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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花枪

2018-07-06耿永红

延河(下半月) 2018年5期

耿永红

罗银成是在一个早晨回家的。一路上,村庄笼罩在淡淡的晨雾里。一切都很静谧。偶然有一两声狗吠,倒加重了这种宁静。本来他坐中巴车到了重渠街上,可以再雇一辆三轮车很快就能回到家,可他转念一想,反正离家不过四五里的路程,也不远,还不如省下这十块钱给儿子毛蛋买些点心哩。于是,他就背上大包,系好带子,两手一甩,迈开双脚,大步流星朝家里走去。

一路上他心情很好,脚步轻快,甚至情不自禁吹起了口哨。辛苦打拼一年,多少也算挣了些钱,终于可以把院墙盖起来了。家里的二层小楼是去年盖的,蓝玻璃,白瓷砖,里里外外粉刷一新,还蛮好看的,在村子里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可是房子盖好后,钱没凑够,门楼和院墙一直没垒起来,结果邻居家的猫呀狗呀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来串门子。那些小屁孩子也常常不约而至,有事没事儿就聚在他家院子里,和毛蛋一起玩打四角,崩玻璃弹球,还有叨鸡等游戏,把院子整个搞成了热闹的娱乐场。这倒还罢了,更有无耻之徒竟然趁家里没人时,把放在门前的铁锹等家什顺手牵羊给拿走了,还把厨房里的一瓶菜籽油和大半袋子刚磨的新麦面给偷走了。看来这个家呀,没有院墙还真不是过日子的样儿。

于是,他和林叶商量好了,无论如何这一年得出去挣钱,把院墙盖好,不能再给小偷以可乘之机。现在可比不得从前,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已经成为神话,自己家的门户可得看严了,以免那些野狗们前来打野食。而这院墙就是警察,就是保镖,就是看家护院的门神。今年趁着挣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院墙盖好,这样林叶和毛蛋在家里才让他放心。林叶一个女人,这房子又临路沿儿,要是万一有坏蛋进去做恶事怎么办?她一个小娘们儿肯定保护不了自己。还有毛蛋,更让人不放心。据邻居说,邻村就有一个妇女在家搂着孩子睡午觉,谁知道一觉醒来发现孩子没了,四处找寻不见,赶紧报警,而警察始终寻不到这孩子的下落——人间蒸发一般,大约被人贩子给偷走不知道卖到哪儿去了。今年他和几个朋友一块儿去新疆打工,这不累死累活挣的钱,可得把院墙给盖好了,这样女人和孩子在家他也才放心呢。罗银成边走边想,把自己想得喜气洋洋的,好像门楼和院墙已经矗立起来了一样。

不到一个小时罗银成就到了家。太阳也还没出来,天刚蒙蒙亮,娘儿俩肯定还在睡觉哩。他先不吭声,光拍门。林叶在屋里问,谁呀。他还是不吭声,只管拍门,这可就有些试探的意思了。林叶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门口嘟囔了一声,拍个鬼门呀拍,大清早的也不让人睡安生。门吱呀一声响,他闯了进去,随后带了一股子寒气,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林叶就亲,林叶吓了一大跳,赶紧大叫,你谁呀你?快来人啊——还没等她喊出来,他就捂住了林叶的嘴,喊个屁啊,我是你老公,罗银成!林叶听到熟悉的声音,再定睛一看,照他身上擂了一拳,你咋这么不要脸啊,一回来就耍流氓,你吓死我了你。哈哈哈!罗银成放声大笑起来,你小娘们儿还算正经,这门户守得还挺严实的。

放下背包,进得屋里,毛蛋还在睡觉,小脸红扑扑的,几个月不见,这小家伙更加可爱壮实了。罗银成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俯下身子,对着儿子的脸叭地亲了一下。林叶赶紧拉住他,快别把孩子惊醒了,他睡得正香呢。罗银成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了个一干二净,钻进了被窝,他朝林叶伸出手去,林叶,林叶,快来。林叶嗔了他一眼,看你,猴急得,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一样。是啊是啊,罗银成嬉皮笑脸道,别提了,我和一帮哥们儿在外面住工棚,不是和母蚊子谈情说爱,就是和母苍蝇说悄悄话儿,我们在外面看到一头母猪,下面就有反应,那眼睛都是放绿光的。林叶被他的话逗笑了,噌噌噌地,剥粽子一样把自己剥得光溜溜地钻进了他的被窝儿。

吃罢早饭,罗银成去老宅子看老爹老娘。一路上碰到一些邻居。他看见男的就掏出烟来让,大家站着寒暄一两句,聊聊外面的情形,说说钱不好挣的话。碰到女的就亲热地打着招呼,或开些不咸不淡的小玩笑之类。到了爹娘家,二老都已吃过早饭,在家还没出去。看见儿子回来,娘抹起了眼泪,她这是喜泪啊。她生了三个儿女,大儿子叫罗金成,在帮人运砖时车翻到沟里,被砸死了,死时还没结婚。二女儿出嫁在邻村,罗银成是她的三儿子,娘久不见儿子,想得慌,这一看见儿子回来,就喜得什么似的,除了抹眼泪都不知道说啥好了。罗银成给爹让烟,问问爹,又问问娘。最后拿出了五百块钱硬要塞给娘,这五百块钱他是告诉了林叶的。家里的钱要是给爹娘了,他不瞒林叶。好在林叶通情达理,不像其他娘们儿看钱主贵,除了娘家,对婆家那都是朝铁公鸡身上拔毛。娘推让着不要,还是拗不过儿子的孝心,最后喜滋滋地收下了。

小成啊,这次回来就不要出去了,这个家没个男人不行,那些野猫野狗的乱窜,时间长了可不好。娘好像话里有话。罗银成想问问,却被爹给打断了。爹问他院墙和门楼啥时候盖,料什么时候备好,到时候要请哪些人来帮忙,得准备些什么牌子的烟酒。爷俩儿聊得高兴,就把娘撂到了一边儿。娘看看插不上嘴,就坐在旁边听爷俩儿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罗银成心眼实,一向孝顺二老,当初要不是爹娘非要罗银成把房子盖到为大哥准备的宅基地里,罗银成说啥也不会离开爹娘去独住的。

看罢爹娘回来,经过新农村小卖部,看到三张麻将桌子已经摆开,一群人有打麻将的,有看的,热闹非凡。新农村小卖部是队长家开的,队长那个婆娘虽然矮胖,一张嘴巴能说会道,经常和那些男人唇枪舌战,说起荤话来,回锅肉红烧肉梅菜扣肉的全拿,几个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而且这个女人很有经营头脑,什么时兴卖什么。还开了个麻将场供大家娱乐,自己每张桌子抽头,每天光这一项赚的也很可观。看见罗银成回来,纷纷和他打招呼,这个说,银成啊,这下可好了,挣个银行回来了吧?那个说,银成,听说现在外面的站街女很便宜,得脏病的人可多了,你小子可得管好自己的小弟弟啊。还有人说,银成你这家伙,别光顾着上人家的地里播种啦,自己家的地不好好种,都给撂荒了,人家都把种子撒你地里了,你这小子还不知情哩。罗银成听着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便随着大家一起笑,给老少爷们散烟。这些人平时开玩笑惯了,那嘴就没个把门儿的,平时啥话都能说出来,他早已习惯了。

大家正没轻没重地说笑,就看到罗宝来从东边走过来,罗银成赶紧远远地打招呼,宝来哥。罗宝来听到罗银成喊他,慢慢走过来,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银成你回来了。罗银成赶紧掏烟,宝来赶紧接过,不吸,夹在耳朵上,说,银成你和大家多聊会儿吧,我还得忙,家里的平房漏水,我得找人修去。啊,宝来哥,你要是需要人手,就吭一声,我去帮忙。宝来赶紧推辞,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找人修就好了。谢谢银成哥啊!说着火烧屁股一般离开了。说也奇怪,宝来一出现,大家突然就不作声了,安静得可怕,等他一转身离去,大家才又交头接耳起来,一碰到罗银成的眼光又赶紧莫名其妙地笑笑,闪开了。罗银成也觉得奇怪,这宝来咋今儿个恁不正常哩,平时两人关系很好,称兄道弟的,而且经常你帮我我帮你,这今天他的神情看着就很紧张。宝来看罗银成的眼神也躲躲闪闪的,这里面肯定有啥事儿,这么一想,罗银成心里开始不舒服起来。

这天正吃中饭,罗银成对林叶说道,你说奇怪不,以前我和宝来是无话不说,我们俩可是光屁股长大的哥们儿,死党,就连一块馍也是掰着分吃的,可是今天他看见我就像老鼠看见了猫一样,这里面肯定有事儿,你说会是啥事哩?林叶正在照顾毛蛋喝稀饭,听了此话,顿了一顿,才答道,那可能是因为他有急事,没有时间和你说话呗,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值得放在心上啊?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罗银成肯定地说。再怎么说,我们这样的关系,他也不该对我这样子,好像很冷淡啊。林叶不耐烦道,得了得了,快吃饭吧,想那么多干嘛,好饭好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哩。

这天中午,罗银成在家睡午觉,朦朦胧胧还没睡着,门一响,走进来一人。他一看,是小莲。

他吃了一惊,赶紧直起身子,问,小莲,你来干啥?林叶不在家。小莲笑嘻嘻地说,闲着没事,我来你家串串门子,来看看你。什么,看我?林叶走娘家去了,你改天再来吧。不嘛,我知道她走娘家去了,才来串门的嘛。小莲一边说一边走到床前,坐在床头,笑盈盈地望着罗银成,银成哥,你看我比林叶长得咋样?看着她一脸奇奇怪怪的笑,罗银成心里直打鼓,这人怎么回事,吃错药了?都好看,都好看。他嘴里还是敷衍道。那,我想和你好,成不成?啊,你说啥?罗银成惊得从床上直跳起来,跳起来后才发现下面没穿裤衩,又赶紧鲫鱼条子一样秃噜一下潜进了被窝,小莲你今天这是咋了?我和宝来可是关系好得亲兄弟一样,你这样做,他知道了会咋看你?你家还不闹得鸡飞狗跳啊?我说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银成哥,你和宝来好我知道,你们关系处得亲兄弟一样,那他的就是你的,我也是你的,咱们好吧。再说了,咱们两家可是早就打了老气(等于结义兄弟)。老气婆,钻被窝,人家都这么说,那咱们也就钻一个被窝试试吧。边说,小莲三把两把扯掉了身上的衣服,就开始往罗银成身边钻。你……你……你干啥哩?罗银成赶紧把身子往里缩,你这样子林叶回来了可不得气死?小莲你究竟咋了?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做事比潘金莲还贱!说着罗银成一把把小莲推到了床下,小莲被推得一屁股咯在了地板上,疼得龇牙咧嘴。怎么,送上门的肥肉你倒还不要了?我实话告诉你,比潘金莲还贱的女人可不是我,正是你那冰清玉洁,一脸正经相的老婆林叶。你还不知道吧?你可都已经被她戴上绿帽子了!林叶和宝来自从你出去打工后,相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闹过,骂过,都没用。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全都在看你笑话呢,就你不知道吧?你是缩头乌龟,是王八蛋,哈哈哈。记住啊,我在家等着你来找我,不见不散!说罢,小莲大声狂笑,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穿上衣服,走了。

啊!TMD!罗银成气得脑子嗡嗡响,鼻子呼呼喷气,眼睛都冒了火。午觉自然也不睡了,他穿上衣服,一路噌噌噌飞快跑去老宅子找爹娘问情况。搁现在的形势,从小莲的话来看,估计大家都不敢跟他说实话,这事要是坐实了还得问问爹娘才确定。

儿呀,还是忍忍吧,你回来看紧她就好了,林叶以后也就不敢再那样了。娘说。是啊,成一家人不容易,你们都有孩子了,可别做啥傻事啊。爹附和道。二老这么一说,可就证明了这件事情确有发生。哗地一下,罗银感觉自己全身冷硬,整个人恨不得化成一把大片儿刀,直接把宝来剁饺子馅一样剁个稀巴烂。他再不说什么,直冲进厨房,拿起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就要去找宝来拼命。爹娘一人拉住一只胳膊,苦苦哀求,小成啊,你可千万别做傻事,要是把宝来打出个好歹,你也得坐牢,到时爹娘可咋活呀!爹道。小成啊,你忍忍吧,和宝来坐下谈一谈,他认个错,保证以后再不和林叶来往就是了。要是再这样,咱们就找村长解决,你可不能干傻事啊!你要是干了傻事,你大哥金成已经不在了,你这不是活活要老爹老娘的命吗?娘老泪纵横,甚至要跪下来求儿子。罗银成把菜刀一扔,拉起娘,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说完噔噔噔走出了老宅子,娘在背后放声大哭,天啊,家门不幸啊,我咋这么苦命啊,老天咋不收了我呀!罗银成心如刀绞,爹娘这么大年纪,还跟着受此羞辱,这股子气不出,自己咋有脸在村里做人?可要是万一出事了,老爹老娘可就没人管了。他一边恨恨地走着,一边抹了一把脸,不知何时,他的泪淌了满脸。

晚上罗银成饭都没吃去找罗宝来。他把一把锃亮的水果刀揣在了怀里,心想,就算不伤他,也要吓他个半死,让他知道啥叫朋友妻,不可欺。

气势汹汹的他拍响宝来家的大门,过了一会儿门才开,是小莲。小莲看到他愣了一下,咋了?想通了?来找我了?少啰嗦!罗银成不给她好脸色,宝来呢,叫宝来滚出来,老子有话问他!哦,你说他呀?小莲笑嘻嘻道,他姑不是死了吗?他去办事,今晚回不来了。今晚正好他不在家哩,可是好机会!罗银成听了一愣,这么巧!来呀,银成哥,跟我来,小莲说着就来拉罗银成,罗银成退了一步,你要干啥?等他在家时我再来找他。说着转身要走,小莲跑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罗银成,你是个傻瓜,大傻瓜,你老婆被人睡了,你不想睡别人的老婆吗?我老公和你老婆睡了,你不会和他老婆睡吗?这事天经地义,欠债还钱,欠命还命,欠情还情!他们欠我们的,我们不该讨要回来吗?罗银成站住了脚,是啊,他罗宝来不是人,和我老婆睡,我咋不能和他老婆睡?一报还一报,他活该!他给我戴绿帽子,那我也还给他一顶绿帽子,这是多划算的事情啊!正好他今晚不在家,那可是绝佳的机会,哈哈,老天爷有眼,总算是让我出口恶气了。

这么想着,他心里的纠结全都荡然无存了。他抱起小莲往里屋走去。

两人正在颠鸾倒凤之际,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一个人边喊小莲的名字边向屋里走去——两人一时激动,竟然忘了关门,正在高潮部分。来人原来是翠枝婶,和小莲一向最是聊得来,两人来往密切,关系很好。原本平时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串对方的家门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却不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翠叶婶尖叫一声,又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跑出了屋子。屋子里的两人被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穿衣服。

看看,都怪你,这下子肯定全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咱们人可丢大了。罗银成埋怨道。那有什么?他们能做出来,我们就不能做出来?我偏偏要他罗宝来知道,我小莲也不是吃素的。小莲神色凛然。罗银成暗暗佩服,这个女人真不简单,敢作敢当,倒是很难得的女汉子哩!

翠枝婶回家后,把此事告诉给婆婆,婆婆又告诉给自己关系相与好的人,这些人又一传十十传百,结果整个村子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大家闲暇时唾沫翻飞,兴致勃勃,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这个故事越来越有看头了。俩老气互睡老婆,针尖对麦芒,谁也不相让,这下两人旗鼓相当,可热闹了。大家伸长脖子,瞪大眼睛,且看这故事如何收场。

林叶从娘家回来后,很快从邻家要好姐妹那儿知道了这件事情。因她理屈在先,她没敢发作。可是自此,她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罗银成也不似以前那样体贴,动不动吹胡子瞪眼,摔碗打板凳,甚至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就小题大做,把林叶打得那叫鼻青脸肿。她哭哭啼啼回娘家诉苦,娘却劝她忍一忍,说时间长也就好了。俩人孩子都那么大了,再说了这农村女人离婚了名声不好,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哩,忍过这一时也就算了。林叶听了娘的话,毕竟是自己不对,但凡罗银成一找碴儿,她就一声不吭,装死猪,一时罗银成拳头砸在棉花上,倒也拿她没办法。

时间一长,罗银成和小莲的事情自然也就传到了罗宝来的耳朵里。他想报仇,没有名目,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是自己先睡了老气的老婆。不报仇,这一股气闷在心里,咋着都难受。他和小莲找事,小莲不怕她,骂他是人屙猪屎,自己有错在先,为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小莲说得理直气壮,占理三分。他说不过小莲,就开打,这小莲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角色,两口子也就经常干起仗来,甚至有一次小莲还拿了一把菜刀要和罗宝来拼命。罗宝来被老婆整得百无一法,饭没人做,衣服没人洗,日子是越来越糟糕了。

原本两家关系很好,要不然也不会打老气。村子里的习惯,两家如果关系很好,两家就打老气,男人称兄道弟,女人以姐妹相称,平时来往频繁。特别是在农活上,两家更是互帮互助,今天你帮我干活儿,明天我帮你干活儿。逢会赶集,两家人你呼我伴,没事儿时罗银成和罗宝来喝个小酒儿,聊些话。两家人一向是亲亲热热的,叫人眼红。大家除了姓氏不一样,血缘不一样,那关系好得就像一家人。

可是自从出了此事以后,两家人完全成了两个阵营,以前走在路上时,总会亲热地打招呼,问问这说说那的,可现在对面相逢犹不识,转眼已成陌路人。如果在路上,也是你瞪我一眼,我白你一眼,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而且不只是大人,就连小孩子也被大人反复叮嘱,不许和对方家的小孩子玩耍。有一次毛蛋拿了一个棒棒糖,说是妞子给的,妞子是宝来和小莲的女儿,罗银成知道后,一把夺过棒棒糖扔进了猪圈,把毛蛋吓得嚎啕大哭起来。就连两家的老人也被卷进了此事,以前大家在一起唠嗑儿,说说儿子儿媳孙子什么的,亲密无间,现在不了,但凡你出现的场合我绝不出现,走在路上,就算我看见你也只当空气一样不存在。

两个阵营,立场鲜明,全村人又觉得好笑又替他们叹息不已,又觉得好玩又下意识地幸灾乐祸的。

这一天,罗志军娶亲。罗银成和罗宝来都去帮忙。村子里一向是这样的,大家有事彼此帮忙,等你家有事了才会有人帮你。曾经在离罗庄不远的耿庄,就有兄弟两个,平时妈像母老虎,向来是只占高岗,从不吃一点儿亏。爹老实厚道,在家屁家不当一个。而兄弟两个混得也很好,一个是邮电所所长,一个在县教育局工作。这一家人在村里不为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乡下人不说,邻居们有事帮不了忙,再加上工作也忙,与村人少有来往。结果,全村人都很反感他们一家人。兄弟两人的爹得暴病死后,除了近门的几个人。全村人几无人上门,大家全都等着看他们家的笑话,而抬棺材就要十好几个人,这下兄弟两人可是作了大难,挨门挨户跪那儿磕头求人,而且把最好的烟酒都买来招待来客,那可谓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勉强凑够了人,把老人送了葬。这一下子他们一家可就受到了教训,一见村人亲热得什么似的,离大老远就按辈分喊人,敬烟,唠唠家常。他们俩清楚得很,家里可还有一个老娘哩。

志军娶亲,罗银成和罗宝来自然也要来帮忙的。新郎新娘拜过天地,酒席开始。罗银成和罗宝来本来在两个相邻不远的酒桌喝酒。和同桌的几个男人唠嗑时,罗银成说了一句脏话,正好罗宝来去上厕所回来,经过罗银成的酒桌边听到了,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罗宝来以为罗银成在骂自己,一腔火腾地一下窜上了头顶,他冲上前去,直接把手指头伸到罗银成鼻子上,你骂谁?罗银成在那么多人面前自然也不示弱,一把打开他的手,我骂谁谁心里清楚。大家赶紧劝架,罗宝来又指点着罗银成的鼻子道,你再骂骂试试?罗银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就骂你了,你还能咋着吧!我咋着?我打死你个孩子乖!罗宝来毫不示弱,猛地扑上前去,两人开始撕打起来。

一场喜事闹出了打人事件,大家酒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全都围在一块儿看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缠斗不休。起初有人还象征性地拉拉架,后来见打得激烈,索性站在一边儿看起了热闹儿。孩子们正愁没事儿消遣,看到这么热闹的事情,不禁拍掌大乐,有的还蹦来跳去地助兴。林叶和小莲得知此事,赶紧过来扑上前去拉架,可惜女人家力薄,咋也拉不开两人,她们两人也便急得直哭。正在僵持不下之际,罗志军想起了村里的老村长守田,就赶紧把他请了来。老村长年轻时当过兵,处理事情公道正直,在村里又德高望重,很有威信。他看着在地下滚来滚去的两个人,皱起眉,摇摇头。他指挥两拨人,一拨人去拉罗银成,一拨人去拉罗宝来,大家分工明确,劲儿往两处使,这才把两人给撕拽开来。

罗银成和罗宝来气咻咻地喘着粗气,两人像好斗的公牛一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服谁。两人一副狼狈相,罗银成的上衣扣子被拽掉了,敞着胸,鼻子滴着血。罗宝来的手被罗银成咬了一口,血往外渗着,额头也受了伤,肿起了一个大包。这俩人全身是土,头发滚成了鸡窝,衣服皱得不成样子,还伤痕累累的。罗村长摆摆手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道,看什么看,散了散了,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看看这好好的喜事都搅成什么了。老村长这么一说,大家才一哄而散,继续划拳猜枚,吆五喝六去了。老村长看看罗银成和罗宝来依旧恨恨地瞪着对方,还没挪窝,就瞪起了眼睛,咋了?还没打够啊?你们两个,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还不滚回家去,该看伤的看伤,该咋着的咋着,林叶,小莲,还不把这两个不懂事的人拉回家去。等我找个时间再好好解决你们家的破事儿。林叶上前拉住了罗银成,小莲拉住了罗宝来,两个男人不情愿地被两个女人给生拉硬拽走了。

这天晚上,按约定好的时间地点,罗守田村长家坐满了人。

来客有林叶、罗银成和他父母,小莲、罗宝来和他的父母。两个阵营的人乍一碰到,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你鼻孔朝天,哼!我头一抬,呸!各方一执一词,互不相让,你说你睡了我老婆,道德败坏,知道啥叫朋友妻,不可欺吗?他说是你先睡我老婆的,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说你为什么趁我不在家钻空子打洞做那不要脸的事,你说是你老婆先勾引我的,两方的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总之吵吵嚷嚷没有个消停的时候。罗守田听得不耐烦,眉头一皱,一拍桌子,闭嘴,全都给我安静!大家方才噤了声。守田看看这伙人,又看看那伙人,清清嗓子道,我要你们来,是受你们父母的托付来解决问题,可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要吵架,都滚到外边吵去,别在这儿扰我的清静。大家一声不吭,全都听他一人说话。

守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对着大家抖了抖,大声说,这个,是我想了一天的结果,给你们两家人解决问题的,下面我就给你们念一下。大家瞪大眼睛,听他念些什么。

契约

现有罗银成和罗宝来两人因家务事闹纠纷,特制定此约以解决此事,凡有再去主动勾引对方老婆的,当付给对方一万元钱,否则将负相应的法律责任。

此约一式三份,分由罗银成、罗宝来、罗守田各执一份。

甲方:罗银成

乙方:罗宝来

见证人:罗守田

2014.12.3

守田道,你们要没什么意见,就照此执行吧,要不然你们就去法庭上解决。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目前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这个契约至少能改变现在一团糟的现状,对于稳定家庭和谐,斩断对方的藕断丝连还是很有用的。于是大家全都说没意见,同意照此办理。此契约誊抄三份,一份由罗银成保存,一份由罗宝来保存,另一份由村长罗守田拿着。

几日后,罗银成家垒起一圈结实的院墙和一座高大而宽敞的门楼。门楼建得古色古香,威风气派,肃穆庄重,在村里一幢幢高低交错的民居中可谓鹤立鸡群。当时罗宝来没有去帮忙,据邻居说,他前两天已经去深圳一家鞋厂打工去了。而罗银成待护院工程完结后,便又去了新疆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