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茜茜

（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81）

2017年末，人民日报官方微博发起关于2017年网络流行语的小调查，“扎心了，老铁”在票选结果中排名第二。近来，“老铁”一词一直保持较高热度，各大新闻网站、论坛、博客、微博等经常出现“老铁”及相关用法。截至2017年末，百度搜索引擎上“老铁”相关的检索结果约1660万条，其中新闻标题约3560条。如：

（1）走心了老铁！企稳之路仍有坎坷！（汇金网2017-05-09）

（2）扎心了老铁！信奉多年的“养车秘籍”竟然是假的！（新浪汽车 2017-12-13）

“老铁”用法灵活，既能单独使用，也常与其他词语组合，如，“老铁没毛病”“老铁抱拳啦”“扎心了老铁”“走心了老铁”“感恩了老铁”。

1.“老铁”语义及其演变

“老铁”是名词，指朋友，属东北官话[1]。《东北方言概念词典》中，“老铁”指关系最亲密的人，包括至交、至友、兄弟、同仁、伙伴、同志等[2]。《东北方言词典》中，老铁指关系莫逆，关系最亲密的人，也说“铁哥们儿”，如“你还愣说跟我是老铁”“我们俩老铁”[3]。“老铁”是合成词，由词根“铁”加前缀“老”构成，“铁”在“老铁”中意为牢固、坚固，“老”没有实际意义。

语义泛化指词语在保持越来越少的原有词义特征的情况下，不断产生新的使用方式以将越来越多的对象纳入自己的指称范围[4]。“老铁”在东北官话中指关系亲密的人，其义项分解后可表示为：[+人][+关系亲近]。进入到网络后，“老铁”意义泛化，不再具备上述两个语义特征。

首先是语义特征“关系亲近”的消失。“老铁”进入到网络语言后，可指称关系一般的人甚至陌生人。如：

（3）五一小长假，出游的老铁们赶紧来走一波呗。（网易首页 2017-04-28）

（4）各位老铁们 and善男善女们，5月 8日，深圳地铁一号线粉红表白专列上线运行。（网易旅游 2017-05-10）

句（3）用“老铁”称呼读者，可使读者感到亲切、自然。句（4）中，“老铁”指游客。显然，这些句子中的“老铁”都没有用于关系亲密的人之间。

其次是语义特征[+人]的消失。“兄弟、朋友、哥们、同仁”都具有[+人]这一语义特征，上述提到的“读者、游客”也具有该特征。自由的网络环境及网络语言，使“老铁”的用法更加灵活，逐渐失去[+人]这一语义特征。现在，“老铁”既可以指“人”，也可以指“动物”甚至其他没有生命的物体。如：

（5）看了一眼老铁，心灰意冷。（新浪微博2017-04-24）

（6）“厉害了，老铁”，把“苹果”比下去了。（安卓网 2017-05-24）

句（5）是微博博主“英国报姐”的评论，“老铁”指柯基犬；句（6）中的“老铁”指国产安卓智能手机。

事实上，大部分词义的演变都伴随语义泛化的现象，但流行语中的语义泛化现象通常表现得尤为充分与突出，泛化速度也十分迅速[5]。“老铁”的流行较为典型。“老铁”原属方言词汇，其语义在流行过程中越来越宽泛。大量用例表明，“老铁”在使用中增加了调侃、诙谐的感情色彩，语气较强烈，淡化和模糊了距离和陌生感，在网络中广泛使用。

2.“老铁”流行的原因

2.1 语言的开放性

语言是音义结合的词汇和语法系统，并在不断变化和发展。词汇系统是语言系统的一个子系统。作为语言构成部分的词汇队伍，具备语言的发展性，是语言中发展变化最快速、最为活跃的部分[6]。

网络语言具备语言的发展性和开放性，常通过吸收方言词等途径得到丰富和发展。网络语言和地域方言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其中一种便是网络词语对方言词语的直接借用。“偶、衰”等词最初都是地域方言，进入到网络后成为一种社会方言并被广泛使用[7]。

另外，网络交际空间覆盖面广且门槛较低，对使用者的文化、阶级、身份、地域等少有限制，对语言使用也较为包容。“老铁”口语色彩强，风格幽默，便于使用者接受和使用。

（7）买了个小鸡仔蛋糕回家，鹦鹉以为是同类:老铁,我来救你。 （资讯中心 2017-05-02）

（8）网友看到合影后纷纷调侃：“站错位置了，老铁。”（腾讯娱乐 2017-05-01）

句（7）用拟人的手法，以鹦鹉的口吻，称呼“小鸡仔蛋糕”为“老铁”，显得俏皮、有趣；句（8）网友称明星为 “老铁”，以玩笑的语气与明星互动，轻松自然。

2.2 语言交际原则的使用

网络语言是语言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网络环境进行交际，同样要遵循语言会话的合作原则，即满足质量准则、数量准则、关系准则与方式准则[8]。“老铁”原指关系亲密的人，现常指关系一般的人甚至陌生人，违背了会话合作原则中的质量准则。但语言是约定俗成的，任意性是语言的基本特征之一，“老铁”在网络中并不会引起误解。日常言语交际中某些违背交际原则的非常态行为,在网络中可能变成常态行为[9]。网络中违背质量准则的称谓语有很多，如“宝宝”“女神”等，但都被接受、认可和使用，“老铁”的流行、使用同样是可行的、被广泛接受的。

礼貌原则是会话原则的补充，是言语交际需要遵循的重要原则。人们在用网络语言交际时，也要遵循礼貌原则。“老铁”及相关用法，拉近交际双方的距离，便于交流，易使交际双方在情感和态度上保持一致，引起共鸣。如：

（9）哈哈，老铁们共勉！（新浪微博2017-04-07）

（10）醍醐灌顶，感恩了老铁！ （新浪微博2017-03-14）

句（9）和（10）都是新浪微博中网友的评论。句（9）的相关微博为年纪大却不结婚的人找了一些 “借口”，该评论以调侃的方式表示赞同。句（10）是对评论“原来做（饭）的好不好看和好不好吃真的没关系”表示赞同。这些用法拉近了网络使用者之间的距离，便于引起共鸣。

此外，“扎心了老铁”等用法可以拉近交际双方的距离，便于对方接受不太好的说法或事情。如：

（11）羊肉串、肥腰、泡馍，你先减肥吧老铁，我得进个补。（新浪微博 2017-04-20）

句（11）是微博博主“回忆专用小马甲”发表的附带美食图片的微博，图片上的食物令人垂涎三尺。博主用“老铁”称呼读者，让其拒绝美食的诱惑而减肥，显得幽默风趣，便于读者接受。

2.3 追新求异的表达方式

随着网络等电子设备的普及，网络社交成为人们社交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网络语言作为网络环境重要的交际工具，在网络交际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目前，网络流行语几乎成为很多人必备的“语言”。最新流行的网络语言，往往打破常规，表达新颖，是前卫和时尚的标志之一，也满足了使用者追求自我和个性的心理需求。“老铁”满足了使用者追新求异的心理认知，在新闻、论坛等网络环境中广泛使用，且使用人数不断增多，规则也越来越灵活。

2.4 满足交际需要

施春宏指出，所谓语言价值，就是为作为交际系统的语言提供特定的语言成分，形成特定的结构关系，实现特定的功能。网络语言的语言价值实际上可以区分为两个层次：为网络交际提供了什么，为日常语言交际提供了什么[10]。“老铁”在网络迅速流行并广泛使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网络交际的需要。

一方面，“老铁”丰富了汉语称谓词。称谓就是称呼，就是人们在交际中怎样称呼别人和自己。称谓语是用来称谓别人和自己的那些词语[11]。“老铁”在网络中多称呼别人，他指功能较强，但也有少数自指的情况。如：

（12）节前最后一天，老铁成功预判到粤港澳自贸区领涨两市。（汇金网2017-05-02）

句（12）中的“老铁”称呼自己，有拉近自己和读者关系之意。

进入网络中的“老铁”，既可以指关系亲密的人，也可用于关系一般的人之间；既可以指称女性，也可以指称男性，丰富了汉语称谓词。此外，“老铁”还可以指称动物或其他没有生命的物体，用法极其灵活自由。

另一方面，“老铁”提高了信息传递的效率。以网上聊天、QQ对话为代表的网络交际具有双方不认识的双盲特征，这种交际不同于口语交际和书面语交际，它具有交际空间的无限开放性、语码输出的低效性、交际环境和交际主体的虚拟性等特点。网络交际与面对面交际不同，无法直观了解交际对象的身份、性格、年龄等情况，无法通过面部表情、肢体动作等传递信息，信息传递仅限于文字符号或图片等，交际双方获取信息的效率不高。而“扎心了老铁”“老铁没毛病”等用法常表达较强烈的感叹语气，便于吸引读者，比普通的文字符号传递更多的情感信息，弥补了网络交际信息传递效率低的缺陷，因此被广泛用于网络新闻标题中。如：

（13）扎心了老铁，一匹马靠画画拯救了它自己。（网易新闻 2017-05-08）

（14）走心了老铁，沙尘天气也能全面监测。（云财经 2017-04-28）

以句（13）为标题的新闻讲述了伤病严重的马依靠画画逐渐康复的事情。以句（14）为标题的新闻介绍了雷达构成的监控网络对各地沙尘起始、沉降时间等方面的监控。“走心了老铁”表明工作人员在雷达监控工作中非常努力。近期，“老铁”及相关表述在新闻标题出现的次数较多，可以表达较强烈的情感，吸引读者眼球，提高读者的阅读兴趣。

近期，“老铁”一词及相关用法在网络语言中十分流行。老铁在东北官话中表示关系亲近的人，进入网络语言之后，意义泛化，既可以表示关系亲近的人，也可指称陌生人，甚至可以表示动物或没有生命的物体。在语言开放性的条件下，在语言交际原则的允许下，“老铁”的使用满足了语言使用者追新求异的表达需求，丰富了汉语称谓系统，并提高了网络语言交际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