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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屏时代的诗艺探索——读文紫湘创新性诗作

2016-03-07周甲辰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9期
关键词:诗作诗意口语

周甲辰



读屏时代的诗艺探索——读文紫湘创新性诗作

周甲辰

(湖南科技学院 图书馆,湖南 永州 425199)

提要:近10年来,文紫湘大胆进行诗艺探索,他的诗作取材熟悉而新颖,语言通俗而雅致,叙写质实而空灵,蕴含纯净而丰富,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和较高的艺术成就,适合读屏时代读者新的审美需求,为新诗的发展与繁荣提供了很好的范例与启示。

文紫湘;诗歌创作;艺术创新

文紫湘在文学创作上是一位勤奋的多面手。他的主攻方向是诗,曾在《诗刊》、《诗歌月刊》、《星星》等期刊发表诗作,出版有诗集《忽远忽近》等。此外,他对散文、小说创作也有兴趣,多次荣获散文奖项,出版有散文集《卷帘见潇湘》、长篇小说《搬回千家峒》等。他的诗作,尤其是他近10年来的探索性诗作风格独具,读来令人耳目一新,值得我们高度关注。 

一取材熟悉而新颖

文紫湘明确主张“让诗回到具体、细节、日常的生活中,对生存的现场发言”。他认为,生活中的任何对象都有其独特的意味点,诗人只要找出了这个意味点,也就找出了诗意,找到了诗歌。在创作中,他有意回避意识形态意义上的重大题材,也无意猎奇觅艳,他始终坚持面向客观现实,面向普通百姓,面向日常生活,努力从自我的所看、所听与所为中选取材料。他所抒写的都是小人物,读者在大街小巷、田间地头随时都有可能遇上,比如裁裁剪剪三十年,姿势未曾改变的父亲(《裁裁剪剪》);因鼻梁上长瘤,在柳树下用钓鱼打发时光的三叔(《垂钓》),拖着鼻涕,捏一枝白粉笔在水泥地上画一个圆圈当天堂的小女孩(《天堂》)等。组诗《姓郭名小刚》通过写诗、务工、打鸟,放排,登山、寻石等小故事,刻画了一个憨实、坚韧、旷达,一辈子都舍不得放下诗歌的下岗工人形象,使人印象深刻。他叙述的事件具体而琐屑,大都是普通百姓司空见惯或反复经历过的,比如挠痒、抽烟、吃米粉、搽皮鞋、朋友聚会等。其中,部分故事带有荒诞性,比如,燕燕被拐卖,他爹向人贩子讨回卖女的钱,却被当成同案犯(《成了同案犯》);野种扁脑壳在心里痛骂亲爹笑生:“我日你娘/这一生世/老子跟你没完”(《跟你没完》);土菜馆向顾客作出一系列保证,包括鸡蛋是母鸡亲自下的,猪耳朵是从猪脸壳上割下来的,菜叶子上的虫眼眼是菜青虫自己咬的等(《土菜馆》),其原因并不在于诗人,而在于我们的生活有时比荒诞派还要荒诞,比黑色幽默还要黑色、还要幽默。他笔下的景致极其普通,读者时常见到而又往往视若不见,比如一蓬茅草花、一张小广告、鸭群觅食、蜗牛踱步等,他还经常将当地百姓一日三餐常见的特色食物,像东安鸡、唆螺、米豆腐、斗酒等作为吟诵对象。可以说,在再寻常不过的地方发现诗意,让最容易受到忽视的对象引人关注,构成了文紫湘创作选材的基本特点。“日常”与“诗意”这两个矛盾体在他创作中得到了完美的融合。通过他的创作,读者可以惊奇地发现,那些原本庸常无趣的对象,其实大都诗意地栖居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里,他们的存在就是诗,就是美。

文紫湘常从简单重复的日常琐事中选取材料,表现几乎无事的诗意,如《抽烟之诗》、《总得说些什么》等。文紫湘偶尔也涉猎历史题材,如《王昭君》、《西施》、《丽姬》等,但他诗中所写依然是现实生活的图景与人性人情。由于具有现实性与日常性,文紫湘笔下的人、事、物、景,读者均似曾相识;但是,以往这些对象却很少引起文人雅士们的关注,就创作题材而言,它们又是新颖的,少见的。文紫湘创造性地选取这些对象,并且坚持用自己特有的形式来表现,因而,对于读者而言,他诗作的内容显得既熟悉又陌生,既实在又鲜活。因为熟悉、实在,作品与读者的距离被无限拉近,诗歌的神秘性与贵族性被一并消解;因为陌生、鲜活,作品能迅速吸引读者关注,同时又对读者的阅读经验构成挑战。所以,从总体上看,文紫湘的诗作好比墙角路边的野花,朴实,卑微,不起眼,但是却接地气,有生气,现灵气,读者只要偶尔驻足留心,或许就会获得特别的审美体验,并经久难忘。

二 语言通俗而雅致

文紫湘认为,口语既与生命紧密相连,是每个人自己的语言,同时也是诗歌的基本元素,世界上的写作都是由口语而来。为此,他特别重视口语写作。在创作中,他总是刻意回避所谓诗意的词汇,而对口语乃至方言俚语词汇情有独钟。在他笔下,“大老远”、“一点点”、“晓不得”、“晓得啵”、“单身公”、“血沫子”、“门旮旯”、“黄沙牯”、“蚂蚁子”、“油炸粑粑”等词均来自普通百姓的日常口语,鲜活生动,散发出湘南地区特有的泥土气息。文紫湘还刻意回避规整雅致的句式,而常将日常口语中的句子横刀截断,排列为若干行,变成诗的形式。《金鸡岭》一诗,在口语表达中应该是3句,排列为诗后变成了8行:“爬到金鸡岭顶上/在松树脚下/找野菌子/一朵也没发现/只捡到一些雷公屎/带回去刚好/呷一餐”。《小雪》一诗,在口语表达中也应该是3句,排列为诗后则变成了9行:“小雪这天/小雪/在石家庄/洗别人的眼睛/小雪没到/东安来/小雨/在东安街上/乱逛”。类似这样的作品若不是分行排列,读者很容易将其视为普通口语,而很难意识到它们是诗,而且还是很不错的诗。

与书面语言尤其传统诗歌作品语言的雅致相比,口语的词汇与句子都属于俗的范畴。文紫湘推崇并坚持口语写作,他诗作的语言很好地保留了口语的灵活性、当下性与直观性,给读者的第一感觉确实离不开俗。但是,文紫湘并没有停留于俗。他认为,口语并不等于诗,由口语到诗有很长一段距离。在创作中,他选择的是口语中鲜活生动的那一部分,而且对其经过了精心锤炼,只不过呈现在读者面前时极炼如不炼,返真归璞,内雅外俗而已。他用语及其简洁,作品中极少见到多余的字词,助词、介词、副词、连词等虚词的使用十分经济,标点符号则大都省略掉了。但是,语言的表现力却很强,往往短短数句,就能激活意象,见出意味,抓住读者。比如《从那里穿过》:“高压电线上/两只雀鸟/并排蹲着/中间相隔有/二指宽的距离/风/刚好就从那里/穿过去”;还比如《愚溪地》:“愚溪地/我种三亩/小鸡雏/我养一群/闲来无事/我到潇水上/撒网儿/罩鱼/呸,呸,呸/水浑沉鳞少/网网都是空”。阅读文紫湘的诗作,读者往往既能体验到日常口语的自然随意,也能体验到传统诗家语的凝练与优美。《从那里穿过》、《金鸡岭》、《小雪》等诗虽然皆为口语句子截断而成,但句式有长有短,分行错落有致,语义连贯顺畅,节奏轻快自然,语调抑扬顿挫,读起来有一种天然的美感。从总体上看,文紫湘很好地处理了口语与诗家语以及俗与雅的关系,口语形式的运用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读者与作品之间的信息传输阻隔,读他的诗,如同听老朋友聊天,读者听不到官腔、套话,感觉不到距离、排场,可以在轻松随意间进入诗境,领悟诗意,尽享诗美。

三 叙写质实而空灵

在文紫湘看来,去掉所有的虚饰与矫情,讲口水话,讲真心话、讲人话,是现代诗歌的本质所在,也是现代人的心灵趋归。作为诗人,在创作中他以日常用语写日常生活,从不预设先验的立场,还毫不可惜地放弃了宏大叙事,放弃了个人情感的抒发。无论是叙述故事还是描景状物,文紫湘坚持使用白描手法,小心翼翼地避免各种主观因素对生活细节的变形与改写;他努力限于词语本来意义来使用词语,极力回避汉语词汇丰富的比喻与引申含义;他还放弃了隐喻、象征、虚构等创作中常用的修辞手段,抹平了现象与本质、表层与深层、能指与所指间的对立。在他的作品中,没有华丽的铺排,奇特夸张与新奇的比喻,也没有不必要的副词、形容词。其诗作犹如画家笔下的素描,洗尽铅华,素面朝天。《从那里穿过》、《小雪》等诗都是现实场景的客观再现,读者很难感受到语言的温度。《到处都挠一挠》描述挠痒的过程:背身有点痒,自己挠不着,请人挠找不准地方,最后整个背身似乎都在痒,只得要人“到处都挠一挠”。这种经历你我都有过,诗人叙述简洁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诗人这样描写父亲的坟茔:“梨山老屋后/小崂山/面西一方/我父亲睡在那里/三哥植下的/一株柏树/早已高过了/人头”(《小崂山》)。诗中的坟墓只是坟墓,柏树只是柏树,诗人的笔触是客观的,并没有赋予它们以特殊的意义。可以说,诗人通过去蔽去我,是以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将现实生活中的本来诗意裸呈在读者面前。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诗作卸载了沉重的历史与美学承载,消解了文学的神圣性,接近古人寄至味于淡泊的美学理想。

文紫湘提出,诗歌写日常生活不要泥实,也不要坐实。他的目标是写得生动,写得空灵,写得有张力。文紫湘的诗大都空灵轻快,其文化蕴含与美学意味皆在虚无飘渺间。在《出发的地方》中,他从自己的家到县城一口气排列了10个地名,没有作应有的修饰,好像是一张路线图。但一丝乡愁,几许怀旧却飘悠在字里行间,似有若无。他描叙了腌鲊鱼的生产过程,包括捞鱼、养鱼、剖鱼、腌鱼、晾干、入瓮、闷蒸或油煎等,客观细致,读者完全可以当成菜谱阅读(《腌鲊鱼》),而母爱的温暖,家的温暖,传统生活方式的温暖等,就像空气的温度一样,尽在无形中。在诗人笔下,半路上车的老汉,胡子发白,衬衫的纽扣剩中间一粒扣着,手里却拿着一棵开花的小草(《起了一个》);丽姬出嫁时难过得嚎啕大哭,但过了新婚之夜,在享受优裕的物质生活时,她便很后悔当初的愚蠢(《丽姬》)。读到这样的故事,读者往往眼前一亮,同时获得一种很特别的审美体验,而对于感动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却大都说不清,道不明。从总体上看,文紫湘的诗作轻快空灵,读者在翻阅它的时候,往往会感觉自在随意,轻松淡然,毫无沉重感、压抑感和逼闷感,这对于经受过假话、大话、空话、套话、梦话等种种非真心话轰炸的读者来说,无疑具有很强的审美吸引力。

四 蕴含纯净而丰富

作为一名普通而纯粹的知识分子,文紫湘不仅尊重生活、尊重诗意,而且特别尊重读者,他以平等坦诚的态度写作,将普通读者的理解与接受放在突出位置。为此,他放弃了对复杂、深度与歧义的追求,无论表现何种对象,都要努力过滤其杂质,剪除其枝蔓,消弭其深度,其作品蕴含纯净澄澈,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反崇高、反精英、反传统的性质。他很少阐发哲理,但偶尔为之,便是老百姓的大实话,简单明了,浅俗就懂。比如“每一朵挑花,都会结一个果”(《挑花千万朵》);“幸福指数等于能力除以欲望”(《我找到了通往幸福的捷径》);小鱼不知道水深的地方也有危险,总想快些游过去(《水深的地方》)等。他抒发的人生体验,读者往往都经历过,甚至反复经历过,很容易引发情感与思想的共鸣。像出门时恰好遇上大雨(《雨下大了》);新鞋放久了穿上后发现已经腐朽了(《春分前一日》);等公交车时目标车迟迟不来(《过来了一趟》)等。他叙述的故事简洁鲜明,浅易幽默,读来常使人会心一笑。比如,栾平崽攥着一只贼大的蚌壳不松手,结果溺水而亡(《贼大的蚌壳》);羚羊失恋后,跑到庄稼地里胡吃乱啃,结果撑破了肚皮(《失恋的羚羊》);雌螳螂吃完伴侣的尸骨,意犹未尽,擦着小嘴,又向下一位伙伴招手(《螳螂之爱》)等。可以说,文紫湘的诗诗作就像石间一泓清泉,云中一轮明月,清爽透明,沁人心肺,可使人尽除现实世界的烦乱与喧嚣。

文紫湘曾说:“清晰的意象需要朦胧地理解”(《浮萍之洲》)。他的诗作虽然直观简明,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诗作就一览无余,毫无嚼头。相反,他作诗特别注重点到即止,引而不发,意在言外,给读者留下广阔的互文性空间。在《马》中作者写道:“天气很冷/一匹马/栓在树脚下/细嚼干草/我想要是没有那根绳子栓着/它会不会遁走/跑得很远”。家畜被栓着吃草这一场面,可谓最常见最普通的生活场景。面对《马》中场景,读者可唤醒自我的乡村生活经验,可引发对马生存状态的怜悯与同情,可联想到栓住自我的那些无形的绳子,联想到自我对自由的追求和对宇宙的探索等。《没想过》一诗表现“我”与山的关系:“门前的寨头岭/我只爬到/山腰的位置/放牛/砍柴/没想过/爬到山顶上/大声疾呼”。住在山里而没爬到山顶,甚至从没想到要爬到山顶的人太多了,其中也包括诗人曾经的自己。阅读此诗,读者可回忆熟悉的山村生活,可反省自己是否也有对山顶的渴望,可思考自己是否也该渴望山顶等。对于文紫湘而言,语言的结束,并不意味着诗的完成。他明确提出,诗歌的意味由读者来咀嚼,诗意的咀嚼由读者最后完成。如前所述,他的诗在其纯净浅俗的外观背后,往往隐含着丰富的、多样的、相对的文化蕴涵,需要读者要凭自身的经历与智慧去体验、咀嚼,不同的读者往往会收获不同的诗意,深者不觉浅,浅者不觉深。

文紫湘的努力,小而言之,是个人的风格转型与创作突破;大而言之,是关于新诗出路的思考与实践。他是在接触与使用网络的过程中开始诗艺探索的。当时,他步入诗坛已有20余年,在创作上已形成较为成熟的风格。而当跨入网络这个全新平台的时候,他却刻意摆脱已有的思维与套路,全力进行新的创作实验。他的探索性诗作纯、熟、实、俗,具有自由的思想与平民的品质,适合读屏时代快速化、碎片化、个性化的阅读,适应新时代读者关于文艺作品娱乐与消费的新需求,可视为中国诗歌通俗化趋势在网络时代的具体体现。同时,文紫湘的创作态度极其认真、严谨,他的诗作还依然保留着中国古代诗歌虚实相生、意在言外的审美特性,与部分网民信手涂鸦存在质的区别。现代社会艺术上的探索与创新,需要以高度的思想自觉与文学自觉为基础,文紫湘恰好具有这样的基础。在永州文人中,文紫湘的学识与思想向来为同侪所敬重;他关于诗歌创作的理论文字独到、深刻,常使人拍案惊奇。他的探索可以让普通读者在轻松随意间体验到诗意之美,让更多的读者读懂诗、爱上诗,从而为新诗的发展与繁荣提供了很好的范例与启示。

I206.7

A

1673-2219(2016)09-0027-03

2016-03-30

周甲辰(1964-),男,湖南东安人,湖南科技学院教授,图书馆馆长,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和舜文化。

(责任编校:张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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