧经典曲牌,俗称“抬花轿”,旋律欢快,唢呐声鲜活嘹亮,适合民间婚礼的喜庆场面。全曲在乐队合奏中推向高潮。第二章《迎生—庆贺令》由小铜唢呐担任主奏,讲述了主家翘盼诞子时的紧张和喜添新丁后的开心。这里的《庆贺令》是唢呐常用曲牌之一,多用于婚礼、庆生、贺寿等红事。第三章《拜师—小开门》中,《小开门》原是京剧胡琴曲牌,意为初学者的开蒙之曲。周家班通过让大小笛子担任主奏来展现民间唢呐班社拜师的场景:子拜师于父,众徒弟列队两侧,笙管奏乐,重现了周家班族系血脉传承的内在方式和传统的拜师受戒仪式过程。第四章《贺金榜—吹大戏》通过乐师精湛的咔戏技艺,将音乐剧推进一个小高潮,剧情表现的是百姓“高中金榜”后,主家“请班作乐”为之庆贺的热闹场面。“中国北方的吹打乐无不演奏‘咔戏’,即模拟戏曲唱腔的演奏。”①张伯瑜《我们从戏乐和器乐中听到了什么?》,载《中国音乐学》2016年第2期。周家班咔戏乐师一人饰多角上演“吹大戏”,运用小铜唢呐、管子、把攥子等吹奏乐器模拟戏曲中生、旦、净等行当的唱腔和念白特点。在模仿“大花脸”时用唢呐发出的沙哑圆厚之音色,惟妙惟肖,尤其能令观众纷纷喝彩。第五章《庆新婚—梵字调》是剧情发展的转折点,周家班在展现传统婚俗仪礼中吹奏的《梵字调》旋律之外,还在舞台表演中加入了班主之子作乐敷衍,与班主顽固对抗,最终叛离周家班的剧情。“庆新婚”大小喇叭主奏的“万年红”旋律与父子强烈冲突的剧情形成极大反差,为下一章节从喜到悲的转型埋下伏笔。第六章《思儿孙—大悲调慢板》由班主一人手持大海喇叭进行演奏,节奏缓慢,旋律悲凉悠扬,表述着长辈对晚辈的思念和周家班面临的后继无人的境况。在悲痛中,剧情再次发展:班主在家门口捡得一名弃婴,也仿佛在悲伤中再次看到了周家班未来的希望。第七章《祝寿—对棚》讲述了在民间祝寿活动中,主家邀请周家班和摇滚乐队“对棚”(竞技)演奏的场面,暗喻当下传统音乐遭遇冲击时,周家班面对挑战和坚守传统。周家班乐师在对棚中以“双管”作为主奏乐器,通过口舌与手指的快速配合,将“双管”吹奏技巧展现得淋漓尽致,让摇滚乐队的主奏乐手(班主之子)失利后忿忿离场。第八章《唤醒—青扬》由养子手持双管演奏“青扬”主题旋律,倾诉着班主对子嗣的思念与挽留,也隐喻着他内心的遗憾和悲痛。老班主最终驾鹤西去。第九章《辞灵—大悲调》描述了班主之子历经漂泊归家,面对丧父情景时的痛彻心扉,他迷途知返,再次继承周家班衣钵,执手当年生父所吹的“大海喇叭”,并再次奏响“大悲调”,为父辞灵。乐师用大海喇叭模仿民间葬礼孝子贤孙“哭丧”时的情景,似乎在诘问现实生活中人类生命的真谛与灵魂的归处。第十章《生生—雁落沙滩》是全剧的最终高潮部分,周家班乐师每人手捧一支大喇叭,排成倒“人”字形队伍,班主在舞台后场与整个乐班的吹奏呼应,不难让人联想到“大雁南归”的情景,诉说着几多悲鸣和忧伤。《雁落沙滩》是经典的唢呐曲目,源自陕西民间,一般在祭奠已故亲人时用大唢呐演奏。周家班现场用大喇叭群模拟雁队飞鸣而下,曲调尤为苍茫,凸显悲壮。

该剧还有一个《尾声》环节,设计较为由灵活,由周家班全体成员进行唢呐即兴演奏。在观众不断的叫好声中,他们还会献上热闹欢腾的返场曲目,将演出推向第三次高潮。

(三)坚守传统:历史音乐文化的当下存在

《桌》可谓传统民间音乐舞台转型的一次成功尝试。它不但保留了民间鼓吹乐的传统艺术特色,还通过音乐剧这种综合艺术形式深化了民间人生仪礼的情感表达。“从生到死”以及“从叛离到回归”这两个主题脉络,配上周家班乐师纯熟的技艺和多样的曲牌变化,无疑可以引发对“乐与人”“乐与器”“乐与礼”“乐与俗”之间的传统文化内涵的深入领悟。

“习得一种音乐传统,既涉及社会的过程,也涉及认知和身体的过程。”①[美]蒂莫西·赖斯著《愿它充满你的心灵——体验保加利亚音乐》,黄婉、吴艳、黄泉峰译,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4年版,第69页。该剧演员中没有科班出身的,他们全部自幼在皖北的乡土文化中成长,耳濡目染了周家班老一辈艺人吹打技艺之精髓,也充分汲取了民间礼俗音乐深厚的积淀。他们通过家族传承拜师学艺、操练,成了这片地域文化土壤滋养出的纯正民间艺人;他们的传承谱系也足以展现中国民间传统音乐文化自发自觉的传承之力。

全剧在乐器运用、曲牌选择、剧目编排等方面充分体现着“周家班”音乐的多重功能属性。“音乐的功能作用是多方面的,一种音乐活动或现象可以在同一时候和场合中表现出多种功能作用,而且这一音乐活动或现象又会因为在不同的社会和文化中表现为不同的功能作用。”②洛秦著《音乐中的文化与文化中的音乐》,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0年版,第114页。音乐剧的灯光舞美、造型设计与唢呐音声之间的强弱转换,充分体现着音乐的审美功能;“把攥子”“咔戏”“双管斗乐”等多样的乐器和方法,与《老式百鸟朝凤》《小开门》《梵字调》等庆贺曲牌的灵活运用,都彰显着音乐的娱乐功能;《思儿孙》《唤醒》《辞灵》等剧情的表现手法中,唢呐音声都为人物角色“代言”,刻画与宣泄人物内心世界的多重情感,呈示着音乐的交流表达功能;《生生—雁落沙滩》用多支大唢呐模拟群雁“哀鸣”则是音乐象征功能的体现;皖苏鲁豫地区“人生仪礼”与“唢呐音声”的不可割裂性,深深触动着观众心底对生命的诘问与尊重,更是彰显着音乐的社会功能。

当然,作品在认识与观念层面还有打磨与提高的空间,如剧中呈现的各类民间仪式脚本应予以本源考究,以强化音乐与文化间的整体意识。像《辞灵》中用大海喇叭演奏《大悲调》模仿“哭丧”时的表现过于外露,可结合民间传统丧葬仪礼中的音乐文化事项重新编创,让作品拥有更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更好地成为民间礼俗的支柱。

但总之,民间班社是传统音乐得以传习的重要场所。“在文化认同下,乐班承载仪式及其用乐成为维系乡民仪式性情感诉求的桥梁和纽带,也为乡民情感‘代言’。”音乐班社是“中国传统文化民间存在不可或缺的力量”。③项阳《我看“周家班”——一个民间音乐班社所展示的礼与乐》,载《人民政协报》2017年7月24日,第9版。《桌》的成功上演提示我们,民间社团在延续传统的同时,也有可能找到新型路径和传播方式,用以发展传统、弘扬传统。如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面临重重挑战,我们在思考如何将音乐文化传统在当代社会进行转化,且最终要通过“乐”的形式得以呈现的问题时,《桌》剧不失为一个可以借鉴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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