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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日军兽医部队参加滇西细菌战的历史考察

2015-03-20张华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武陵学刊 2015年3期

张华(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细菌战罪行研究◇

对日军兽医部队参加滇西细菌战的历史考察

张华
(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摘要:日军防疫给水部队在滇西之保山地区和腾、龙地区实施对人攻击的细菌战。最近在滇西发现的新物证有力地证明了日军兽医部队积极配合防疫给水部队作战的新情况。从云南的相关文献来考证,兽医部队对滇西地区的大牲畜发起的攻击形成了普遍的兽间瘟疫,从而对滇西地区的食物供应、农业生产和交通运输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兽医部队的攻击行动在战术上迟滞了盟军的反攻,从而掩护了日本南方军的战略撤退。对日军兽医部队参加滇西细菌战的探讨充实了日军侵华细菌战史的研究范围。

关键词:日军兽医部队;滇西细菌战;动物攻击

国内外学界对1942—1945年日军滇西细菌战的探讨集中于日军发动的保山霍乱和滇西鼠疫攻击,即日军防疫给水部队使用细菌武器对滇西人民的攻击,但是日军兽医部队在滇西地区配合防疫给水部队对动物发动的攻击的研究相对欠缺。本文根据在滇西地区发现的日军兽医部队遗留的实物和相关文献资料对滇西细菌战开展新探讨,以扩大日军侵华细菌战史的研究范围。从滇西细菌战呈现的兽医部队密切配合防疫给水部队作战的新的情况的发现来看,滇西细菌战具有了日军其他细菌战不同的内容和历史价值。

一、日本实施滇西细菌战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陆军南方派遣军(以下简称南方军)配合日本海军迅速南进,经略东南亚和太平洋战场[1]178。而滇西战场属于滇缅战场的一部分。

滇西细菌战是日军参谋本部1942年制定的一个庞大细菌战计划——“昭和十七年‘保’号指导计划”的一部分。该计划确定攻击的6个地方为:昆明,丽水、玉山、衢州、桂林、南宁(沿岸飞行基地),萨摩亚(撤退的时候),达卡,澳洲,加尔各答[2]。从这份作战计划来看,日军实施细菌战的地理范围从印度洋到太平洋,主攻方向都是战略要点。加尔各答和达卡是滇缅公路被切断后美国对中国驻印远征军进行装备补给的重要支点,当时英国海军在这里重点布防[3]。日军对滇缅战场的细菌攻击重点选定在怒江东岸的保山和腾冲间的滇西地区。

1942年,日军南方派遣军占领缅甸和滇西地区后,向那里派出了7支师团防疫给水部队,它们是第18、31、33、49、53、54、56师团的防疫给水部,在仰光和曼德勒则有更大的固定的防疫给水部[4]。滇西细菌战由南方军辖制的细菌战部队冈字9420部队负责指挥。由于9420部队刚成立,难以独立完成此项作战。于是帝国大本营从其它战区的细菌战部队抽调部分人员前往滇缅前线[1]180-181,其中包括派遣原第1644部队长增田知贞担任第31师团军医部长[5]。南方军第56师团部署在滇缅边境地区,第56师团防疫给水本部则在芒市,称113支队,是9420部队的一个支队,在腾冲驻有该支队一部,队长是野田军医中尉,有队员45人;在中国腊勐,驻有第56师团防疫给水部一部,约40人;而与云南临近的密支那,除驻有日军第18师团防疫给水部一部外,第56师团防疫给水部也有部署[6]。

1942年5月上、中旬,南方军9420部队属下的师团防疫给水部与731部队联合实施细菌作战,731部队派军机在保山和昆明投掷了霍乱细菌炸弹,同时9420部队在地面撒布细菌污染水源,以地面配合空中在保山一线制造霍乱流行,造成了保守估计数字7 620人的伤亡[7]。

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渡怒江进攻滇西,1945年1月20日,占领畹町,将日军赶出滇西。当日军在滇西步步败退的时候,其细菌部队在我滇西地区的腾冲、芒市、梁河、盈江等地施放大量染疫老鼠,造成当地16个县的广大区域鼠疫流行,此后延续9年,至1953年才得以控制,导致4—5万人死亡[8]。

日本陆军细菌战部队分两个序列,一个是以第731部队为首的对人进行攻击的防疫给水部队序列,另一个是以第100部队为首的对动植物进行攻击的兽医部队序列。学术界迄今对第一个序列的日本细菌战部队参与滇西细菌战的情况研究甚多,但是对兽医部队参加滇西细菌战的情况研究甚少,本文对此进行探讨。

二、兽医部队的建立与使用

最先建立的兽医部队是关东军第100部队,它是根据1936年日本天皇敕令与第731部队同时建立的秘密细菌战部队,总部设在长春孟家屯,主要从事消灭、毁坏各种牲畜和农作物以及军马防疫工作。该部在建制上隶属于关东军,日常工作受关东军总司令及司令部下属的兽医部、作战部、侦探部直接领导,重大事项则由以关东军参谋长领衔的专门委员会决定,然后交由关东军总司令批示并呈参谋本部和陆军省批准。因此该部队的最终领导权、编制权和指令权归于日本大本营。有以下史料佐证这些隶属关系。

前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在伯力法庭上的口供:

根据日本陆军省和参谋本部的指令,我以总司令资格经过本司令部所属各部处领导第731号和第100号两部队研究与生产细菌武器的工作。[9]98

前关东军司令部兽医处长高桥隆笃中将在伯力法庭上的口供:

我从1941年起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之日止任关东军兽医处长,领导第100部队的实际工作……我大约每月到第100部队去一次……经常听取第100部

队若松的口头报告。[9]52-53

山田乙三1949年11月17日口供:

曾组织几个专门委员会,委员为关东军参谋长、作战部长、第100部队长或第731部队长以及司令部的个别军官。各专门委员会主席由参谋长担任。……委员会关于使用细菌武器的决定,均交关东军总司令批准,然后呈报日军参谋本部……日本陆军省保证第100部队和第731部队以一切必要的设备、原料和材料。所有关于使用细菌武器以及编制必要部队来实际运用细菌武器的事宜,都是由日军参谋本部根据关东军司令部的相当报告策划的。[9]97

使用细菌武器的(最终)命令应由帝国大本营发出。[9]979

以上资料表明,第100部队的配备和使用与其他细菌战部队一样由帝国大本营掌握,关东军仅负责其行政管理。第100部队除运用于满洲战场外,帝国大本营可以随时调动,在各个战区使用。

除了关东军的第100部队外,日军在华中派遣军设置有第1643兽医部队①。从逻辑上判断,日军应该在其他派遣军也设置了兽医部队,但目前没有直接资料可以佐证。尽管我们还不能知道日本军部是否在其他派遣军建立兽医部队,但是我们知道在中国派遣军26个师团中有22个师团配置了兽医部队[10],而对于兽医部队在南方派遣军战区的使用情况,我们却知之甚少。

三、滇西发现的细菌战新物证

2014年5月,哈尔滨市社会科学院731研究中心主任杨彦君率领“滇西抗日战争史调查研究课题组”访问滇西抗战纪念馆后表示,在滇西发现了关东军第100部队用过的器械箱、医疗注射器等物证[11]。这些物证陈列在云南腾冲滇西抗战纪念馆。2014年8月20日,湖南文理学院国家社科基金特别委托项目“中国南方地区侵华日军细菌战研究(湖南及周边地区)”课题组对这些新发现的物证进行实地调研,这些新物证包括印有兽医部队投放细菌的兽医行李箱、5只一组的实验室用量杯、煮针消毒盒等。兽医部队参与滇西细菌战的事实确凿无疑。本课题组采访了参与5月滇西细菌战调研的云南细菌战研究专家陈祖樑先生,他和杨彦君先生是根据这些物证上的“兽”字符号和红色稻穗的标志来判断的。但是,仅凭这些物证上的“兽”字符号和红色稻穗的标志,就说是100部队使用过的器物还是有问题的。

本课题组主要对“兽”字符号和红色稻穗的标志进行了考证,为此我们联合日军细菌战研究专家奈须重雄对此进行攻关。器物上的红色稻穗符号是日本陆军兽医资材本厂的厂徽,它不是第100部队的徽号。“兽”字符号是兽医部队的标志,但是不能由此断定它就是第100部队的标志。因为日本陆军除了第100部队外,在师团一级大都配备有兽医部队,至于他们是否和第100部队有隶属关系,目前的研究还不清楚。尽管我们不能得出第100部队参与滇西细菌战的结论,但是,上述物证证明日军兽医部队参与滇西细菌战应是确定无疑的。

四、兽医部队在滇西细菌战中的作用

日军为何要在滇西使用兽医部队呢?它将发挥何等作用?除了这些新物证,还需要从相关史料中寻找依据给予理论和事实证明。

滇西地区和缅甸山水相连,地形复杂,山路崎岖难行,骡马自古就是该地区的主要交通运输工具。自抗战爆发后,虽然汽车和飞机这些现代运输工具在军事物资的运输中发挥了极大作用,但是骡马仍然是滇西地区的重要运输工具[12]189-190。有以下史料可以佐证:

山区全赖牲畜,无马不能行,无牛不能耕,有“宁死一人,不死一牛”之谚。[13]396

骡马道,在战时为补助车运之不及,亦属重要。在怒江两岸,尽系崎岖小道,若修车道,工程过大,且非长期需要,故仍修筑骡马道,藉兽力以增运输数量,……远征军之补给干线为滇缅公路,自缅甸失守,暂时中断,远征军长官部成立后,沿滇缅公路运输粮弹,准备囤储于怒江东岸一带。惟此公路不能达到怒江沿岸各渡口,两年以来,经保山民众赶修由公路到各渡口之骡马道及汽车道,一面修筑,一面运输,直至腾、龙收复,始告停止。……自去年五·四至今,所有挖战壕、筑工事、运军粮等项,归仁乡之第九、十两保,及仁和镇之第五保,共有四百八十七户,在一年余内,合计出民伕一十三万七千八佰余名,出马三万一千六百余匹,平均每户出伕二百八十余名,马六七十匹。其负担之重,可见一斑矣。[13]315-318

1944年5月20日保山县长李国清给省政府的呈文:

昨奉远征军司令长官部饬,由职县发动民伕贰万名,骡马叁仟匹,协助运送军粮弹药。事关军急,当即发动全县民伕,业经运输多日。其征雇伕马之待遇,始新兵站规定:民伕每名每日来回程仅给运费国币叁拾陆元,每马一匹仅给运费国币四拾捌元。[14]310《中国远征军和日本侵略军滇西战役战斗序列及部分指挥人员表》记载:

敌在山地作战之师团,除官员乘马外,凡重机枪、榴弹炮、速射炮、通信器材与各弹药队,均为兽力编制。此次敌在高黎贡山作战之一四八联队,几每一兵均有三伕一马,意在减少山地运输之困难。[13]10李嘉祐之《腾冲敌情报告书》也有类似记载:

每遇敌军将要进攻之五、七日前,必向沦陷区乡镇大派伕马,以备军用。每遇行军战斗时,每一兵员得用民伕一、两个,骡马一匹。……平时先将沦陷区马匹登记,打火印,行军前数日,饬各乡保派用,每马一伕。……敌人之运输,在腾用汽车、马车、骡马三种为大宗,其次人力车伕。汽车多于夜间开驶,马车、骡马昼间多行,所载运物品则为粮食、枪弹、伤兵、死尸等。[12]370

骡马不仅是中国军队、盟军也是日军的弹药粮秣运输的重要工具。那么,保护骡马就是保持日军战力的重要手段,帝国大本营就必须派遣兽医部队做好日军骡马的防疫工作。反过来,破坏中国军队和盟军的骡马运输就是破坏中国军队和盟军的战斗力。因此第100部队在滇西细菌战中的任务是双重的。

另外,牛、羊、家禽是中国军民和盟国军队的重要食物来源,兽医部队用细菌战的办法使滇西畜类和禽类瘟疫流行,也是毁坏中国军民和盟国军队抗战实力的重要手段。

兽医部队在日军占领滇西期间,为了阻断交叉感染,防止疫情向日军军马蔓延,没有实施细菌战。但是在溃退之际,日军没有此等顾虑,于是播撒致病细菌,致使滇西在日军撤退后出现了大面积牲畜死亡的严重疫情。有以下史料为证:

1945年6月,龙陵之平安山、腊勐、龙山一带遭受瘟疫……大牲畜倒毙无数。[15]630

熊建玺在1946年5月视察腾冲西北九乡镇之明龙、瑞滇、三益、东坪、兴华、上北、曲石,写下日军烧杀灾情日记,其中有以下记录:

去年(1945年)以来,瑞滇耕牛不断瘟死现象几遍及全乡各村寨,严重影响农事的耕作,是亟待解决之重大事宜。[15]645

在乡所早餐后,沈乡长同行,取道高黎贡山麓,沿途所经村寨,战前人户稠密,今则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占30%—40%,其未荒芜者,亦多为妇孺耕种。查其荒芜原因:一以壮丁死亡太多、人力锐减,一以耕牛瘟疫过甚,畜力不足,此种情形为五区各乡之普遍现象。[15]647

上述历史记录仅仅是滇西之腾冲、龙陵两县遭受兽医部队细菌武器破坏的部分描述。而根据1946年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滇西办事处的报告,滇西地区牲畜死亡严重,“敌寇集团射杀及力役屠食致死,共85 026头;兽瘟致死者在42 000头,现仍继续在家畜群中流行”[13]396。

这些珍贵的记录真实地反映了兽医部队实施细菌战后大牲畜患瘟疫出现大量死亡并造成牲畜瘟疫流行,致使滇西地区畜力不足而田地荒芜的历史真相。

在兽医部队的细菌武器作战使滇西地区的生产力遭到严重破坏的同时,社会秩序也遭到严重破坏。根据1946年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滇西办事处的报告,当时“人口之锐减不因战争停止而终止,灾区生存不易,因之掸人及藏缅系各民族向国界外逃亡或接受界外救济。根据救济观点,应予物资,俾得昭苏;根据国防观点,应予物资,藉以绥抚”[13]393-407。这就说明日军细菌战的破坏到了不救济将损害边疆安全稳定的程度,滇西地区出现了边民无以为生而大量外逃的严重情形。因此卫生防疫、灾后救济和恢复生产成了日军溃败后的当务之急,而对日军的追击就放在次要地位了。由此观之,兽医部队的细菌作战达到了迟滞中国和盟军在滇缅战场和东南亚战场反攻的效果。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南方军的基本作战实力在东南亚没有遭受太多损失。

综上所论,滇西地区骡马的普遍存在和广泛使用为兽医部队的使用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其他战区所不具备的条件。兽医部队和防疫给水部队在滇西细菌战的第二阶段通力合作,在滇西战场制造了人间瘟疫和兽间瘟疫,对滇西地区的人民造成了很大的生命财产损失和极大的心理伤害,对抗战部队造成了严重的安全威胁,阻遏了中国军队和盟军在缅北战场的持续攻击,为南方军的安全撤退创造了条件。但是由于日军细菌战部队在第一阶段对保山的霍乱进攻没有实现摧毁中华民族抗战信心的战略目标,因此,滇西细菌战只是部分实现了帝国大本营确立的战略目标。

兽医部队参加滇西细菌战的时间、人数、指挥官、战略规划以及它与其他细菌战部队的联络、配合等等,还有待研究。从日军在滇西战场的作战来看,他们为了掩护撤退,通常会把撤出区域变为疫死区,由此推测,兽医部队在缅甸以及其他东南亚国家极有可能实施了细菌战。对日本在亚太地区的细菌战史的研究还有很多未知领域,需要学界持续努力。

注释:

①会编《中支那军马防疫厂想い出の记录》(内部资料,非卖品),平成二年五月三十日发行,同友会出版。

参考文献:

[1]转引自藤井志津枝.731部队——日本魔鬼生化的恐怖[M].台北:文英堂出版社,1997.

[2]吉见义明,伊香俊哉.日本军的细菌战[J].战争责任研究季刊,1993,2(冬季号):8-29.

[3]朱世民《随节参加开罗会议日记》,商震(呈蒋委员长):《随节参加开罗会议日记》,见“国史馆”馆藏《特交档案——外交》第22册,第一部,档案夹#1.

[4] Report byMurray Sanders,R112,E295,B8,National Achieves.

[5]常石敬一,朝野富三.细菌部队自杀的二名学者[M].东京:新潮社,1984:175.

[6]品野实.中国腊勐决战——异国的鬼[M].北京:群众出版社,1991:151-152.

[7]容启荣《抗战六年来(1937—1942年)全国防疫工作概况》,第二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372-124.

[8]陈祖樑.侵华日军云南细菌战罪行的调查研究[G]//揭开黑幕——细菌战罪行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407.

[9]前日本陆军军人因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被控案审判材料[M].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1950.

[10]耿前宽,韦显文.抗日战争时期的侵华日军[M].北京:春秋出版社,1987.

[11] 731问题专家发现日军滇西细菌战罪证40余件[EB/OL]. [2014-08-03].新华网日本频道.http://news.xinhuanet.com/2013-08/ 03 /c_132599003.htm.

[12]保山地区行政公署史志办公室.保山地区史志文辑:第一辑[M].德宏:德宏民族出版社,1989.

[13]保山地区行政公署史志办公室.保山地区史志文辑:第四辑[M].德宏:德宏民族出版社,1989.

[14]保山地区行政公署史志办公室.保山地区史志文辑:第二辑[M].德宏:德宏民族出版社,1990.

[15]云南省档案馆.日军侵华罪行实录·云南部分[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田皓)

中图分类号:K26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014(2015)03-0109-04

收稿日期:2015-03-07

基金项目: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特别委托项目“中国南方地区侵华日军细菌战研究(湖南及周边地区)”(14@ZH025)。

作者简介:张华,男,湖南汉寿人,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教师,博士,研究方向为日军侵华细菌战史和战后国际关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