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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脱行

2015-01-07杨梅

北极光 2014年5期
关键词:蚂蝗墨脱枫叶

杨梅

准备出发

半年前,有朋友约我暑假期间二次进藏徒步去墨脱,我当即答应。因为那时我刚看完安妮宝贝的小说《莲花》。小说里面描述的隐秘的墨脱令我心驰神往。

墨脱,位于西藏林芝地区,藏语意为“花朵”,据说墨脱县城周围的地形很像一朵盛开的莲花。而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却是一高原孤岛。前往墨脱的线路主要有两条,一条是从波密到墨脱的扎墨公路,一条是从派镇到墨脱的步行道。这两条路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景,旅行体验也完全不同。我们选择的线路是从派镇徒步进入墨脱,因为这条线路是中国第一徒步线、徒步者心中的珠穆朗玛。

有一句话这么说,在徒步墨脱的人前不言路,足以证明徒步墨脱的艰辛。为了适应这种艰辛,在我决定去墨脱后就开始做体力上的准备:每周至少爬山两次。可自以为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却受伤了!在进藏途中川藏北线317国道上,因为一场意外,大腿被石尖划了个口子缝了五针。同伴都说看我这样子肯定是走不了墨脱了。但是,我没有轻言放弃。抵达拉萨的第二天去人民医院拆线后,自我感觉伤口恢复得还好,就执意坚持和同伴们一起走墨脱。

出发去墨脱之前,我们先在派镇的直白村呆了一天。出了直白村,住在派镇的一家旅馆里,这家旅馆下面是饭店上面是住宿。出发前的那晚(2013年8月8日),注定是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想起第二天就要走墨脱,这将是我平生走的最长、也是最陌生、也许还是最危险的一条路,内心不免有些忐忑。8月9日,我们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虽然没怎么睡好,但精神依旧非常好,毕竟马上就要出发了。老板一家人起得也很早,给我们每人做了一大碗面条。一切收拾完毕,在饭店坐着等候来接我们的车子。可约定的时间已过,车子却迟迟未到。打电话才知司机因故不出车了,后来通过朋友联系到阿旺次丹,阿旺次丹是派村的村长,纪录片《北纬30度·远方的家》“墨脱纪行”的向导,听说他开车送我们去松林口,我们喜出望外。

从派镇到松林口大约有13公里的山路,阿旺次丹开车用了大约30分钟的时间。下了车,环顾松林口,松林口不过就是个百十平米面积的山中平地而已,车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通行的道路了。而这里就是我们徒步穿越墨脱的真正起点。我们有些担心地问阿旺,这个时间出发,中午12点前能不能翻越多雄拉山。因为多雄拉山口所处的气候环境比较复杂,中午12点过后很可能会变天,极易使人迷路。阿旺告诉我们没问题。我们又问他,有没有必要请向导,他笑着说,这时候想请向导也来不及了,只能到拉格请。也许他看出了我们眼神里的恐慌,随即又说,如果遇到岔路口,就选择有垃圾的道走,因为有垃圾的地方一定有人在此路过。

我们同行七人——“暖阳”、“独鹤”、“山海”、“高跟鞋”、“烨烨”、“枫叶”和我,整理了一下各自的行装,背起了背包,撑起了登山杖,精神抖擞地和阿旺拍了几张合影,然后开始出发。此时正好是上午9点45分。松林口一边就是登山的台阶,从这时开始,从这里到墨脱县城,每一步都要靠我们自己的双脚前行了。

翻越多雄拉雪山

徒步墨脱第一天从松林口到拉格,总共行程大约有18公里左右,最主要的任务是翻越多雄拉雪山。在直白村大峡谷客栈住宿时,老板西洛就告诉过我们:多雄拉,终年积雪,大雪封山时,积雪深浅难测,路径难以辨明,经常发生雪崩,如果那时上这座山必死无疑。只在每年的六月到九月,积雪才会融化,容许行人通行。所以它与外界的交通,其实只有那么短短的几月。现在是八月份,只要不迷路,宽宽绰绰八小时就可到达拉格。

从松林口一出发,实际就是在登多雄拉山。上山前,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同行的七人谁也没走过墨脱,没请向导,万一迷路,后果不堪设想。但已经出发,再顾虑这些就明显多余了。我只能告诫自己做到务必跟住队友别掉队。

刚上路就是一个几乎垂直的上坡,对刚上路的人来说,还没来得及热身就来高强度,的确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考验。走了不到半小时距离就已渐渐拉开。这是一支特殊的团队,不设领队与收队。从出发前队友传递的信息得知,这次活动与以往的任何一次活动都不同,没有男女之分,每个人按照自己的节奏行走,只对自己负责。我和女友“枫叶”自然心领神会,尽量不给队友添麻烦。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莫测的路,我们这一对生死姐妹会始终在一起。

松林口的山路盘旋而上,一路能看到高大苍翠的树木,铁杉、香樟、楠木……随着海拔高度的变化,植物生态也在发生变化。从矮小的灌木丛,到单薄的地衣,越往上走越荒芜,直到寸草不生的白雪冰层。上山的路,接近乱石荒滩。有时巨大的石块层层叠起,在上面需小心地择路而走,不能停歇。

“暖阳”和“独鹤”虽年近60,但体力超强,低着头走得飞快。看起来清瘦安静的“枫叶”,步势灵巧,身形沉稳,几乎和他们是同等的速度,紧跟着往前走去。她的表现,是想像中的坚定。我走在她的后面,脑子里一片寂静,一切多余的意念,单纯得近乎消失。“山海”、“高跟鞋”和她表弟“烨烨”刚开始上山就走得慢,一个小时之后,已经完全被落在最后面。

偶尔会有人迎面走过来,他们是当地的背夫及从墨脱进入反穿至此的徒步者。远远看到他们的身影,我们高悬的心就仿佛被打了一针镇静剂。因为有人走过来,就证明我们没有走错路。

前方高处的垭口挂满经幡。被雨雪洗褪颜色的小旗在大风中剧烈翻飞。山顶覆盖着无法融解的坚硬冰雪,气温低寒。为防止着凉,我们赶紧从背包里取出鹅绒衣套在身上,一边拍照一边等候后面的同伴。

多雄拉雪山口的海拔并不是很高,大约只有4220米左右,中午12点多,我们终于翻越了多雄拉山口,下山找到一巨石旁的背风处,开始休息,吃自备的午饭。

午饭后继续下山。山这一侧的景色与登山的时候完全不同,山体暴露在阳光之下,融化的雪水从山顶一股股奔涌而下,像似一条条洁白的哈达,而这些雪水汇集到我们的脚下时已经变成了略带汹涌的激流。路过此地的背夫帮我们指了路,说下山路有很多分岔,有些会通往茫茫峡谷,会迷路。只有一条小路可以正确地下山。“暖阳”和“独鹤”仍然打头阵,“高跟鞋”和“烨烨”紧跟其后。路过一溪流时,我、“枫叶”和“山海”的脚步开始慢了下来,因为看到水深处虽有石头垫底,但石头已被溪水淹没。我们只能涉水而过,还需小心不要踩到滑溜的石头,以防摔倒。

走出高原冰川区,进入高原植被区。天气非常晴朗,再加上溪水和路边绿色植被以及偶尔露出笑脸的小花相伴,使我们仿佛身处一个幻境之中,但我们谁也不敢停下来欣赏眼前的景致,唯恐落在后面会被突然出现的狗熊扛到森林里。

山里气候多变,走着走着雨点儿落了下来。前面的四人冒雨前行,我们三人担心相机淋湿,从包里取出雨披套在身上,这雨没下多久又停了,就再脱下雨披放回包内。如此反复多次,我们三人已经被同伴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看不到同伴的身影,内心不免有些慌乱,想走快些追赶他们,还要低头小心看路,因为刚刚下过的雨使脚下的泥路愈发湿滑。

谁也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多长,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猛一抬头看到一匹马,心里便透了点亮儿,意识到离住处不远了;再往前走,发现一个小木门,不由得心花怒放,脚步也随之变得轻松。

第一天的目的地拉格,是穿出山下森林之后,在泥浆山路旁边搭起来的几座棚子。我们入住的是第一家客栈,旺久。客栈比较简陋,木屋,木头搭成的,二层,主要为了隔潮,木屋的下层养牛,在屋里说着话就会时不时听到牛叫。木屋的房梁上蒙上了几层塑料布,这可能是根据这里阳光好、雨水多,但并不是很冷的特点设计的吧。木屋中间用木板分成了若干的小房间,没有隔音效果。每个小房间里放着四张木床,每张床铺着干净的被子,比我想象的要好。躺在床上,一整天与多雄拉搏斗的身体,感觉非常疲惫。不能用热水畅快地洗澡,隔着木板听马帮喝酒吵闹的声音。只有强忍着烦躁与不适,在床上闭起眼睛。

丛林间的疾行

第二天。从拉格到汗密。据旺久讲:平路,比较安全,28公里,基本上是在山上的林中穿行。我长长地吁了口气。但我哪里知道,第二天的行程将更加艰难,一道道难关横亘在墨脱深处的大山峡谷间,就像凶猛的野兽一样正在等待我们的到来。

墨脱的平均海拔是一千二百米,这里四面环山,形似一朵莲花,喜马拉雅的余脉在其北部横贯东西,雅鲁藏布江在南迦巴瓦峰脚下急转直下,纵横南北,相对平缓的地形仅占全县总面积的百分之二十五,墨脱人用这样一首歌谣形容这里的地形地貌:“山顶在云间,山脚在江边,说话听得见,走路要一天。”所以很多第一次进墨脱的人都以为翻过高耸入云的多雄拉山口就万事大吉了,其实艰辛与危险仍然一路相伴,无时不在。

早8点15分,我们又开始了新的行程。翻过怪石嶙峋,危机四伏的多雄拉雪山,往前走的路相对平缓,但将要穿越原始大森林,仍然艰难重重、苦不堪言。有人认为,翻过一座大山,就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而其实,我们进入的是茫茫原始森林。

“烨烨”的大腿扭伤了。他昨天走路时不小心滑倒在溪流里。因为腿疼,一瘸一拐地走在后面。烨烨的表姐“高跟鞋”始终陪在他身边。“独鹤”又开始提醒我们:走路千万要小心,如果崴了脚就没法走了。我悄悄弯腰按了下腿干上的伤口。因为在拉萨拆线后没得到充分的休息,再加上近日来的长途跋涉,伤口的针眼及缝合处隐隐作痛。我心里暗想,以后的路还真得小心点儿走,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可就是大麻烦了。

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闷闷的气氛里,间或下起小雨,让人心有些急躁。抬头观望那些古老高耸的柏树和杉树,因为长久雨水浸淫,不见天日,树木散发出腐朽的气味。每一根树枝都裹满绒毛般青黄色的地衣苔藓。那也许是出现历史比人类还要长久的植物。死气沉沉,终年雨水绵延不绝,不见阳光渗入。山下是始终伴随着我们的多雄拉河,山上到处都是自上而下奔向多雄拉河的山泉和小溪。再看看脚下这所谓的路,由于流水的浸泡,基本上都变成了稀泥。为了便于行走,当地人在上面铺了很多的石块和圆木。昨天蹚水穿的登山鞋两侧已经明显开胶,我担心鞋子继续在水里浸泡可能会报废,于是开始挑道儿走,本以为踩到圆木或石块上比较稳当,可经过了多次的趔趄甚至跌倒后,我才终于明白,这水里的圆木和石头还是不踩为妙,长满了苔藓的木头以及水中的石头表面都很光滑,倒不如结结实实踩在水里然后快速走过去安全,毕竟这些溪水还不是太深,还不至于灌到鞋里。

低着头苦苦地走啊走,在接近溪水的路边,我们停下来开始了今天的午休。带炉头的队友开始做汤。就着里脊肉吃青稞饼,啜饮细品“独鹤”大哥递过来的一碗紫菜汤,在与世隔绝的森林里,感觉真是美味啊!此刻,沐浴午后暖暖的阳光,倾听优雅悦耳的水声,欣赏满眼青翠的山景,慨叹这里就是世外桃源。

因为不知道路途有多远,短暂午休后我们继续赶路。涉水上山的路还很多,道路的崎岖难走皆是平生难以预料得到的。如果在天黑前走不出森林,就有可能成为野兽的美餐。渐渐地,感觉到前脚掌被石块硌得有些疼了。尽管同伴间互相鼓励着,马上就到了,但谁都清楚,我们只是在自我安慰而已。踩着由烂泥和碎裂的石子铺成的小路,有同伴开始低声抱怨:这破道!走到啥时候是个头儿呀?

一树荫下坐着三个小伙子。他们在休息。看到他们,我们快步走过去搭话。聊天得知他们是墨脱人,外出打工离家已经三个月了,这次是徒步回家。问他们从这里到汗密还需走多久,他们回答,按照我们的速度还需要三个小时。

因为着急赶路,我们没停留过久。走了大约半小时光景,那三个小伙子就追上了我们。他们走路的姿势极为沉稳熟练。我真的是走累了!眼前分明是一块石头,可我的腿脚就是不听使唤,冷不丁撞了上去,疼得我 “哎呦!”叫了一声。走在后面的一个小伙子赶紧回身过来扶住我,然后关心地问:受伤没?我摇摇头,想掉泪。低头挽起裤腿一看,膝盖蹭破了一块皮,周围青了一大片。看我神色紧张,小伙子有意放慢了脚步,伸出手给我帮助。待走过这段难走的溪水路,才和我道别追赶他的伙伴去了。

发现登山杖上正爬着几条软体虫子,我想这一定就是蚂蝗了,我们已经进入蚂蟥区。从小就害怕软体虫子,想想都浑身不舒服,而这时看见蚂蝗,虽然身上已经起鸡皮疙瘩,却不得不从路边拾起树叶揪住一条条蚂蝗把它们扔在地上。为了不让蚂蝗上身,我们开始快速行走。

下午四点多。又下雨了。我们披着雨披走路。此间路途在树木之间曲折迂回,树叶间隙坠落密集的雨点。溪水奔涌汇聚碎石路上。登山鞋一直泡在冷水和烂泥中,已经完全湿透。

我伸出手,看到手背上一条蚂蝗,竖起柔软饱满的身体,晃动带有吸盘的尾巴,另一端的吸盘已经扎入皮肤,我“啊!”的一声大叫:“山海,快过来!”“山海”掐住蚂蝗的尾巴,果断地用力扯下,黏湿残缺的肢体纠缠在他的手指上蠕动,“山海”把蚂蝗刮擦在石头上。

“雨披上有蚂蝗!”又听到“枫叶”的一声大叫。我们急忙脱下雨披,一条条蚂蝗正从雨披的下摆向上蠕动。我想起有朋友曾经告诉过我,在蚂蝗区是不能穿雨披的,蚂蝗最喜欢往雨披上爬了。我怎么把这话给忘了呢。清除掉雨披上的蚂蝗,雨仍然在下,把雨披放到包里,我们又开始前行了。

终于在登上一个山坡后看到了令我们激动的标志:一扇木门。这通常意味着离客栈不远了。然而即使是这样,我感觉好像又走了很久,这才终于到达了今天的终点汗密!而此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我们今天走了十个小时。

山谷里的家

汗密的宿地依旧是几个搭建的木棚。我随大家走进了“四海旅社曾眼睛”。

抵达的时候浑身湿透。冲锋衣和速干裤没有一处干燥。这一天走得格外狼狈。脱掉登山鞋和高腰袜,换上拖鞋,看着鞋袜上滚动的蚂蝗,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很精神的小伙子走了过来,蹲下身子,麻利地把蚂蝗摘下来放到墙角处的盐盒里,然后就给我们烧热水去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暖阳”告诉我,他就是这里的老板曾眼睛。见我没什么反应,又问,你知道曾眼睛吗?我困惑地摇了摇头。你来徒步墨脱,连曾眼睛和他的四海旅社都不知道?“暖阳”似乎难以置信。

我确实不知道。来墨脱之前,我只知道我要走的墨脱是中国最美的十大徒步线路之首,其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曾眼睛,30多岁,看外表很年轻。因为他姓曾,又戴着600多度的眼镜,大家都叫他曾眼睛。他的这家客栈在汗密开得最早。我之前本不知道曾眼睛这个人,了解他的经历,是在他的客栈通过和他聊天得知。

曾眼镜的旅社里没有伙计,就他一个人,店里的大小事务都他一个人做,包括像炒菜做饭蒸馒头这样的事儿。所有驴友的菜饭,都是他亲自上阵,他干起活来干净利落,有条不紊。

曾眼睛喊我们过去洗澡。洗澡间很简陋,一大盆水放在木凳上,没有淋浴蓬头,只能舀水往身上泼。在偏远的山谷地区,有条件洗上这样的热水澡已经是最高级别的待遇了。

换了干净衣服,在水管出水处刷干净鞋面及鞋垫,又取出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把它们拿到柴房去烘烤。感觉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随便。

阴暗潮湿的厨房,摆放着一张方木桌子,在炉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暖。曾眼睛很快就为我们做好了六菜一汤。吃着笋片炒肉、西红柿炒鸡蛋、小白菜炒肉……大家都夸他做的菜好吃。

晚饭后我才想起把背包送到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廊上房间里,整齐地贴满了驴友的留言及签名。过道处书架上摆放的书籍。让人感到这里充满了文化气息。

等再回到厨房,曾眼睛已经收拾好碗筷。我们围坐在方桌旁和他聊天。曾眼睛告诉我们,他本是重庆人,现居成都,十多岁就出来找事做,从事过多种职业,但自从十二年前到汉密开了这家四海旅社,才找到他真正的人生意义所在。墨脱每年十一月到次年四月间都有半年的时间大雪封山,曾眼睛每年五月一个人进山,到汗密经营他的旅社,迎接四方驴友,这期间,与世隔绝,没有电话及网络,到十月的时候再出山回成都过自己的日子。他讲起刚开旅社的那段日子,并不轻松,这座两层楼的旅社,一板一木都是他自己或请人搭建起来的,早几年的时候,这边的门巴人不买账,他出山去了,撬了他的旅社拿光里面的东西,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狼藉。后来他和汉密的兵营搞好了关系,当兵的很照顾他,加上他做人厚道,当地的门巴族也很乐意接纳这位外地小伙子,他出山的时候还会请当地的门巴人帮忙看守旅社,多付他们一些钱。如今,汉密的兵营早就撤了,而曾眼睛的四海旅社仍然在这里,为徒步墨脱的驴友加油补给。

曾眼睛还津津乐道地提及他在这里救人的一些经历,因为汗密在拉格和背崩中间,有背夫游客遇到危险,他总是第一个参与援救。在崎岖难走的小路上有时要背人走上十几公里。

一个文化人离开灯红酒绿的闹市,在这样一个杳无人烟的山谷里经营这样一个旅店,我想绝对不是为了挣什么钱。可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带着疑虑我问他:你为什么到这里开店?

他很干脆地回答:喜欢。

我又问他:结婚了?

没呢。未婚妻在四川老家。

你一年要在这里呆多久?

半年在这里,半年在老家。

未婚妻愿意吗?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笑着说:和她谈好的条件,她同意。

曾眼睛在做他喜欢做的事,而且一做就是十二年,还真是称得上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人。我们推心置腹地聊天至10点多,他还热心地给我们介绍了明天旅途的情况。

从汗密到背崩要走32公里,明天是最危险的一天,要经过异常惊险的老虎嘴以及四个塌方区,整日和蚂蝗为伴,在悬崖边上走路,他说,明天也是最热的一天,那时候,危险可能都不算什么问题了,口渴最折磨人。因为没找向导,我担心岔路口可能会迷路,他说,我画好线路图明天早上给你们。

穿越蚂蝗山

来墨脱之前,我一直认为蚂蝗不可怕,可怕的是过塌方区。蚂蝗吸血不至于人死,山上落下一块石头可就惨了。可自从昨天被蚂蝗叮了两口之后,我一想起蚂蝗浑身就起鸡皮疙瘩。曾眼睛告诉我们,汗密到背崩这条路上的蚂蝗会更多,临行前一定要做好防护。

晨起吃过早饭,我们便开始整理行装。曾眼睛说,蚂蝗的嘴吸不透两层厚袜子,我不仅穿了两层厚袜子,两层袜子间还套了个塑料袋,而且还特意把裤脚塞进袜子筒里,把鞋带紧紧地绑牢固。曾眼镜还说,为了能看清蚂蝗,衣着越简单越好。我就把长发高高挽起,长袖衣服脱掉塞进背包,只穿一件短袖速干T恤,掖在裤子里并扎紧腰带。这样的全方位防护,我感觉应该是万无一失了,然后就踏上这条充满挑战的道路。出发的时间该是7点15分.。

离开汗密,一走上丛林密布的山路,“枫叶”就对我说:“想想”,快逃命吧!我脸色肃穆,点头称是。今天的路况和昨天的很相似,只是道路的起伏明显增加了很多。由于昨天下雨,小路更加泥泞。我想起昨晚曾眼睛告诉我的:走路别踩实石头,垫下脚就跳过去。这样一来,我很快就走在了前面,也许是内心紧张的缘故,不仅没有感觉体力不支,反而精神头十足。

走了没多远我们就发现了蚂蝗。登山杖上有,裤腿上也有,几十只蚂蝗正慢慢沿着裤腿向上攀爬。近日来,经历了那么多危险和艰苦我没哼一声,但看到自己身上的蚂蝗,我首先大声尖叫。我的同伴“枫叶”,别看她平时胆大,也被张牙舞爪的蚂蝗搅得惊慌失措。她一边捉蚂蝗一边念叨着:不能指望别人了,只能自己动手了。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每个人都在低头默不作声地清除蚂蝗。这个时候,我不能惧怕,不能吼叫,该出手时就出手,抓住蚂蝗扔掉它就是了。

雨水烂泥混杂的路途,滑溜难行。密林中,蚂蝗依旧繁殖旺盛,密布在两侧的树丛、草叶甚至是岩石、地面和水中,一个个像极了行走江湖的武林高手,埋伏在必经之路上等待猎物。它们尽量向路的方向伸展着身体,像飘舞在风中的丝线,只要嗅到人或动物的气息,马上就会粘上来,然后以其对血液特有的敏感,在身上翻滚着,探寻着,利用一切可能的缝隙向肉体靠近,发动进攻。起初由于对蚂蝗的恐惧,我们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掸掉身上的蚂蝗,还要为同伴扯掉钻入脖子、手背或胳膊上的蚂蝗。但渐渐发现,停留时间越长,被蚂蝗上身的机会就越多,所以最佳的方式就是快速通过。我一边低头小心走路一边用手划拉自己的脸、脖子以及裸露的胳膊,摸到柔软的东西就用手指捏住扔出去。

大约走了三个多小时,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地。“枫叶”如释重负地说,这地方宽敞,咱们该清理蚂蝗了。话音刚落,就听到走在前面的“暖阳”回头冲我们喊:快走!这里是老虎嘴!我踩着碎石小心通过后,回过头发现,这里根本不是老虎嘴,而是一个大的塌方区。滑坡自山顶到山底,足足有四五十米高,二、三十米宽,滑坡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崩碎的岩石。看到“枫叶”正在乱石堆上摆pose拍照,我冲她大叫:“枫叶”,快过来!那里危险。经常听说塌方区随时会有地质变化。快速通过是唯一安全的方式。不能拖延时间。如果山顶上刚好有石头滚落下来,且不说泥石流,就算只是一块石头,刚好砸中,不会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待所有人安全通过后,还没来得急松口气,我们又到了老虎嘴。这个地方可是真的老虎嘴了!

老虎嘴是半山腰开出的一条路,远远看上去像老虎的嘴。老虎嘴和对面的山只隔四十到五十米远,脚下却是几百米的深渊,多雄拉河水的声响咆哮如雷,据当地人讲,老虎嘴每年都要吃人。走在这样的山路上,就像徘徊在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嘴旁边,要是踩动了哪块山石,或是踩滑了哪块青苔,随时都可能从这里摔下碎尸万断葬身于波涛汹涌的河谷。

我拄着登山杖,在窄窄的路上,用身体紧贴着山崖慢慢地向前走,像壁虎一样。

向往背崩

中午抵达阿尼桥。我们开始停下来休整。第一件事情自然还是清理蚂蟥,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大家不再惊慌,好像对蚂蟥已经习以为常。“枫叶”的耳朵被咬,蚂蟥像耳环一样盯在她的耳朵上,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烨烨”的大腿,“高跟鞋”的肚子,“山海”的脖子及后背鲜血淋漓,惨不忍睹。那些被蚂蝗咬过的伤口就像针尖大小似的总是止不住地流血。我虽然是防护到位,但衣裤上还是爬上了几十条蚂蟥,还好检查及时,它们只是刚刚就位就被一一除掉了。再看袜桩处,塑料袋的封口边缘竟然聚集了上百条蚂蟥。“独鹤”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新的塑料袋递给我说,换个新的吧。我迅速解下脚上的塑料袋,把它们扔到桥下的多雄河里。

昨天遇到的三个墨脱小伙,此时正在桥头歇息,其中那个带我走过溪水路的小伙指着处理伤口的“高跟鞋”说,刚过老虎嘴时,她滑下崖边的一个陡坡,被他们给拉了上来。“高跟鞋”随后告诉我们,当时,多亏她身后的登山包卡在山崖凸处控制了她的身体,她才没掉下去,更值得庆幸的是三个小伙子碰巧路过此处出手搭救,她才平安无恙。

躲过这场劫难,让我们内心欣喜的同时又忐忑不安,因为真正艰难的路途才刚刚开始。为了在天黑之前抵达背崩,我们吃过午饭就上路了。从阿尼桥到二号桥,路基本上都是随着山势的起伏上上下下。每一段上坡的道路都让我们气喘嘘嘘。身上带的水差不多喝光了,每次从包里取出水瓶想把剩余的水一饮而尽,可想想还有一半的行程,就小啜一口徐徐咽下。路途重复单调地延长。不变的绕圈,不变的烂泥沼泽。那些蚂蝗、悬崖,一旦走久了,人便会习惯。而天气异常的炎热,却成为一个挑战和考验。边走路边贪婪地看悬崖下清澈的多雄拉河水,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进去喝个痛快。

走过二号桥时,看到有当地人从迎面走过来,我急忙走上前问:这条路上有山泉水吗?

他们回答:有。

得走多长时间?

20多分钟吧。

心中有了希望,我们开始健步如飞,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一塌方区发现了水流,可是水质混沌不敢入口,水边犹豫站立几分钟后洗了把脸继续往前走。又是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急行军,终于看到了叮咚流淌的山泉水,捧着河水尽情享用,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吧。有了多雄拉河水的滋润,感到自己又有了力量。

终于来到了三号桥。曾眼睛昨天说过,到了三号桥就离解放大桥不远了,而到了解放大桥就意味着我们到了背崩了。想着他的那些话,我的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于是放下背包,开始和“枫叶”在桥上拍照,而“暖阳”、“独鹤”和“山海”则仰面朝天地躺在桥上。我们在这里边休息边等候走在后面的“高跟鞋”和“烨烨”。

桥头拐弯处出现了“高跟鞋”姐弟俩的身影。“高跟鞋”走路的姿态已经没有前两天稳健,一瘸一拐,踩出去的脚步虚弱无力。我们让他们休息会儿再走,“高跟鞋”不同意,说她的脚起泡了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可能就走不动了。

过了三号桥,地面比较平坦,好走了许多。我自然而然加快了走路的频率。本以为离背崩越近越安全,却没想到前面会有更大的危险等着我们。

我们遇到了山体滑坡。前面的小路已经随着山体局部崩塌而消失,代替的是一大片乱石堆。地势十分陡直。整片塌方区约有十米宽。能看到前面未崩塌的山腰的小径,但连接处已经完全断掉,没有路迹可循。走过滑坡的时候,若脚步不稳,会由陡峭的山崖滚落到山下江河之中,尸首无存。

我看着这塌方。傻傻地站立在那里。

怎么走?我说,这里根本没有路。

大胆走吧!必须得走!“枫叶”说。

看我没有动的意思,“枫叶”上前一步说,我先走,你马上跟上来。

“枫叶”蹲下身子,用一只手撑住石堆,开始慢慢挪动脚步。忽然哗啦一阵响,她左脚没踩实,来了个大劈叉,脚下的碎石随即滚了下去。我紧张得大张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唯恐惊扰了她。“枫叶”停顿片刻,小心地把左脚收回,一步步蹭了过去。

心跳得厉害。我更不敢迈步了。无奈地转身回头看身后的“独鹤”。

不敢走也得走,这条路谁也不能替你走。“独鹤”说道。

我也知道需要走过去。不可能停在这里不动。也不可能往回走。恐惧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首先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以便保持柔软和平衡。弯腰抓住一块石头撼了撼,认为很牢固就开始迈步了。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必须清除内心所有烦杂多余的意识。在行动的过程中,哪怕是一丝丝畏惧和犹豫的侵扰,都会使身体失去控制和平衡。而一旦手脚发软、脑子混乱,势必就会坠落或摔跌下来。如果这样,江水会无情地使人丧命。

终于走过去了!翻越了旅途中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障碍,我们继续前行。路上风景又是一番新气象。山的海拔高度每超过一千米,就有景观上的绮丽变化。此时出现的是亚热带气候的植被,大片芭蕉林、阔叶林。小野花点缀在茂盛草丛之中。很快就来到了多雄拉河的尽头,这也是它和雅鲁藏布江的汇合处,这意味着要和这几天一直陪伴我们的多雄拉河说再见了。

远远地,看到一座铁索桥架在雅江之上,雄伟而有气魄。对面山腰上有一些白色的小房子,点缀在苍茫山峦之间,显出世外挑源的清幽秀丽。我们知道,我们就要到达解放大桥,就要到达今天旅途的目的地——背崩村了!

背崩村一夜

一个瘦小的皮肤黝黑的门巴族男子,将我们领上一座铁索桥。这是曾经被冲垮后重建的解放大桥。巨大的铁索桥横跨在雅鲁藏布江上,江水翻腾着白浪,汹涌奔流。桥上驻守着解放军。经过检查登记证件之后,门巴族男子开车将我们送到背崩四海为家客栈。

这是一个二层的小楼,也是木板搭成的,但条件各方面相比于曾眼睛的四海略差一些,没有曾眼睛布置的文化、精致。由于客房在二层,而此时大家都好像没有多余的力气上楼梯了,把背包放在门口的方桌上,开始对身上的蚂蟥进行最后一次清理。

我坐在长条凳子上,脱掉外裤,腿干处的伤口虽然长时间被污泥脏水浸泡,有些痛痒,但没有感染。我拖着这样一条伤势不轻的腿,和大家一起走了三天的山路,且一直都在持续地上坡和下坡。

我又脱掉登山鞋及袜子,从上面迅速地抓下来几只正在蠕动的蚂蟥,然后走进洗澡间。

内裤上的大片血迹,令我毛骨悚然。经过查找发现了一个黑而坚硬的吸血创口。原来我的肚子被蚂蟥侵袭了!我没见到那只可恶的蚂蟥,更不知它脑满肠肥之后是何时逃之夭夭的。

换好干净的衣服,一瘸一拐上楼去休息。走楼梯的时候已经很困难,全身上下每块骨头每块肉都疼。位于二楼的房间,光线充足,被褥洁净,住宿条件还算不错。躺在床上,看窗外优美的风景。想一路上的艰辛颠沛,终于明白了这个地方为什么叫 “背崩”:背包客崩溃的地方!不知道当年的李白在蜀道上是怎样的一番情形,令他发出“难于上青天”的喟叹。那时候,他一定不知道还有一个地方叫墨脱,这里的路,比蜀道还要难上百十倍。

三天的行程让我感受到了每一步的艰难和挣扎。我坚信,凡是徒步墨脱的人,无论身体素质如何强大,经过这三天的旅途必定会耗尽体力迎来极限,它不仅挑战你的身体,也挑战你的精神。你必须要有超常的耐力,你要能忍受大苦难,甚至你要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死亡。每天入睡之前,我都会感恩自己还能活着入睡,并祈祷明天能够依旧活着赶路。而现在终于安全出来得以休息,怎能不让人觉得无限欣慰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在山林里与同伴走散了,转过一个山坡,又一个山坡。没有丝毫出路。沮丧。茫然。焦灼。不知道目的地何时会出现,脚下一软,整个人滑倒在泥地里,竟没有力气站起来……

抵达墨脱

我睁开眼睛,清晨明亮的阳光从玻璃窗外照射进来,晃动在脸上。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我清醒过来,全身仍然又酸又痛。到楼下洗漱。下楼梯时,斜侧着身子,步步踩实。稳稳地走了几步方觉好笑,回头冲“枫叶”说,你看我,小心翼翼的,以为还在山崖小路上走呢,总怕摔倒。

今天要离开背崩村到墨脱县城。因为这个线路已经通车,我们在客栈包了辆越野车。出发的时候是8点45分。一路青山伴绿水,切身感受高天厚土所赐予的心灵震撼。人在画中游,潇洒又从容。两个小时后,抵达此行的终点——墨脱县城。

自己曾多次设想,到了墨脱县城,我将会是怎样的激动和自豪,下车后却发现自己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让自己都感觉有些意外。这个地方,我豁出生命与之靠近,可现在在我眼里,它只是一个目的地,一个风景而已。

找了地方住下。我们到楼下家常豆花店吃午饭。午饭后回到住处,浑身瘫软只想休息。躺在床上和“枫叶”闲聊,没说上几句话就睡着了。脑子里又不停浮现一去不复返的森林路途。那些漫长的几乎无法到底的路途,有时穿行在不见天日雨水浸没的森林里,有时又迷失在高山之巅白茫茫云海雾障中。泥径有野兽的寂静足印,两旁草木留着它们皮毛的气味。即使在夏天冰雪也不融化,花儿就开放在雪中……我恍然觉得自己是个死里逃生的人。

睡醒后感觉更累,一动不想动,却又不甘心把时间浪费在宾馆里。于是挣扎着坐起,和“枫叶”搭了辆出租车去山上的莲花阁。门珞历史文化遗产博物馆大门紧闭。猛然想起今天周一,全国各地的博物馆都不开馆。

拍了几张照片,悻悻回到宾馆,才知墨脱博物馆根本就不对外开放,想去参观必须经文化局批准才行。

次日,是雪顿节假日结束后的第一天。我们先是去墨脱旅游局办理墨脱徒步证书,然后就去探访莲花圣地——仁钦崩寺。我们包车至半山腰,之后沿着石阶上山走了两个小时才到目的地。墨脱的地形像女神多吉帕姆仰天平卧的圣体,耸立在雅鲁藏布江大拐弯的那座白云缭绕、难以一睹风采的南迦巴瓦雪峰,是这位女神的容颜,东部一带密布的森林和地势平缓的沃土,是她柔软的腹部,修竹遍野、江水碧蓝的仰桑河流域是她的下身。而仁钦崩寺相传是多吉帕姆女神化身中心“肚脐”的所在地,也是莲花圣地的中心地,是众多佛教信徒向往的圣地。

下山前回望那片天地,以及留存在其中的神秘又近乎与世隔绝的村庄和山峦,与之惜别。也许这就是最后一眼的留恋。我们注定将用余下来的一生与此告别。

我们在墨脱停留两天后离开。再次回到拉萨,漫步在拉萨的街道上,音像店里正放着一曲低沉的《墨脱行》:一条崎岖的小路/一怀沉默的情愫/让岁月刻在青春的容颜/去回答亲人无言的祝福/是路选择了你/还是你选择了路……

我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凄然泪流。

本栏编辑 刘 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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