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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在城里有个家

2014-07-22江子辰

福建文学 2014年6期
关键词:墓地房间

江子辰

低头快步,半旧解放鞋擦着沙土路面,沙沙沙响成一阵细雨声。走到村口石拱桥中间时,小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村里隐隐有狗在叫,鸡可能还在睡觉。

终于,听不到猪叫的声音了!饥饿时的嗷嗷叫,吃撑时的哼哼叫,倒头酣睡时的呼噜声,梦里的胡话声(他断定猪也会说梦话)……他感觉浑身轻松,继续赶路。

终于离开家乡进城打工,他迫不及待要实现的第一个愿望,就是租一间干净的房间,一个人住的听不到猪叫的房间。

五岁时父母双亡,童年就没有了。收养他的是唯一的亲戚——表舅。在表舅家的十多年,生活干瘦得像他的身板,连记忆都没什么营养。在他干枯的记忆里,充斥着呛鼻的废品气味、表舅母刺耳的叱骂。还有,还有就是猪叫声了。

从来不对他笑的表舅母让他从小就感觉没有家。他睡觉的地方是猪圈隔壁的饲料间,冬天透风,夏天闷热,里面堆满饲料杂物,连破木床上都堆放东西。每晚睡觉前,不整理就无法睡下。那时他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有一个干净的房间,冬暖夏凉。梦里总少不了蠢猪们的叫声。

不回去了,要留在城里!这个决定像种子,埋在他心底多年,今天终于发芽抽枝,藤蔓一样攀援。

坐了两个小时汽车到县城,又坐十多个小时火车,终于到了省城。一路上,车窗外的景色万花筒一样,让他眼睛都舍不得眨。走出火车站时,高楼大厦把他包围住,他兴奋得喘不过气来。

小吴很快就实现了他进城的第一个愿望。

几天后,根据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指点,他在城东租到了一间小屋,一间自己一个人住的房间。他看清楚了,隔壁没有猪圈。

整整花了一天时间,他认真收拾房间,四壁天花板贴上报纸,床对面墙上贴上旧挂历的明星照,房间一下子清爽起来。梦里就是这个样子的。

房东老陈看了直点头,说没见过哪个打工的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小吴开心地笑起来,有点小得意。

小屋是违章建筑,依附在房东老房子墙边,像瘦弱的孩童靠在龙钟老者身边。房子夹角处有一小块空地,小吴看上这里自有打算,初中毕业后他在舅舅的废品回收站帮工,现在他要重操旧业,小空地可以堆放回收的废品。

摆脱了舅母的叱骂声,他就像挣扎着摆脱了蛛网的小飞虫,有一种惊魂未定的幸福感。他觉得浑身是劲,日子很有奔头。

小吴的城市生活开始了。每天早早起床,填饱肚子,他就骑着新买的旧三轮车,穿行在陌生街巷,心里满满的都是憧憬。这里的楼房那么高那么气派,这里有那么多好看的女人;这里晚上灿烂得像秋天的果园,红的灯像苹果,黄的灯像梨子,闪烁的彩灯像山顶草甸的野花。这里的厕所,比自己睡的饲料间还要干净……他怯生生地爱上了这个城市。

虽然早出晚归,流汗辛苦,有时还要看人脸色,被人欺负,但是生活还算安定。他很知足,希望就这么安定下去,慢慢挣钱,过他的日子。

可是生活是一片海洋,无风会起浪;生活又是势利的小人,嫌贫爱富,喜欢欺负小吴这样的打工仔。小吴安定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开始摇晃。先是周边住户过来告诉他,废品很臭,他们受不了。一个在街边补鞋子的汉子很粗鲁,他说:“你有点过分哎,垃圾堆在我们窗下,臭烘烘的让人受不了,赶快清干净,不然对你不客气!”此人住在房东老房子的楼上,小吴不敢惹他,只好自我整改,每天回收的废品尽量当天卖掉。但是,有的东西不积到一定数量不好卖,所以,那房角,少不了还会堆一些东西。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吴睡着了,几声巨响把他惊醒,听听,又没有声音,转身想再睡时,又一声巨响在屋顶炸开,抬头一看,天花板上糊着的报纸开了个口,一个啤酒瓶的颈伸进来,还滴着酒液。他连忙起床,出门看到底怎么回事。夜色中,看见一屋顶的碎玻璃在月光下眨眼,那是啤酒瓶的残骸,其中一个可能学过跳水,一头笔直插在屋顶上,上半部穿过油毛毡插在两块天花木板中间,屁股朝天头探屋内,像一个准备爆炸的小炸弹。再抬头,看见老房子板壁上敞着几扇黑洞洞的窗,似乎有冷笑声从黑洞中流淌出来。他好像看见黑暗中有许多冷眼对着自己,不由肩膀缩了缩,突然感觉很孤单。回到屋里躺上床,双眼瞪着屋顶,再也睡不着。他生气地对屋顶那个啤酒瓶说,你……你们……相煎何太急!他想起课本里的一句诗。

第二天一早,他乖乖地把屋角边的废品收拾好,提到房间里,房间一下子不再干净。

小吴面对一个选择:继续住这里或者放弃操旧业。两者都是他不愿意选择的,但他不能不选择。好不容易有一间干净的房间,他不能放弃!

在几个劳务市场瞎转到第五天,终于找到工作:社区清洁工。改行了,但“专业”相近。

社区离住的地方不远。每天清晨五点起床赶到社区,先到几幢住宅楼收垃圾,乘电梯上到最高层,然后一层一层往下,把住户门口的垃圾袋收集起来,放到大垃圾桶内往下运,顺手清扫楼道门口,同时用抹布把楼梯扶手擦拭干净……就这样扫帚扫、抹布抹,几年时间就扫抹过去了。

一天下班回来,小吴看见门前围了很多人,都戴着钢盔。他住的小屋不见了,地上趴着一堆破砖碎木。他惊呆了!

路边停着一辆铲车,像饱餐过后在打饱嗝的打手。房东老陈把他拉到一边说:“没办法,这是违章建筑,他们通知几次了我没拆,以为能应付过去,谁知道这次他们来真的!”

小吴说:“那我的东西呢?”

“哎呀你有什么东西,被子和衣服在我家里,其他来不及拿,只好等下去翻找了。”

小吴蹲在那里,想哭但哭不出来。

城里的第一个家,就这样粗暴地不辞而别。

在城东又找到新住处,不料住了不到一年,又被迫搬家。这一带被开发商看上,大批平房被拆,租住这里的打工仔像被大象踩到窝的蚂蚁,惶惶然四处逃散,扛着简单包袱另找栖身之处。

这城东看来不安定,小吴决定到水南租房,总不至于我搬哪里哪里就拆迁吧。在水南蔬菜批发市场后面的小巷里,租到了一个房间。把房间收拾干净后,小吴到面馆吃了两碗牛肉面,心神才安定下来。

新居第一夜,小吴睡得正香,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感觉有好几个人在踢门。

他很害怕,小声问:“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更激烈的踢门声,感觉那门马上就要粉身碎骨。“快开门,快开门!”他战战兢兢开门,几个戴头盔的壮汉冲进来,领头的大声断喝:“谁叫你住这里?马上滚出去!”

“我……我租在这里。”

这伙人没理他,粗暴地把屋里的东西往外扔,小吴赶忙抱紧床边的编织袋,那是他的所有财产。几个壮汉围过来,不由分说拎起他的四肢,来回甩几下,忽地把他扔出屋外,落在地上倒不觉得疼,但他惊恐地哭了……

他醒了,是一个梦!他坐起来,眼泪还挂在腮边。进城后就不再做干净房间的梦了,想不到重新做梦,竟是噩梦!

社区离这里太远,清洁工就不做了,在附近工地找到一份杂工,小吴的生活又安定了下来。

这个城市有点慌张,像那些想一夜暴富的人,手忙脚乱地弄出动静来。到处都在拆啊建啊,尘土满天。被推倒被挖开的地方,大多就是小吴们租住的城乡结合部。他像碰到了催命鬼,被追得到处跑。一个地方平均住不满一年就要搬家,不是建住宅区,就是建开发区,还有建高速公路、高速铁路……小吴觉得自己特倒霉,每次新租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不久就要拆迁,好像他是拆迁办的向导。

他慌慌如惊弓之鸟。

但是,不管搬到哪里,他总是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是千难万难,必须有一间干净的房间,尽管从来没有冬暖夏凉。

几年来,小吴从这个工地窜到那个车间,卖着苦力吃着辛苦饭,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心神不定。这个不是故乡的城市,临时的住屋像木筏一样飘摇,让他有一种脚踩不到实地的恐慌,感觉自己像逃犯。

做噩梦,成了一件头痛的事,有时同样的梦会连着做几次。所有的梦,都跟住房有关系。有时做梦收工回家,发现钥匙丢了,进不了门,就到处找啊找,就是找不到。只好找锁匠。可是满街的锁匠都不见了,又是找啊找。好不容易找到锁匠,却找不到回家的路,满城转也找不到家……心里那个急啊!有时做梦回来看见门上一个大大的“拆”字,走近一看,那字飘在空气中,而且身前身后,鬼影一样跟着他,一挥手就不见了,一收手,又飘得满天满地。有时梦里回家,发现住的房子不见了,一转眼,又看见那房间在不远处玩漂移,连忙跑过去。可是这房间好像逗他玩,一靠近就飘起来,飘到不远处看着他笑。他跑得再快也无法靠近,丧魂落魄地满街追啊追……

白天做工累,晚上做梦也累。做工累身体,做梦累精神。

每次梦中惊醒,就很难再入眠。他开始喝酒,酒就像药一样会让他好受一些,心里也渐渐安定起来,那种漂泊感随着酒气一齐消散了。

因为睡眠不好,人越变越瘦。

岁月在汗水中流淌,不知不觉打工二十多年,四十岁不到,小吴看去像五十岁,不知谁把十多年的岁月额外强加在他身上,让他的外貌负担太重。人家都叫他老吴了!

老吴喜欢在住宅建筑工地干活,在楼房封顶后,他下班时间会在楼房里转悠。有时在一个套间里,他自娱自乐进行着搬进新居的游戏:床摆在这里,这里放一张躺椅,这一间做儿童房……他选择的套间都是楼里最小的。夏季,有时他会偷偷在坯房里过夜,想象着这房子是自己的,这小小的一套要是自己的,做梦都会笑醒啊!可惜,就是做梦,他也没有梦到属于自己的房子。有时困惑:买房子的都是些什么人呢?他们哪来那么多钱?我们没日没夜干活,也攒不起这些钱呀?

这天,天空瓦蓝,太阳煤球一样掉着热渣,老吴在脚手架上机械地搬钢筋,满脸汗水蚯蚓般蠕动,眼角辛辣,嘴角微咸,感觉晕晕乎乎的。突然,扑的一声闷响让他心头一颤,伸出脑袋一看,吓得双手紧抱脚手架,浑身发抖。人声突然喧闹起来,机械声音忽地安静。战战兢兢探头再瞄一眼时,老吴确认了那团趴在地上的血肉团团,就是上工时还喳喳呼呼说今晚要去泡妞的大福。虽然脸朝下,但那件印着8字的红背心是大福的标志,现在已经红得惨不忍睹。老吴胸口一阵发堵,不禁泪水上涌。

下班时,绕过大福留在地上的人形血印,老吴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走过去后,忍不住回头又瞄一眼,重重叹了一口气。

晚上回住处时,发现楼道口有一个打白圈的“拆”字,身子又开始发抖。一问房东,这里真的要拆,听说市里要在这里建纺织城。房东说最多只能住到月底。老吴觉得整个人又飘忽起来。

晚饭后看电视,天气预报说有台风,台风“龙王”明天中午路过本地。遥控器按来按去,也不记得看了什么节目就已经十一点多了。我操,又要搬家!叹了口气躺下,总觉得躺不踏实,头脑里乱糟糟的像长了一片草,春天里的乱草。出来打工这么久了,改变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老吴想了想,心里一阵荒凉。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睡着了。

轰地一阵巨响,老吴被惊醒了,一睁眼吓得不轻:黑压压的天幕悬在鼻尖,屋顶不知去了哪里!哎呀,“龙王”提前驾到!把屋顶掀走了!没有屋顶的房间像大木槽,老吴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脱皮的小虫遗落在槽底——不知怎么回事自己浑身赤条条,记得睡觉时穿着短裤的。让他不好意思的是,他裆下的小弟居然临危不惧,旗杆一样挺立着,一副想和“龙王”单挑的架势。雨点竹签一样射在身上,冰冷透骨,他哆嗦一下,小弟才不甘心地疲软下去。这时,四面板壁在狂风中四分五裂。他吓得跳下床来,抱头裸奔。奔跑中摔下悬崖,一直落不到地……他忽地醒来,天已大亮。

躺着将神魂安定,看看时间不早,忙翻身起床。洗洗刷刷,就一杯隔夜开水,吃了三个冷馒头,上工去了。

午饭后,靠在工地的水泥柱上休息时,他又想起了昨晚的梦。他妈的,日子过得苦,做梦也没个好梦,怎么就没有做过娶媳妇、彩票中奖的梦,好像得罪了批发梦的那个谁,总把质量差的塞给他。没良心的是,噩梦里不是没地方住,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昨晚的梦更过分,不仅掀翻了住处,还扒光了衣服,太欺负人了!愤愤不平也不知道该找谁发火,只能怪自己命苦了。

老吴抽空上街,通过中介在马站租到了新居。屋子是一个大屋顶上搭盖的简易房,风稍微大一些屋顶就会哗啦哗啦响。

据说马站是古代的歇马驿站,本在荒郊野外,城市像牛皮癣一样无序蔓延后,这里与城市的尾巴连接起来,周边的菜地不知不觉中冒起了形形色色的楼房,形成了新的居住区。这里的主要住户是艄排工、小商贩、打工仔和气息奄奄国企的一线工人和下岗职工……这是一个热闹、焦躁、穷酸气弥漫的地方。

在马站住了差不多一年时间,风平浪静,老吴想这马站应该是一个避风港了。一天晚上睡觉时,听到门外有吵闹声,起床出来一看,只见房东和一群戴头盔的人拉拉扯扯。

一个像干部又像痞子的人对房东说:“老赵你想清楚了,当钉子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到时吃亏肯定是你。”

老吴一眼发现门上一个大大的“拆”字,新刷上去的。这个字他太熟悉了,经常在梦里相见。正叹气时,突然明白了,他妈的,又是做梦!老吴想想蛮有意思,就优哉地在梦里看人吵架。那干部痞子很冲,没说几句就对房东推搡起来。

老吴一下火上心头!平时他哪敢发火?现在不是在梦里吗?梦里怕他个鸟!多年的压抑鼓动着他嗖地冲上去,一把推开那个干部模样的人,大声说:“你们想干什么?想打架是不是?老赵,我们就是不拆,我们也不想搬家,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老赵激动地说:“老吴,还是你仗义啊!”

老吴一听更牛逼了,拿起一根棍子左扫右扫,把那一伙头盔客打得抱头鼠窜。后来警车响了,110来了,把老吴铐上了。他感觉手腕有点痛,紧张起来,赶紧用手铐敲自己脑袋:快醒来快醒来,差不多了。可是到了派出所他也没醒来。这下心里明白了,这一次,偏偏不是梦!

他吓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做梦……”

民警听了都笑起来。他被关了七天,在里面天天骂自己,妈的,怎么越活越糊涂了,是不是做梦都弄不清了?

放出来后,住的房子已经不见了。后来还是房东老赵帮他找了个新住处,才重新安定下来。

心里还是忐忑,搬到新住处当晚,他又做梦了,除了“拆”字包围他,还多了伴奏声音:手铐铐上手腕时的咔嚓声。咔嚓咔嚓咔嚓咔嚓……他几乎崩溃。

忐忑的大脑有时会催生灵感,经历着频繁的搬家,老吴突然冒出一个大胆想法:买房子。这念头一出,连自己都吓一跳。口袋里才有几个钱,就敢想买房子?他真想扇自己一巴掌,让这个老吴清醒些。只是,这个念头像一只小蜜蜂,嗡嗡嗡地在脑海里绕圈圈,好像脑海里开着一朵花。要不然去看看行情?反正这也不花钱。给自己打气了好几次,老吴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个休息日,老吴尽量把自己收拾得像有钱买房子的主,坐公共汽车来到房屋中介一条街。在街上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有点像踩点的盗贼。头顶上的太阳看了都好笑,喷他一身热,他感觉后背出汗了,像干了重活。

总不能白来一趟吧?隔窗张望了好一阵子,最后选定一家,这家中介屋里只有一个女生,看去好像比较好说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推门进去。

女孩立即站起来迎接他:“先生,您想看什么户型的?”

老吴小声说:“小点的,便宜点的……”

女孩说:“大概多少平方?”

“一个房间,10平方左右吧。”

女孩笑起来,笑得很好看:“哪有这么小的户型?我们这里最小的是46平方,最小了。”

“那……那得多少钱?一平方多少钱?”

“5300元。”女孩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下说:“总价243800元。要不要去看房,这很便宜了。不买还会涨价哩。”

这数字大大超过老吴的想象,他想象的数字是猫,而真实的数字是狮子,他被狮子咬了一口,有点后悔误入危险之地。打工收入低,连吃带住带零花,一年也就剩几千元。

看他被野兽吓坏的表情,女孩说:“你们乡下来打工的,其实不要在城里买房,买不起的……”

老吴说:“我不是乡下的,我是城里的!”

女孩瞪大双眼看着他,看他推门出去,背影很生气。

老吴就不相信房子最小是四十多平方,住了这么多年,他就没有住过超过15平方的房间。这女孩,明摆着是故意作弄自己,看不起自己。

想想心有不甘,下一个休息日,他又来到胜利街。买了一小扁瓶二锅头,蹲在街角,喝下了大半瓶。今天,无论如何要做个了断。

找到一家外墙上贴最多房产信息的中介,用力推门进去。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谈得热烈,见他进来,马上展示出笑脸:“先生您需要什么户型的?”小伙子掂量一下老吴的装扮,嗅嗅空气中的酒气,热情有点漏气:“你买房子?”

“买房!”

“请坐,请坐。”老吴打了个酒嗝,大大咧咧坐下。女孩用一次性水杯接水递过来。

男生问:“你要买什么样的房子。”

“介绍一下,都有什么样的?”

男生说:“要根据你能承受的价位,你大概有多少……多少钱?”

老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男生觉得已经摸清对方的底细,拿起一个计算器,轻飘地说:“我们这里最大的156平方,每平方5300元,总价826800元。这户型不知够不够?”男生没指望他回答,继续说:“最小的48平方,每平方5400元,总价259200元。你月收入多少?”

老吴顺口回答:“至少也有2500元吧。”在实际收入上他拔高了些。

男生手指飞快地按着计算器继续算账:“一个月2500元,一年30000元,十年300000万,买最大的都不要30年就够了,买最小的10年还有剩余。对了,这些年你最好不要吃饭、穿衣、泡妞……”

女生先是表情古怪地旁观,这时忍不住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老吴听起来像铁锤敲铁砧,一锤一锤震得他忍无可忍,他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男生淡定地说:“就是这个意思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老吴的酒气没有撑起愤怒的底气,灰溜溜地出门,他不客气地对自己说:“老吴,你想在城里买房,就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新房东叫王一,年近四十也没成个家,偶尔打短工,主业打麻将,靠老爹的退休金和房租过日子。王一除了打牌还爱喝酒,自称是享受型的,只是生活资源单薄,他的享受总是捉襟见肘。

喝酒有伴才有意思,所以王一在家喝酒时,喜欢拉老吴入伙。老吴总躲,躲不开才勉强应付。老吴喝酒可不像王一是一种享受,这酒对他来说,就像药品,有时壮胆,有时疗伤,没这两种需要时他是不爱喝酒的。而且他也不想欠人情。王一不管这一套,喝酒就是喝酒,就是享受,拖你喝酒就是看得起你。所以在外人看来,老吴和王一有点像朋友,至少是酒友。

这一段时间王一手气不好,手头紧巴,这天一个人在家里喝酒,喝一口脑筋转几下,想着怎么弄点钱来花。老吴从房屋中介回来,心里憋气,脸色铁青。王一拖住他喝酒正中下怀,他受伤的情绪正需要治疗,就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喝了几杯后,王一弄清了老吴的揪心事,脑筋一转,喜上心头。他说:“其实你可以买小产权房,那就便宜多了。”

老吴瞪大眼睛。

王一说:“小产权房就是产权那个……比较小,我家的房子就是小产权房知道吗?直说了吧,你租的那间房我就可以卖给你!”

老吴眼睛一亮,“一间也可以单卖吗?”

“怎么不能?比如,比如你买猪肉,一定要买一头猪吗?”

老吴一听有道理,就问:“这间卖多少钱?”

王一眼珠一转说:“你住的那间有十五平方,按市价一平方五六千,我卖三千,四万五怎么样?”

老吴一听吓一跳,这座房子假墙结构,墙皮像被热水烫过的皮肤,地面是黑糊糊的泥土,房门推一下就会乱叫……就这模样四万五?我操!借着酒劲,他大声说:“王八,啊不王一,你这破房间一万元有没有人要你要好好考虑一下,你以为我是乡下人很好骗是不是?”说着倒了一杯酒干下去。

王一大怒,一把抢过酒瓶在桌上一墩,骂道:“你这王八蛋,请你喝酒不如喂狗,老子好心想帮你,你还口出狂言,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一个乡下人,你就是打工累死了,也不可能在城里有自己的房子!”王一忙中偷闲喝一口酒,继续发挥:“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就是流浪的命……”

老吴一声不吭,脸色越来越暗,低头喝酒,听一句喝一口,就像世仇在身投身少林寺练武的俗家弟子,喝到一定火候算功夫练成,可以下山复仇了,在脸色由暗转红之际,他忽地站起来一拍桌子,此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打工的艰辛,居住的漂泊,买房被讥笑……这一切的一切,此时都发泄出来,他破口大骂:“王一你给我听着,老子不在城里买个住的地方跟你姓王!你个什么东西,这房子要不是你爹留给你,你跟老子一样没房子住!”说着抢过酒瓶对着嘴巴吹起来。

王一抢过来对上自己的嘴,喝完正想再骂,看见老吴已经进了自己房间,砰地关上了门。王一的骂声飞镖一样射在门上,口齿已经不清。

老吴脚步不稳地回到房间,倒头就睡,呼噜声即刻连天。半夜口干舌燥醒过来,撒一泡尿后躺下,酒意已经退了几成,意识如群山退去云雾,峥嵘清晰。细细一想悲从中来:我有什么本事买房子啊,就敢拍桌子夸海口?安静下来后想对策,最后决定,大不了让他叫我老王,那又怎么样?第二天上班,他悄悄开个门缝,没看见王一,忙抽身溜走。

后来,老吴在这个城市终于有了一个安居之家。

老吴后来从事的工作算服务行业,颇受人尊重,至少在工作的场所范围内,被服务的对象对他很是配合,他甚至有居高临下的感觉,这是打工多年来所没有过的。没什么意外,这工作老吴想一直干下去。

得到这份工作也属偶然。那时他在一家水泥厂当搬运工,一天下班路上,看见一个人将夹子伸进另一个人的口袋,老吴胆小,失声“啊”了一声,钱包的主人一警觉,扒手没得手。

老吴觉得是自己救了那钱包,正得意着,脸上挨了一掌,火辣辣的,小肚子又被踹一脚,痛得他蹲了下来。看见四只脚戳在跟前,抬头一看,两个面目凶恶的壮汉瞪着他,他抱头等着挨打。这时老吴听到脚步声,那钱包的主人过来了,老吴看见他双手搭在那两个人的肩膀上,对他们耳语,那两个人触电一般拨开他的手,飞快跑了。

“哎,没事了。”钱包主人拉他一把,他站起来又蹲下去,小腹缩成一团还没化开哩。

那人说:“谢谢你师傅!要不是你提醒,我的麻烦大了。”

一会儿,老吴感觉小腹已经柔顺,就站起来。他好奇这人对扒手说了什么,把他们吓成那样。

那人说:“我只是说我是干什么的。”

“哦,我知道了,你是警察!”

那人笑笑:“也该吃饭了,我请你吃一碗面吧。”

老吴不敢接受,在城里这么多年,没人请他吃过饭。

“走吧,走吧,这钱包要是被他们偷走,我这个月可是没饭吃了。”此人说他叫苏良运,看去三十岁不到的样子。

面馆很吵,两个人匆匆吃完出来。分手时,老吴急急地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小苏,然后向他要电话号码,希望以后碰到麻烦时,能找这位警察求助。

小苏对他说:“我刚才对那两个扒手说,我是火葬场的,这手天天搬尸体给死人化妆……”

老吴就像又被人踹了一脚,哇地一声蹲下来,把吃下去的吐出来,他顾不上擦嘴巴,转身就跑。

回到住处,老吴还恶心,又干呕了一阵。那天半夜,他被饿醒了。

几天后,他接到一个电话,一听“我是苏良运”他就挂断。一会儿,收到一条信息:“我们单位正缺个帮工,收入还行,想不想干?”看着这信息,他吓得不轻。想想吧,整天和死人在一起,哪受得了?吓都吓死!又来一条信息:“我是大学生,我能做你也能做,看你厚道才叫你,别错过机会。”

老吴四处看看,赶紧删了信息,怕被工友看见。

可是人是有命的,是福是祸躲不过,这老吴就跟这殡仪馆有缘,躲不开这里。而且,现在的人,谁能躲得过这地方?

几天后水泥厂原料窑塌方,停产了,老吴丢了饭碗,游魂般四处找工,偏偏找不到,眼见坐吃山空,他想起了苏良运,就想,去试试?下了很大决心打电话,苏良运说,“有人做了。”这时,老吴突然很想得到这份工作,可是太迟了。又彷徨了十多天,接到小苏电话:“那个人不做了,你来试试吧。”他一下高兴起来,像考上公务员。

活了近四十岁,老吴从来没有走进过殡仪馆,第一次踏进这地方,紧张的心跳得特快。小苏提醒他,自上次请他入伙到现在的两个月,帮工已经换了五个人,最短的一个待半小时就跑了。“你试试吧,干不下去就走人。”老吴找到新工作的喜悦,一下子如面汤打翻在沙土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让人意外的是,生性胆小的老吴坚持了下来,一干就是几年。适应了这里的工作后,细细想,留在这里工作的最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胆小。

相对于死人,老吴更怕活人。这死人和活人,就差一口气。这气有善有恶,如果一腔恶气,这样的活人比死人更令他恐惧。比如那些欠薪还打人的工头、那些拆迁办的打手、那两个扒手、查身份证时目光如刀的警察……

在这里,他很有安全感,这里没有人找他麻烦。工作不累,抬抬遗体,入殓师化妆时搭个下手,还有一些轻微的杂活。收入不高不低,但不欠薪。他要求不高,就想这样踏踏实实干下去,安安静静过下去。

实际上,老吴想正式在殡仪馆工作是不可能的,这是事业单位,他只是临时工。幸好,人们对这样的岗位礼让有加,他就乘虚而入了,成了入殓师苏良运的下手。

第一天上工,老吴基本闭着眼睛,留一丝辨认方向的目光,看都不敢看遗体。小苏不想要这样半瞎子助手,就硬拉着他的手按在遗体上,那一刻,老吴的心都凉了!差一点瘫下去。

小苏说:“人家不会打你,不会骂你,一动不动由你摆布,你还怕什么?好好想想我的话。”

老吴也想不出为什么要怕,但就是害怕。半闭着眼睛细细想想,确实,只是自己怕,不是别人让你怕,如果自己不怕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是,就把眼睛睁大一些。

人如果想要吃饭,很多道理都会想明白的,因为谁都明白,饿肚子才是最可怕的。老吴用了不长一段时间,就把眼睛全睁开了,打量这停尸间,就是一个大房间;这焚烧炉,跟水泥厂的炼炉差不多。那一袋一袋的遗体,当成水泥袋也是可以的。有什么好害怕的?他问自己,问了几次后,就不再害怕了。每月几次的晚上值班,就睡在殡仪馆里,老吴也习以为常了。

不久,小苏教他化妆,给遗体化妆。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虽然脸色惨白,但掩饰不了她生前是绝色美女。老吴明白小苏的用心,心存感激。

老吴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靠近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刚开始时他不敢动,怕她突然睁开眼睛瞪他,骂他流氓。小苏手把手教他,一点一点渲染,老吴紧张还带点兴奋,觉得自己是在轻轻唤醒一个睡美人。经过小苏最后的润色,老吴看到了一个大梦不醒的大美人,他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为她心痛,猜想她生前是干什么的,这么漂亮为什么这么短命?

见惯了死亡,老吴好像看破了很多。只是自己还活着,所以很多事还是看不破。

老吴走桃花运了,这是老天给他灰色生活抹的一缕亮色。

老吴其实也是有过情史的。老吴还是小吴时,工友给他介绍过一个对象,按小吴的条件,他是不敢挑剔的。只是那位是寡妇,比他大五岁。小吴有点犹豫。见面后发现她有一个孩子,小吴马上不干了:再苦再累,生孩子这活必须自己操作!另一个对象比他小三岁,听说是黄花闺女,只是两腿长短不齐,见面后,小吴觉得可以接受,人都是有所长有所短的,是不是?见面几次后,他退缩了:那女人左脸轻微面瘫,第一次见面时介绍人用心掩护,小吴没感觉出来。后来的见面才发现她表情古怪。想想天天要面对这张脸,特别是半夜醒来时面对面,他就崩溃了,只好撤退。

小吴总结自己的情史就是“情死”,他归结原因,就是自己没有房子,如果有住房,人家能给他介绍寡妇、瘸子、面瘫的女人?

这次桃花运的对象叫阿静,三十六岁,四肢齐全,相貌合格。老吴认为,人与人是有缘分的,缘分天注定。阿静和自己就是有缘,那天在单位食堂门口她东张西望,那么多张饭桌,她就直奔老吴用餐的那一桌,坐下后还冲他一笑。这一笑让老吴不太老的春心有点荡漾,春心荡漾的老吴目光就比较大胆。在他的目光里,这女人是漂亮的,她皮肤不白但光洁。个子不高,但不是篮球运动员要那么高干吗?胸部不挺,但太挺了有什么好?太挺的胸部会有太多的男人盯着看……总之,这女人老吴怎么看怎么顺眼。是女人主动搭话的,这一点老吴很感动,感动得听不清她说了句什么。打工这么多年,偶尔接触到的女人大多拿眼白看他。可是她一见面就冲他一笑。

第二次在食堂相遇时女人说她叫阿静,在民政局开发公司上班,说着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往老吴碗里夹,老吴受宠若惊得黝黑的脸也透出红来。再后来,两个人就是老熟人了。老吴多年不近女色,是因为没有女色可近,平时解决问题靠自慰,自慰解得了身渴解不了心渴,性欲因此如缺水的禾苗。现在突然靠近水源,就有了想一头扎进去喝个痛快的冲动,就试探地、笨拙地与阿静套近乎。

阿静是个干脆的人,阿静说:“小吴,我知道你喜欢我,你给我的感觉是靠得住的男人,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处处看吧,处得好再考虑后面的事吧。”老吴又一次被感动,阿静叫他“小吴”,同意和他处朋友,说明在她眼里自己还算年轻!

都说人要是走运挡也挡不住,两个人相处不到半个月的一天,幸福就突然降临了。那天晚上阿静主动要求到老吴的房间坐坐,一进门她就拴上门,老吴也不傻,马上从背后抱着她,两个人相拥着歪倒在床上。老吴急促地解她衣服,女人体香扑面而来,老吴褪了裤子,上衣都没脱就扑了上去。这时,令他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扑上去后他的小弟没有扑上去,竟敢吊儿郎当地疲软着!

对极度饥饿的人,有经验的人是先喂以稀粥、菜蔬调理肠胃,而后慢慢再食鱼肉。老吴看来不是有经验的人,他连起码的“调理”都没有就直接大鱼大肉,就被噎住了。或者是因为工具多年不启用如今启动不起来?不管什么原因,老吴当时不行了。

阿静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看见老吴一脸的沮丧,马上浮起笑容:“没事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急不急。”老吴滚身下来躺在她身边,不知说什么好。阿静开口了,却是其他话题,老吴松了一口气,这女人,真是善解人意啊!

阿静说:“小吴啊,做人其实最重要的是要讲孝道,对父母要好,活着要伺候好,死了要安葬好。有生就有死,归宿要重视;有了好墓地,死了也安逸。”

老吴说是是是。阿静问:“你父母高寿了?墓地买了没有?”听老吴说父母早不在时她愣住了,安静一会儿,轻轻哭了,哭声里有人算不如天算的委屈。她说:“我们都是苦命人啊,你是孤儿,我是独女,虽然父母都在,但我离婚后出来打工照顾不了他们,不出来打工又没有钱养活他们,现在挣钱真是不容易啊……”

原来,阿静上班的开发公司是挂靠民政局的民营公司,主营墓地,她是推销员,没有底薪,靠销售量提成。阿静说:“这个月我一块墓地也没卖出去,不但没办法给父母寄钱,恐怕连工作都保不住了,连抵押金都拿不回来了,怎么办呀……”她哭出声来。

老吴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阿静自言自语说:“要是有人先帮我买一块墓地就好了,等有人买墓地时我再顶给他。”

老吴忙问:“怎么顶?”

“就是后面有人买墓地时,把先买的转给他,钱就可以拿回来了。这样工作就保住了。”

老吴想想也对,这样谁也不亏。这女人对自己有情,自己不能无义,他想帮她一把。

阿静说:“小吴,过一段时间你搬到我那儿住吧,这样也省一份房租。”

老吴连忙说:“我帮你买一块墓地,到时你再转卖给别人你看好不好?”

阿静忙说:“不不不,小吴,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误解了。”

“我是自愿的,这忙我不帮谁帮?”

阿静感动地搂紧他:“我真是没有看错人!”说着又哭了起来。

一会儿,阿静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叠合同,抽出一张总价目表,“小吴你看看,这里款款有特点,总有一款适合你……”

老吴一看行情,吓一跳,一块墓地最贵的居然要十多万!他眼光扫到最底下,看到一款一平方米多一些的墓穴,标价18800元,这是最便宜的了,但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这城里房价顶多一平方米6000元,这比房价还吓人!他不好意思地说:“阿静,要不然就买个18800元这款的,数字很吉利。”

阿静说:“可以的可以的,谢谢你谢谢你!我会尽快转卖给别人的。”签了合同后,阿静主动抚摸他,老吴却走神,他的神被那个吉利的数字牵走了。

当晚阿静留下过夜。天一亮,她就起床出门,买了油条豆浆回来,老吴心里暖暖的。早饭后就和阿静去银行,把钱打到开发公司户头。走出银行时,阿静当街吻了老吴,老吴触电一般黑脸皮像红枣。尽管如此,老吴还是隐隐不安,割去那个吉利的数字,他的心有点痛。

晚上一个人时,老吴心里又开始盘算:阿静她这个月卖不出一块墓地,下个月不可能一块都卖不出去,就一个月时间,就利息亏一点,泡上一个女人花这么一点利息,值。阿静是个好女人,下半辈子有她作伴也该知足了。这么一想,心里踏实了下来。他打算尽快搬到阿静的住处一起过日子。

阿静来信息,说要出差一个月。老吴的心忽地又七上八下。再看看信息,最后一句是“我爱你!”心里安定下来。这一个月,老吴的心总觉不归位,打阿静手机,基本不接,发信息,基本不回,有时也回,但是三言两语的,总说很忙。

好不容易过了一个月,阿静的手机却打不通了,老吴一下慌了神。连忙四处打听,找到了那家开发公司,公司里一位女工作人员说没有叫阿静的推销员。老吴慌忙拿出购墓合同,她在电脑上对了对,说这合同有效,老吴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指着经手人的签字问:“那这个人是谁?”

那女人盯着老吴看了几眼:“哦,可青啊,听说她回老家了,老爹生病。”女人接着说:“再过几天墓碑字刻好埋下去后,这墓地就是你的了。”

老吴听了心里五味杂陈。活着没个安居之地,却有了块属于自己的墓地!共度后半生的好女人阿静,转眼变成没有踪影的可青。这千年等一回的桃花运,花才半开不开,不知会不会结果。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几天后,老吴拿着合同去坟山对号入座。开发公司开发的墓地和民政局的墓地紧挨着,很快就找到了。

这预售的墓地除了穴是空的,就差墓碑上的字没有描上红漆了。青石的围栏,大理石的墓碑,这坟墓看去建筑质量不错。老吴坐在坟头,看着石碑上自己白生生的名字,感觉很怪异,沮丧如坟山的寂静,很沉,很深。

阿静依然联系不上。他也想开了: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吧。

想不到的是,才过两个月,老吴买的墓地就涨价了,过了半年,价格居然翻了一番!老吴的皱纹舒展开了,哈哈,歪打正着,也有老子走运的时候!哈哈,阿静,谢谢你了。现在想想,阿静她也真不容易。奇怪的是,这个女人长什么样现在竟想不起来了,记忆中只留一些声音,有时会从耳边飘起:这里款款有特点,总有一款适合你……唯一遗憾的事,就是那次小弟弟没有硬起来,要是痛快地干她一次,那就大赚了,赚一宗升值产业,外搭一个一夜情。

老吴盘算着把墓地卖掉,挣它一笔。又一想,犹豫了,买房赶不上涨价,还好买墓地赶在了前头,现在如果出手卖了它,将来,将来死翘翘时住哪里?老吴想了一天一夜,终于决定,这墓地不卖了,自己住。有了这最后安居之地,就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老子活着在城里干活,死了也是城里人!

晚上,老吴喝了点酒,把购墓合同拿出来看了又看,然后枕在枕头下,全身放松地躺下睡觉,很快就睡着了。又做梦了,这次的梦很不一样。梦中,他又走进坟山,坐在自己的坟头,感觉像坐在自家的客厅。四处看看,哎呀,这里就是一片社区呀,这里平等没有歧视,这里的人文明友善,和平共处。真是宜居之地啊!老吴拍拍自己的墓碑,就像拍新居的门。终于在城市安家了呀,哈哈哈,这个家肯定冬暖夏凉,哈哈哈……老吴在梦中笑出声来。

从此老吴不再做拆迁的噩梦了,人也胖了一些。

责任编辑 陈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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