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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大儒吴澄对周敦颐的推崇

2016-03-07吴国富九江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江西九江332005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周敦颐无极太极

吴国富(九江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江西 九江 332005)



元代大儒吴澄对周敦颐的推崇

吴国富
(九江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江西 九江 332005)

摘 要:元代大儒吴澄,生平服膺周敦颐。吴澄继朱熹之后,在学理上为周敦颐辩护,为周敦颐“刮垢磨光”,进一步阐明了“无极、太极”之说蕴含的儒家义理,维护了周敦颐的理学宗师地位。此外他还在江州讲学,关注九江的濂溪文化,将践行濂溪之德作为自我提升及教导他人的重要目标,致力于传播周敦颐的思想,扩大了周敦颐的影响。

关键词:吴澄;周敦颐;太极;无极

一 力辨“无极”“太极”之说,维护周敦颐的宗师地位

周敦颐在后世被视为“理学鼻祖”、“理学宗师”,但他的地位并非从一开始就得到了确认,而是经历了一个较长的演变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作为元代儒学代表人之一的吴澄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吴澄(1249-1333),字幼清,崇仁人,学者称为草庐先生。曾任国子监丞、翰林学士、经筵讲官,敕修《英宗实录》。吴澄与许衡齐名,并称为“北许南吴”,在儒学的传播和发展上做出了重要贡献。有《吴文正集》传世。

吴澄生平推崇周敦颐,曾反复指出他的宗师地位。他说:“昔有周子,实绍圣道不传之统。”(吴澄《吴文正集》[1],卷二十七《送传民善赴衡州路儒学正序》。本文所引吴澄文章同出此书,以下仅标明卷数和篇名。)又说:“秦汉而下,孔道之传不续。历千数百年,乃得宋河南程子,远承孟氏之绪,而道国元公周子实开端于其先,徽国文公又集成于其后。”(卷三十七《都昌县学先贤祠记》)从孔孟到程朱,儒学中断一千多年,而周敦颐就是使儒学断而复续的创始人。具体让周敦颐享有这一崇高地位的,是因为周敦颐阐明了“心性”与“天道”。吴澄说“性与天道之秘”,孔夫子不轻易阐述,连颜回、子贡这样的高足,也不得而知。而千年之后,周敦颐作《太极图》、《通书》,才透露了“性与天道之秘”,接近于“生而知之”的圣人,堪比孔门的颜回(卷十五《题陈德仁通书解》)。这些评价,可以说是无以复加了。

公允而论,周敦颐的学术思想,受到了禅宗、道家的影响,有脱胎于两家思想的明显痕迹,宋儒对这一点也颇有争议。但是,吴澄极力否认这一点,以便维护周敦颐儒学宗师的地位。例如易学的传承,向来是儒道两家杂糅的,无论是谁讨论《周易》,都很难逃避与道家的关系。宋代朱震在《汉上易解》中说:“陈抟以《先天图》传种放,放传穆修,修传李之才,之才传邵雍;放以河图洛书传李溉,溉传许坚,许坚传范谔昌,谔昌传刘牧。穆修以《太极图》传周敦颐,敦颐传程颢、程颐。”(《宋书·朱震传》)在这个易学传承体系中,儒道人物混杂,难以截然分割。然而吴澄说:“陈学之一支,传于南方,刘牧承其绪。或以周子与牧同出此一支者,非也。周子之学乃其自得而无所师授,至谓穆传之周,尤非也。朱子发进易传表,盖踵讹而失其实,何也。周在南,穆在北,足迹不相及也,何繇相授受哉?”(卷五十六《题常道士易学图》)吴澄极力把周敦颐从这个儒道混杂的易学传承体系中拉出来,而置之于醇儒的行列。同时,他还在学理上努力剥离易学中的道家成分开来,并认为周敦颐也是这么做的。他说周子作《易通统论》,其贡献在于阐明“刚柔得中”、“善恶得中”这一儒学精髓:“刚而正者刚之善,其不正者刚之恶也。柔而正者柔之善,其不正者柔之恶也。刚柔之正者虽善,而犹不无或过或不及之偏;善至中而止,斯其为善之善也已。”(卷九《解观伯中字说》)而掌握了这一精髓,就可以得鱼忘筌、舍筏登岸,忽略《周易》中的“卜筮”、“象数”等内容了:“予愿常君忘言而用易,忘象以体易,言可忘也,象可忘也,之者又奚足云。”(卷五十六《题常道士易学图》)“象数两字,不过言气之可状可数者尔,非气之外别有象数也。”(《吴文正集》卷三《答海南海北道廉访副使田君泽问》)剥离“卜筮”、“象数”这些属于道家、道教的内容,易学就成了儒家的学问,在易学方面造诣很深的周敦颐,也就淡化了他的道家色彩。

周敦颐的代表作《太极图说》,与道家的关系很密切,其关键在于“无极而太极”一句。两宋之时,理学家对此普遍表示不满,虽有朱熹极力为之解说,但终不能服众。

相传产生于战国时期的《易传》(亦称《十翼》),是一部解释《周易》的著作,有人认为出自孔子之手,有人认为出自道家之手;该书思想无疑比较庞杂,并非儒学正宗。北宋张载《叶适因范育序正蒙遂总述讲学大指》说,魏晋以后,道家用《十翼》来印证自己的思想,《十翼》遂被称为“孔老之学”;而佛教又用《十翼》来印证自己的学说,《十翼》又被称为“儒释之学”。而到北宋时期,“禅说尤炽,豪杰之士,有欲修明吾说以胜之者,而周、张、二程出焉”,他们又反过来根据《十翼》证明佛道两家的学说“吾道固有之矣”,故而有了“无极太极、动静男女”之类的说法,但他们“不悟十翼非孔子作,则道之本统尚晦。”[2]言下之意,周敦颐著《太极图说》,就有杂用《十翼》这种非正宗思想来壮大儒学的用意在内。也可以说,张载对周敦颐的儒学宗师地位并不怎么认可。

南宋时期,陆九韶、陆九渊兄弟与朱熹围绕“无极而太极”一句展开了激烈的讨论。陆九韶给朱熹写信说:“《太极图说》与《通书》不类,疑非周子所为。不然,则是其学未成时所作;不然,则或是传他人之文,后人不辨也。盖《通书》言五行、阴阳、太极,未尝加‘无极’字。假令《太极图说》是其所传,或其少时所作,则作《通书》时不言无极,盖已知其说之非也。”陆九渊说:“‘无极’二字,出于老子知其雄章,吾圣人之书所无有也。”“《太极图说》以‘无极’冠首,而《通书》终篇未尝一及‘无极’字,二程言论至多,亦未尝一及‘无极’字。假令其初实有是图,观其后来未尝一及‘无极’字,可见其学之进,而不自以为是也。”(以上陆氏兄弟观点均见《吴文正集》卷三《答海南海北道廉访副使田君泽问》所引,今本《陆九渊集》文字与此有所不同)陆氏两兄弟直接认为“无极”之说出于《老子》,属于道家思想,与儒家迥然有异;而《太极图说》肯定是周敦颐思想尚未成熟的表现,后来成熟了,就不这么说了。

朱熹不赞同陆氏兄弟的说法,极力为《太极图说》分辨,指出“无极”、“太极”实为一体:“无极是有理而无形。如性,何尝有形?太极是五行阴阳之理而皆有,不是空底物事。若是空时,如释氏说性相似。”(黎靖德《朱子语类》[3],卷九十四。以下引《朱子语类》同出此版本。)指出“无极”不等于佛老的“空”。此后他反复说“无极”、“太极”都只是“道”的形容词,一个表明“无形无象”,一个表明“有理”:“有太极,是有此理;无极,是无形器方体可求。”(《朱子语类》卷六十七)“无极而太极,只是无形而有理。周子恐人于太极之外更寻太极,故以无极言之。既谓之无极,则不可以有底道理强搜寻也。”“无极者无形,太极者有理也。周子恐人把作一物看,故云无极。”“周子所谓‘无极而太极’,非谓太极之上别有无极也,但言太极非有物耳。”(《朱子语类》卷九十四)综合朱熹的观点,“无极”、“太极”本来就是一回事,之所以要采用两个名词,是因为“无极”可用来表现“道”的无形无象,“太极”可用来表现“理”的至高无上。

陆九渊对朱熹的辩解很不满意,认为他是在强词夺理。朱熹说:“不言无极,则太极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不言太极,则无极沦于空寂,而不能为万化根本。”陆九渊就反驳说:“夫太极者,实有是理……其为万化根本固自素定”,什么“足不足,能不能”,哪会取决于说不说?如《易大传》说“易有太极”,并没有说什么“无极”,这个“太极”又何尝等同于一物、沦落为形而下的有限事物,而不足为万物根本?为此他嗤笑朱熹“只管言来言去,转加糊涂,此真所谓轻于立论,徒为多说,而未必果当于理也。”[4]针对朱熹之说法“无极即是无形,太极即是有理。周先生恐学者错认太极别为一物,故着无极二字以明之”,陆九渊又进行反驳,引用《易大传》“形而上者谓之道”一语,指出作为形而上的“太极”,本身就已经有了“无形无象”的特征,千百年来从未有人“错认太极别为一物者”,何必再称之为“无极”?为此陆九渊认为朱熹根本就不懂得“太极”:“若实见太极,上面必不更加‘无极’字,下面必不更着‘真体’字”,否则岂不是叠床架屋、画蛇添足?又指出:“老氏以无为天地之始,以有为万物之母,以常无观妙,以常有观窍,直将‘无’字搭在上面,正是老氏之学,岂可讳也?”认为根本不必讳言周敦颐杂有道家色彩这一点。论者指出,在对周敦颐的“无极”“太极”的理解上,朱陆之间便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结果却谁也没有说服谁。自此而后,辨析周敦颐“无极”与“太极”之间关系的问题便成了一个争而未决的悬案。近些年来有人以为《太极图说》首句应为《宋史》本的“自无极而为太极”,也有的文章认为其首句应为“九江本”的“无极而生太极”,两者都断定周敦颐的“无极”是先于“太极”的宇宙本原。这一论断应该是符合周敦颐的思想实际的。[5]

到了元代,认为周敦颐具有道家思想的人还有不少。据《吴文正集》卷三《答海南海北道廉访副使田君泽问》,当时人引用老子“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及“道生一,一生二”等语,还有庄子的“太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指出老子所谓的道,庄子所谓的太初,就相当于周敦颐说的“无极”,老庄所谓的“一”,就相当于周敦颐说的“太极”。吴澄承认,如果用道家的说法来解释“无极而太极”,当然是很明白的,但却等于“押入周子在老庄队里行”,为此就不能把周敦颐称为“得吾圣道之传者”了。因为儒学所谓的“理”,是有内涵的“理”,如仁义礼智等;这一“理”可以说受之于天,但不能说生之于“无”。否则,“尽性知天”就将变为“尽性知无”,堕入了佛道空无的境界,整个伦理体系因而失去了根基。所以,“无极而太极”不能解释为“由无极而生太极”,而只能解释为“无极就是太极”。正是在这一点上,吴澄明确坚持了朱熹的主张。

《吴文正集》卷四《无极太极说》指出,“太极者,何也?曰:道也。”而道之条理细密,故而又名之曰理。为什么要将道称为太极?这是一种形象化的比喻和说辞。“极”本来指房屋的顶梁,因为它居于最高的地方,到了极致,所以称为“极”;而道也因为“至尊至贵,无以加者,故亦假借屋栋之名,而称之曰极也”,加一个“太”字,是表明它众多的“极致”中居于最高,不是“一物一处之极”而是“天地万物之极”。既然称之为“太极”,为什么又要称为“无极”?这是因为“道也者,无形无象,无可执着,虽称曰极,而无所谓极也。虽则无所谓极,而实为天地万物之极,故曰无极而太极”。但这个“无形无象,无可执着”不等于“空无一物”,而是指它十分抽象,诸如“道”之中蕴含的“理也,诚也,命也,性也,德也,仁也”等等,都是如此,它们不拘泥于实体形象,但又无处不在。这一解说与朱熹的说法相似,但又有所发展。朱熹认为周敦颐所谓“无极”是“太极”的修饰语,又把“太极”释为“万化之根”,但对于“无极”、“太极”、“道”三者关系还是理得不够清楚,“道”从哪里生发出来、摆在哪里,不甚了然。吴澄则干脆将“无极”、“太极”都说成是“道”的别号、假借之名、形象说法,于是《太极图说》的首句实际上成了“道,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等于从“道”直接演变出“阴阳”、“五行”、万物和人类,实际上就绕开了“无极”“太极”这一难缠的话题和“道”的本源问题,抹去了周敦颐身上的道家色彩,也就维护了周敦颐的理学宗师地位。

方旭东《吴澄评传》认为吴澄对《太极图说》中的“太极”做了两种解释,一指“太一”,即混沌未分之元气,一指至高无上之理,这种解释上的混乱反映出吴澄在处理周敦颐太极说时的尴尬。又说吴澄只不过用“太极”置换了周敦颐的“无极”,又用“太一”置换了周敦颐的“太极”,这样就可以把它改造为儒家思想,而撇清与老子“无生有”、“道生一”思想的关系。[6]这种说法也体现了吴澄维护周敦颐宗师地位的意图,不过说吴澄处理得不高明,却未必然。因为从本体到儒家之道,是很难阐析清楚的,儒家向来也没有理清。假设儒家之道的终极本体是“自然之天”,那么“自然之天”就应当分析为“自然之天的存在形式”、“自然之天的存在之理”,从前者分析出人和万物,从后者分析出“自然之天的存在之理”,继而分出“人与万物之理”,再继而分出“儒家之理”。也就是说,在“儒家之理”和“自然之天”之间,至少还有两个层次,略等于“自然规律”和“生物运行规律”,若想把这些层次关系一一梳理清楚,即便在科学发达的当下,也还是非常困难的。其实,任何一种思想理论,都不过是在整个宇宙和所有的自然规律中摘取一部分来讨论,想追溯这种思想理论与整个宇宙及其所有自然规律的关系,那实际上是做不到的。所以,直接让“儒家之理”对接“自然之天”,只宣称儒家之道“受命于天”而不做过多阐述,反而显得更妥帖。

为了维护了周敦颐的理学宗师地位,吴澄还对宋儒的说法加以阐述。一般人都认为二程是周敦颐的弟子,但是两人却从来不将《太极图说》拿给别人看:“程子亲受学于周子,周子手授此图于二程,二程藏而秘之,终身未尝言及,盖为其辞不别白,恐人误认以为老庄之言故也。其后学者索之,只将出通书,终不出太极图。程子没后,于他处搜求,方得此图。能知程子不轻出此图之意,则言之必不敢容易。”(卷三《答海南海北道廉访副使田君泽问》)“近世程子受学于周子,太极一图,道之大原也,程子之所手受,而终身秘藏,一语曾莫之及,宁非有深虑乎?朱子演绎推明之后,此图家传人诵。”(卷八《姜河道原字说》)言下之意,无极、太极之说,若未加以阐明,是容易引起误解的。

吴澄又指出,“朱子费尽气力为之分疏,而解此二句不与世儒同者,正欲明周子之所言与吾圣人之言道不异故也。”“世儒读《太极图》,分无极、太极为二,则周子之言有病,故朱子合无极、太极为一,而曰‘非太极之外别有无极也。’……惟恐人错认此一句,与老氏同,卫道之力如此,可谓忠于周子也。”“故朱子为周子忠臣,而曰无极二字,只是称赞太极之无可名状,非太极之外复有无极也。”(均见《吴文正集》卷三《答海南海北道廉访副使田君泽问》)最后吴澄总结说:“盖宋儒之言道,周子微发其端而已,其说之详而明,直待张子、二程子出,而后人知二子所言之道,与老庄所言自无而有者不同。故论程张二子有功于吾道者,以其能辨异端似是之非也。”指出周敦颐的“微言大义”,后人不甚了然,故而多有误解,而经过张子、二程子、朱子的不懈努力,周敦颐的思想终于得到发扬光大,其理学宗师的地位也得以确立。

二 关注濂溪文化,传播濂溪之德

据《吴文正集》所载年谱,元仁宗延祐六年(1319)六月,吴澄“留建康,十月留江州。寓濂溪书院,南北学者百余人。十一月庚寅,祭周元公墓”。又据《行状》:“(延祐)六年十月,泝江州,寓濂溪书院。十一月,率诸生拜周元公之墓。”且作《祭周元公濂溪先生墓文》(编录文集者将此文标为“延祐二年”,可能有误,应当为延祐六年),盛赞“先生之道,万世杲杲。展拜墓前,如亲见焉。庐山峙南,大江流北。仰之弥高,逝者不息”。在祭文中,他对周敦颐在儒学史上的地位作了高度评价,认为他是“道响绝弦,千数百年”之后得“洙泗真传”的重要人物;而“悟道有初,适道有途,先生之图,先生之书”,则指出周敦颐的《太极图说》、《通书》为“悟道”的敲门砖;这样就从学理和历史地位两方面肯定了周敦颐的功绩。此外,吴澄还对周敦颐为何取“濂溪”二字来命名溪流作了说明:“元次山在南方往往为水立新名,道州有水名濂溪者,亦次山之遗教。其后周茂叔先生寓江州城外,取道州旧地名,名其书院曰濂溪,苏子瞻诗云:先生本全德,廉退乃一隅。谓其取廉之义以名溪,而旁加水字也。”(卷六《文泉说》)

对九江一带推崇周敦颐的举措,吴澄十分欣赏,予以高度赞扬。元朝属于南康路的都昌县,原有县学。因大儒周敦颐、朱熹先后为南康军知军,而都昌是南康军的属县,故而县学中建有周敦颐、朱熹二人的专祠,宋元之交,兵燹战乱,遂至于荒废。“天历已巳,教谕万钧用至”,看到这一情况,就请求主簿、县丞、县尹,重新建造先贤祠。吴澄指出,这一举措,“其于人心世教,岂小补哉?”都昌是所谓的“先贤过化之地”,“倘不惟二子是师,循习卑陋,猥同时辈,徼近利,迷远志,则负公朝,愧先师矣。”接着他又指出:“师二子宜何如也?定而无一物留于心,应而无一事乖于理,……敬主诸中,义制诸外,其庶乎?教官其朂率邑士,精熟朱子所释诸经诸传,周子所著一图一书,反求之己而真识实践可也。”(卷三十七《都昌县学先贤祠记》)

博野人王彦弼担任南康路总管之后,定民产,减赋役,召集流亡百姓,重修朱熹建造的石堤,颇有德政。后来改任江州路总管,废除前任官员的苛政,“暇日诣郡,率及濂溪、景星两书院,勉励士学,咨询民瘼”。他还调拨钱粮,重修了郡学,使之焕然一新。(卷六十六《中大夫秘书大监轻车都尉太原郡侯王安定公墓碑)吴澄对此善举大书特书。

吴澄与九江的濂溪书院山长黄次思关系密切。黄次思回家省亲,遭遇母丧,他还希望官员关注。在卷十三《答和卿书》中,他希望江州官员“远想庐阜湓水,光风霁月之景,与清白之操、循良之治,两相宜称”,发扬周敦颐的风范。而“濂溪旧山长黄次思,与澄同里,名家羡彦,与碌碌为学官者不同,昨以母疾请假归养,侍汤药半年之上,竟尔遭丧”。希望江州官员予以关顾。卷十三《与希元书》:“昨留湓城,晨夕借庇,别去未尝忘也。……濂溪黄山长在任之时,多感提奖,不幸遭丧,今已期乎之上,当可给由,相公以旧日参趋之故,特成全之此盛德事也。”《与可立书》:“澄在湓城,日深感眷,与之厚别。去年余末由问讯晨夕驰仰。濂溪黄山长,旧来多荷提撕,母丧之后给由,凡百望郎中早与成全,幸甚。”

对那些仰慕周敦颐,以濂溪有关的义理文辞来取名字、给建筑命名的,吴澄也给予高度赞赏,并按照周敦颐的高标准去要求他们,寄予厚望。也就是说,吴澄十分希望濂溪之德能够渗透到日常生活之中,指导人生实践。

卷六十三《跋静安堂铭》应当是吴澄用于自警的,其中指出周子言“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这种境界很难做到,“非用功圣学者,未之能也。”做到这种“静”的前提在于“定”,就是把握中正仁义,形成定力,“有定所以能静也。能静者,虽应接万变,而此心常如止水,周子所谓动而无动是也”。卷四十一《大中堂记》引子思子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指出“此以心之不偏不倚为中也”。又引周子曰:“中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指出“此以事之无过无不及为中也”,希望人们养中和、持中道。“中正、平和、虚静”的胸怀,乃是濂溪之德的体现,也是修养的根本。

卷四《静安堂说》:“静而安,圣学之基也。”这一要旨,在失传一千五百多年以后,得到了周敦颐的继承,他“以主静为圣人立人极之本”,而“周子之静在无欲,知有定、无欲之不二者,于静之功,思过半矣”。卷四《静渊说》也指出,“其静也渊,水之止也;其动也川,水之流也。”其本质就是“事务不挠心,须臾不离道”。“夫子之后,无其人矣”,旷千数百年之久,才有“江南一周子,河南一程子”继承了这一绝学。

卷四十五《静虚精舍记》记载江州柳从龙家住闹市之中,因讨厌喧嚣,故而选择一个幽静的地方建了一个静虚精舍,常于其中休闲读书。吴澄借题发挥,说:“心学之妙,自周子、程子发其秘。”“周子云:无欲故静。程子云:有主则虚。此二言者,万世心学之纲要也。不为外物所动之谓静,不为外物所实之谓虚。”心中有主,就是指充满了“仁义礼智”,而不是像佛教那样,空无一物,如同槁木死灰。心中无欲,就是指妄念不起、恶事不留,“爱人利物之心满腔皆是,而伤人害物之心一毫无之”。

儒家之道是用世之道,若无用世价值,则难以在社会上扎根,更不用说持久和流传了。吴澄生活在在异族统治的元朝,在崇尚实用、纷纷追逐眼前利益的时代,更是需要面对这一问题。从这一点来看,他对周敦颐的推崇是发自内心的,也是有益于世的,因为周敦颐提倡的道德价值,对于人生于世的诸多问题,的确有很好的启示意义。

抽象言之,人生于世,要面对主客观的冲突和协调。在客观现实中的遭遇,有好有坏;而主观状态与客观现实的关系,或是锦上添花(遭遇很好,心态又很好),或是缓解苦恼(遭遇不好,心态却比较好),或是雪上加霜(遭遇不好,心态又很差),或是互相冲突(遭遇很好、心态却不好)。而决定心态的核心,就取决于个人的定力、智慧、快乐,以及是抱着与世浮沉的态度还是抱着与人共进、有益于世的态度。有定力,有智慧,有自己的生活原则,不但能得到他人的认可,也能获得自己的快乐,这是一个人生存于世的理想表现。在这方面,吴澄做过很多思考,也对他人提出了有益的见解,而这些见解与周敦颐的品德关系密切。

吴澄指出,人生应当上与思考,在思考中把握生命的根本。卷八《陈幼实思诚字说》借用孟子的说法,说人生之初,皆有仁义礼智这“四端”;长大之后,反而泯灭了,这都是“不思”所致。故而他引用周敦颐的说法:“思者,圣功之本。”指出“思于行之先,则能知其所当知,思于行之际,则能不为其所不当为,所以复其真实固有之诚也”。

有了思考,就会形成自己的处事原则,智慧也就在其中产生,世俗的拙巧观便不足以影响自己。卷四十二《拙逸斋庐记》指出,周子“因人谓己拙而赋之以自实”,实际上是反话正说;因为像“周子所行大中至正之理,又恶可以巧拙名也哉”?君子就是要“廉于取名、拙于取利”,表面上看起来很愚拙,实际上可以积福避祸,安然度日,“未尝拙也”;而小人“巧图爵禄,巧贪货赂,似若巧矣”,却惹来灾祸满身,堕入心劳力拙的境地,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巧”。卷四十《拙闲堂记》指出“人之情莫不耻拙而慕巧”,却又“喜闲而恶劳”,为此挖空心思,用尽智巧,最终是一刻空闲也没有,诚然是作茧自缚。如清江人皮季章,是南雄总管的从子,深得宠爱,为此借助皮季章求名求利者纷纷上门,几乎踩踏了门槛,然而皮季章却躲到郊外,居住在拙闲堂,不是过年过节,不去见南雄总管,人们都以为他“拙”,而吴澄却指出他是“用巧以拙、藏巧于拙”,又说:“周子亦因世之尚巧而矫其辞,未暇约之中也。君子安分无求,乃其常事,岂必曰拙哉?”

善于思考、有独立的处世原则,就可以形成独立的内心世界,使此心不依赖于外物、不为外物所束缚,因而有独立的快乐。卷四十二《心乐堂记》指出,人与鸟兽的快乐不同,人与人的快乐不同。人的快乐有农工商贾之乐,有文章事业之乐,而最高境界是孔夫子之乐、颜回之乐,他们做到了“虽身处极困之中,而其乐亦在也”,这是一种超越自我的快乐,而古往今来,深知孔颜之乐的,“自周程二子之外,乐此乐者其谁与?”

相比之下,有的人过于看重文章诗歌带给人的快乐,未免为名所累。卷二十四《赠周南瑞序》记载安成周南瑞敬修扁“濂溪”二字于书室,他希望“慕濂溪之名,当继濂溪之实”,希望周南瑞“他日重来,予一望间,见子有吟风弄月气象,即席而共语,其必有以起予,予将喟然叹曰:是真可为濂溪后人已!夫濂溪有云:圣人之道,韫之为德行,行之为事业,彼以文辞而已者,陋矣。敬修之文辞,固已卓冠乎乡儒之上,自濂溪眂之,则陋也。盍暂舍其所已学,而勉进其所未学者哉?”卷十五《光霁集序》,记载庐陵人萧道心用“光风霁月”之语,将他的诗集取名为《光霁集》,吴澄不肯为之虚美,讲了一个旴江人包氏请朱熹写“光风霁月之亭”而朱熹很不乐意的事情,又说“夫周子气象,惟大程子有焉”,如果萧道心企慕大程的为人,就已经有“光风霁月”的品德了,又何必画蛇添足,用诗歌来表现自己呢?

有的人过于看重物质生活带给人的快乐,这也未必是真正的快乐。卷三十八《远清堂记》记载河北人马仲温侨居仪真城北,那里有一个大水池,种植了莲花,盛夏花开叶茂之时,“绚错如锦,南薰徐至,香气弥天”,故而在池边建了一座“远清堂”,得名于周敦颐的《爱莲说》。吴澄指出,“中之通也,外之直也”,这是莲花之德;对于人来说,就是要做到“静虚而明通,动直而公溥”。他又说,当年二程之父“命二子受学周子而竟得其传”,希望马仲温也能这样教育两个儿子;而不要贪图什么世俗的“兰桂齐芳”。简言之,依赖于文章事业,依赖于荣华富贵,都不足以形成真正的快乐;因为这一切都取决于现实的种种条件,一旦条件不具备,追求受阻,快乐也就不复存在;而如果种种追求都很顺利,则会激发更大的欲望,如此循环不已,一个人就永远被欲望和外物所捆绑,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快乐。

卷四十四《香远亭记》记载鄱阳陈广居家,有园池之胜,池中种莲,池上构亭,扁其亭曰香远。吴澄说:“周子以莲比君子,其状莲之德曰中通,曰外直,德之备于己者也;曰出淤泥而不染,曰濯清涟而不妖,德之不变于人者也。其香之远,犹君子之誉望远闻,盖德之征验焉。”“君子之德如之何?静不蔽于物而此心常明也,莲之中通似之;动不违于理而凡事悉正也,莲之外直似之。虽与污世合而不为所污,虽与流俗同而不为所流也,莲之不染不妖似之。德如是,誉望其有不远闻者乎?且莲香之远也,闻于寻丈而已;德之香,则始乎一乡,达乎一国,远而可法于天下,又远而可传于后世,奚啻如莲香之远也哉?”在这篇文章中,吴澄创造性地发挥了《爱莲说》的义理,对濂溪之德作了总结,那就是内心境界与为人处世的合一,精神境界、道德修养和行为表现的合一;也是内心的独立与快乐、他人的认可与敬重、有益于己与有益于人、把握当前与把握未来的高度统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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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方旭东.吴澄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92-93.

(责任编校:张京华)

中图分类号:B24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219(2016)06-0013-05

收稿日期:2016-04-09

作者简介:吴国富(1966-),男,江西武宁人,九江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主要研究陶渊明、书院文化等,已出版《白鹿洞书院》等专著9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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