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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经验主义”视阈下汉日隐喻源域对比研究

2016-12-16敏,

关键词:经验主义惯用语源域

李 敏, 王 忻

(杭州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浙江 杭州 311121)



“新经验主义”视阈下汉日隐喻源域对比研究

李 敏, 王 忻

(杭州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浙江 杭州 311121)

隐喻是各种语言共有的表达形式,但隐喻的源域却因语言不同而不同。第一,隐喻源域的使用完全基于语言使用者的体验性;第二,在动物为源域的隐喻中,汉日语所用源域异大于同,原因在于使用者生活环境、习俗异大于同;第三,在身体为源域的隐喻中,两语言所用源域同大于异,因为人体部位与人的关系不因民族、群体不同而异。其不同之处乃是由语言或习俗不同带来的经验差异所致。

新经验主义;汉语;日语;隐喻

认知语言学的“新经验主义”(experientialism/経験基盤主義),[1]是基于具有思考能力的生命体的性质及经验,赋予符号意义的思维方式。也就是基于我们各种生物学的能力,在环境生存中获得的身体性的、社会性的、文化性的经验,对语言的意义进行规定和识解的立场。[2](P.83)“新经验主义”最早由Lakoff和Johnson提出;[3](P.226)[4](P.158))此后,一些认知语言学家对“新经验主义”语言观进行了拓展、深化和证实,例如,Johnson的意象图示理论论证了身体在意义构建中的作用;[5]Langacker的认知语法强调语言结构和概念结构中的身体体验。[6]然后Lakoff &Johnson在《体验哲学:基于体验的心智及其对西方思想的挑战》(PhilosophyintheFlesh:TheEmbodiedMindandItsChallengetoWesternThought)一书中,[7](P.3)系统地阐述了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即“体验哲学(Embodied Philosophy)”,并将其思想概括为三项基本原则:(一)心智的体验;(二)思维的无意识性;(三)抽象概念的隐喻性。[8](PP.248-249)

在认知语言学中,隐喻(metaphor/メタファー)被视为是认识世界的基本手段。所谓隐喻,是基于两个事物、概念的某种相似性,使用本来表达甲事物、概念的形式来表示乙事物、概念的比喻。[9](P.35)Lakoff与Johnson认为隐喻的本质是用一类事物来理解和经历另一类事物,并提出概念隐喻(conceptual metaphor/概念メタファー)的理论。

在日常生活中,隐喻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无论在何种语言中,隐喻都得到了广泛的应用。例如:

(1)赤っ毛で、色の白い、すこし下がり眼の、そばかすの多い娘だった。(那姑娘红头发,白皮肤,眼角有点下垂,满脸雀斑。)(石川达三《青春的蹉跌》)

例句(1)中日语的「そばかす(荞麦皮)」和汉语的“雀斑”均是基于概念隐喻的表达方式,表示相同的意思,即出现在脸上的褐色小斑点。换言之,「そばかす」和“雀斑”表示相同的目标域。不同的是在日语中,人们将出现在脸上的褐色小斑点形容为“像荞麦洒在脸上一般”,采用与植物相关的源域;而在汉语中,人们却采用与“雀”这一动物相关的源域来表达。

从该例句可以看出,在表示同一目标域的时候,中日两种语言分别使用了不同的源域。在表示同一目标域的时候,中日两种语言为何分别采用了不同的源域?在源域向目标域投射的过程中,人们的认知能力和经验又是如何发挥作用的?本文对中日隐喻在表达同一目标域时两种语言中的源域进行比较,从而尝试从“新经验主义”的视角对此做出解释。

一、动物源域隐喻

在日常生活中,人与动物的接触是最为常见的情景之一。古代人可能没接触过手机,现代人可能没接触过钻木取火,却都有接触过动物的共性。而且人对动物的认识是最为具体的。人类与动物接触所得的经验会反映到语言编码上。不管是在汉语还是日语中,动物隐喻都极为常见。下面以中日的惯用语、四字熟语为对象,对动物隐喻进行考察。

(一)汉日语中动物源域隐喻的动物频次及分析

我们对《新华成语词典》[10]和《ことわざ辞典》[11]中的动物名称进行穷尽式检索,取前12位制成表1。此处的频次指的是该动物在动物源域隐喻惯用语中出现的频次。

表1 汉日语中动物源域隐喻的动物频次排序

源域在隐喻中作为认知主体熟知的概念发生作用,而熟知的基础就是认知主体对其的高度体验性。从表1可知,两种语言的使用者各自的社会有同有异,从而造成了上述频次的异同。首先,我们看看两者的共性。古代的中日两国的最大共性是均以农耕民族为主体。所以家畜家禽是日常生活中人们最常接触的动物。“马”同时排列第一和“牛”同时排列第六,印证了这一结论。“狗”、“鸡”(日语的「鳥」包括鸡,如「鳥肌」指鸡皮疙瘩。此外还有「鶏」的惯用语,因与「鳥」分散而导致频次不高,只有10个)、“鱼”、“牛”基本同位。基本同位的还有“鼠”。汉语第六位的“凤”是中国独有的传说中的动物,日语中没有理所当然。汉语排位第二的“虎”在日语中排列靠后,日本的“虎”的概念是从中国传入的,所以排名靠后情有可原。后几种动物的不同也是由两国的关注度不同造成的。比如“猴(「猿」)”,在日本自古就有被视为神圣的风俗,并且日本是个多山林的国家,古代猴的常见程度大大高于中国。“乌鸦”,在中国是不吉的象征,而日本人却并不特别讨厌它。与此相对,日本人很崇拜“鹰”,这种情况在我国少数民族可以见到,而操汉语的汉族却对它没有什么感觉。所以,“猴”、“乌鸦”和“鹰”出现在日语的前12位,汉语却不同,取而代之的是“狼”、“蛇”、“燕”。在我国农村,狼是与人类最近的凶猛动物之一。蛇也是日常最容易见到的令人恐惧的代表性动物。由于这些代表性它们进入前12位不难理解。“燕”在中国是原始先民图腾崇拜的对象。原始时期有三大部族华夏族、东夷族、西南古族,其中东夷族少昊系统的图腾物之一便是玄鸟(古人对燕子的称呼)。在中国诗歌中,燕子是具有多种象征意义的文学意象。这些在日本是没有的。在日本文化中,“猫”一直被视为是高贵并具有灵性的动物,“猫文化”也被根植于日本文化之中。此外,认知纤细被认为是日本国民性特征之一,中国人认为微不足道的蚂蚁,却受到日本人细致地观察和认知。这或许就是蚂蚁入选日语前12位而未进入汉语前12位的原因吧。

(二)汉日同义动物源域隐喻惯用语对比

汉日语在表示同一目标域时,两种语言相互对应的源域动物基本不一样(见表2所示)。支撑这种有趣现象背后的理据仍然是语言的体验性。即与语言使用者关系密切的动物其使用频次就较高。其特点之一,中国是农耕业为主的国家,家畜离日常生活较近,所以源域更着眼于耕畜(骆驼、马)、家禽(鸡)等;特点之二,日本是个海洋国家,食物多海产品,所以鱼类水生物类更容易被激活(此点下面还会详述);特点之三,中国文化重宏伟博大,日本文化重纤细哀美,所以相对应的源域中国普遍较大,日本普遍较小,如鸡对虻蜂、虎对猫、鱼对蚂蚁、牛对狗、骆驼-马对鲷鱼、猪对猫、老虎-猴子对鸟-蝙蝠、鹰对雀、兔对泥鳅、鱼对蛤、蚍蜉对蚂蚁、鸡-牛对鲷鱼-沙丁鱼(鰯)等。

表2 汉日同义动物源域隐喻惯用语对比表

上面提及,日本是个海洋国家,所以源域动物经常会出现水生物,而对应的汉语则不见同类。例如表3。

表3所举的日语惯用句均是与海洋生物相关的。在这些海洋生物中,特别是鱼类,不仅种类较多,而且相对于汉语而言,其名称也是多种多样的。这与言语的体验性直接相关。从地理环境上看,中国是临海国,而日本几乎所有领土都是由被海洋包围的岛屿构成,即所谓的“岛国”。因而日本的养殖业和渔业十分发达,各种鱼类也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主要和常见的食物。所以日本人在日常生活中,对鱼类的体验非常丰富。与此相对,由于中国大部分区域的海洋情结较为淡薄,所以上述日语的源域词,到了中文里便消失殆尽了。

表3 日语鱼类词语做源域例词表

二、身体源域隐喻

在“新经验主义”中最受关注的是身体经验主义(bodily-based/身体基盤主義)。所谓身体经验,说的是通过身体的构造和机能所产生的知觉以及运动感觉,以及根据其特征形成的意象图示,以重要的方式对语言及语言活动本质的形成提供了动机。[2](P.179)通过身体与外界的相互作用形成意义的范畴化,再将各种范畴体系化、符号化,通过这些体系化、符号化传达各种经验的过程就是语言活动的本质。不言而喻,身体也是隐喻的重要源域。例如:

(2)遠く川下の山腹に、どうしたのか一箇処、薄日の射したところがあった。(在这条河流下游的山腰,不知怎地,有个地方投下了一束淡淡的阳光。)(川端康成『雪国』)

例句(2)中日语的「山腹」和汉语的“山腰”表示共同的目标域“山的中间部分”,而作为源域,日语的「腹」和汉语的“腰”都是人身体的一个部位,但却是不同的部位。以下我们将对其为何如此喻指进行探讨。

(一)汉日语中身体源域隐喻的部位频次及分析

我们对《新华成语词典》和《日语惯用语例解手册(人体词汇惯用语专辑)》[12]进行穷尽式检索,各取前12位制成表4。此处的频次指的是该部位在身体源域隐喻惯用语中出现的频次。

表4 汉日语中身体源域隐喻的部位频次排序

从表4可以看出,汉日语都列为前12位的身体部位有7项之多:“心”、“眼(目)”、“手”、“口”、“头”、“腹”、“面(顔)”,虽排序不尽相同,但可以说相对集中地体现了语言的共性。这也反证了“新经验主义”的原理。因为与动物不同,人和动物是不同个体,可以有远离的也可以有接近的,不同的人、不同的民族、不同的群体所亲近和疏远的动物就有可能不同,对它们的经验也就不同。而身体的各部位与主体的关系和动物完全不同,它不可能有远离和疏远,不管什么民族、什么群体对自己身体部位的亲疏都是一样的。所以身体隐喻源域较动物隐喻源域同大于异也就符合理据了。

不同的项目有以下几种情况。其一是由于两种语言的词语意义不一样造成的,比如日语的「胸」除了汉语胸部的意思外,在惯用语中主要以心情、度量、心甚至胃的意义被使用,如:「胸が開く」(心情舒畅)、「胸が大きい」(度量大)、「胸が焼ける」(胃酸)、「胸に刻む」(铭记在心),所以它比基本只用于胸部的汉语频次高就容易理解了。汉语词“肠”也属于同类情况。“肠”在汉语里常以表“心地”意的“心肠”出现,所以频次较高。而日语的「腸」一般多表示生理意义,隐喻意义的词找到几个多是出自中国古典的,如「断腸」出自白居易“一见知君即断肠”,「中腸」源自杜甫“惊呼热中肠”,「鉄心石腸」虽不是出自古典,但也是汉语“铁石心肠”的翻版。这和汉语“胸”较少用于隐喻义情况相同。其二是词语的雅俗差异,比如日语的「尻」是中文的“屁股”意,这在中文里很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没有以它构成的成语。其三,是除了其一其二那种极端例以外的中和部分,诸如“耳”、“胆”、「身」、「足」等,虽然在表中另一方没有出现,但也有一定数量,只是没进前12罢了,因而不具备区别特征意义。

(二)日语身体隐喻源域分析

与前述动物源域中的两种语言多以动物对应不同(比如鸡对虻蜂、虎对猫、鱼对蚂蚁、牛对狗、骆驼-马对鲷鱼等),身体隐喻很少见到不同身体部位互相对应,前12位中只见到一例:足を洗う-洗手不干。再勉强一点的话,手の裏を返す-翻脸也能算上。还有一部分是使用相同部位的例子,如「口が多い」-“人口多”、「口が奢る」-“口味挑剔”、「頭をはねる」-“抽头”、「頭になる」-“成为头目”等。这种同大于异的现象支持前述的不同语言的使用者对身体各部位的经验差异小于对各种动物的经验差异的结论(实例见表5)。

表5 日语身体隐喻源域举例

三、结语

隐喻是各种语言共有的表达形式,但隐喻的源域却因语言不同而不同。为了搞清其背后的机制,我们在“新经验主义”视阈下,对汉日两种语言隐喻源域异同进行了考察,并得出以下三个结论:(一)隐喻源域的使用完全基于语言使用者的体验性;(二)在以动物为源域的隐喻中,汉日语所用源域异大于同,原因在于使用者生活环境、习俗异大于同;(三)在以身体为源域的隐喻中,两种语言所用源域同大于异,因为人体部位与人的关系不因民族、群体不同而异。其少部分不同之处则是由语言或习俗不同带来的经验差异所致。

[1]Johnson M, Lakoff G. Why cognitive linguistics requires embodied realism[J].CognitiveLinguistics,2002,13(3):245-264.

[2]辻幸夫.新編認知言語学キーワード事典[K].东京:研究社,2013.

[3]Lakoff G, Johnson M.MetaphorsWeLiveBy[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3/1980.

[4]Lakoff G.Women,FireandDangerousThings:WhatCategoriesRevealabouttheWorld[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5]Johnson M.TheBodyintheMind:TheBodilyBasisofMeaning,Imagination,andReason. [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6]Langacker R W.FoundationsofCognitiveGrammar:TheoreticalPrerequisites[M].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

[7]Lakoff G, Johnson M.PhilosophyintheFlesh:TheEmbodiedMindandItsChallengetoWesternThought[M]. New York: Basic Books,1999.

[8]李福印.认知语言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9]籾山洋介.認知言語学入门[M].东京:研究社,2010.

[10]商务印书馆辞书中心.新华成语词典(第二版)[K].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11]臼田甚五郎.ことわざ辞典[K].东京:日东书院,1971.

[12]王宏.日语惯用语例解手册(人体词汇惯用语专辑)[K].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

(责任编辑:山 宁)

A Comparative Study on Metaphor Source Domain between Chinese and Japanes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xperientialism

LI Min, WANG X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1121, China)

Metaphor is a common way of expression for all languages. However, the source domain of metaphor varies in terms of different languages. It is discovered in this paper: (1)the use of metaphor is totally decided by the experience of the user; (2)considering the metaphor with animals as its source domain,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ese and Japanese are greater than their similarities due to greater differences of their living environments and customs; (3)considering the metaphor with body as its source domain, similarities between two languages are greater than differences, as there is no significant difference in human body and relationship in regard to different nationalities and groups. The difference of it, in part, results from the experience brought by languages and customs.

Experientialism; Chinese; Japanese; metaphor

2016-09-28

国家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一般项目“对中国日语学习者偏误的认知语言学研究”(09BYY078)的研究成果。

李敏(1990-),女,浙江温州人,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王忻(1955-),男,北京市人,语言学博士,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日语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研究。

H36

A

1674-2338(2016)06-0129-05

10.3969/j.issn.1674-2338.2016.06.017

语言及其应用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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