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招魂与送灵:川黔滇苗族“解簸箕”仪式研究

2016-03-18曹端波曾雪飞

贵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木鼓招魂簸箕

曹端波,曾雪飞

(贵州大学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 贵州大学艺术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招魂与送灵:川黔滇苗族“解簸箕”仪式研究

曹端波,曾雪飞

(贵州大学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 贵州大学艺术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川黔滇苗族广泛流传“解簸箕”仪式,其起源说法不一。“解簸箕”仪式一般在老人死后一段时间内举行,核心在于将亡魂送归其祖居地,隔断其与世间的交往。“解簸箕”实质就是结束亡魂在人间的生活,解除人间日常生活的“簸箕”,解决死亡为集体社会带来的破坏,并重建共同体。

解簸箕;苗族;笙鼓

一、问题的提出

川黔滇方言区苗族流传“解簸箕”仪式,当地苗人认为,在给亡人举行“解簸箕”仪式之前,亡魂一直处于不安定状态,只有举行解簸箕仪式,安抚亡魂,亡魂才能回归祖居地。关于解簸箕仪式的起源有很多说法,难以追寻其真正缘起。

说法1:在古代,苗族殓尸不用棺,只用草席裹尸,用簸箕盖尸,掘坑而葬,覆土而埋,很多地区还长期流行着不垒砌坟墓只积土堆的习惯。簸箕和草席虽只为裹尸和盖尸而用,但对于死者本人,却是一个较大的“包袱”,认为死者裹着席子,背着簸箕,行动极为不便,必须为其解除,使之有自由之身,才能得以超脱。因而,苗族的葬俗中,在死者入土3年后,后人必须为其举行一次超度仪式,称“烧灵”,苗语称“搂够旺、搂够嘞”,意即“解簸箕、解席子”[1]219。

说法2:从前,杨鲁和沙鲁两家打仗。刚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每场仗杨鲁都可以取得胜利,并且死亡的人数不是很多。这一情况,相持良久,但后来沙鲁派人用计巧妙地换去了杨鲁的龙心,失去龙心的他,在战场上指挥失灵,战局急转直下,节节失利。与此同时,杨鲁家大批青壮年男性在这场战争中丧失生命,只余下老弱病残之人,最终,无奈之下,杨鲁只能带领残存者逃往他方。出逃之前,杨鲁作出了详细的部署:最重的东西由年轻的背负,小孩由年老的妇人看顾,箩筐等一些相对较轻的东西由年老的男性带着。前路艰难凶险,沙鲁的兵马步步紧逼,但随他逃亡的人相继因无力支撑死去。这种情境令杨鲁万分痛心,下令用簸箕盖上死去的人,防止同行的人看到失去同伴而丧失前进的信心。就这样,经过艰苦地跋涉,终于迁徙到一个可以修整、安定的地方。之后,被簸箕盖着的逝者在一天夜里托梦给活下来的人说,追兵已无法追到,逝者想回到故土,但被簸箕覆盖的他们无法回到故乡,需要活下来的人想办法把簸箕解开,他们才能站起来,走回去。人们第二天不约而合地都谈到了这个梦,杨鲁亦是。于是杨鲁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商量如何是好,大家提议将男人和女人的衣裙拟比亡人套在簸箕上,给逝者办丧事,之后把簸箕送到三叉路口滚出去。杨鲁听了以后,领着大家去办了。从此,死去的人不再托梦回来了[2]291。

说法3:操川黔滇苗语苗族自苗支系,凡给亡人指路的人家都要举行的仪式。人们认为,活着的时候,吃饭的米由簸箕筛好,到哪里都少不了簸箕。人死了,不再让簸箕连累他,因此要把簸箕解下来[3]157。

苗族“解簸箕”仪式流传广,说法颇多,引起了一批学者的关注,对其也有不同的解读。由此,笔者以2006年亲身经历的金沙县苗族解簸箕仪式为例来解读“解簸箕”仪式。

二、苗族“解簸箕”仪式

川黔滇苗民认为,人去世之后,背上背有簸箕,使亡人的灵魂在阴间生活极为不方便,亡魂不能回归祖居地,无法安息,有的还继续留在人间扰乱家人和亲属。因此,当老人去世一段时间后,均要举行“解簸箕”仪式。在仪式期间,客人到主人家里来,一般都要给主人家敬酒,祝愿亡魂回归祖居地:“主人家,你们为老人举行仪式,帮助老人家解除背上的簸箕,轻手轻脚去见祖公,轻手轻脚去会祖婆”。很明显,“簸箕”被苗族人认为是有碍亡人灵魂回归祖居地的东西。

毕节金沙县岩孔镇联盟村与遵义仁怀市后山苗族属于同一支系,陶家“解簸箕”仪式是在老人去世20多年后进行的。在该仪式中,长期在外打工的儿子和女儿专门回家参加此次解簸箕仪式。陶家之所以定在此次“解簸箕”,一方面是老人家去世那段时间,家里经济困难,无法操办“解簸箕”仪式,近几年来兄弟姊妹在外地务工,经济状况好了很多,具备了举办仪式的经济基础;更重要的是陶家去年时常发生不顺的事,大家认为不顺是因为过世的老人家没有举行解簸箕仪式,亡魂不得安顿,因此打扰子孙的生活,只有举行了仪式,才能保佑家人和化解出现的不如意之事。从“解簸箕”仪式的“功能”和“目的”来说,“解簸箕”仪式在于“解除”亡魂对世人的骚扰,而这就需要安顿“亡魂”让“亡魂”安息,永久地停留在“祖灵”之处。川黔滇苗人需要通过“解簸箕”仪式,请不得安息的“亡魂”回家享祭,得到后代子孙、亲朋戚友的“献祭”后,回归祖居地,也祷告家族祖先永远地庇护后人。

陶家“解簸箕”仪式是因陶父死后多年,一直没有举行仪式。老人家于19世纪80年代初去世,当时经济条件限制,直到2006年,因子女在外地打工,有了一定的积蓄,共同商议为老人家举行“解簸箕”仪式,让父亲亡灵安息。陶家“解簸箕”仪式举行时间为2006年12月1日,连续4天,第一天是“招魂”,第二、三天为孝子、舅家、姑妈家、亲友“献祭”,至12月4日下午完成。近年来,“解簸箕”仪式出现式微,很少有人家举行“解簸箕”仪式,这次仪式是当地20年来最为隆重的一次:杀七头猪,打一头牛。

川黔滇苗族“解簸箕”仪式中较关键的角色有:掌坛师、掌卦师和总管。掌坛师:苗语称“几拉”或“几更”。“几拉”意为击鼓的师傅;“几更”意为吹芦笙的师傅。“解簸箕”仪式中击鼓吹笙是由掌坛师负责,掌坛师为“解簸箕”仪式中的核心角色,整个“献祭”仪式均由掌坛师主持,因此要熟悉仪式的程序和礼节。掌卦师:苗语称“几交朗”,由主人家的家族内部熟知家族传统和祭仪的年长者担任,掌卦师主要任务是为亡魂开路,将亡魂指引到祖居地。总管:苗语称“腊娄”和“密娄”,“腊娄”为正总管或大总管,“密娄”意为副总管或小总管。正总管负责管理“解簸箕”仪式中各种事务,负总责;总管一般请当地的寨老,因为寨老具有威信,做事干练。副总管二人,一人管生活,一人管接待。

解簸箕仪式过程主要有三个核心:“招魂”(起坛)、“献祭”(祭坛)、“送灵”(撤坛)等三个阶段。

(一)“招魂”

招魂就是“起坛”,将远在荒野的亡魂招回家中进行祭祀,招魂需要进行一系列的准备工作,然后进行招魂入坛,并请亡魂登位。

1.祭坛设置

请木鼓。首先由陶家孝子请木鼓回家,解簸箕仪式需要木鼓,木鼓为祖先灵魂所在,平时不能敲打,并存放在固定的家庭(苗人木鼓属于家族公共所有),当家族中有人需要时,就派三至五个“笙鼓手”带着芦笙到存放“木鼓”的家里请。请鼓的“笙鼓手”提酒请鼓,木鼓主家宴请“笙鼓手”后,“笙鼓手”用男人黑衫盖住,背木鼓直接回丧家,一路上吹笙击鼓,不得停留。当木鼓到丧家时,孝子需要哭拜木鼓进入厅堂。木鼓、芦笙准备好后,开始设置祭坛。

设灵坛。请一个未婚的男子,该男子戴“白帕”穿“麻衣”,用“糯米饭”做成的糯米粑,糯米粑需要两个,一个大,一个小。小粑粑叠置于大糯米粑之上,共同放在“簸箕”里,然后制作“引路灯”(用装有菜油的小碗做成,用来为亡灵指路),“引路灯”置于糯米粑上面,最后就是将簸箕围成“人字形”架子,这样,灵坛设置完成。

制竹卦。竹卦制作有一些规定,需要掌坛师亲自到山上寻找用来制作竹卦的“苦竹”。用来制作“竹卦”的竹子不能随意选择,必须用“公竹”制作“解簸箕”仪式中的“竹卦”。当地苗人认为竹子具有性别之分,判定竹子的“公母”则查看竹节上面的交叉部位,“公竹”的竹节上只有一个竹枝,而“母竹”的竹节上则有两个枝丫。竹卦的长度也有规定,即根据一个竹节向上取3个“横指长”(手指并排的长度)和向下取4个“横指长”,寓意为“三代祖公,三代祖婆”,象征亡魂与三代祖先共同。将削好的竹子破开为两块,即一对竹卦。竹卦分为阴阳两界:以竹卦中竹节为准线,上面的一节为“阴”,下节为“阳”。川黔滇苗人认为竹节为阴间与阳间两界的连接线,因此竹卦能够沟通阴阳两界。竹卦在丧葬仪式和解簸箕仪式中均要使用,有的姓氏保存丧葬仪式中的竹卦,并在“解簸箕”仪式时使用,在结束仪式即撤坛时,与簸箕里的竹枝一同烧毁。

置鼓杆。在制作竹卦的同时,需要布置“鼓杆”。鼓杆设置在祭坛的左侧,用去枝的“杉树”(需要寻找枝叶茂盛的杉树)作“鼓杆”,在“杉树”顶端横穿一根竹竿,用麻绳将木鼓挂在竹竿上。

厅堂神龛上插三柱香,香插在装满米的碗里,碗里还放一个鸡蛋,3柱香,神龛上还有烟酒等。

布置好鼓杆后,总管主持召开“解簸箕”仪式正式开始的工作会议,总管先代陶家向帮忙的亲友表示谢意,也强调需要注意的事项,并对帮忙人员进行分工。最后,总管为仪式工作人员敬酒,并每人送一个13元钱的红包(一般是12元,因2006年是润年,按当地的说法要顾及每一个月)。

“解簸箕”仪式由“掌卦师”开启:掌卦师敲响木鼓,告知神灵,同时念诵祭祀词。祭祀词的内容主要是陶家三代祖先的祖坟所在,三代祖先的姓名以及去世的时间等。掌卦师并向陶家三代祖先申明,今天是陶家孝子为其死去的父亲“解簸箕”,并邀请三代祖先一起入坛,享用“献祭”。

掌卦师宣布“解簸箕”仪式开始后,掌坛师用公鸡向“笙鼓”献祭,将鸡冠血滴三点在木鼓和芦笙上,并祷告此次仪式是为“陶家父亲”举行的“解簸箕”,其他亡魂应该走远,不得前来分享“祭品”。掌卦师打卦占卜“吉凶”(如果两块竹卦一反一正则为顺卦,表示“吉”),“竹卦”隐喻“人”与“笙鼓”沟通好,可以“起坛”招魂了。

2.招魂

掌坛师面对神龛,陶家孝子跟随其后。掌坛师奏“招魂”芦笙曲,这时,笙鼓共鸣,迎接亡魂进厅堂。掌卦师摇响“竹卦”,念诵“招魂”祭语:“用竹片接……,从……地方请。请回来享用孝子们的供品,快来喝酒”等。

掌坛师吹奏芦笙,作为领头者,孝子们需要跟随掌坛师祭祀。紧随掌坛师之后的,就是捧灵位的“叔子”(由去世老人家的弟弟充当该角色,如果没有亲弟弟,则有在世的同辈族人担任),而孝家等跟着“灵位”围绕“鼓杆”转动。转完“鼓杆”,掌坛师带领孝家到厅堂外招魂。厅堂外面放置两张席子,将灵位放在其中的席子上,灵位对着西面。掌坛师吹奏“招魂”芦笙曲,邀请亡魂回家。如何判定亡魂回家了呢?这需要掌卦师打卦,根据卦象来判决。如果连续有三次顺卦,则亡魂已经获得消息,已经回到灵位。亡魂回归灵位后,掌卦师在灵位上的人形竹架上戴头帕、穿麻衣(帕子、衣服一般为死者生前穿过的服饰)。最后将具有亡魂的“簸箕”抬到厅堂的祭坛继续转一次“鼓杆”,然后,将“簸箕”放在神龛下面。

3.灵魂登位

招魂完毕后,掌坛师吹奏“灵魂登位”芦笙曲,孝家则在掌坛师的带领下,连续转围绕木鼓转“鼓杆”,一边祭拜,一边转。转完鼓杆后,掌坛师吹奏“寨老”芦笙曲,标志灵魂回到家里,已经正式登位。

(二)献祭

此阶段是仪式中持续时间最长的阶段,也是解簸箕仪式最为重要的阶段。献祭的牺牲除了牛外,鸡、鸭、猪等均可,主要依家庭经济情况而定,一般来说,最隆重的是打牛。

在陶家“解簸箕”仪式中,每当亲友带来牺牲进行献祭时,掌坛师则吹奏“献祭”芦笙曲。如当陶家一个女婿敬献一头猪时,掌坛师吹响芦笙曲。献祭用的牺牲被捆在厅堂外,猪脚套上“反手绳”(苗人认为给亡魂的东西不同于世间,需要用反的,以示阴阳区隔)。“献祭”芦笙曲奏响后,掌坛师将“反手绳”绑在“鼓杆”上,孝子跪在灵位前,手中牵着“反手绳”,“反手绳”另一头连着“灵位”(亡魂可以享用牺牲),掌卦师一边打卦,一边念诵,告知亡灵给某某在敬献:“你喝了,吃了;不要再纠缠他们,不要缠兄和弟,不要缠姐和妹,不要缠亲戚和故友……”。凡是亲戚和故友拿来的祭品均需交给掌坛师,掌坛师根据亲属等次和祭品来一一献祭。进来一次客人,进来一次祭品,不管祭品的多少,掌坛师都要一一献祭,不可马虎。掌坛师向亡灵报告亲友献祭的牺牲,并要亡灵保佑生者富贵,要亡灵“好好地抓紧畜魂”,到阴间享用。

祭祀亡灵时间持续三天,第一天主要是本家。第二天和第三天则是亲友,第二天早晨,陶家的亲家开始献祭;第三天一般是远房的亲戚和朋友。献祭一般按照亲属差等进行,如孝子最先献祭,次为舅父,其次姑妈等。每天献祭的进程由掌坛师安排:早晨,掌坛师奏响“天亮”芦笙曲,表示一天的祭祀仪式开始,到吃早饭时,又吹奏“早饭”芦笙曲,告知主家安排客人吃早饭;到中午时,又吹起“午饭”芦笙曲;临近天黑时,吹奏“晚饭”芦笙。亲戚朋友前来祭奠时,如自己带来了芦笙手(苗人一般会吹芦笙,至亲均带芦笙手前来),由带来的芦笙手吹奏芦笙进行“献祭”。另外,在解簸箕仪式中,除“献祭”和告知吃饭的芦笙曲外,在闲暇之余,还吹奏“耍坛”芦笙曲,特别是一听芦笙脚板痒的苗家小伙,更是伴随着悦耳的芦笙曲跳起了芦笙舞。

“打牛祭祀”为“解簸箕”仪式的高潮,也是最为隆重的一环:打牛选择在最后一天,当所有的亲戚朋友“献祭”之后,进行“打牛献祭”。第四天,也就是最后一天早晨,掌坛师按常规吹奏“天亮”芦笙曲,亲友在“戛场”进行布置活动(准备在田坝的戛场打牛献祭,需要将木鼓转移到戛场)。戛场布置好后,掌坛师吹奏“到戛场”芦笙曲,并带领“灵位”和孝家进入戛场。在掌坛师带领下,陶家孝子围着鼓杆转圈,将灵位(继续由叔子捧灵位)置于木凳上,孝家祭拜灵位。之后,牵来专门祭祀的黄牛。灵位的一端与牵牛的“反手绳”相联结,象征亡灵牵着牛。“反手绳”另一端穿过鼓竿,系着献祭品“黄牛”。掌卦师打卦,卦象表示吉利后,开始打牛。打牛后,取出牛的内脏,置于灵位进行“献祭”。掌坛师吹“献祭”芦笙曲,表达献祭牛;孝家妇人在灵位前哭泣。“打牛祭祀”时,由孝家组成的“游行队伍”(献祭队伍)围绕戛场呈“8”字形转圈,先顺转三圈,再逆转三圈(表示将亡灵送回阴间,接着献祭队伍要返回阳世)。绕戛,传说为亡灵回归祖居地“驱妖逐邪”,保护亡灵安全地渡过山山水水,与祖先团聚。

“绕戛”之后,人们将米饭和牛肉煮熟,掌坛师吹响“午饭”芦笙曲,用筷子将熟牛肉块串在一起,献祭亡灵(有的村寨在灵位的竹席上摆13块牛肉献祭,据说,三块献祭给亡灵三代祖先,七块献祭给家族各房祖先,三块献祭外姓亲友、山神、火神等之类)。最后,掌坛师还奏响“答谢”芦笙曲,感谢帮忙者在整个仪式中的辛苦。

(三)送灵

“献祭”仪式完成后,开始“送亡灵”。陶家“解簸箕”仪式“送亡灵”需要“献祭队伍”绕过死者生前经常到的寨前寨后、耕耘的田野,甚至放牛的荒坡;最后“献祭队伍”从不同的路线回到“嘎场”(以免亡魂跟着生者回阳间)。

亡魂的“簸箕”解除了吗?最后人们以“滚簸箕”的形式来验证:将附着过“亡魂”的“簸箕”滚出去,如果停下来时是反盖着的,证明亡魂的“簸箕”已经解除(簸箕滚出去后一般是反盖着的,万一滚出去后没有反盖,还可以重滚)。

“送走亡灵”还需要“撤坛”。掌坛师吹响“叔子”芦笙曲,据苗人相传,解簸箕仪式需要“寨老开头,叔子结尾”,即仪式的芦笙曲由“寨老”芦笙曲的吹响标志解簸箕仪式正式开始,而以“叔子”芦笙曲宣告解簸箕仪式圆满完成。

“撤坛”时,掌卦师用竹卦邀请生魂返回阳世,并将“簸箕”上所盖头帕、衣服拆掉;掌卦师分得簸箕中的小糯米粑,大糯米粑则分成小块,分发给帮忙的人员(按当地苗人说法,为解簸箕仪式帮忙的人员的灵魂会附在糯米粑粑上,仪式举行完后,人们需要带回自己的灵魂,因此带走糯米粑粑,就是带回自己的灵魂,否则将遭遇不顺)。解簸箕仪式中,最为关键的就是亡灵回归阴间,生者回归阳间,彻底划清阴阳之间的界限,两者不得混淆。

三、仪式中的“亡魂”

死亡并非只是肉体的死亡,在传统社会中,“如果说死亡是一个需要时间的过程,那么,它所带来的邪恶力量也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就消失的;它们仍存在于生者的社会,并使人们时刻受到可能成为一个新的受害者的威胁。虽然一些特殊的仪式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减少死者不洁净的尸体给人们带来的危险,但它依然是一个永久性的污染源”[4]37。

川黔滇方言区苗族“解簸箕”仪式具有六个主要程序:“招魂”→“请灵上簸箕”→“芦笙曲-木鼓”→“上祭-献牲”→“滚簸箕”→“喊回生魂”等,其中,在“解簸箕”仪式中为“灵魂”“献祭”是核心,而建构这一套程序,使之有条不紊的是“笙鼓乐”。

“解簸箕”仪式由“笙鼓乐”主导,构建了两个不同的文化场域:一个是亡魂所在的神圣空间,一个是生者所在的世俗空间,此一阴阳不同的空间场域由“笙鼓”所建构,也由“笙鼓”来沟通。此仪式在一整套依次演进的芦笙乐中表现为以下三个主体程序:招魂(起坛)、献祭(祭坛)、送灵(撤坛)。

(一)芦笙招魂

掌坛师控制整个仪式结构:以“寨老”芦笙曲开启“解簸箕”仪式,芦笙曲的“寨老”、“招魂”、“登位”三套芦笙乐分别代表寨老发话,启动仪式,然后将亡魂喊回家里,并请亡魂登入灵位,建构整个仪式的神圣场域。

芦笙曲是一种乐曲,但苗人在长期的生活中,已经将这一音乐曲调作为“语言”来指导行为了,也就是说,作为音乐的芦笙同时也是作为“语言”的芦笙。

招魂芦笙词:那亡魂住在阴魂地府地,竹根呻呻吟吟转对竹枝窃窃语,竹枝呻呻吟吟转对竹根语窃窃;孝男孝女要砍倒竹子竹竿,拿回去编了一个簸箕,编得簸箕花纹又花朵,才使得簸箕有了用,才引到那亡魂来[6]40。

“招魂”是“解簸箕”仪式的开启,解簸箕仪式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亡魂”解除压在“背上的簸箕”,也就是解除“亡魂”的痛苦:“接得女鬼魂,从棺材飘来;接得男鬼魂,从坟墓钻出。……女魂把身洗,满身黄泥垢,女魂诉哀伤,簸箕里要哪样?男魂道愁怨,篾席上求什么?女魂诉哀伤,篾里要米粑。男魂呻吟着,篾中要糯米粑。”[7]217-218因此,首先要将仍然处在“痛苦”中的亡魂招回家中,才能进行“献祭”。

(二)芦笙献祭

“笙鼓”为苗人沟通神灵的媒介。献祭仪式为解簸箕仪式的核心,而每次献祭最为重要的是“笙鼓”,尤其是“芦笙”。当献祭时,掌坛师必须吹奏“献祭”芦笙曲,告知亡魂是什么人在贡献哪种祭品。苗人认为,只有芦笙才能沟通亡魂,亡魂才能听得懂(笔者调查时,当地人告知“芦笙语”只有苗人才听得懂,其他民族如汉族、彝族等亡魂不会来抢祭品)。“芦笙语”作为苗人的内部语言,成为沟通阴阳两界的重要渠道。

献祭芦笙词:现在,孝男孝女提起铁斧,劈开那猪头,割破那猪嘴,宰开猪头分成九坨,切开猪嘴分成八块。孝男孝女要帮那亡魂摆上九祭盘,掌卦师伸手拿起竹卦,舀上三勺给亡魂吃[6]40。

献祭是解簸箕仪式的核心,招魂是为了将亡魂招回家中进行“献祭”,没有“献祭”更不会有“送灵”的最后环节。献祭的祭品需要通过“反手绳”,即明确告知“阴”与“阳”之间存在界限,同时,各种人间的生活“祭品”也想象了另一个世界的同样生活。献祭主要是为了让亡魂获得丰富的“物资”(祭品):“亲朋千数个,戚友上百人。都来悼念哀思你,梦中见你几次。所以背上背着炒面祭献你,又背清酒浓酒祭献你。手里牵来三层牲,要来给你解病痛,要来给你解呻吟。”[7]124

(三)芦笙送灵

送灵仪式是“解簸箕”的最终目的,即彻底将“亡灵”送归祖居地,隔断亡魂与阳世的往来,使亡灵得到“安息”,生者的人间生活得以“安宁”:“女魂众子孙,要把女魂魄,接到簸箕上,要帮她解绳,抛丢在后面。女魂绳解开,紧跟祖婆行。男魂子孙们,要把男魂灵,接到篾席供,帮男魂解套,丢在屋后面,男魂一身轻,跟随祖先行。”[7]222-223

解簸箕仪式中的“送灵”实质是使“阴”和“阳”隔离开来,因此以“滚簸箕”的方式来判定死者是否已经解除了背上的“簸箕”:若滚出去的簸箕反盖着,表明亡灵已经与祖先会合,离开了人世;而在解除“簸箕”之前,痛苦的灵魂经常会找到人世的子孙,使其难以安宁。滚完“簸箕”,亡灵离开了人世;而“送灵”的生者则要返回“阳”间,喊魂转回则是“送灵”后最后一个环节,从此,阴阳各回其位,各安其居。

经过“解簸箕”仪式,解除了亡魂背上的簸箕,死者的亡魂终得到祖先的接纳,亡灵得到安息,后辈子孙安享世间之乐。

小结

关于“解簸箕”仪式起源的说法很多,根据仪式特点,有两点不可忽视:一是“簸箕”是黔西北苗族生活中不可离开的“物”,“解簸箕”其实就是对死者在世间状态的一种结束,也是将亡魂送归祖居地,从而使亡魂从人间隔离;二是“二次葬”习俗,即在老人死后的一段时间内进行第二次安葬仪式,该仪式的完成,彻底将鬼神世界与现实世界隔离开来。

据学者研究,“烧灵”与“解簸箕”在丧葬仪式上类似:定居在今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水塘一带的川黔滇支系苗族,不举行“烧灵”仪式,而举行“解簸箕”仪式。不管“烧灵”还是“解簸箕”,时间的确定,都是安排在一年至数年内。“解簸箕”祭礼的基本内容是用一个簸箕插上竹片,支撑起死者生前的衣物,打扮成死者生前的形象,其情形与“红苗”所载的丧仪相似,簸箕内象征性地盛一些五谷杂粮、酒肉之类的东西,意在象征死者在享受祭奠。然后整个宗族为死者备办歌舞会和宴席,作为与死者灵魂告别所作的抚慰。仪式结束后,由鬼师念咒,将上述用过的簸箕折毁弄碎,丢散到四面八方,并祝告死者说:“你的肉体再不会捆住你了,你的灵魂可以自由自在地去祖宗那儿,你安心去吧。”从鬼师的这句祝辞中,我们可以领悟到,洗骨的目的正在于释放灵魂,在这一点上“洗骨二次葬”和“风葬”在信仰逻辑上一脉相承[5]130。

川黔滇苗人认为死者的灵魂并不随着肉体的死亡而死亡,也不是一次性进入其最终的归属地。由此,“解簸箕”仪式实质就是最后安顿亡魂的终极仪式。二次葬习俗在世界很多族群中均存在,赫尔兹认为最终的庆典仪式有三个目的:第一,埋葬死者经过分解和腐烂之后的尸体;第二,保证灵魂能够平安地到达死者的世界;第三,彻底将生者从服丧期中解脱出来[4]40。二次葬最为核心的内容在于进行集体祭祀,解决死亡为整个共同体社会带来的冲击,并重建被破坏了的共同体。

[1]四川苗族志编委会编.四川苗族志[M].成都:巴蜀书社,2009(12).

[2]贵州省民委民族语文办公室编.苗族民间故事[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8(01).

[3]中国少数民族民俗大辞典编写组编.中国少数民族民俗大辞典[Z].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5.

[4][法]罗伯特·赫尔兹,吴凤玲译.死亡与右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5]刘锋.百苗图疏证[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6]曾雪飞.黔西北苗族“解簸箕”仪式及仪式音乐中的芦笙文化身份研究[D].贵阳:贵州大学,2008.

[7]杨亚东.苗族芦笙辞[Z].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9.

[8]政协赫章县委员会,政协民族宗教委员会.赫章苗族实录[Z](内部资料),2006.

[责任编辑:陈业强]

Calling Soul and Sending Soul: A Study of the Miao "Jie Boji" Rite in Sichuan, Guizhou and Yunnan

CAO Duan-bo, ZENG Xue-fei

(Guiyang, Guizhou, 550018)

The rite “Jie Boji” has been widely spread among the Miao in northwest Guizhou with different versions for its origin. The rite is generally held after the death of the elderly, with the attempt to send the souls of their ancestral home, which cuts off its contacts with the world. Essentially. “Jie Boji” , in essence, is to terminate the souls of human life in the world and release “the Bo Ji” from daily life, which helps to prevent death from damaging society, so as to rebuild the community.

“Jie Boji” Rite; Miao;ShengDrum

2016-09-15

2013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第二批)“中国苗族古经采集整理与研究”( 13&ZD137);贵州大学文科重点学科及特色学科重大科研项目“国家、市场与道路:历史上西南边疆民族的经济与社会”(GDZT201405)。

1.曹端波(1974-),男,湖南常德人,贵州大学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教授,研究方向:西南民族。2.曾雪飞(1983-),女,贵州遵义人,贵州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少数民族艺术。

C912.4

A

1674-7798(2016)11-0040-06

猜你喜欢

木鼓招魂簸箕
云南沧源佤族木鼓音乐文化研究
小小簸箕,大刑伺候
佤族狂野奔放的木鼓节
民族电影《阿佤山》与佤族拉木鼓文化传播研究
行走的簸箕
忠满:小小簸箕,大刑伺候
佤族木鼓舞溯源
招魂(短篇小说)
不倒翁扫帚簸箕
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