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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喘气(组诗)

2017-05-26朱绍章

大理文化 2017年4期
关键词:月亮

朱绍章

最远远不过冥王星

十年难遇的雪,亮晶晶,冷冰冰

在哀牢河谷飘洒,大人们长跪河滩

谢天谢地,孩子们练习打滚

像雪花绽放豆尖;年年轰隆的春雷

一宿未歇,打落满天星星

次第着床受孕,肥硕为蚕豆荚

闭目清晰,注目模糊,比乡愁远

比冥王星近,近前一面魔镜

第一个走过的人牙齿笑成拉链

锁住嘴唇,第二张笑脸化作一只鸟

在金丝笼里鸣啭,第三位声称

为减肥节食,愣头青跟上来

笑问肚子饿哪来的力气减肥

回声车辚辚,马萧萧,超音速越过

汽车火车飞机,越过呐喊彷徨

越过汪伦的桃花潭,找不到

采薇的手,去心田种豆,去哭着笑

以泪飞雪,烧掉早报晚报信息报

留下一封家书,让南瓜牵藤

烧掉藏经楼,不逃亡,不自首

坐下来面朝监狱点燃香烟

监狱那边是远方,温泉村周围

蚕豆田上方,比冥王星稍低一些

我没有带头停止鼓掌

春荒时节,我们上山采野花

挖野菜;野花即时煮吃

野菜则沸水焯,晾至半干

蜷揉,切碎,以食盐辣椒拌匀

装入瓦罐发酵,半个月后

苦日子腌熟童年,香气扑鼻

五黄六月缺盐,遵照传世祖训

摘树叶接汗水浇在青石上

晒干后用尖刀刮下雪白的盐

久而久之,刀尖剜石见佛

父母跪地朝拜,青春来不及

睡一宿懒觉直接将狮子从奔跑

腌制成怒目金刚,金刚经所在

九堆稻草之间,秋水发蓝

显眼的圆心,一江碧蓝

把稻花摆渡成酒花;九月初九

并非你回头,而是菩萨低眉

望见大雁南飞,耳畔声声心碎

腌透了季节,像一块干巴

扔进火塘烧烤,刨出来捶打

撕成片装入包袱,陪你去钓雪

你将脆生生的岁月腌制成

冷冰冰的鱼钩,用力甩向

冬天的鱼塘;那时我却把渔网

撒向天空,飞鱼噼里啪啦

从高处降落,像雷鸣般

经久不息的掌声,始于我带动

但我没有带头停止鼓掌

水喘气

我采集白云擦拭蓝天的黑斑

像橡皮擦奔向书写错误

把白纸弄脏,又像黑板擦

一堂课一堂课地,把黑发擦白

白云脏了,一片片悬浮

遮盖阳光,天就要塌下来似的

将目光压低挤短,咯吱咯吱声

像风梳理你的肋骨擦洗光阴

春天里暖风吹,那是东风

夏天风继续吹,那是南风

秋天风呼啦啦吹,西风来了

冬天刀削面,北风啊

那不是打麻将搓牌码牌么

一排排战士推着时针上刀山

下火海,横渡油锅,百炼成钢

钢筋是用来架设天梯的

从天下到天上,命外返回命里

中间相隔十万八千里

每小时步行五公里,你的背影

是用来打扫脏日子的笤帚

结果是你被打扫,就像昨天

在金沙江观看收渔网

江水漫过来打湿鞋子然后撤退

接着又冲过来,我说是潮汐

孰料被渔民瞪了一眼:

“潮什么汐?是水在喘气!”

温泉村鱼殇

私挖滥采以后,泥沙淤积

石頭鱼绝迹,我问那些矿主

沙鳅花斑石扁头哪里去了

他们反问我雪花对雪灾负责么

问号像萤火虫,被斑鸠吞下

肚腹灯笼般闪瞎鸟眼

像五步蛇往福宝的谷道口钻

他懒得去拉,懒洋洋地说

黑洞洞的,又调不了头

蛇信子无处可吐,好好睡吧

旁边双柱在追忆古老的求睡经:

“天红红,地绿绿,家中小孩

日夜哭,过路君子读一读,

让他一觉睡到太阳出!”

早安呀,太阳!除了你

没有谁需要我问候了

我的河流面目全非,塑料袋

替鱼鹰飞,孵化器分娩

不会飞的翅膀,也没有岸

回不了头,去哪里喊回失魂

闭不上的鱼眼,挤得我双眼疼

又从泪腺下滑到嗓子眼

死去活来,直播再死一次

大丰收

那座崭新的大楼真美呀

坐北望南,高大,气派,雄伟

东西三百米,方圆三百亩

护城河三面环抱,拾桥而过

恍若孩提时代美好的梦境

冬至次日,我被派去盖公章

乘坐五十分钟公共汽车

在紫盱大道下车,过瑞安路

过桥,进大门,押身份证

恍惚典当形体,游魂钻进电梯

来到九楼,从A区到D区

经C区转回A区,找到了B区

盖到了公章,原路折回

沿途阳光温暖,心情舒畅

公共汽车在浦发银行站停靠

到达,下车,银行台阶上

一位背靠着一大袋空塑料瓶的

老人,朝我招手,向我借火

他说大丰收啦,今天瓶子多

坐下来咂支烟晒晒太阳

纸草画

来自古老的埃及神话

飞矢挟持荷鲁斯的左眼击石

为沙,风吹来的沙,像哭丧队

没有眼泪的嚎;像我叫卖诗

被磨刀霍霍的屠户叫停

只好月下独酌,酒杯里那只

来自尼罗河畔的荷鲁斯之眼

荡漾着纸莎草摇曳的倒影

那个播种莎草的孩子

怀抱山河钻进草茎,他玩什么

草就舒展什么;长大以后

他次第打开云烟缭绕的画卷

在水一方,落霞与秋雁齐飞

霜叶比火把更红,在客厅墙壁上

敞开一扇窗,套住那一匹

被命名为天空的野马

天空是自己长高的,岁月是

盆景,履历点缀其间

五彩缤纷;黑白远在天边

在野外落地生根,长成草木

长成尼罗河里数不尽的月亮

很多人跳下河捞月亮

更多的人坐在岸边钓月亮

也有人把月亮装进画框寄给我

说是送我第三只眼睛

声声慢

昨夜梦见自己被执行枪决

心脏迸落,被狗叼着游街示众

但依旧律动,把两排狗牙

当作二胡在蛇皮上流淌江河水

琴弓隐身马尾,像老虎离开山林

以流浪为故乡,脉动麂子岩羊

以及松涛,故国山河在

逝者悼生者,不舍昼夜

那个暴尸荒野的我反身看见

高速公路上的我冲向匝道

誤入萤火虫领地,仿佛巡游星河

在宇宙虫洞里摘星孵鸟

在鸟儿起落的丛林吐纳大风

风呼啦啦吹,吹落枝头果实

死亡并不可怕,秋深叶落而已

使我惊惧的是枝桠挽着北风

直指星辰,如同一场肉搏

枪刺亮出饥饿的胃,我也饿了

走了那么久,还要走多远,才能

把枪管放在铁砧上,锤打

淬火,成为秤砣,在生死之间

以北斗为定盘星,化轻重

为叶笛,绕树三匝,声声慢

月亮在哪里

第一次调焦距,月亮在北京

三十年跋涉的尘与土

像咀嚼黄连,苦涩,八千里远

一片朦胧,再次调整焦距

月亮在昆明,柳芽垂绿春水

青春弹射而起,像搬家的蜂群

东奔西突,像吹乱的头发

寻找梳子,像隔壁宿舍某某

数学系高材生,精确计算

距离和速度,纵身跃出窗台

匍匐在铁轨上狙击奔驰的列车

使月光血肉模糊,暴露

活着的破绽,调整焦距吧

说什么没有任何理由

能够成为放弃生命的理由

谁知道自己是哪个季节的果子

楚雄府的夜空,乱花渐欲

镜头如筛,银子乱糟糟漏下

春秋不见月,但闻犬吠声

从西山那边传来,把月亮嵌入

岩羊的蹄印,蚯蚓般发动

桑椹的马达,轰鸣父亲的鼾声

穿过母亲的绣花针眼

在温泉村河心固定焦距

你伸手下去,逮住了石头鱼

红沙坡

风从东吹来,背靠夜风

远处祥云县城灯火明灭

恍若磷火,肉体在白天蒸发

骨头从地底冒出;风从南吹来

九月的秋风,白鹭背影发蓝

松针扎在心尖,父亲和我

惊动的猎人,调转枪口

从麂子那边伸过来对准我

我们吓跑他的猎物,他的枪

风一样追着我,四十年了

风从西吹来,我猪仔似的

跑进教室学狗叫,然后跑出来

耕牛般风梳头,雨洗脸

后悔没长成松球,结籽,落下

不逃亡,不用速效救心丸

此时此刻,风从北吹来

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山坡

我逆风而站,伸手用雪花

漂洗白发,就像在找谁

示儿书

回家的路上,我们不得不绕道而行

你问我他们为什么要拆观音阁

我脱口而出的是为汽车让行

就像老师教授圆周率那样,儿子

汽车是圆心,大家都是向日葵

围着车子跳舞,宛若你描述过的

沧源壁画,佤族先祖庆丰收

相约回到司岗里,手舞足蹈谢天地

说着,走着,我们经过鲁班阁

居民们趁着春旱搬家,明年秋天

电影城将拔地而起,鲁班的年轮

雨季不会再来,就像我怀揣

一座丰沛的大水库,却无力浇灌

干裂的唇;止渴,由蒙太奇

采摘梅子,青梅煮酒,人才辈出

你看去年我们避雨的东岳庙

不是被摩天大楼取代了么

挖掘机推翻神庙,多少人实地见证

神龛破碎为泥;多少英雄豪杰

举刀为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超度以流浪为故乡的神灵

乡关何处,神亦茫然,我的儿子

那么多颠沛流离,如薄冰,如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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