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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民俗学视域下明清广东蚕俗研究

2018-01-23关溪莹

文化遗产 2018年6期
关键词:蚕农蚕业蚕桑

关溪莹 王 权

中国的丝绸通过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输送到各地,对世界文明的交流和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广东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起点,在对外经济文化交流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岭南出现蚕桑生产的时间相对较晚,最早的蚕业生产是《汉书》的记载:“自合浦徐闻南入海,得大州,东西南北方千里,武帝元封元年略以为儋耳、珠厓郡。民皆服布如单被,穿中央为贯头。男子耕农,种禾稻纻麻,女子桑蚕织绩。”*(东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卷二十八下·地理志第八下,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670页。桑蚕同时出现,说明当时的海南已经开始用桑喂养家蚕,而非野蚕。明代以前关于广东蚕桑发展的记载并不多,也比较散乱,这也间接反映了明代以前广东的蚕桑在全国的地位并不突出。经过元末多年的战争,蚕桑业遭到巨大的破坏,加之棉花在全国大范围的推广种植,到了明代,“(棉花)其种乃遍布于天下,地无南北皆宜之,人无贫富皆赖之,其利视丝、枲盖百倍焉”。*(明)徐光启著,陈焕良、罗文华校注:《农政全书》卷三十五·蚕桑广类,长沙:岳麓书社2002年,第565页。导致北方蚕桑重地逐渐衰弱,蚕桑业中心日渐南移。明代后期广东开始出现“桑基鱼塘”的生态农业形式,而清中期以后珠江三角洲更是形成两次“弃田筑塘、废稻树桑”的蚕桑生产高潮,广东珠江三角洲地区、江浙杭嘉湖地区与四川一带形成当时全国的三大蚕区。

蚕业生产技术和蚕俗文化是几千年来我国广大民众在蚕业生产过程中不断积累、总结出来的优秀农业文化遗产。对明清广东蚕业生产技术的总结与传播及蚕业习俗的记载,主要体现在《广东新语》的“八蚕”和广东古蚕书中。广东的古蚕书主要集中在晚清,光绪十二年(1886)陈启沅撰写的《蚕桑谱》 比较详细地记述了当时广东蚕桑生产技术,稍后有东莞石龙普善堂编撰的《蚕桑格式》(1891)(即《种桑养蚕格式》)和连平广大生辑著的《课蚕要录》(1892),这两本书后来先后被合辑为《蚕桑会粹》、《粤东饲蚕八法》 。另外还有卢燮宸的《粤中蚕桑刍言》 (1893)、李应珏《乡董箴言》 之《蚕桑说略》(1901)、姚绍书的《南海县蚕桑调查报告书》(1903)和赖新侬的《岭南蚕桑要则》(1911)等。除此之外,广东地方志、明清笔记、竹枝词等文本资料也是记录明清广东蚕业生产技术和蚕业习俗的重要资料。相比江浙和四川的蚕业生产技术和蚕俗研究,明清广东的蚕业生产技术研究成果并不多,蚕俗研究成果更少,这与当时广东所处的重要蚕区地位极不相符。我们对上述文本资料进行梳理排查,以期全面而立体地呈现明清广东的蚕俗,结合明清广东的生态环境和历史条件进行考察,借助生态民俗学的相关理论,深入理解明清蚕俗的科学性与实用性,为当代蚕业生产的发展提供借鉴,这也对传统农业文化的传承与保护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明清广东蚕业生产的生态环境

明清时期的广东包括大致现在的广东省、今属广西的廉州、钦州部分地区和整个海南。广东北靠五岭,有五岭的阻隔,相对较少受到北方战乱的影响,有比较稳定的蚕桑发展环境;南临大海,有漫长的海岸线,出海进行蚕桑贸易十分便利;此外,广东省内河网密布,以西江、北江、东江为主流的珠江水系贯穿全省并与邻省沟通,内河航运与水陆联运十分顺畅,为蚕桑生产和贸易奠定良好基础。

广东属热带、亚热带气候,日照充足、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夏长冬短、无霜期长,有利于桑树的高产。桑树是深根性植物,根系强大发达,在温度高、湿气重的条件下,增产能力得到充分的发挥。广东的桑树品种具有发芽时间早,生长速度快、再生能力强、一年可多次采伐的特性。而广东的家蚕是二化性或多化性品种,具有“发育快,孵化与眠起齐一,食桑快,食欲旺盛,体质健强,抵抗高温多湿能力强,上蔟容易处理,茧稍小且薄,解舒率较高等特点”。*全国蚕业区划研究协作组:《中国蚕业区划》,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1988年,第180-181页。因此, 从2月开始直至11月结束,均可采叶养蚕,一年内可连续养蚕七至八造,形成了广东一年多次采桑养蚕的一整套技术体系。

二、明清广东蚕俗

广义的蚕俗,是在植桑、养蚕、缫丝、织绸等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各项风俗习惯,包括桑、蚕、丝、织、贸各个环节中形成的物质生产习俗、信仰习俗、口头文学、民间艺术和竞技活动等内容。本文关注的狭义蚕俗即明清的蚕业习俗。明清以来,广东的蚕农们依据当地独特的生态环境传承着大量习俗文化,包括信仰民俗、祛祟禳灾与禁忌习俗、阴阳、五行观念、蚕俗谚语等,蚕桑生产技术与蚕桑习俗交织在民众的劳作和生活中。

(一)信仰习俗

古时岭南是官员流寓和为躲避祸乱而迁入的重地,大量的南迁人口带来了岭北先进的蚕桑技术及桑蚕信仰,并与当地土著习俗逐渐融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岭南蚕俗。蚕桑在清代广东珠江三角洲地区占据重要的地位,蚕神自然也就受到很多的祭拜,明清时期广东的蚕神主要祭拜马头娘、蚕姑、先蚕(或嫘祖)等。

乡村养蚕户在蚕忙时必祭拜蚕神马头娘,“蚕驹者,蚕与马同神,本龙精而首类马,故曰蚕驹。”*(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卷二十四·虫语·八蚕,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587页。竹枝词中有很多关于祭拜蚕神马头娘的记载,如清代樊封的《紫姑井》:“侬家旧住水云乡,占雨占风不怕忙。谁谓娉婷花解语?都缘虔祀马头娘。”*钟山、潘超、孙忠铨:《广东竹枝词》,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27页。清代潘有原的《河南杂诗》:“二月家家人采桑,养蚕蚕熟茧投筐。争焙新丝趁圩卖,赚钱归祭马头娘。”*钟山、潘超、孙忠铨:《广东竹枝词》,第198页。清代梅璇枢的《龙山竹枝词》:“苎帷竹箔架中央,杉屋明灯是暖房。蚕造今年丝价好,枣糕频祭马头娘。”*钟山、潘超、孙忠铨:《广东竹枝词》,第235页。清代谭莹《采桑词》:“花径谁逢点屐回,马头娘拜角门来。提笼采叶年年惯,翻避闲人戴月来。”*钟山、潘超、孙忠铨:《广东竹枝词》,第341页。可见这一习俗普遍存在。

祭拜形式有一家单独祭拜,也有整个村落或是家族大户举行隆重的祭拜仪式,有时甚至请专门神祭人员参与。在清代蚕书《蚕桑会粹》中收录了《祭马头娘迎神送神曲》:“铺荤坛,列华诞,庙门击鼓声渊渊,旌旗杂管弦,红男绿女邀神眷,灵之来兮乘风便,有辉兮兰烛香,有馨兮椒浆荐,村巫祷祝舞且歌,喁喁告语醉颜酡,降康兮东风扇,我宜蚕兮茧丝多。”*(清)廖为桂,广大生辑,何品玉汇印,何锌璋续刊:《蚕桑会粹》课蚕要录·祭马头娘迎神送神曲,光绪二十二年龙南刊本1896年,第6页。清代谭宗浚《羊城新正乐府送蚕姑》:“拂莞席,陈兰汤,家家户户迎蚕娘。清水一盂香一炷,迎得娘来愿娘住。朝朝合掌来娘前,但愿丰熟如去年。尔来粤地何萧索,市舶尽从吴楚泊。幸赖蚕桑尚富饶,不教墟镇全零落。果然蚕造真倍收,全家温饱何复求。岁晚鱼龙陈百戏,共喜蚕娘今日醉。”*(清)谭宗浚:《荔村草堂诗钞》卷一·入塾集。载清代诗文集汇编编撰委员会:《清代诗文集汇编》76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4页.生动再现了这一乡间祭俗热闹纷杂的场景。此外民间还有演戏酬神和请蚕神游街的习俗,“从蚕神庙里请出蚕娘,然后游街,各家焚香迎神,礼毕还要演戏酬神,摆宴吃喝。旧时代顺德也有请蚕神游街的习俗,对蚕神的奉祀也有时间规定,农历正月初八拜蚕大姑,二月十五拜蚕二姑,三月十八拜蚕三姑。”*吴建新:《南国丝都:顺德蚕桑丝绸业的历史与文化》,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57页。

顺德、南海一带祭拜的蚕神有先蚕、蚕姑,也有称为蚕姑神的,独立的蚕姑庙很少,很多都是与其他神灵一起并祀。南海县九江乡龙涌的民众在华先师庙祭拜蚕神,“华先师庙,在九江北方龙涌市,祀汉征士华佗。乾隆间建,嘉庆已未重修,道光辛巳毁于司祝不谨,旋即见复。庙以内并祀慈悲大士先蚕西陵氏及土地之神……”。*(清)张凤锴等修,桂坫等纂:《南海县志》卷六,清宣统三年刊本。载《中国地方志集成·广东府县志辑》,上海书店、巴蜀书社、江苏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85页。建于清代光绪二十年的佛山市顺德区龙江镇南坊村的财神庙,由蚕姑庙和都天府两部分构成,都有独立的庙宇,左侧为蚕姑庙,右侧为都天府,分别供奉着西山圣母(凌、马、邓)蚕姑娘神位和都天至富财帛星君侯神位。我国南北方都有供奉三位姑娘为蚕姑神的信仰习俗:“从前……有三个异姓姐妹,分别姓姜、席、徐。三位姑娘勤劳、善良,以养蚕为业。由于她们的勤劳,积攒了很多钱。她们用这些钱救济贫民百姓,所以很受人们的尊敬和爱戴。三位姑娘死后,成了神姑。”*刘金柱:《蚕姑庙的传说》,《北方蚕业》1998年第1期。顺德龙江南坑村的蚕神供奉在观音堂里,也是供奉着凌、马、邓三位蚕姑神,庙里还有其他神祗。

有些甚至直接将蚕神称之为圣母,清代刘东序《圃水竹枝词》:“闲闲十亩半耕桑,圣母先农奉若狂。四月新丝五月谷,一丝一粟好商量。”*钟山、潘超、孙忠铨:《广东竹枝词》,第209页。也有在祭拜蚕姑的牌位上冠以“大圣”或者“圣母”这样的尊称,顺德沙田回龙社供奉蚕神的牌位是:“西山大圣蚕姑娘娘”,右侧是:“田蚕旺相”,左侧是:“十足收成”。明清时期广东供奉的蚕神也有对当地蚕桑生产做出过很大贡献的民间人士,《广州府志》中有转引《南海县续志》的记载:“邓宪忠,南海沙头人,游肇庆至鹿步墟,地宜蚕桑而土人未尝业此。宪携种往,教之治具,于是植桑、饲蚕、缫丝渐广其传,而蚕桑之利兴,家祀宪忠以为蚕神。”*(清)戴肇辰、苏佩训修,史澄、李光廷纂:《广州府志》卷一百六十三,清光绪五年刊本,载《中国地方志集成·广东府县志集》,上海书店、巴蜀书社、江苏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831页。

粤人崇奉的诸神非常复杂,“《民俗》周刊所列出的广州人家的神,就有40多位,金花庙所供奉的尊神达98位,东莞城隍庙所录出的神名亦有65位”。*叶春生:《广府民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37页。庞大的民间神系构筑了岭南民众繁杂的信仰世界,蚕神跻身其中,留下了明清时代广东蚕业蓬勃发展的历史痕迹。以马头娘、先蚕(或嫘祖)为蚕神源于古老的生灵崇拜;也有蚕神是民众塑造出来的,像蚕姑神是民间传说中凌、马、邓三位育蚕能手,南海县供奉的邓宪忠是一位真实的历史人物,因精通蚕技而被奉为蚕神,这与我国其他地方的民间信仰一致。“民众通常把历史上或传说中对当地农耕丰产起过救助作用的官吏或平民,供奉敬拜为神。……这些朴素的民间信仰活动,其根基都建筑在农耕作物生态民俗链上,又在百姓中得到认同才被传承下来。这些民间小神,不论有姓无名还是无名无姓,都不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在当地农业生态民俗文化中扮演了有特殊贡献的角色。*乌丙安:《论生态民俗链-中国生态民俗学的构想》,《江苏社会科学》2001年第5期。

(二)祛祟禳灾与禁忌习俗

养蚕是十分细致的生产活动,稍有不慎就会使收成大受影响。湖州民间俗称蚕做忧虫,因为在蚕的生长过程中,蚕农须时刻防其疾病,受一分病则歉收一分。因此养蚕户在养蚕过程中格外小心,除了祭祀蚕神,希望求得蚕神的庇佑获得好收成,又觉得在蚕的生长过程中总会有些凶神恶煞作祟,因此养蚕户会仰仗巫术、辟邪物或通过一些神秘的动作,防备和驱赶不利于养蚕而存在的“祟”和“灾”,是为蚕桑生产中祛祟、禳灾的起因。“凡遇新产与及新丧之喜庆污秽,若不用姜而解,则必于蚕有碍,如果卖桑者遇此秽气,交桑时,须将生姜几两,放于桑面送交,收桑者一见该姜,则必将以放于蚕姑神前,及放蚕架,有此其秽则可解矣。”*(清)赖新侬录:《岭南蚕桑要则》,泷阳蚕桑义学刻本1911年,第18页。“一般蚕农在农历每月的初一、十五奉祀蚕姑,还供奉一种称为“炸软蛋”的食品,其制法是将番薯煮熟,锤烂,加上糯米粉,捏成汤圆大小,用油炸过,奉祀完蚕姑就可以吃。在桑基上的蚕房中,蚕农多用米粉捏成小的蚕茧,供奉在蚕房中,每蚕造必拜。可能这样的仪式,方便施巫术以达到避除秽气的目的。”*吴建新:《南国丝都:顺德蚕桑丝绸业的历史与文化》,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57页。

除了祛祟禳灾,蚕农还需恪守诸多禁忌。岭北的蚕桑禁忌很多,主要包括蚕神崇拜禁忌、生产技术禁忌、祛祟禳灾禁忌、语言禁忌等。相比较而言,明清时期广东的蚕桑禁忌没那么繁琐细碎,如“蚕忌食湿桑故桑之收藏必置干爽之区均铺地面,勿使露风上”。*(清)张凤锴等修,桂坫等纂:《南海县志》卷四,清宣统三年刊本。载《中国地方志集成·广东府县志辑》,上海书店、巴蜀书社、江苏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53页。“上箔之时,最忌污秽如新丧及孕妇人看过,竟有将成茧而走出外者,各造皆然,非独头造忌也。”*(清)陈启沅撰:《蚕桑谱》卷二,广州城十八甫奇和堂药局刻本1897年,第7页。“蚕之上箔,亦忌秽气,倘遇外来之新产新丧及孕妇看过,该蚕则每跃出沟外,而不结茧,宜用姜糖以解其秽。”*(清)赖新侬录:《岭南蚕桑要则》,泷阳蚕桑义学刻本1911年,第28页。“至于火药、串炮、煎炒及生秽、死秽等气悉宜禁忌。”*(清)廖为桂,广大生辑,何品玉汇印,何锌璋续刊:《蚕桑会粹》蚕桑格式·安蚕室,光绪二十二年龙南刊本1896年,第5页。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禁忌最大限度地保障了干爽清新、整洁安静的育蚕环境。

(三)阴阳、五行观念

阴阳说认为宇宙中的一切事物发展、变化的根源都在于其内部阴阳矛盾的对立统一。《岭南蚕桑要则》中多次强调阴阳平衡对蚕生长的重要性。“蚕因禀受天驷而生,如果天气不通,其地气则碱,该蚕即不成瘴,亦多黑头之病,再就阴阳而论,凡除寒天用火之外,皆以上架通气之阳而不光与阴而不暗者为佳。”*(清)赖新侬录:《岭南蚕桑要则》,泷阳蚕桑义学刻本1911年,第20-21页。“先之将蚕派于箔面者,是因蚕所结茧,悉皆背疏面密,每每背则公多,面则母众,阴喜阳位,阳喜阴位,与夫公疏母密之阳一阴二所自然而然之理也。”*(清)赖新侬录:《岭南蚕桑要则》,第29页。“凡见该证,不宜声张,但用手指,按该僵蚕落于屎底,佯为不知,则可得免传染之害,盖此多由蚕房闭塞天气,不能化其地下阴风之毒,因而酿成蚕瘴所致,蚕房凡见出过僵蚕之后,则宜开通悬扇,使其多纳阳气以消阴湿。”*(清)赖新侬录:《岭南蚕桑要则》,第39页。

五行指的是“金、木、水、火、土”五元素,遵循相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相克(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的原理。蚕农在养蚕过程中依照相生相克法则总结出诸多要领:“蚕,阳物属火恶水,故食而不饮”。*(清)廖为桂,广大生辑,何品玉汇印,何锌璋续刊:《蚕桑会粹》课蚕要录·蚕性总说,光绪二十二年龙南刊本1896年,第14页。“若论桑之行列,则又宜通东西而忌南北,盖因桑应箕宿,蚕属房驷,两者皆贵东方生炁,是以宜乎疏通东西,此即顺物之宜而使之茂盛也”。*(清)赖新侬录:《岭南蚕桑要则》,第16页。“盖蚕属龙精马气之物,龙性图喜通天,而马属午火,火气则必上腾,故凡蚕房气不通天者,则有韫气伤蚕之弊。”*(清)赖新侬录:《岭南蚕桑要则》,第20页。“立冬之后,因属水令,地面气寒无火,惊蛰前又因桑叶幼嫩,则木气微薄,蚕属午火,仗木所生,既忌水尅,亦忌寒泄,时要含气用火者,一则驾驭寒水之尅制,二则补助木气之微薄。”*(清)赖新侬录:《岭南蚕桑要则》,第21页。“蚕属龙精马气,故凡出蚕熟皆于辰午两时居多。”*(清)赖新侬录:《岭南蚕桑要则》,第23页。“蚕本龙精马气,龙属辰土,马属午火,火忌风飙,尤忌水尅,气熟则必生风而煽火,气寒固水,味碱亦然水泛则土无槿,土虽治湿,故反恶湿,所以凡有风水寒热碱湿六气,皆属蚕所最忌者也”。*(清)赖新侬录:《岭南蚕桑要则》,第25页。“蚕属午火,无论畐口、花熟、大熟、结茧时,亦皆最忌水气所尅”。*(清)赖新侬录:《岭南蚕桑要则》,第29页。

(四)蚕俗谚语

顺德、南海是明清广东最重要的蚕桑基地,蚕桑生产最为发达,也流传着众多养蚕俗谚。顺德蚕谚主要有:“种橙执金,种桑执银;种桑养蚕,银纸成篸;家种一亩桑,油盐唔使慌;种上一亩桑,可免一家慌;冬种桑,明年桑叶旺;清明需用晴,桑树挂银瓶;春蚕不吃小满叶,夏蚕不吃小暑叶;小蚕吃薄叶,大蚕吃厚叶;种竹养鱼千倍利,栽桑养蚕当年益;有蚕无蚕,要看八月初二三。”*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广东卷编辑委员会:《中国谚语集成(广东卷)》,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7年,第612页。南海蚕谚主要有:“墙边地边好种桑,门前屋后好种麻;门前栽柳,屋后种桑;蚕丝茂盛,十足收成;养蚕无巧,食少便老;蚕要朝朝处沙,地要天天扫洒。”*《中国谚语集成(广东卷)》,第431页。兴宁有蚕谚:“三月三日晴,桑树挂银瓶;三月三日雨,桑叶无人取。”*《中国谚语集成(广东卷)》,第607页。鹤山蚕谚:“蚕无夜桑不饱,马无夜草不肥” 。*《中国谚语集成(广东卷)》,第523页。广东其他地区蚕谚还有:“莳田看秧,养蚕看桑”。“桑树出年能养蚕,枣树栽上就卖钱。”*《中国谚语集成(广东卷)》,第587页。“种竹十年利,种桑当年钱。”“种竹养鱼千倍利,栽桑养蚕当年益。”*《中国谚语集成(广东卷)》,第594页。除了《中国谚语集成》中的收录,其它著述也收录了广东桑蚕的谚语和俗语,如“三月三日下,桑叶贱无价。”“腊月栽桑桑不知。”;“桑树开花,农家上紫”(指雨季到)。*广东省地理学会科普组编:《广东农谚》,北京:科学普及出版社1983年,第107、110页。“蚕壮、鱼肥、桑茂盛;塘肥、桑旺、茧结实。”(广东桑基鱼塘)。*李奕仁主编:《神州丝路行——中国蚕桑丝绸历史文化研究札记(下)》,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3年,第583页。吴建新在《南国丝都:顺德蚕桑丝绸业的历史与文化》中记载顺德龙江南坑村的蚕神庙牌位旁边的对联是‘起眠逢日午,成熟遇天晴’。起眠是指蚕儿生长过程的生理变化,蚕农要根据这个变化掌握下桑叶的量,而蚕的起眠时间正是中午,下桑叶的量就好掌握了.‘成熟’是指蚕儿结茧的天气,如果是潮湿天气,蚕儿吐的丝不能快干,丝的质量就很差,这时就要加炭火;如果天晴,加的炭火不用多,或者不必加炭火,丝的质量就好上加好,所以蚕农祈望天晴。明清广东蚕俗谚语是蚕农对养蚕技术的总结,以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传承了古代劳动人民在桑蚕生产活动中的生产经验和集体智慧。

三、明清广东蚕俗中的生态民俗观

生态学(ecology)是研究生物有机体与周围环境相互关系的科学。*林育真:《生态学》,北京:北京科学出版社2004年,第2页。近代以来,由于人口、环境、资源三大社会问题的日益突出,各个学科领域都开始向生态学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生态学与动植物科学、农学、环境科学、经济学、城市规划等多个自然学科的结合日益紧密,并且也逐渐与人文学科结盟。民俗学致力于研究广大民众日常生产、生活的模式与习惯,以明清广东蚕俗为例,在现代科学技术体系尚未成型的传统社会,育蚕技艺较少以文字的形式获得机构推广,更多地表现为蚕农世代口耳相传的风俗习惯,因此在古蚕书和农书中不乏蚕俗的记录。正是在这些信仰、禁忌和谣谚中蕴涵着广大蚕农朴素的生态学意识,其生态民俗观包括以下三个特点:

(一)明清蚕俗顺应广东的生态环境、农业节令而生。以祭拜蚕神为例,岭南人家拜神有初一、十五进香祭拜的习惯,一年中总有一些特殊的日子要隆重地祭拜某个神灵,如农历三月二十三为妈祖诞,六月二十四为雷祖诞,五月初八为龙母生辰诞,八月十五为龙母得道诞。拜蚕神不是在神诞日拜,而是在养蚕过程中顺应蚕业生产的节令特点祭拜蚕神。如旧时顺德民众在农历正月初八拜蚕大姑,二月十五拜蚕二姑,三月十八拜蚕三姑。广东一年中的2-11月均可养蚕,春茧可比江、浙、川、渝等省(市)蚕区早上市1个月,从正月以后的三个月正是桑树复苏,蚕种生发的季节。蚕农在当季一个延续性的时间段奉祀蚕神,祈求一年的蚕业劳动顺利,这种信仰习俗与植桑育蚕的节令相匹配;另外,祭词中常出现“风、雨、月、星”等天象词,饲蚕时蚕农希望“起眠逢日午,成熟遇天晴”,都表明如果蚕的生长与天象气候完美匹配,将带来最好的收成。我们从无限广阔深厚的自然生态背景中审视这些民俗事项的本质及其产生根源,会发现蚕业民俗与生态环境水乳交融的共生关系。

(二)蚕农不是简单地顺应生态环境,而是创造性地利用各种生态资源获得蚕业收益。在养蚕的祛祟禳灾和诸多禁忌习俗中,忌火药、串炮、煎炒是维护蚕生长环境的空气清新和周围安静,忌新产新丧新孕目的是最大限度隔绝外人对蚕室的打扰。因为蚕在生长期里,怕风、怕冷、怕光、怕声、怕各种不良气味,这些都会影响蚕的生长,而生人出入蚕室,容易带入病菌,引起蚕疫。所以众多祛祟禳灾和禁忌习俗的目的是为蚕的生长提供最佳的成长环境。

阴阳、五行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所反映的相生、相克、融合等原则,是宇宙万物中的一种普遍联系,相互制约的平衡原理,中国传统农学深受其影响。蚕农根据阴阳调和,五行相生相克等原则来制定植桑养蚕过程中所要遵循的准则,认为蚕本龙精马气,龙属辰土,马属午火,火忌风飙,尤忌水尅,这对蚕房提出非常高的要求。首先蚕房的采光需阳而不光、阴而不暗;其次,蚕房要通天,如不通气,则有韫气伤蚕,不能化其地下阴风之毒,如开通悬扇,使其多纳阳气才得以消阴湿;另外风水寒热碱湿六气,皆属蚕所最忌者,蚕房的温度、湿度、酸碱度都需要一定的控制。在阴阳五行观念的指导下,蚕农提供出最适宜蚕生长的蚕房,保证蚕健康成长,以获得最大收益。这些蚕俗,既受到自然生态环境的影响和制约,也是人们创造性适应生态环境的结果。

(三)明清蚕俗不是零散的民俗事项,而是相互关联地建构蚕农的日常生活。从已有的文献资料审视,蚕俗不仅表现为观念形态(蚕神信仰),也是一种行为模式(育蚕的方法与禁忌),还构成民间文艺和娱乐(蚕俗谣谚)。在明清蚕农的实际生活中,围绕育蚕生产所形成的蚕俗应该更加丰富。“在生存适应过程中,人们首先从所处的自然环境出发,创造出与生产、生活相关的经济民俗,结合经济民俗的实践,又逐渐形成了与之配套的社会民俗、信仰民俗及游艺民俗。无论经济民俗,还是由此衍生的社会民俗、信仰民俗及游艺民俗,都是人类面对生存环境作出的文化选择。”*江帆:《生态民俗学》,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58页。“各种民俗不仅相干相关,而且组成了完整的生活世界”。*高丙中:《民俗学的路径—中国人的生活世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03页。富含生态因子的蚕俗构筑了蚕农的生活世界,进一步密切了民众与自然的关系,形成可持续发展的“良性循环”。

四 结语

工业社会和电子信息时代把人类文明推进到狂飙突进的轨道,在这样的生产方式和技术背景下人与自然的关系与传统农业时代的人与自然关系相比发生了质的变化。现代人淡忘了祖先“天人合一”的告诫,为了追求财富和竞争攀比,随处可见对自然资源的掠夺性开采和肆意消耗。短短几百年间,我们在享受丰富物质生活的同时也受到自然的警告和惩罚,水质变差,空气污染,土壤板结,农产品化学成分超标,各种新生疑难病症层出不穷……。回到祖先生活的年代寻找传统生存智慧以铸未来发展之路,是当下社会的现代诉求。广东的自然地理环境和历史文化孕育了独特的明清广东蚕俗,看似神秘,实则蕴含着朴素的天人合一,物我相生的传统生态观念,在科学养蚕的今年,仍然值得我们高度重视。通过对明清广东蚕业习俗的梳理,清晰呈现出蚕农与生态环境相辅相生的生产方式与生存策略,这也正是现代社会所欠缺的,我们不仅在人与人之间建立平等的伦理关系,在人与自然之间也需要建立一种平等合理的伦理关系,积累、传承人与自然和谐演进的生态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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