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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度式“别(是)X”的认知机制研究

2018-05-28

语言研究 2018年2期
关键词:否定性测度语料

王 蕾



测度式“别(是)X”的认知机制研究

王 蕾

(复旦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 200433)

“别”的测度义来源于劝止义。测度类“别”的原式为“别是X。”,在韵律机制及歧义区分的触发下,“别是”词化为测度标记,“是”经历了由判断动词到情态标记成分的虚化过程;此外,格式中X为VP或NP,多表消极性信息,呈主观非预期特征。用认知凸显观能解释“别(是)”的语义转化,劝止义和测度义属于同一认知基体,其意义的演变是言者凸显不同语义焦点的结果。

测度;原式;韵律机制;歧义;认知凸显观;意象图式

“别”为典型的否定性副词,分表劝止义和测度义(亦称揣测义),关于前者的研究成果颇丰,如:吕叔湘(1982:304-306)提出,“别”表禁止,由“不要”合音而成;邵敬敏、罗晓英(2004)将其语法意义归纳为“否定性意愿”,据否定程度高低区分为禁止、劝阻及祈求;另外,袁毓林(1993)、项开喜(2006)、彭飞(2012)等也分别针对祈使类“别”的语法功能等进行了研究。

然而,对于测度类“别”,学界甚少关注,现有研究如:吕叔湘(1999:703)认为,“别”为否定性测度语气词;邵敬敏(2004)指出,“别”与“是”连用,可表否定性猜测,如:

1) 别是他截听了电话来复仇的吧。(王朔《人莫予毒》)

另外,个别研究者也从修辞角度进行了解释,如:高增霞(2003)提出,测度义的“别”为认识情态标记,由禁止性否定义演变而来,其机制在于:(1)转喻机制,劝止类“别”与不如意、不期待性事件间存在关联;(2)礼貌机制,对无把握的事件,应留有余地,常加上否定词“别”降低肯定度。陈振宇、邱明波(2010)则将“别”的测度义视为强否定在特定语境下让渡为弱肯定的修辞用法。

现有研究者均提及“别”的测度义与劝止义的相关性,认为前者是后者的修辞变格,但多流于理论层面,且修辞手段的解释过于单一;此外,现在研究均在分析其他语言现象时顺便提及“别”的用法,并未有针对性的专文分析。因此,关于测度类“别”的研究相对不足,本文拟针对该问题,从以下层面深入探讨:(1)测度类“别(是)”的历时考察;(2)测度类“别(是)”的构式特征;(3)“别(是)”由劝止义到测度义的获得机制和认知解释。

一 测度式“别(是)X”的历时考察

“别”表测度义时,X为VP或NP,且以前者为主,呈两种基本用法:a.“别X”;b.“别是X”。高增霞(2003)从共时角度探讨了测度类“别(是)”的语法化进程,但偏重于理论分析,而未提供历时结论,本文将结合CCL语料,探究“别(是)X”的由来及构式特征。

(一)古代及近代的使用情况

“别(是)X”表测度的用法最早见于清代,如:

2) 别是神仙托生的罢?(《红楼梦》) 3) 别是他前来开棺盗尸罢?(《七侠五义》)

4) 这小子别有毛病吧?(《三侠剑》)

以下是该类格式的历时分布情况。

“别(是)X”在古代及近代语料中的分布①表1

a式:“别X”

小说成书年代例句数量句尾语气词句类 疑问句感叹句陈述句 施公案17981吧(1)1 七侠五义18794罢(4)4 小五义18901吧(1)1 九尾龟19101吧(1)1 三侠剑19203吧(3)3 总计10(100%)吧(60%)、罢(40%)100%

b式:“别是X”

小说成书年代例句数量句尾语气词句类 疑问句感叹句陈述句 红楼梦175414罢(8)、了(4)、零形式(2)68 施公案17984吧(4)31 七侠五义187915罢(15)132 小五义189030吧(18)、罢(11)、呀(1)16212 彭公案18922吧(1)、罢(1)2 济公全传19081吧(1)1 九尾龟19103吧(2)、罢(1)3 三侠剑19206吧(5)、啦(1)51 清朝秘史1920后9么(7)、吧(1)、零形式(1)414 总计84(100%)吧(80.95%)、零形式(3.57%)、了(4.76%)52(61.90%)5(5.95%)27(32.14%)

由表可见:

(1)测度式“别(是)X”在清代即已出现并日渐普遍。

(2)测度式“别(是)X”常与句尾语气词共现,如“吧、罢、了”等,其中“吧”最为常见②。

(3)测度式“别(是)X”有疑问句、感叹句和陈述句三种句类,以疑问句为主。

(二)现代的使用情况

及至现代,测度类“别(是)”的句子也不少见,如:

5) 你别是有病吧。(谈歌《城市警察》)(陈述)

6) 别是日本人进了村吧!(孙犁《风云初记》)(感叹)

7) 别有什么想不开的吧?(谈歌《大厂》)(疑问)

“别(是)X”在现代语料中的分布 表2

总数句尾语气词句类 吧了零形疑问句感叹句陈述句 “别X”44(100%)004(100%)00 “别是X”7139(54.93%)5(7.04%)27(38.03%)28(39.44%)5(7.04%)38(53.52%)

对比测度类“别(是)X”的历时变化可见:

(1)使用频率的稳定性

该句式自清代出现至今,使用频率相对稳定,b式“别是X”的数量远超a式“别X”。

(2)句尾语气词的分布

“吧”在古代占据绝对优势,这无疑与其本身具揣测功能相关,而现代语料中,“吧”的数量优势有所下降,这与“别(是)X”的演化历程之联系,下文将进一步分析。

(3)句类的分布

该类句式呈现三种:即疑问句、感叹句和陈述句,但现代与古代相比,疑问句的优势地位降级,而陈述句的使用更为普遍。

综合以上,测度类“别(是)X”在现代汉语中的基本格式为:“别是X吧。”

二 “别(是)X”的原型句式

测度类“别(是)X”有两种基本格式:a式“别X”;b式“别是X”,究竟何种为原式,两者之间又有何演变和继承关系呢?

(一)原型句式的判定标准

据原型范畴理论(prototype theory),范畴的典型成员具有语言交际上的常用性及地位等级上的优先性(Langacker 1987),标记理论(markedness theory)也指出,无标记形式产生年代及频率都优先于有标记形式(沈家煊1999:32-33),由此判定:(1)时序性:b式的最早用例见于1754年(《红楼梦》);而a式的产生年代则为1798年(《施公案》),b式产生时间更早。(2)频率性:无论哪个阶段,b式的使用频率都远超a式。(3)格式特征:b式所属句类及句尾语气词的类型呈多样性,而a式则较为固化,为配合“吧”的疑问句。b式“别是X”在时间、频率、稳定性等方面均具有优势,为无标记的原型格式。

(二)原式“别是X”的构成机制

劝止类“别”的原式为“别X”,鉴于其测度义由劝止义演变而来,为何“别”类测度式的原式却为“别是X”呢?测度式“别是X”的推演机制究竟应如何构建?

(1)韵律机制

就层级切分而言,“别是X”应为“别是|X”,“别是”后可有语音停顿,如:

8) 别是孩子生病吧?(李存葆《高山下的花环》)

上例为“别是”+主谓结构(S-V)的形式,“别是”后可略作停顿,即“别是|孩子生病吧?”。测度义“别是”有词化趋势,与韵律机制相关,冯胜利(2007)提出,现代汉语词汇的音节为双音节时,音律最为和谐,因此,“别”独用表测度义的可接受度较低,偏向于与“是”结合为双音节的韵律词。

(2)语义的明确性和区分性

“别”类句的典型劝止式为“别X”,而当“别”表测度义时,其a式也为“别X”,“别”的劝止式与测度式的a式在形式上重合,容易混淆,如:

9) 他看了我一眼,说:“下次你别记错了。”

10)“我从来不会唱歌,你别记错了,是另外一位小姐吧?”(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同为“别记错了”,但语义却存在差异。单独分析“你别记错了”,大多应作祈使性劝阻义解,即9),表言者的否定性提醒义。而10)后续句“是……吧”为典型的测度句,其揣测语义溢出(semantic overflow)覆盖前句,致使“别记错了”衍生出“你记错了吧”的测度义。因此,“别X”易发生歧义,为避免承载过量信息,倾向于以相关格式分流其测度义,即b式“别是X”,“是”为承载测度语义的标记。

(3)“是”的获得及词化机制

“是”作为测度义的标记,如何与“别”共现并呈词化趋势?这与“是”的性质及格式的演变息息相关。

石毓智(2005)将“是”按语法功能分为“判断”、“焦点”、“强调”和“对比”,且存在一个跨语言的发展链,即:指示代词 → 判断词 → 焦点标记 → 强调标记 → 对比标记。现代汉语中,除指示功能退化外,“是”兼具后四种功能。

对于“别是X”格式的“是”,如下例11)及前文例8):

11) (别)是一场梦吧?(1994年报刊精选)

“是”起初应为判断动词,石毓智(2005)界定了判断动词的使用条件:判断词“是”联系2个且只能是2个变项,且2个变项的数量特征都必须是离散的。11)中,“一场梦”具有明确边界,能为数量词所修饰,具有典型的离散性,其前的“是”应为判断动词。对于8),“孩子生病”前的“是”,也应为判断动词,石将部分“是+V”也归为判断句,如:

12) 我们那是一见钟情!(石例)

上例可理解为,我们的(相识)是一见钟情的情况,同样,8)则为:(言者揣测的情况)是孩子生病。“孩子生病”具有离散性,“是”未重音化且不能被省略③,故不能作强调或焦点标记理解,由此可见,“别是X”中“是”的原型应为后接NP/VP的判断动词。

那么从何解释“是”判断功能的弱化及与“别”的成词趋势呢?根据上文,“是”在语法化的嬗变中,由判断动词演变为焦点标记,经历了动词虚化为可省略的标记词的过程,而“别是”中的“是”,在非叙实性语境的触发下,从判断动词到测度性情态标记组成成分的转变,也遵循了这一语义由实到虚的演变规律。

“别是X”格式的产生机制如下:

别+是+X→别是+X+吧?→别是+X?→ 别是+X。

判断动词 测度标记 “吧”的省略 陈述句

“别是”在表测度义时,与“吧”高频共现,齐沪扬(2004)、徐晶凝(2003)等提出:“吧”具有传疑功能,可对命题内容进行推论,并要求确认。因此,在“别是X吧?”中,“吧”的揣测意味降低了X的真值强度,与判断动词“是”对信息的确立性产生矛盾。鉴于语境顺应性(Adaptability)原则,语言形式在语言选择中应动态地顺应语境的需求,“吧”所在句非叙实性的疑问语境引致“是”信度的调低及判断功能的弱化。“是”作为判断动词独立句法地位的丧失,使其依附于“别”,与“别”词化(lexicalized)为实义虚化的测度性情态标记。随着“别是”测度性情态标记功能的获得及强化,它可脱离“吧”独立构成测度句式的语用条件,致使现代语料中独用“别是”的测度句式大幅增加;同时,“别是”也由古代的疑问句类为主转变为陈述句类为主(53.52%),即“别是”测度句已无需疑问句式的配合,“别是”已彻底情态标记化。

语料也显示,由于单用的“别”表劝止或测度信息时易发生歧义,更倾向于被用作劝止而非情态标记,因此,a式“别X?”无一例外地属于疑问句类,并配合揣测语气词“吧”,才能足句,这也证明了“别是”才是“别”类句主要的测度性情态标记,b式“别是X。”是“别”类测度句的原式。

三 “别(是)X”中X的主观情态特征

测度语气词“别(是)”由否定性劝止副词“别”演变而来,其否定性并未完全虚化,而由命题否定转化为元语否定,从否定客观事件的实现转化为否定主观情态,如:

13) a. 你(千万)别是真的报了警。 b. 你别是真的报了警(吧)。(梁凤仪《九重恩怨》)

13)a为否定性祈使句,b)为测度句。前者表对“报警”的阻拦,否定性体现为具体的劝止性行为;后者表对“报警”的猜测,否定性体现为言者的主观非期待性。

根据语料,“别是X”中的X信息多属言者非期待的情况,即主观意愿的否定性,但高增霞(2003)指出,X还包含少量中性情况,即X对于言者无所谓好坏,如:

14) 李大嘴:她别是看上秀才了吧?(《武林外传》)

高指出,“她看没看上秀才”对李大嘴来说,是无关意愿的中性信息。那为何中性的X会用否定性测度式来表达呢?本文认为,此处的“中性”值得商榷,“别(是)”后的X均具有否定性特征,以下结合语料说明。

古代语料的情况如下:

15) 别是他见我行李盘费皆无,私自逃走了罢。(《七侠五义》)

16) 想是他心怀不善,别是有什么意思罢?倒要留神!(《七侠五义》)

17) 别是神仙托生的罢。(《红楼梦》)

18) 等了半天,并无动静。别是个土堆儿吧?(《小五义》)

以上例句中,15)“私自逃走”为消极性;17)“神仙托生”为积极性;16)、18)的X无明显极性特征,即所谓的中性事件。

现代语料的情况则有所差异,如:

19) 父母为此忧心忡忡,担心孩子别是个哑巴。(1994年报刊精选)

CCL语料库中只有消极性和中性的用例,分别如19)和14)。

根据语料,X以违背言者意愿的消极性信息为主,同时也存在少量的中性信息,而这种所谓的中性其实包含主观否定性,表现为以下两方面:

(1)语境充填后的消极性

语境充填即语境提供的潜在语义,16)的X尽管为中性,但其主观期待度可由语境充填而得,其后续句“倒要留神”说明“有什么意思”的“意思”必为恶意,对于言者意愿也为消极性。

“别(是)X”主观期待度的类型分布④表3

主观期待度—0+ X消极特征语境充填(0)X积极特征语境充填(0) 古代语料60(63.83%)16(17.02%)9(9.57%)4(4.26%)5(5.32%) 现代语料62(82.67%)9(12.00%)4(5.33%)//

由上可见:“别(是)”后X的主观期待度以负向为主,即X信息为言者不期待发生的消极情况;同时,古代语料中还出现了积极性X(4.26%),如17),及至现代,CCL语料库中再无积极性X用例,X信息的消极取向和格式的否定性更为固化。

(2)主观预期的否定性

主观期待和主观预期为不同概念:主观期待亦称主观意愿,是事件是否符合言者主观愿望的反映;主观预期则是言者基于自身认知对未知情况的理性推测。信息可分为“预期(expectation)信息”和“反预期(counter-expectation)信息”(Heine 1991,Traugott 1999:61-89),前者指事态(the states of affairs)符合言者的常规推断,后者则指相背离的情形。

本文认为,部分主观期待为中性的X信息,却蕴含了主观预期的否定性,即反预期信息。以18)和14)为例,言者的主观预期应为某人,即“土堆”在言者意料之外;“看上秀才”也是李大嘴预期之外的,言者认为该事件常理下不可能发生,因此,尽管“土堆”和“看上秀才”对于言者为中性信息,却偏离言者主观预期,这与X为消极信息时类似,如:19)父母主观预期中,孩子不可能是哑巴。违背主观意愿的消极信息无疑也在言者预期之外。

因此,无论X为消极或中性信息,都强调与言者主观预期的背离,测度类“别(是)”具有[-预期]、[+测度]特征。

四 “别(是)X”从劝止式让渡为测度式的认知解释

关于“别(是)X”的这一转变机制,高增霞(2003)、叶建军(2007)均从礼貌原则角度分析,认为测度是禁止的商量语气。本文则认为:这一转变并非单纯出于礼貌,而应从认知凸显角度加以解释。

(一)认知的凸显观

认知凸显观(pro-minence view)的基本原则为:语言结构中信息的选择及呈现方式由信息凸显的程度决定。Langacker(1991)以此分析语言的句法表现,将指代对象在认知域中涉及的范围定义为基体(base);凸显部分定义为焦点(focus),凸显不同的焦点构成不同的侧面(profile),如:

20) a. The car crashed into the tree.(那辆车撞在了树上)

b. The tree was hit by the car.(那棵树被车撞上了)(Ungerer&Schmid例)

两句描写同一事件,而认知主体的关注对象分别集中于“car”和“tree”,凸显信息的差异引致句法结构的不同。

(二)“别(是)X”的基体及凸显差异

凸显观也常用以解释词义,Langacker(1991)指出,基体标识整个结构而侧面激活度最高,两者的结合才能更好地表达词义。对于“别(是)X”来说,表祈使和测度的句式在认知描写及意象图式上有相通之处,因此会出现歧义,如:

21) 别是他来了!

无前后语境时,可作劝止句或测度句解,如:

22)a.(千万)别是他来了! b. 别是他来了(吧)!

两句句法形式相合,但在语义、语用功能及句式上都有所差异。歧义产生的原因有多种,而触发“别(是)X”歧义的机制则为相同意象图式下的凸显差异,以下将进一步细化描摹其意象图式的特征。

(1)言者主语预期的“否定性”

上两例中,言者主语对X信息的预期都为否定性。22)a为祈使语气,言者明确提出“他来了”在主观上无法接受,即“他来”在主观预期中的出现机率很低;b)为测度语气,“他来了”在意料之外,言者认为在预期中不太可能发生,即呈主观预期的否定性。

(2)X信息在言者意象中的“非现实性”

关于表劝止义时X的时体特征,前人曾做过归纳,如王银(2008)提出,X可为已然或未然,应视其格式类型而定;赵微(2005)则认为X的时体性与其分类语义相关。

本文认同以上看法,“别”的劝止义兼有“劝阻”和“防止”义,分别对应“已然”和“未然”,如:

23)a. 别走了!(已然) b. 别走!(未然)

VP“走”在时轴上具有半开放的延展性,23)a否定“走”的顺时延伸,即否定终点;b)否定“走”的起始点,时体助词“了”是限定“走”情状的关键。

而表测度义的“别是”,也可为“已然”或“未然”,如:

24)a. 别是他来了!(未然、已然) b. 明天别是他来?(未然)

24a)“他来”尽管在言者意料之外,即具反预期特征,但在客观现实中仍有已然的可能性,b)“他来”则有未然性,以将来时间词“明天”为标记。

以下两句都为典型的未然性X,有“下次”、“会”作为未然的时间情状标记。

25)a. 下次别是小命丢了。 b. 路飞别是会在OP前挂掉的吧。(网络语料)

李宇凤(2008)提出,“莫”的歧义源于未然防止与已然猜测,然而,作为同类属词,“别(是)”无论表劝止或测度,X都可为已然或未然,因此,以时体差异来区分歧义值得商榷,至少不适用于“别(是)”。

但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提及X的时体状态,都相对于句法主语而言,如:

26)a. (你)别走了! b. 可别是他来! c. 别是他来了吧!

26)a为祈使句,隐含主语“你”;b)为非主谓句,“来”的直接主语为“他”;c)为测度句,“他”亦可移至句首,即“他别是来了”,“他”为句法主语。然而,“别(是)X”作为主观情态句式,其言者主语的角色不容忽视:26)a中的“别”表劝阻义,“走”于句法主语可为已然或未然,且以前者居多,在言者意象中为非现实性的动作,言者主观上不接受“走”的实现;b)的“别”表弱防止义,“来”在言者意象中也为非现实性,只有未然事件才有防止的必要,非现实性进一步增强;c)的“别是”表测度义,“来”可为未然或现实情状,且以前者为主,在言者意象中,这一事件并未实现,因为已成事实就没有揣测的必要了,揣测中的事件当然具有更强的非现实性,简言之,“别(是)X”中,X信息在言者主观意象中均具有非现实性,但程度有所差异。

(3)X的可控性

X的“可控性”也与“别”的语义密切相关。所谓可控性,是指言者主语对句法主语及X的支配力。邵敬敏(2004)对劝止类“别”按语义否定性由高到低区分为:禁止、劝告和祈求,如:

27) 别哭!烦死了!(禁止) 28) 先别哭!总会有办法的。(劝告)

29) 小祖宗,你就别哭了!(祈求)(自拟)

随着否定语气的降级,言者主语的可控性也依次减弱,如27)言者有把握命令句法主语停止“哭”;28)言者安慰并期待句法主语停止“哭”,但对其是否听从把握不大;29)言者请求句法主语停止“哭”,但后者接受意见的可能性很低。由此可见,“别哭”的否定语义呈层级差异,并与言者对事件可控性的程度相关联。

而当“别(是)”表测度义时,以上可控性极度弱化,非自主动词大量涌现,如:

30) 别(是)地震了吧!

邵敬敏、罗晓英(2004)认为,“别”后为非自主光杆动词时,只能表测度义,但语料表明,自主性动词也可用于测度式,言者主语在主观意象中对该类事件也存在控制意愿,但可控性更为弱化,如:

31) 老天爷啊!别是他来了吧!

“来”为自主性动词,但该句也为测度式,言者主语企图对非预期的“他来”事件进行控制,句首的“老天爷”,更突显言者能力有限,转而求助上天帮助控制该事件,因此,尽管控制效果极弱,但无法否认在主观意象中,言者对X仍存在控制意愿。

(4)凸显焦点的差异性

综上所述,“别(是)X”的认知基体应为:对于言者认知域中的事件,因其在主观预期之外,言者主语试图通过支配句法主语控制其发生。其意象图式特征归纳为:[-现实性][-主观预期][+控制],其中,非主观预期是基体特征,而事件的非现实性和控制度具有可调节性。“别(是)X”从劝止义到测度义的过渡,经历了可控性的调低及非现实性的增强。

图1 “别(是)”的意义过渡

当格式凸显对事件的控制意愿时,“可控性”成为意象焦点,言者主语对X的控制行为被前景化,在语义上表现为“劝止”,典型格式即禁止性的祈使句;而当格式凸显事件在言者意象中的非现实性时,“揣测性”成为意象焦点,X对于句法主语的可能性被前景化,在语义上表现为“测度”,典型格式即揣测性的测度句;而表“祈求义”的“别是”句,由于其控制度处于可控性连续统中劝止义的末端,弱化程度近于测度义,因此,易产生歧义,如21)。总之,“别是”从劝止到测度义的过渡,是基于言者的同一意象图式凸显不同语义焦点的结果。

五 结语

“别是X。”为“别”类测度句的原式,“别是”作为格式的测度标记,与韵律原则及语义的区分度相关,“是”经历了由判断动词到情态标记组成成分的虚化过程;X多为消极信息,呈主观非预期特征;“别(是)X”的多种意义属于同一认知基体,由劝止到揣测义的演变,是认知凸显不同语义焦点的结果。另外,语料中还出现了不少“别不是X(吧)?”的测度用法,它与原式有何联系?如何解释“不”的羡余机制?限于篇幅,本文未作分析,留待今后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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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acker, R. 1987/1991vols.Ⅰ&Ⅱ, by the Board of Trustees of the Leland Stanford Junior University.

Traugott, E. C. 1999 The Rhetoric of Counter-Expectation in Semantic Change: A Study in Subjectification. In A. Blank, P. Koch. (eds).. Berlin & New York: Mouton de Gruyter.

①所选语料参考《中国小说史略》(鲁迅1923、1924),按照成书年代的先后顺序排列。

②“吧”来源于“罢”,为“罢”的书写替换形式,两者实属同词,前者多用于近代(齐沪扬2004)。

③表测度的“别是”一般可省略“是”,即b式向a式的让渡,但此处针对的是“别是”未词化的格式,“是”不能省略。

④事件按照对于言者主观意愿的性质可分为三种:消极性事件(-)、积极性事件(+)和中性事件(0)。中性事件经语境充填后具有消极或积极特征。

The Study on Cognitive Mechanism of “(别)()(是)X”

WANG Lei

(International Culture Exchange School, 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 China)

The Speculation of “”(别) is originated from the meaning of dissuading. The prototype format of speculation is “(是)X”. Under the rhythm mechanism and distinction of ambiguity, “” is lexicalized to a modal marker. Meanwhile, “shi” is grammaticalized from a judgment verb to a modal marker component. Mostly used as negative information, X presents the subjective unpredictable characteristic. With the pro-minence view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the meaning of speculation and dissuading have the same base, and the evolution of meaning is resulted in the different pro-minence of image schema features.

Speculation; Prototype format; Rhythm mechanism; Ambiguity; Pro-minence view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Image schema

H146

A

1000-1263(2018)02-0032-08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现代汉语及方言中的否定问题研究”(12AY001)

王蕾,女,1982年生,江苏常熟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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