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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合阳提线木偶国家级传承人王宏民、肖鹏芳访谈录

2018-01-23杨延龙

文化遗产 2018年6期
关键词:提线木偶木偶剧团

杨延龙

王宏民,男,汉族,1968年6月生于陕西省合阳县黑池镇北黑池村,出身线戏世家。现为合阳县线腔木偶剧团团长,中国木偶皮影学会理事。2008年被文化部命名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合阳提线木偶戏代表性传承人,曾任渭南市一届、二届政协委员,连任五届合阳县人大常委会委员至今。其祖父王忠绪是著名线戏艺人,王宏民在继承家传技艺的基础上,不断学习借鉴其它剧种的表演特点,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表演风格,敲、提、说、唱技艺超群,主演丑角,演唱风格自成一家,吐字清晰,耐人寻味,表演功底扎实,所表演的木偶栩栩如生、楚楚动人。主要代表作品有:《猪八戒背媳妇》《周仁出府》《打金枝·进宫背舌》等。曾获陕西省“农行杯”大奖赛表演三等奖、陕西省第二届艺术节汇演金奖、“西北荟萃”演出银奖;在全国木偶精英荟萃荣获木偶“表演精英”称号。1997年以来,曾出访巴西、伊朗、香港、韩国、土耳其、法国、奥地利等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广获好评。

肖鹏芳,女,1969年11月生,汉族,陕西省渭南市合阳县南百坂村人,出身线戏世家,现为线戏表演艺术家,国家三级演员,2008年被文化部命名为合阳提线木偶戏代表性传承人。肖鹏芳天赋聪明,勤奋好学,表演功底扎实。她作为剧团一名提唱俱佳的主要演员,在继承家传技艺的基础上,不断学习借鉴其它剧种的表演特点,经过30多年的勤奋努力,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表演风格。唱腔嗓音纯正、委婉动听、吐字清晰,给观众强烈的感染力;所提木偶活灵活现,神态逼真,使合阳线戏在发展创新中得以继承和发展。肖鹏芳主要代表作品有:《秃子闹房》《卖杂货》《百宝箱·投江》《戏猴》《嫦娥邀月》等。曾获陕西省“农行杯”大奖赛表演三等奖、陕西省第二届艺术节汇演银奖、“第二届中国艺术节·西北荟萃”由她主演的《周仁出府》获得金奖、全国木偶精英荟萃荣获木偶“表演精英”称号。1997年以来,曾出访巴西、伊朗等20多个国家和地区。

合阳提线木偶戏是中国戏曲百花园中一朵奇葩。它因历史悠久,风格独特、技艺精湛,在2006年就被国务院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08年合阳提线木偶制作技艺被列为陕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当下,提线木偶戏同我国其他戏曲艺术一样,面临多元文化的冲击,困难重重。如何保护、利用、传承这一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并在兼收并蓄的基础上有所创新,这是提线木偶所面临的一次重大挑战。未来提线木偶戏的发展走向何方?带着这些思考,我们专程到合阳采访了提线木偶戏国家级传承人王宏民、肖鹏芳夫妇俩,试图从他们的探索中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答案。

一、合阳提线木偶戏的发展源流

合阳提线木偶戏又称线戏、线猴、线腔戏、线胡胡戏,兴于唐,盛于明清。已故合阳线戏艺人雷清云说,合阳线戏代代相传,曾为汉王立过大功。当年匈奴攻代国,汉王被困平城。代王知道西河(合阳古称“西河”)有线戏,告知陈平。陈平命工匠仿制大木偶,大木偶栩栩如生,借夜月舞于城楼。匈奴王之妻望见,心生忌妒,害怕城破之后匈奴王纳汉家女,遂网开一面,放走汉王。后来代王僖弃国,被赦为合阳侯。代王僖即汉王之兄刘仲。据《合阳县全志》载,刘仲城在今坊镇东北五里。

杨延龙(以下简称“杨”):王老师、肖老师,我是咱合阳乡党,也是提线木偶戏的爱好者,着意探究合阳提线木偶戏的独特魅力。您二位是合阳提线木偶戏代表性国家级传承人,今天,我们想通过对您二位的访谈,了解合阳提线木偶戏的源流、特色并对创新与发展等方面进行一些探索,您看可以吗?

王宏民(以下简称“王”):可以!

杨:王老师、肖老师,您二位演了一辈子的提线木偶戏,对木偶戏的具体情况十分了解。在咱们合阳有句谚语说:“同朝的影子合阳的线,二华的曲子人爱看”,说的一定和提线木偶有关吧!

王:杨老师,您说得对。这句民间谚语中说的“线”就是咱们合阳独有的提线木偶戏,它与同州(即大荔)朝邑(今归大荔县)的碗碗腔、皮影戏、华阴华县的曲子戏都是关中东府人的精神食粮。东府这地方就是个戏窝子,这里的人们热爱戏曲,这片土地滋养了不同的戏曲艺术形态,形成百花争艳的戏曲艺苑。

合阳提线木偶戏是我国目前现存木偶戏中历史最长的剧种之一。起于汉,而兴于唐,繁荣于明清。合阳人把提线木偶戏爱称为“线猴”,也叫“线胡”“线戏”或者“小戏”,它是陕西东府特有的一个古老剧种,其音乐、唱腔、剧目、偶人造型都别具一格。合阳民间有一句俗语说“不吃踅面不看线,不算到过合阳县”,踅面是合阳的一种地方小吃,线就是提线木偶戏,这句话生动地描绘出一幅渭北高原合阳人享受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画卷。

杨:请您二位谈谈你们的家教与从艺之路。

肖鹏芳(以下简称“肖”):提线木偶对我来讲是祖传的,我爷爷(肖绪发)、曾祖父(魏丁文)出生于号称“合阳线戏窝子”的西中雷村,一辈子都是搞提线木偶戏,从小受老一辈的熏陶,我也酷爱提线木偶戏,可以说,我们是合阳的提线木偶世家。我从1982年进剧团到现在一直没有中断,当中也有艰难,但我们死守住不离开,在合阳提线木偶戏的保护传承上也做了一定的贡献。一句话就是:传承捍卫守护。

我家爷爷弟兄三个都搞线戏,当时学戏不挣钱,我1981年在考剧团过程中其实还有一个秦腔剧团可以选择,但我爷爷坚持让我进线剧团,要叫接他的班。进剧团后学习很苦,对于女孩子学戏那更苦,当时一个木偶3-5公斤,对表演者要求手上的力很大。在1982年的时候,我爷爷那辈人生活很艰难,演戏出门要靠步行;到我这代条件人已经好了很多,出门坐的四轮车。1983年六七月间到山西演出,那次经历我非常难忘,演出结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腊月,那天早上五六点起来吃了一个馒头,就坐船过黄河,到合阳已经天黑了,最后坐上几个小时的拖拉机,再走六七里路回到家,腿都冻僵了。父母见了也很心疼,但我自己却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坚持学下去”。

记得我们当时一起学艺的一个班同学有13-14个,后来有的同学因为学的慢退了学,有的是自己放弃了,最后我们这班学生只剩下了四个人坚持学戏,四个人当中只有我们夫妻一直坚守着到现在,另两个人因为剧团时好时坏,也离开了剧团。我们俩从开始背粮学艺,基本不挣钱,当时学艺条件不好,不分昼夜没有星期天的学习。我们剧团早期困难的时候,艺人们一个月只能拿到工资的百分之六七十,甚至半年发不出工资,同时剧团还要负责发放已经离团的退休老艺人的工资。

杨:就是说,提线木偶戏的发展曾经遇到过前所未有的困难?

王:提线木偶从诞生到现在,多次受到自然灾害、政治变革的影响,但合阳提线木偶戏一直坚持传承了下来。在“文革”期间,提线木偶戏曾经一度中断,剧团解散,到1973年合阳县提线木偶剧团才恢复了生机。提线木偶戏在合阳很盛行,这给了提线木偶戏丰厚的土壤去发展。1961年省上到合阳调研,老艺人说,清光绪年间合阳提线木偶戏有三十几个班社同时演出,一直流传到建国前。建国后把知名艺人和好的道具收到县上,成立了“合阳县晨光线剧社”,即如今合阳县提线木偶剧团的前身。

剧社1952年成立,在“文革”期间因为表演不了英雄人物高大全的形象一度解散。1973年剧团再次成立,我跟着在剧团当老师的爷爷会经常去看。1982年我上初中第二年时停学学艺。我对提线木偶戏情有独钟,且也真的有这方面的熏陶,有这方面的天赋。记戏词很快。当时团里为了增加收入,分成了两个演出队,我跟着爷爷的老艺人队演出、学艺。学艺条件艰苦,吃、住、行都有很大困难。后来,爷爷调到县剧团。1989年我在剧团里转正,1997被任命为剧团团长。在2010年,是团里的困难时期,当时工资发不下来,有些演员想要转业,但我竭力留住了他们,我说道“请大家放心,有我的就有你的,不要怕。”后面,我就下定决心找县长解决问题,当时打定主意:县长不解决剧团资金问题我就不走。后来,在多次沟通后,剧团从艺人员的工资问题基本解决。

在保护、传承和发展创新过程中,我们严格按照“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传承发展”的原则,先后整理出版了六本传统剧目专集,抢救挖掘了健在的老艺人音像资料,积极参加国内外各种文化展演展示和“一元剧场”“四进零距离”演出活动,派出学员参加全国各种培训学习,开办“周末线戏剧场”,参加全省“非遗进校园”活动,恢复排练传统剧目二十多本,新编剧目十余出。从2009年开始,招收了三十多名新学员,消除了提线木偶戏的危机感,为它的人才队伍建设夯实了坚实的基础。

近年来,我们的发展创新剧目日新月异,为了拓宽演出市场,能够满足老、中、青不同观众群体的欣赏需求,迎合儿童心理思维,我们在保护的基础上,不断创新,新创作的剧目深受国内外观众的喜爱。近几年,县委县政府也很重视,剧团也努力培养人才,招了十几个学生,解决了在传承上的一些困难,剧团现在朝气蓬勃。

杨:请王老师谈谈合阳提线木偶戏的发展历史渊源。

王:中国木偶戏的历史久远,是百戏之祖。提线木偶,原是傀儡艺术中的古老形式之一,其渊源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的灵魂信仰与部族图腾崇拜。著名戏剧理论家廖奔先生说过:“木偶戏最初兴盛于唐朝,唐朝的都城长安应该是它的中心,因此后来的陕西、山西以及川北一带都受其直接承传影响,形成一个系统。西北的木偶有提线木偶和杖头木偶两种,例如陕西合阳提线木偶、山西杖头木偶等。”*廖奔 、刘彦君:《中国戏曲发展史》,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4册,第207-208页。

《明皇实录》中有唐玄宗《吟傀儡》一诗;“刻木牵丝一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犹似人生一梦中。”虽未明指是合阳线戏,但其“刻木牵丝”的结构,“鸡皮鹤发”的外形已与今日提线木偶戏的偶人非常类似了。在风光如画的洽川莘里村,早先有一座戏楼,戏楼上嵌有一块明万历年间立的石碑,上面有“每值春秋圣节,献演小戏,以答慈庥”的记载,“小戏”是合阳民间对合阳线戏的俗称,由此可证,线戏在明代的繁荣景象。路井镇孟庄村原先有一块“禁止起土”的小石碑,立于清道光二十七年(1840),碑侧小字为“违者罚小戏‘三台’”。按照合阳风俗,一台戏为两天三夜共5场戏,随意起土就要罚15场戏,固然可见村规之严,亦可见当时戏班之普遍。清光绪年间合阳有32个(一说为72个)戏班,就连两山脚下一个只有20来户的人家的小村庄杜家塬,也有一个自己的戏班。

木偶戏遍布全国各地,风格不同,腔调有异,形式多样,特色鲜明,大致分为四种表演方式,分别为提线木偶、杖头木偶、皮影、布袋木偶,其中尤以提线木偶戏表演难度最大,技巧要求最高。目前在全国仅有两家,长江以南是福建泉州,那么长江以北就是我们合阳县提线木偶剧团。由此可见它在我国戏曲剧种中的重要地位,它又是我国黄河文化的代表,同时也具有强烈的渭北高原农耕文化特色。

杨:请您谈谈提线木偶戏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过程。

王:在长江以北,我们合阳提线木偶戏不论是在唱腔还是表演都是十分独特的。2003我们曾经申报过一次世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但因为缺少音像资料而且信息滞后,最后杳无音讯。2006年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合阳提线木偶戏在同年被列为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2008年我们两人被批准为这个项目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项目批下来以后,合阳提线木偶戏获得了生机,先后代表国家政府出访了很多国家,省市县各级领导都非常重视,给合阳提线木偶戏在政策和资金方面都给予了大力的支持。

二、合阳提线木偶的艺术特色

合阳提线木偶戏(又称“郃阳线胡”)是中国北方提线木偶的独有之秀。 线戏的木偶造型美观大方,酷似唐俑,并有自己独特的声腔——线腔,其腔调苍凉、悲壮、激昂慷慨,具有渭北高原的特色,演出时有自己独特的乐器伴奏——铮子、马锣、皮弦胡,音乐婉转动听,煞是迷人。传统剧目意境美妙、文字优美,具有较高的文学性。清乾隆、嘉庆、同治年间曾多次前往苏州、扬州、北京等地演出,影响极大。

杨:线戏一般在什么情况下演出,主要的那些人会请线戏?您所了解关于木偶戏演出的民俗仪式有哪些?

王:合阳县是传统的农业县,经济基础薄弱,只有那些相对富裕的大村庄,才能请起大戏,而队伍小、戏价也低的线戏班社便成为那些地处偏远、交通不便、人口又少、穷人也多的小村子的首选。合阳县400多个自然村,即便是那些只有十几户的村庄,也不会没请过线戏班社。

新中国成立前,村中集体出面请戏的,主要为神赛服务。合阳人把为某位神的庙会(如后土娘娘庙会、救郎庙庙会等)唱的戏成为“赛戏”,过庙会称为“过赛”或“神赛”。昔日村庄里又按地域或姓氏分为若干社,如东西社、南北社、刘社、李社、王社等等。请戏时按照惯例各社轮流或几社联合,艺人们把请戏者称为“社家”,搭戏台所需材料、艺人食宿、照明的灯油均由社家负责。一般的请戏都是一天两晚三场戏或两天三晚上五场戏,谓之一台。除过庙会之外,与神有关的还有天旱祈雨、落雨后谢雨、新戏台开光等,都要请戏班热闹一番。

合阳人把不以神的名义而有固定日期的群众聚集,亲朋见面称为“会”“过会”“古会”,比如金水沟西每年大忙之后的“追往会”,一村挨一村,一村一天,延续成月时间,谚语说的“澄城六月炸,合阳七月搁不下”即指这种追往会。搁不下,合阳方言,放不下、不停止之意。这种古会自然也少不了线戏的演出。

某个宗族新谱续成,举行“献谱”仪式时亦请线戏。私人请戏的主要是老人过寿、为儿子娶媳妇、为孙子过满月、大房(亦称“上房”)落成或儿子中秀才、中举等家中大件事,只要经济条件允许,也请线戏。民国时期,坊镇嘉德村马广福在同州府运动会上获得跳高第一名,其父马新龙也请了一台线戏,以示祝贺。安葬老人,或为父母过三周年的也请线戏,只不过所唱内容不同罢了。

新中国建立后,破除迷信,神庙拆除,许多庙会不存在了,为神唱的戏自然不存在了。集体化后,县上只有一个木偶团和几个活动不经常的民间班社,线戏演出大为减少。有时村干部有文化意识,过一两年请县上木偶团到村里演出几场戏,让社员娱乐一下。改革开放后,一些村的神庙重新恢复,庙会再度兴起,一些人富裕了,也会为老人祝寿请戏,线戏的演出自然增多。

杨:请您讲讲合阳提线木偶的艺术特色。

王:国内现存的木偶戏根据其表演方式可分为三种,一种是上面操纵下面,一种是下面操纵上面(杖头木偶、布袋木偶),一种是后面操纵前面(皮影戏)。合阳提线木偶戏属于上面操纵下面。合阳线偶戏自成一家,表演时木偶的动作全部是靠演员用手中的细线悬控木偶完成的。

合阳独特的方言、音韵也是独特的。其表演形式是代表北方傀儡戏的重要载体。过去传统的木偶是唐俑,秦俑和提线木偶戏的唐俑是一脉相承的,面部丰满。线戏的表演方法主要就是提线,在戏台上搭一高约1.2米的长板台,前边用布帐围起,表演时,演员站在布帐后的木台上,手提木偶在帐前表演,表演形式颇具特色。

提偶的线根据角色的不同,分别分为五到十根不等,旦角线最多,除了头、耳、手、腰、脚之外,还有腹及肘、膝等关节处的加线,算下来有十七八根之多,最长的线有三四米,操作难度非常大。表演时,表演者巧妙地运用提、拨、勾、挑、扭、抡、闪、摇等技巧,悬控通常高80—90厘米、重3.5—5公斤的偶人做出走、跑、跳、坐、骑马、坐轿、舞枪弄棒、腾空驾雾、抡水袖、踢纱帽、闪官翅等难易不等的复杂动作,赋予木偶艺术生命,动作栩栩如生,如旦角的“杨柳腰、步步俏”等。

杨:肖老师,合阳提线木偶戏表演过程有何绝技?

肖:合阳线偶的系线根据角色的不同,分别为五到十二根不等,甚至有多到二十余根的。偶人通高80-90厘米,重3.5-5公斤。通过线戏艺人巧妙地运用提、拨、勾、挑、扭、抡、闪、摇等方法,赋予木偶以艺术生命,可以模仿真人的动作,还可以作卸帽子、脱衣服、搬椅子、抡杆子、单双闪官翅等特技动作,具有浓郁的木偶特色。

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涌现出不少提线高手,群众编了许多顺口溜来赞扬他们的真本事、奇本事:

六六子本事没法学,生旦净丑能提活。

高郎儿,提得谄,对台戏才把功夫显。能吹胡子能瞪眼,能踢纱帽把单翅儿闪。

升庆提线本领高,旦娃出来像水上漂。碎脚儿一步一步跷,前后左右会甩梢。

不管生旦净丑,唯有棣娃子拿手。抬桌子,挪靠子,当场变脱袄撂帽子。

谋儿、良儿再暴牙,提线算个全挂挂。

提靠甲戏有能人,灭不下黑池王相银。

忠绪提线算能能,登过报还进过京。

忠绪就是王宏民,当然也是我们的祖父王忠绪,1995年进京演出《进宫背舌》,金枝女一角就是他提的,专家给予极高评价,认为“活化了一位娇媚任性的闺阁千金”。

杨:咱们合阳提线木偶的声腔如何与众不同?

王:这是合阳提线木偶戏的专用声腔,在全国独一无二。大家都知道,“线”是不会发出声音的,我们的先辈们给它起的名字生动形象的概括了这一剧种的独特性。它起源于合阳古时候流行的劝善调,在全国独此一家,属于“亮板戏”,演唱时既苍凉悲壮,又委婉细腻,更透出一种慷慨激昂,它的拖音韵味悠长,让人回味无穷,其中许多词语的发音必须要用合阳方言才能合辙押韵,这也是广大劳动人民在长期的农耕生产生活中积累的地方文化、民间文化。还有伴奏的皮弦胡、铮子、平底马锣、马号,都是合阳线戏比较独特的专用乐器。皮弦胡琴柱短,琴壳大,用的弦原为牛筋弦,后改为羊皮弦。琴弓为宽约3厘米左右的竹板绷上马尾。因为弦硬,拉弦的人必须戴上铁皮做的“指帽”,才能按动弦。皮弦发出的音低沉浑厚,听起来类似“利咕咕”的声音,这也是外地人称合阳线戏为“利咕咕”的原因。马锣为平底,与一般戏曲用的马锣不同,同样的是发音浑厚。铮子与旧时走村串巷的货郎手持的拨浪鼓上的小锣相同,装上长柄,用细铁棒打击,发出“铮铮”的声音,在演员唱时打击节奏。线戏是亮板戏,唱腔在音乐间歇中进行,只用铮子击节。人们称“铮子马锣胡胡子”为合阳线戏的三大件,再加上马号,营造出一种慷慨激昂的舞台气氛,充分彰显出黄土地上人民群众的性格特点。

杨:请您介绍一下提线木偶戏的剧目情况。

王:在合阳线戏的发展史上,历代著名艺人层出不穷,至今还被群众津津乐道。线戏的剧目是十分丰富的,老艺人传说有五百余本。有些老艺人一个人能演四五十个甚至七八十个本戏。现在我们木偶剧团保留下来的有大概六十个本戏,剧本已经成型,通过口述、或原手抄本保存下来,很多错别字的字义已经无法鉴别。过去在群众中最受欢迎的是“三箱二楼双钗”等。“三箱”指的是《百宝箱》《西厢记》《囊哉装箱》,“二楼”就是《谪仙楼》和《鸳鸯楼》,“双钗”是《金碗钗》和《双凤钗》。还有一部分艺人们即兴创作的线腔小戏,俗称“梢戏”。语言通俗上口,生活气息极浓,是民间文学的瑰宝,可惜许多已经丢失,因为主要流传在艺人口头上,很少用文字记载下来。过去演出时是一个说戏的、即主唱,一个搭戏的,两个人就能演出来。现在演员多了,分出来很多行当,像旦角、生角、花脸、丑角。

现代戏,带娱乐成分的新编戏。一方面让合阳提线木偶戏路越走越广,但另一方面是否也会使合阳提线木偶戏原汁原味的东西消失?保护、传承、发展、创新,宗旨是:一手连接未来,一手拓展历史。两手都要抓,不能单一说传承保护或是发展创新走向极端。保留的剧目就是所谓“看家戏”,久演不衰,但现在却有些“出力不讨好”,观众群体和演戏水平都很重要。创新剧目也有市场。

杨:说起提线木偶戏,常说“南泉北合”,两者有啥区别?

王:南有泉州,北有合阳,演出的都是木偶戏,但各有各的长处。

先从木偶的造型上说,合阳线戏的木偶是“唐俑风格”,面部丰满。眼小眉细;昔日偶身扁平,有手、足的很少。泉州木偶造型优美,人物性格鲜明。偶人结构关节灵活,宜于表现复杂动作。

再从表演上说,泉州因为木偶结构灵活,所以木偶动作细腻逼真;而合阳线戏则继承了传统戏曲的表演形式,举手投足,模仿真人唱的大戏居多。

合阳提线木偶一般高80至90厘米,重量为4到5公斤,显得大气;泉州木偶一般只有五六十厘米高,小巧玲珑。

从声腔上说,泉州木偶使用的是闽南地方戏的曲调,而合阳线戏有一个专用的声腔—线腔,在全国独一无二。展现这种声腔的独特乐器为“铮子马锣胡胡子”,人称线戏三大件。

从剧目上来讲,泉州展现木偶特技的神话剧如《火焰山》《三打白骨精》之类居多,而合阳线戏演出故事情节曲折,传统剧目较多。

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合阳先后几次派人去泉州学习提线艺术,得到很大提高。木偶系线所用的大勾牌、改传统的短线操纵为高线操纵,都是从泉州学习来的,近年来,在偶头雕刻上也借鉴了不少泉州的经验。

三、合阳提线木偶的传承与发展创新

在新兴的娱乐方式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的现代社会,人们本着快速消费的观念对于传统戏曲这类慢节奏的娱乐项目的兴趣越来越低,甚至某些小的戏曲种类已经彻底消失,合阳提线木偶戏也面临着这样的困境,如何将一这人类文艺发展史上的瑰宝传承下去是当前迫在眉睫的一个问题。

杨:肖老师,您了解的线戏技艺是如何传承的,具体说说您的师傅如何教您?您又是如何传授弟子的?

肖:昔日学唱线戏的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为的是混口饭吃,顺便识几个字,懂得一些人生道理。进入戏班后先干杂活,“挪桌子、搬靠子,给人人子戴帽子”,此处“人人子”指“偶人”。过一段之后打梆子、敲勾锣,灌一灌耳音。再过一段时间,班长(都是技艺精湛的艺人)根据这个娃的条件,再决定让其或学唱、或学提线、或学吹唢呐、拉胡琴,指定一个艺人具体教,两人之间便建立了师徒关系。据老艺人讲,也没有什么拜师礼,班长口头一说就准定了,以后徒弟就称“某某是我师傅”。线戏艺人传授技艺都是尽心尽力,希望徒弟成为把式,自己脸上也有光彩,所以会把自己多年演出实践中积累的绝招传授给徒弟,比如提线艺人总结出的提、拨、勾、挑、扭、抡、闪、摇“提线八法”,说起来简单,但如何灵活运用是关键,艺人们就会对徒弟讲自己的体会。老艺人刘生庆生前曾说:“线要提好没啥窍,全凭胳膊腕功到。”老艺人王棣娃(云亭)说:“想把线偶人提活,讲究胳膊硬、手腕活,眼盯人人(指木偶)步步挪。我师父(六八儿)常说,‘只要功夫到,自然出奥妙。’”讲罢体会,还有具体要求,比如“主线直,腰线弯,底线不能打秋千。”“提勾要起,挑拨要准,扭抡要快,摆闪要稳。”“眼盯人人,指头要活,步子、身子把人样儿学。”“脚轻脚重要拿稳,根根线儿要记准。”记清这些口诀,再在实践中体会摸索,加上勤学苦练,技艺自然日渐提高。

有的艺人学艺,不囿于一位师傅,而是给自己定一个高标准,拜几位师傅,吸收其长处,形成自己的风格。比如著名线戏艺人王化南(1921—2000,北黑池人)唱须生慷慨激昂,把线戏的特色展漏无疑,他就是先后师从大定村的更喜、西中雷的六八儿(王武汉)、龙泉村的雷镇南以及庆娃这些名家,取其所长,又大胆融进同州梆子、碗碗腔乃至蒲剧的某些成分,从而成为享誉渭北的线戏名艺人,其代表性唱段《辕门斩子》《吊打秦琼》在陕西人民广播电台长期播放。

1952年成立的“晨光线剧社”与往日的班社不同,在社会上广泛招收学员,然后根据其条件指定某艺人带徒弟,对艺人有相应的经济补助,所以艺人都乐于带徒弟,且耐心教授,为线戏培养了一批接班人。1975年县木偶剧团恢复,以采取“随团培训”的方法招收学员,培养出萧望峰、杨高林、曹恩贤、赵焕玲等一批新秀。这种方法一致延续,以老带新,又出现王宏民这样优秀的演员。2006年线戏列入国家“非遗”保护名录,后来又设立“线戏传习所”,但因为传习所就设在木偶剧团内,所以仍然采取“随团培训、以老带新”的传承方法。

虽然不是课堂式的科班教育,但已经不是“硬教”的方法。昔日的艺人大都文化水平不高,对徒弟只是让他“你就这样学”,徒弟如果问个为什么,他只会回答:“我师傅就是这样教的。”但现在的传承人不一样了,他们首先给徒弟讲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特技不是炫耀手法,不是为特级而展示特技,而是与人物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有关,是为了展示人物性格而设计特技动作。比如国家级传承人王宏民提《周仁回府》时,有闪官翅、撂管帽、脱衣服、甩梢子等动作,他就给学生讲,这些特技动作的设计是为了展示周仁走出严府之后的愤激却又有几分无奈的心情,但又要为朋友尽力尽心的刚烈果断性格,然后给学生示范,教给学生具体的偶人操作方法,让学生自己做,再纠正,这样学生在理解的基础上学习,所以木偶剧团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动人景象。

杨:请您二位谈谈提线木偶戏的传承方式。

王:合阳提线木偶戏的戏班从历史上到现在都没有招过科班学生,全是跟班学艺,在跟班下乡演出的过程中学习唱腔、表演。跟班学艺的优点是能在演出实践中锻炼,学的也比较快。过去传统的传承是师傅带徒弟,口传心授。在几年前剧团招生开始采用科班教学的方式,下乡演出也专门聘请老师教授学生。也是因为近几年保护传承工作的开展,国家也给予了资金政策的扶持。

杨:新时期以来,合阳提线木偶戏的演出状况怎么样?

王: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的十年:提线木偶戏的演出市场很好,上山下乡出去演出,庙会、古会经常是一个月两个月不回。九十年代和两千年是逐渐下滑,几次剧团停演。一是市场问题,受到其他艺术冲击,市场越来越少。二是演员待遇上不去,很多演员要转业。2000年左右《华商报》登过“合阳提线木偶戏命悬一线”的报道,引起广泛关注重视,项目逐渐成型,合阳提线木偶戏是北方傀儡戏的代表,已经是陕西的文化符号,对外推介的名片。省外演出、国外演出、文化交流,合阳提线木偶戏都参与其中。我们两人去过20多个国家交流演出,如法国、德国、捷克、斯洛伐克、俄罗斯、日本、美国、韩国等等。在1997年前就有很多国际文化交流:记者访问、十多人的留学生参观团等等,1997年提线木偶戏代表西安市政府首次走出国门到巴西交流表演,隔了五六年后每年都有出去交流的机会,也去过世园会展演。剧团在2016年开办了“周末剧场”,一是合阳提线木偶戏是一种戏,需要演出;二是保护剧目;三也是主要的培养人才,用“周末剧场”的平台来锻炼。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合阳处女泉边也天天有线戏演出,作为合阳特色一直向外推广。

杨:王老师,新时期,合阳提线木偶戏的保护传承显得十分艰难,要有更大的创新就更难了,请您谈谈合阳提线木偶创新的看法。

王:要谈创新与发展,首先要说传承。传承不是把老先人的东西一揽子接过来,而是必须把已有两千余年的线戏作一番梳理与鉴别,从而弄清哪些是优秀的,那些是需要革新的。不谈传承,线戏便是无源之水,但如果不谈发展,线戏又会变成死水一潭。回顾改革开放以来线戏的发展,为什么会在1987年到1992年之间出现一个新的辉煌时期,就是走出了一条新路,却又保留了传统中的精华。《打金枝·进宫背舌》是1955年首次晋京的节目,得到专家们很高的评价。优美的唱腔,动人的间奏,及脱衣服、撂凤冠的特技依然保持到1989年,直到1991年二次晋京,但与老艺人操纵时期已发生了完全不同的变化,同样是金枝女搬椅子,过去是演员在幕后用脚踢,现在是加了线,演员将偶人与椅子一起提,台上显得干净了许多。又如捎戏《卖杂货》的改编,大大压缩了唱词,而且增加了闪扁担、取毛巾擦汗、揭箱盖、摇拨浪鼓直至两人接递东西等木偶特技动作,演到底观众掌声到底。又如《秃子闹房》则是李新庆老师借用了剧名和人物重新制作的,主题也起了变化,取得很好的效果。如剧目《钟馗醉酒》在排演时,在突出动作特色的同时,充分考虑展现线戏的乐器特色。

其次说到借鉴,要坚持兼收并蓄。合阳提线木偶戏与线腔虽然独具特色,自成一家,但在其漫长历史发展中,提线木偶不仅吸收了独具特色的地域元素,而且不断学习各类木偶戏之所长,同时也从现代艺术中也可摄取精华。但是借鉴绝不是照搬,那是懒人的做法。我们可以搞木偶的民乐合奏,但曲调必须是线戏的,那样才不会失去特色。近几年王新兴在制作偶头时借鉴泉州的经验,大胆创新,应该是合阳线戏一个成功的范例。

说到创新,我们在表演实践中,对合阳提线木偶较为成功地从线的长短、多少、木偶造型等方面进行创新。现在不论场地,高线可以演,短线也可以演。过去的舞台小,亮子七尺长,建国后就做了一个专用舞台,人在上面幕在下面,过去是人在后面幕在前面。过去最少五根,现在最多是二三十根不等。线是按演出需要装线,按人物动作的复杂程度、导演要求。最少五根线,五根线也是合阳提线木偶戏传统的表演手法。提线木偶传统用的是唐俑,现在是拟人化的形式,演现代戏,好处是美观漂亮,但缺少地方特色。木偶戏兴盛于唐,以前的木偶都比较圆润,具有唐俑风格。过去木偶的眼睛等部位是不动的,现在各处各部位都可以灵活活动,可以夸张、可以拟人,这也是一种创新。然而,目前合阳线戏没有创新的剧目是一个瓶颈,而缺失新剧目的原因是缺乏创作人才。合阳历史上的李灌、史夫人都可入戏,但没有人涉及这个领域,更谈不到适应时代、适应青少年口味的好作品了。

对提线木偶的未来,我们信心百倍。合阳提线木偶戏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自己作为传承人不只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责任。克服困难,坚守到底,传承到底。目前我们团演员老中青搭配,年轻人占百分子七十,可分三个团体同时演出。当下国家出台的“传统手艺进高校”政策很好,非物质文化遗产等传统文化手艺进校园是非常必要的,要让新的一代了解中国传统的艺术文化,且有利于弘扬传统的文化艺术。近两年我们“非遗进校园” 项目开展得也很红火,这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保护很好的平台。 线戏是合阳人的宝贝,凝聚了无数艺人的心血和智慧,在党中央的高度重视中华传统文化的大好形势下,每一个从业者都应该作出自己的贡献,要有所作为,让古老的线戏艺术焕发青春,从而无愧于这个伟大的时代。

采访后记:

我们的采访从下午两点持续到晚上七点才结束。王宏民老师和肖鹏芳老师说:“现在线戏的发展环境好了,政府解决了剧团娃娃们的编制问题,政府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支持与保护力度不断加大,我们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传承人,越来越觉得肩上的责任重大。”肖老师很真诚地说:“很感谢你们高校研究者把目光聚焦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线戏上,十分感谢你和其他年轻人加入合阳线戏的传承与保护,我们这些艺人缺少文化熏陶,希望通过与你们的沟通交流,积极推动线戏艺术的创新发展,更希望通过与高等教育对接,扩大“非遗”影响力。王宏民先生和肖鹏芳女士是合阳线戏代表性国家级传承人,他们曲折的从艺经历、精悍的线戏表演技巧、苍凉悲壮的线腔音乐,及其两位老师朴实低调的做人风格,都令人记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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