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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器方罍初探(下)

2014-10-21高阿申

东方收藏 2014年11期
关键词:饕餮官窑雍正

当提及五十七种釉彩的具体品种时,这位督陶官再次提到仿古礼器(括号内分别注明的为现今名称):

“厂内所造各式釉水(色)、款项甚多不能备,兹擧其仿古採今宜於大小盤、碗、盅、碟、瓶、罍、尊、彝岁例贡御者五十七种,开列於后以证大概:一仿铁骨大观釉(即仿官釉),有月白、粉青、大绿等三种。一仿铁骨哥釉(即仿哥釉),有米色、粉青二种。一仿铁骨无纹汝釉(即类天蓝釉)……一仿嘉窑青花。一仿成化淡描青花……”(注14)。

由上可知,雍正年间,御窑厂确实烧造过摹古的“罍、尊、彝”,而且,系奉命烧制!由此还可以想象,藏于上博的底落“大清雍正年制”官款的那件“雍正青花饕餮纹方瓶”,应该就是当年景德镇“装桶解京以备赏用”的“瓶、罍、罎、尊、彝等上色琢器”中的一件。此物虽说是目前绝无仅有,却印证了史料记载,弥足珍贵。

方罍的主体纹

“雍正青花饕餮纹方瓶”和“乾隆青花饕餮纹出戟方尊”,无论其外观造型,还是纹样装饰,是目前所发现的同商周青铜方罍最为接近的瓷质方罍。当然,不排除还有未被发现的瓷方罍!

上述两器,最抓人眼球的当属通体的饕餮纹。

饕餮纹之称谓,并不是古时就有,而是金石学兴起时,由宋人起名的。夏、商、周三代饕餮纹,图案结构严谨,绘作精巧,境界神秘,系古代人融合了自然界各种猛兽特征后,加以自己想象,甚至于幻想而形成的。由于饕餮纹经常由动物的目、鼻、眉、耳、口、角等几个独立部分组成,故又称兽面纹。由于兽面纹大多显得夸张又巨大,便常被古代艺术家用以作玉器和青铜器上的主纹饰,借以将人们引入到一个神秘的艺术境地。饕餮纹中还有多种变形动物图案:有的像龙(夔)、像虎、像熊;有的像牛、像羊、像鹿;还有的像鸟、像凤、像鱼,是商周青铜器上固有的极为重要装饰。

雍正青花饕餮纹方瓶(罍),除在肩部的窄面两侧各贴塑青花衔环铺首外,通体绘青花纹饰五组:盘口与底边,设对应的绞连纹;颈肩部自上而下饰由云雷纹组合而成的蕉叶纹,并与一组绞连纹相连;腹部的主体纹为饕餮纹,纹样规整、对称、清晰;下腹至胫部分别绘绞连纹与变形钩连雷纹。商周饕餮纹大多以动物的面目形象出现,该罍主体上的兽面纹,形似飞禽之双目,亦即“兽目交连纹”。双目之间,用两竖线条作鼻梁,直通额顶。画面上可见,目纹所占比例较大,十分醒目。目纹周边遍饰大小不等、粗细不一的云雷纹,使整器不乏商周青铜罍的神采与韵味。比照古器可知,雍正之青花饕餮纹方瓶(罍)系模拟商代晚期不带出戟的鸟纹铜方罍(图14)。两者尽管在底部存在明显差别,但它们的形制与饕餮纹饰,都显得简洁、明快。作为雍正瓷器,就该是这样的风格。否则,不属雍正瓷。何况,雍正仿古器“仿古而不拟古,不追求逼真而追求神似”(注15)。

“乾隆青花饕餮纹出戟方罍”高33.3厘米,口径11.2—10厘米,腹径17.3—15厘米,足径13—11.3厘米。长方侈口,高颈微束,溜肩、圆腹下收,长方高圈足外撇。全器以云雷纹为地,饕餮纹样系“鸟兽合体纹”。口以下至方足,塑八道出戟,一如青铜罍每面的中线及四角出棱,并以青花双钩填色之纵横短线,在出戟上作分隔,形成青白相间似齿状的纹饰;肩的窄面两侧,塑对称夔龙耳。器身从上至下饰青花纹饰六组,青花纯正清幽:唇口绘一周涡形云雷纹,底边淡描二条弦纹线,纹线在似有似无之间;颈部饰二组鸟兽合体纹,宽面一组动物纹形似虎,窄面一组似由解体的兽面纹组成;肩的宽面于中心处画对称兽头,造型颇像动物脸谱,两侧辅以象纹,窄面塑兽耳,形似夔龙,并于夔龙耳两侧饰似象的动物纹,纹样与窄面相类,但象纹又有变化、身与腹大块露白;腹部主干纹样由三层鸟兽合体纹组成,且采取色彩对比手法,构成新颖、极具神秘感的饕餮纹样。公允地说,乾隆青花方罍地纹(云雷纹)密布,装饰饱满,主干纹样丰富,较目前所有经著录之商周铜方罍(图15)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甚或与“皿方罍”(图16)可媲美!

上述两方罍,纹样一为简约,一为繁复,却都呈现一种超脱尘世的神秘气氛和力量,这便是清代雍、乾两朝瓷方罍的艺术魅力。

瓷器文化

比对瓷方罍与铜方罍,不难发现,两者在造型上,区别其实并不大,唯在颈部,瓷方罍作了加长,并外撇成侈口,而商周铜方罍均为直口、直颈。

原因何在?是因为两者的材质与功用不同。

在商周,青铜罍是王室和贵族在盛大宴会上必备的酒器。故形体硕大,雕琢精美,雄浑庄重。然而历史发展到清代,盛酒器早已今非昔比。彼一时的青铜罍业已成古董、成摆设,其功能早就被轻巧又能显示国家实力的瓷器所取代。中国人所发明的瓷器,历来受到统治阶层和文人墨客的重视。也因此,中国的经典瓷器,无不承载着国家当时在思想文化、人文心态和综合国力等方面的诸多信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从某种角度讲,“瓷器文化”所反映的就是“中国文化”。而且,国运昌盛,瓷器烧造就精美。

“瓷器”与国力与文化息息相关?让人匪夷所思,而事实就是如此。清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生产的瓷器,之所以明显优于清中期之嘉庆、道光与清晚期咸丰、同治、光绪瓷器,原因是康雍乾三朝为盛世,加上皇帝对瓷器喜好。

中国瓷器什么朝代的最好?世界公认为宋代。

事实亦确实如此。中国最好的瓷器来自于宋代:除官、哥、汝、定、钧五大名窑外,还有美不胜收的龙泉窑、耀州窑、磁州窑、吉州窑、景德镇窑等等。原因就因为社会安定富庶[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便是见证:这幅写实风俗画,让人清晰可见汴京市民“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东京梦华录》)”的富裕生活]、科学技术发达(中国对人类巨大贡献首推“四大发明”,即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和印刷术,宋人占了三项)、文化事业兴旺(以文学而论:闻名中华的“唐宋散文八大家”,六家为宋朝人;以哲学而论,则有宋“程朱理学”,对中国人的思想道德观念起到重大影响)和经济繁荣昌盛。所以,美国人罗兹·墨菲在他所著的《亚洲史》中说,宋朝是“中国的黄金时代”,是中国“一个前所未见的发展、创新和文化繁盛期”。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说:“如果讓我选择,我愿意活在中国的宋朝。”最近有资料称,“南宋后期,中国(仅指宋)的人口占世界人口的15%左右,经济总量占到全球的75%以上。而今日之中国,人口占世界人口的21%,经济总量仅为4%”。可见宋时中国富得流油,经济实力乃世界一流。故宋代瓷器最佳,且独步于天下。

时代不同了,器物的形制与装饰亦随之变化。再说,瓷器烧造,原本就有自己的套路。更何况雍、乾两朝所造青花罍,目的为怀旧,为赏玩,是着眼于当下、反映当朝文化与审美意识的产物。因而,时至清朝,瓷质方罍无须带盖,尺寸好似不必那般高大,亦理所当然应该变直口为撇口,以增添上下呼应的韵律。而青铜罍之口部与底边,原本是不带装饰的。为此,雍正方罍上下分别加绘云雷纹,以提高观赏性。乾隆方罍则更妙,底边轻描二根极其淡雅的青花弦纹作对应,线条又在似有似无之间:说有、便有,说没有、便没有,老古董上反正是没有的。上述变动,皆系服从于艺术需要,要想表达的乃是统治者与士大夫的审美情趣、艺术品位以及当朝的人文心态。

从雍、乾两方罍的形与纹来看,两朝各有各的风貌。雍正方罍尺寸不大,瓷质莹洁,造型简约,讲究线条,以秀丽柔和为美,故选择商代不带扉棱的青铜罍为摹本(参见图14),干净、利落地显现古罍之形,并透露出雍正瓷特有的隽秀之美。乾隆方罍形制繁复,器身遍饰青花云雷纹,装饰不厌其烦层层叠加,系选择既带有扉棱,又属主体纹样中最为复杂的商周青铜罍为摹本(图17)。这两者的简洁与繁复,实际上是两位皇帝的艺术品位与性格使然。

然而,单就仿古而言,不能不说,乾隆方罍鬼斧神工,极具富丽,令人惊叹!

乾隆方罍之母本

乾隆仿古最核心的部分,是对商周特别是对西周青铜礼器的模仿,“或仿其典型形制,如鼎、尊……或仿其典型纹饰,如兽面纹、夔纹、回纹等经转化后所形成的构图元素”。而“青铜礼器是正统思想中理想的礼乐制度的象征,是古典美学的凝聚”。所以,崇尚汉文化的乾隆皇帝,怀着“圣王时代的一种自矜,也是对古典贵族工艺典范的一种膜拜”,沉湎于商周礼器仿制,且乐其不疲。

若不算上盖,青铜方罍的器身高度,通常在30—40厘米上下。譬如,现藏于美国弗利尔艺术馆的西周青铜方罍(图18),高度为34.1厘米;1978年于辽宁喀左小波汰沟出土的商代晚期青铜“登屰方罍”(参见图15),通高51.3厘米,取掉盖,也就30多厘米。而乾隆青花饕餮纹出戟方罍高33.3厘米,大小高度与中小型铜罍相仿。然而此高度,恰恰在瓷器的“黄金”尺寸之例,不能不说是主观上的故意。有关瓷器尺寸,旧古玩业有句行话,“立件高不盈尺为上”。

细细解读乾隆青花饕餮纹出戟方罍,则让人肃然起敬!其形貌与特征,居然同商代晚期的青铜“亚方罍”十分相像。目前所知,青铜“亚方罍”有两件,一件藏于上海博物馆(参见图17);一件由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图19)。上博“亚方罍”来自民间,器身高53厘米,重29.68千克,失盖。北京故宫“亚方罍”系清宫旧藏,连盖通高60.8厘米,重20.8千克。此一大一小两“亚方罍”,因精致瑰丽,皆属国家一级文物。尤其上博“亚方罍”,尽管失盖,其所享盛名,却不在有盖铜方罍之下。“关于其著录颇多,其中包括纽约1980年出版《伟大的中国青铜时代》(The Great Bronze Age of China)之图版27号。”这享誉,显然与其繁密精细又极具气派的装饰,以及其高度仅次于“皿方罍”不无关系。

按常规,清宫旧藏被用以作瓷方罍蓝本的几率,理当高于流散于宫外的同类器物。可乾隆青花方罍的造型,偏偏与上博“亚方罍”十分接近。例如,北京故宫“亚方罍”肩部窄面两侧的兽首耳是衔环的。而乾隆方罍肩部窄面两侧的夔龙耳则无环,同上博青铜“亚方罍”如出一辙。乾隆方罍器身八出戟之形式,亦同上博“亚方罍”之八条扉棱非常相似。不可思议的还有其腹部主干纹样,似乎比“亚方罍”的饕餮纹更见复杂,竟然同“皿方罍”腹部的主干纹样相类。“皿方罍”销声匿迹了2000年,乾隆方罍又如何同“方罍之王”挂钩?惊讶之余,不得不钦佩乾隆时期金石学的精到。

清三代摹古

“仿古瓷作为一种特殊的陶瓷文化,其历史由来已久。传统意义上的仿古瓷最初萌芽于两宋时期(注16)。”当初,基于金石学兴起,五大名窑之官、哥、汝、定、钧,出现了不少模拟商周青铜器的杰作。一些地方窑场如龙泉窑、景德镇窑等,包括元明时期,亦不乏刻意仿古者。至清代,崇古蔚然成风,质量当数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最优。

清朝自康熙、雍正起,御窑厂不惜工本从事对前朝名作的模仿。康熙一朝,喜闻乐见的是一些以明代器物为摹本的仿古瓷,这与清政府当时所采取的民族和谐政策有关,即:各民族要团结,满人要向汉人学文化。以致清早期的官窑与民窑瓷器,争相模仿明朝纹样,连款识(包括官窑)亦以明朝的为荣为时尚。雍正年间,宫中经常出示所藏宋瓷供御器厂作母本,致仿宋五大名窑之物惟妙惟肖。此时,“官窑款识大多为青花篆书,无款之器,为有意摹古”。乾隆时期,对古物的研究更为重视,并在器型与纹饰上,把握得更为准确。可是,若想要在这三者中评出最优者,则非常难,只能说,康雍乾三朝,各有千秋!

康熙模仿明代宣德、成化器相当有水准(图20),所仿嘉靖、万历青花“与真无二”,后世极难予以区别。笔者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感触颇深:所谓成弘不分、嘉万不分,其实,均不难加以界定,唯康熙模仿嘉靖万历青花瓷,须费时地仔细辨认。

雍正皇帝学养深醇,对色釉瓷兴味盎然,又有创新,故集历代颜色釉之大成。其烧造仿宋官窑的“那种颇能体现‘紫口铁足效果、在御窑厂被称为‘铁骨大观”的青釉器,极为成功。试举一例:台北故宫有件“北宋官窑粉青釉笔筒”(图21),于笔筒足底,镌刻有乾隆皇帝御题诗:“缾椀官窑亦恒见,笔筒一握见殊常,宣和书画曾经伴,南渡兵戈幸未亡。火气全消文气蔚,今人如挹古人芳,不安銅胆插花卉,拈笔吟当字字香。”诗末署“乾隆癸卯新正御题”纪年铭(乾隆四十八年),并落“古香”和“太璞”两枚钤印。此笔筒系宫中旧物、且底面有乾隆御制诗为证,于是,对其为北宋之物,两岸故宫专家深信不疑(参见台北故宫博物院编著《宋官窑特展》之图62,1996年版)。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中国笔筒出现的年代并不早,亦即宋朝没有笔筒,御题的所谓“宣和书画曾经伴”是不存在的!中国最早的笔筒产生于明末崇祯(注17),至今不足500年。那么,是谁作了误断?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乾隆爷“走眼”了,亦即雍正皇帝把自己的兒子给蒙了。从这件子虚乌有的宋官窑粉青釉笔筒上可见,雍正尽管“仿古而不拟古(形),不追求逼真而追求神似”,但其所仿宋五大名窑之神似,无疑已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特别是在仿铁骨大观釉(即仿官釉)上,后朝无可望其项背,连儒雅博古的乾隆皇帝都真假莫辨!

乾隆制瓷,追求精、奇、巧。所仿古瓷,精于考证,又讲究逼真,无论是工艺技巧还是装饰艺术,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地步。前述仿商周青铜罍,是为一例。至此,笔者还需累赘一笔。君不见,乾隆方罍还有二个醒目处:即肩部宽面中心(图22)和器腹主干纹样之中部,分别以青花绘制一组对称的兽面纹图案。纹样以留白形式绘画,形象奇特、极难描述。借鉴铜方罍(图23)后方醒悟,肩部中心一组,系表示铜方罍之立体兽头;腹体中部之偏下一组,则象征立体的兽首鋬。在器物肩部设兽头铺首,玩瓷者已见多不怪。又为何要在腹部偏下的中心位置,再添加一兽首鋬?原来,“由于铜罍本身体量颇大,盛满酒鬯后更为沉重,难以提用,而在下腹部设一鋬,可将木棍插入其中或系绳,便于将铜罍提起,以倾倒酒水。”乾隆摹古之细腻,以及追求形似与神似方面之一丝不苟,于此可见一斑。

谈谈摹古瓷称谓

摹古瓷的称谓,今人常以自己的主观思维,强加于古人,这似乎已成为当今陶瓷界的通病。兴许有的因为存量稀少,无可比照,实属无奈,姑且为之。譬如上述称瓶、称尊。有的则明显不靠谱,较器物的本源相去甚远,譬如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宋官窑投壶”,被定名为“宋官窑贯耳瓶(图24)”。另一件不同形制的“宋哥窑贯耳壶”,则被北京故宫博物院冠以“宋哥窑贯耳八方扁瓶(图25)”之称!实际上,宋代的崇古器,皆讲究考证,它们有本有源,原本就有各自的称谓,今人妄加新意,实属画蛇添足!

在称谓上,相对而言,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做法就比较规范比较严谨。例如台北故宫编辑委员会编《宋官窑特展》中的143件宋官窑器,所用称谓,“全部沿用故宫博物院原典藏名称”,即:以“北宋官窑(图26)、南宋修内司官窑(图27)、南宋郊坛下官窑(图28),三个名称展示”(注18)。而且,造型亦按原典藏名称。显然,台北故宫的做法是科学的、合乎历史客观。事实上,今人的所有研究,只为解读和破译古物所承载的历史信息,以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为此,起码要做的亦是最容易办到的便是在称谓上,不可有违古物的初衷与本意。

有关古代青铜器称谓,青铜器专家马承源在《中国青铜器》一书中解释道,古时,“金文中称礼器为尊彝”,尊与彝一样,原是成组礼器的共称,宋朝之后开始专指一类器物。“现今所称的尊,约定俗成,乃沿用宋人的定名”(注19)。那么,仿古既然是以宋代或商周之物为摹拟对象,其冠名当然亦应以古之称谓为妥!这样做,至少在称谓上,可让仿古瓷与原件挂钩,进而同古物所处的时代接轨。

中国青铜器,尤其是“商周的青铜冶铸艺术,是一颗光彩夺目的明珠”。中国瓷器,尤其是宋代五大名窑,是中华民族文化遗产中特别耀眼的瑰宝。悠久的历史,璀璨的文化,使我们这个民族有了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财富。搞鉴赏,悟其味,大抵也是继承精神财富的一个方面。古人云:“名不辨物,則鉴识不显”。鉴识不显,则偏离精神。所以,称谓亦是十分重要的。

商周青铜器的铭文

回头再看前述的嘉德拍品“凤鸟纹青花方彝”(参见本刊上期文章的图5)。

庆宽家族称之为“方彝”,显而易见,此称谓十分到位,开门见山溯源至商周。但该方彝的生产年代则不会在康熙至雍正年间,当在乾隆二十年以后,亦即《西清古鉴》四十卷完成之后。康、雍时期,由于缺乏金石学的研究基础,对于古方彝的认知,当时还达不到如此精深程度。唯在乾隆朝,因金石学崛起,才使摹商周之瓷,进入了绝妙境界。所以,《古铜器考》一书称赞当时制瓷业是“有陶以来,未有今日之美备”。许之衡《饮流斋说瓷》(民国版)则赞美道“至乾隆,精巧之至,几于鬼斧神工”。因而,但凡把一件仿古器物,能塑造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其本身就是佐证,而时代大致在乾隆或乾隆以后。

关于青铜器铭文,商代早期,曾出现过个别几例,既像文字又像花纹的铭文。商代中期,铭文才逐渐发展起来。但字数一般只有一、两个字,多则四、五个字,“直到殷末,没有超过五十个字的铭文,数十字的铭文也仅有几例”。至西周,青铜器铭文大发展,“不论铭文的性质、内容、形式、数量,甚或书体等方面,都较前有了很大的变化。”(注20)

上述方罍、方彝,在其四方高圈足的外底釉下, (下转页)

(上接页)皆落有青花铭文。雍正方罍走的是御窑厂瓷器生产的常规套路,故在方足底下署的是三行六字篆书官窑款识(参见图4)。乾隆方罍和方彝的铭文,皆以金文形式书写。乾隆方罍足底青花铭,颇似“符号”(参见图3—3)。这类符号为青铜器上特有,称之为“徽记”,作用是为标识器主。“徽记又有繁简两式”。简式徽记,仅为作器者的族徽或族名、官名、私名,如“天”、“史”、“妇好”、“应公”等。“这种格式多见于商代,周初也有发现”。繁式徽记,“除了有作器者的称谓以外,还有叙述语,以标明器名、用途、存放地点等”(注21)。乾隆方彝底足釉下的数十字铭文(参见图5),便是繁式徽记的一种。繁式徽记通常流行于西周至春秋早期。

对于乾隆方罍的简式铭文,见多识广的鉴定专家李彦君考证其为“桂”或“林”,系家族姓氏。而乾隆方彝底面以青花留白书写的数十字金文,据藏家查证,与其大致相类的一段铭文,见著录于《景朱刻本历代钟鼎彝器款识》,系源自商周时期青铜“黹方彝”。由此可知,乾隆朝之摹古,不仅仅形似、纹似,甚至还细腻到利用商周青铜器特有的“徽记”,来追溯古物之源与本,这在中国仿古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结语

综上所述,由于清代雍正与乾隆两朝对宋代五大名窑和“具有古韵的铜器”的重视,遂将仿古瓷的烧造,引领到一个新的历史高度。而乾隆《西清古鉴》的纂修及《西清续鉴》、《宁寿鉴古》的编撰,不但促进了乾嘉时期训诂学的发展和考据之风的盛行,还使得景德镇窑摹古器,在文化内涵、造型变化和工艺设计等方面得到了进一步完善,最终致乾隆及此后的仿商周之器,达到了一个新的极致。

上述三件实物,便是有清一代仿商周之器和考据之风盛行的物证。

注释:

[14]:耿宝昌《明清瓷器鉴定》P288-289

[15]:张丽《清宫铜器制造考——以雍、乾二朝为例》,《故宫博物院院刊》2013年第5期

[16]:张佳《我国仿古瓷的定义及发展史》,《景德镇陶瓷》 2012年第05期

[17]:高阿申《明清瓷制筆筒鉴识》,《收藏》2003年第11期

[18]:台北故宫博物院编辑委员会编《宋官窑特展》,1989年版

[19]、[20]、[21]:《中国青铜器》马承源主编,上海古籍书店、198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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