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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来敬茶的对联欣赏

2018-03-20李荣林

茶叶 2018年4期
关键词:待客茶馆对联

李荣林

(江苏省农业科学院休闲农业研究所,南京 210014)

客来敬茶是中华民族最基本的礼仪之一[1]。地不分南北,人无论老幼,若你是客人,进得门来,主家让座,寒暄几句,第一件事便是敬茶。作为主人为客奉茶是待人接物的最起码的礼仪,它已经成为中华五千年文化的一个元素。对联作为一种国粹,一种中国独有的文学形式毫无疑问是题议之中传承中华文明的一种妍妍文库[2]。对联中记录了丰饶多趣抑或寓意深展的客来敬茶的礼仪渊薮。当我们浏览洋洋大观的中国茶文化对联时,可以发现客来敬茶在对联中比比皆是。文化衍绎至今,客来敬茶当然有着多样的层次,丰富的场景。家居待客,乡村往还,清茶一盏,旅店留宾,茶馆迎客,香茗一壶,我们是宾客是茶客;驿站继路,我们是匆匆过客;即使是亭榭小息,两头是路,自持一碗,亦何妨视自己为客。

座上茶香,客走茶犹热;壶中水沸,人来水更甜。
客至心常热;人走茶不凉。

这两幅对联形式、内容、格调都很相近,作为家居或茶馆的实用对联也很平易。一盏温暖的茶汤,无论春夏秋冬都是适宜的,它既是主人诚心待客的表现,也是宾客感受温暖感受甜意的直接源泉。乡村总是披挂一缕清风,而茶馆作为城镇、都市的商业场所,书挂茶联当然要有一份祝愿的气氛,要有一种捎带广告的意味。

座室客常满;杯中茶不空。
人走茶不凉;客去水犹温。
玉楼春暖花开早;仙客光临茶正香。

“座客常满;杯茶不空” 仙客常顾,显然都是茶馆主人的期待。“玉楼春暖花开早”不应只是纯然的环境描绘,玉楼春暖,暖的是客人,热的是主人,暖了客人的心意自然就会热了主人的生意。花开趁早,寓意早早开门,早早结出经营之果。有人说“人走茶不凉”,淡淡中对于客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主人其实心底一定会有丝丝失落。但其实对于客人细思同样如是,何以是客? “客问远方”[3],客总是来自远方,还去远方。“梦里不知身是客”[4],此身是客,何处安身?客的惆怅总归要甚于主家的。但是客人有他们的解颐之道。

客到烹茶,旅社权当东道;灯悬待月,邮亭远映胥江。
客来两地话武林山水泸渎莺花;
楼上一层看塔院朝暾湖天夜月。

“客到烹茶”联出自苏州横塘驿站[5]。横塘驿站位于胥江和大运河交界处,是苏州通往石湖、太湖等地的水路要隘。原是一座水陆驿站,为古代传递官府文书以及往来官吏中途歇宿之所。现仅存一亭,为清代建筑,其它馆、楼、庑、台已不复见。南面左右石柱上刻有“客到烹茶旅舍权当东道,灯悬待月邮亭云映胥江”。边题“同治十三年六月”。横塘为古代交通要道,送往迎来的客人都在这里分手,南宋田园诗人范成大有《横塘》诗[6]“南浦春来绿一川,石桥朱塔两依然。年年送客横塘路,细雨垂杨系画船”。可见到了驿站邮亭,主亦是客,客权当主。

身处驿站,也许就这样没有真正的客主之宜,那不妨趁明月将起未起,灯映胥江,借良辰美景,且置香茗一壶。以先来后到为序,每一位过路人自己做一回主家,做一回东道,也同时做一回宾客,主客已经无分,也就无谓惆怅不惆怅。且上层楼,且待明月,闲话武林山水,泸渎莺花,细味吴会茶香,阳羡春草。

“客来两地”联出自扬州瘦西湖茶馆[7]。

客来两地于联中可见一是来自莺花飞絮的沪上,一是来自山水形胜的武林。武林山水自大唐开始已成盛景,而当泸渎还是一介渔村时,笙歌唱晚,莺花处处也是可以想见的。莺花,莺啼花开,泛指春日景色。唐杜甫《陪李梓州等四使君登惠义寺》诗:“莺花随世界,楼阁倚山巔。” 宋杨万里《丙申岁朝》诗:“仙家风土闲中是,岁后莺花报早无。” 清孙枝蔚《寒食对酒有怀兄弟》诗:“兄弟多年别,莺花故国思。” 莺花与春愿、乡情相接,湖天夜月也总是与寂寂长夜,慢慢旅思相生。扬州古来也是一个茶产美地,在瘦西湖边,茶馆秉夜品茗,闻香别茶,又登高远望,鉴月赏景,也是可以一时忘却“此身是客”的。旅途偶遇闲话家山风物这是寻常境界,但能够更上层楼又是一番境地。登楼人看空中之月,亦必看水中之月,看远处宝塔亦似低首看湖中之月,不知此刻远处的塔中是否也有人在品茗,塔中人是否在看这一面茶楼的人在看月,湖边行人,闲人,它处茶楼茶室之人是不是也在品茗,看月亦看人。这样看来,月夜的瘦西湖与七月半的杭州西湖一样暄暄热烈了[8]。

与客来客往的官家驿站和都市茶楼相比,置于山野郊原的茶亭又是什么风味?

茶萃岭石泉,烹来紫雾作池墨;
诗题梅骨雪,买尽青山当画屏。

联中并无“客”字,但是我们看“石泉”的源头,“千峰待逋客,香茗复丛生。采摘知深处,烟霞羡独行。幽期山寺远,野饭石泉清。寂寂燃灯夜,相思一磬声”(《送陆鸿渐山人采茶回》,(唐)皇甫曾),逋客,避世之人,隐士。可见,野路石泉,待的是远客,墨客,隐士。下联也是有源可循的,“诗题梅花雪;茶煎谷雨春”,“吸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作画屏”,青山,石泉,新茗,恰好映照了文人们“独善其身”的理想,那依然是题雪画梅,扫叶烹茗,买尽青山[9-10]。

日常茶事风情何如?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石鼎火红诗咏后;竹炉汤沸客来时。

这两联显然是同一变体,与下边这副对联一样叙以茶当酒之趣。

客至莫嫌茶当酒;山居偏与竹为邻。

以茶代酒在饮茶文化里是一个有名的故事[11-12],是说三国后期,吴君孙皓宴饮群臣时,一位叫韦曜(别名韦昭)的大臣不善饮酒,孙皓命人密赐茶水以代酒。这个故事一直用以说明三国后期茶已传入蜀地,后人从这个故事中也可以读出一个“宰辅贤明”的帝王轶事[13-14]。史载孙皓初立时,下令抚恤人民,又开仓振贫、减省宫女和放生宫内多余的珍禽异兽,一时被誉为明主。虽然一段时间后露出了“粗暴骄盈、暴虐治国”的元性,但这一段“以茶代酒”的故事却从古至今都被人们广为传颂,并称得上是一件大方之举、文雅之事,因此历来诗词歌赋中都有以茶代酒的描绘,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以茶代酒”已成为热闹的酒宴中一道清风宜人的景致。

文明、文化枝繁叶茂,衍化无穷,客来敬茶当然也就可以有雅俗之分,当然什么是雅什么是俗也难有一个客观标准,大体上通俗,简单,用意浅畅,不泥规范即是俗。既是通俗,可见这样的形式恰恰可能是村野农舍,山间客栈中真实可见的待客之道。试看乡园趣味的对联如何描摹待客之心。

竹叶杯里春有色;桃花村里客多情。
竹叶杯中万里溪山闲送绿;杏花村里一帘风月独飘香。

竹叶杯曾经带给中国人无限的温馨感觉。在改革开放后不久的中国,人们的生活渐渐有了些改善。无论城市或是乡村,茶叶的消费逐渐铺展,瓷质胚胎的竹叶杯成为泡饮绿茶的最简单也是最适宜的茶具。那时寻常百姓品饮的还是那种大众化的炒青,炒青茶不过分注重叶底的形制,不像今天的各种名茶,这样白色茶杯衬托着清汤绿叶,无疑透显了几分诗意、文意,生活的色调不再只是黑白,而是有了变化,有了色彩。竹叶杯平淡是真,无论用于家居、客馆、道亭都有朴素、简美、清雅之风,青花瓷、竹叶杯与饮茶所倡导的清俭思想也是一水相依,一脉相承[14,17]。绿色总是给人以平静、安宁、祥和的感觉,也是最易安顿羁旅之心的色调。到了这一地步,竹叶杯简洁的外表下其实蕴含了不平凡的茶艺精神。

茶亭的故事很多,很通俗。茶乡的风情很淳朴,很清简。茶馆则代表了正统的饮茶方式,因而茶馆不仅仅是单纯的喝茶场地,它还传递映射出一方的文化特质。

尹老板卖茶, 盛情待客, 舍行大碗;
舒先生遗著, 京味喜人, 馆列宏篇。
大碗茶广交九洲宾客; 老二分奉献一片凡心。

茶馆有各种分别,茶馆的传承定位待客之道缤纷缭乱。北京的老舍茶馆因为承接于名著《茶馆》,它实际上是北方茶馆的一种综合,不仅在实质的服务形式上包蕴了北方茶馆叙事、娱乐、美食的功能,也被寄予了继承、传播、宣扬京城文化的厚望, 即使标称“大碗茶”,但招揽天下的不凡之心仍然表露无遗。

茶馆里茶客茶友与茶商茶工共赏茶趣;

文苑中文豪文痴和文男文女比赛文才。

这一联是不是能多少反衬出中原茶事的朴实无华呢?中原的茶馆原意或可能也讲究彰显中原作为华夏文明源头的厚重根基,但鉴于现实的中原不再是国之文化的重心,中原的茶馆只是中原人日常生活休闲的一种选择,也顺带地将中原地域自产茶叶的品赏作为茶馆事业的中心[15-16]。

茶馆是一面地方风俗文化的旗帜。西北的茶馆一定带着黄土高风,成都的茶馆一定是代表着西南的悠然自在。岭南的茶楼,“倾茶”(茶话)已是中心[15-17]。

泉香能解相如渴;火候闲评坡老诗。(西南)
陆羽闲情常品茗;元龙豪气快登楼。(西北)
烦我常迎三千客;劝君且饮一杯茶。 (西北)
茗碗凝香消遣岁月;高朋满座畅谈古今。(岭南)

江南的茶,茶名、茶色、茶香、茶形一定是温馨的、诗意的,碧螺春茶的纤细卷曲,雀舌茶的玲珑别致,龙井茶的芊芊翩翩都是恰到好处地表现了江南的物色风情,江南茶馆一定如江南的茶,也是纤巧、温婉的,江南茶馆不宜喧哗,不宜嘈杂,可以有丝竹之音,但不宜嗒板铜唱[18]。配得上江南茶馆的对联虽说是不可胜数,但能保留客来敬茶的心印且能让茶客记忆久留的也还是有限。

倾壶待客花开后;出竹吟诗月上初。
客到座中宜数碗;花开庭前折几枝。
唤人扫壁开吴画;留客临轩试越茶。
座畔花香留客饮;壶中茶浪拟松涛。

江南茶馆品茶待客是一种欣赏人生的态度,江南茶馆做客体验的是花月照影春水凝香的梦境[11-12,18]。江南茶馆应当四时有花,应是修竹环绕,宜开窗迎月,宜听香读画。也只有到了江南才好说禅茶一味。“倾壶待客花开后;出竹吟诗月上初” 这种闲适清雅应是大观园的一群少女方有才情创设的,但也恰好是江南文人情丝切切地冀盼的生活典范。我们看弘一法师出道之前客居且时与文友相叙的城南草堂,正是座畔花香,松涛在耳[19]。至若江南僧院寺观多藏于名山大川或是风景绝佳之地自然也是花围竹绕,松月相宾。

茶熟香清,有客到门可喜;鸟啼花落,无人亦自悠然。

“茶熟香清”语出屠隆《娑罗馆清言》,颇有佛语禅意。“娑罗”系梵文音译,有“坚固”、“高远”之意,是盛产于印度及东南亚的一种常绿乔木,树形高大美观,相传释迦牟尼的寂灭之所即是在娑罗树间,我国寺院多引种栽植[20]。万历十五(1587)年前后,屠隆也从阿育王舍利殿前移植娑罗树一棵,并改其书斋“栖真馆”为“娑罗馆”,《娑罗馆清言》即以斋名书[21]。

《娑罗馆清言》有四言涉茶,“茶熟香清”联为其一,“茶熟香清,有客到门可喜”与另一句“呼童煮茶,门临好客”表现了文人的闲适情怀,体现出诗家乐于以茶会友、以文会客的情趣。“鸟啼花落,无人亦自悠然”则是禅门意趣,花落无声,鸟鸣逾幽,心事不随物转,不因境移,一味是茶。屠隆也算是茶叶名家,著有《茶说》[22],仿茶经,凡十篇,茶之采制、烹煮、品鉴皆备。但是透过这些技艺层面的描叙,《茶说》之起句“茶为清赏,其来尚矣” 或是更能反映出江南茶馆待客更重的是茶的清赏风致。

客至莫嫌茶味苦;僧居唯有菜根香。
竹风留客饮;松月伴宾茶。

这两副对联以通俗的语言表明了僧居环境可以不避花鸟,不嫌客挠,但僧居的茶香总是随竹风飘洒,僧居的日用唯有松根菜根[10,23]。

有意思的是,在一副对联中可以同时容纳江南古刹深幽、清远、寂静的禅门茶风和豆棚菜圃随性、旷达、热闹的待客之数。

净几明窗,好香苦茗,有时与高衲谈禅;

豆棚菜圃,暖日和风,无事听闲人说鬼。

与高衲谈禅自己要心高气高,大概还要有一点“顿悟”的灵性,“茶禅一味”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讲只不过是知道这样一个名词,并不解其深意。倒不如埂头田畦,粗茶一碗,三两耕夫不分主客,闲谈鬼火神灯。相信我们很多人童谣时代曾在爷爷的瓜棚或外婆的蒲扇下有过这种体验。

且将明镜菩提,与客谈心,非无人解;

论瀹清泉香茗,随君涤滤,冷暖自知。

“吃茶去”是有人能解能悟,不然哪来那么多的传灯故事[24],又哪有那么多人试图演绎“茶禅一味”的深理[25,26,27],但真要领会必先洗钵自持,披上袈衣,入念修行[12,25]。即便如此能将古奥的人心用一种极简单,极流畅的词歌咏出来的境界世间怕是唯有弘一法师能够达到[12]。“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红尘中能走这么远的人寥寥可数。长亭边如果置一盏茶,许是有法意的,那就请不要用你不识法无慧根的凡心装着懂得茶道的意思[25,27-28]。

你其实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去理解茶,比如板桥居士的闲趣[9-10, 23]:

客至煮茶烧落叶; 人来将米乞梅花。

问题在于禅心与闲趣,你要哪一种?更确切地说你是哪一种客?

对我们大多数人来一世做茶客也许更容易做到,如果今生努力泡好每一杯茶,诚意地相待每一位偶遇的茶友,“几世为茶仙”也或许能修成吧。虽然如此,终极说来,以茶待客也没那么深奥,不过就是洒扫庭院,担水劈柴,备器迎宾,一种俗务罢,至简,就是一杯香茗与客同赏,至繁,所谓茶道也不过是煮水沏茶,一念待客[11,1 2, 25]。中国的礼仪,繁简随性,蕴意可深可浅,道或在其中,但我们大多是凡夫俗子,芸芸众生中沧海一粟,对于客来敬茶我们最好还是以一种轻松的文艺心态去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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