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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沈从文与卡夫卡作品的后现代特征

2014-04-10邹承辉

韶关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偶然性卡夫卡沈从文

邹承辉

(松山职业技术学院基础教学部,广东韶关512126)

试析沈从文与卡夫卡作品的后现代特征

邹承辉

(松山职业技术学院基础教学部,广东韶关512126)

后现代理论的两大重要特征偶然性与不确定性,均存在于沈从文与卡夫卡的作品之中,但两者作品又各有侧重,具有不同的表现。

沈从文;卡夫卡;后现代;偶然性;不确定性

20世纪后半叶,作为一种社会文化思潮,后现代主义在西方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从广义上看,“后现代性”与现代性的分野并不仅仅只是时间的先后问题,更重要的是“后现代性”体现了一种新的理论价值取向。沈从文与卡夫卡不是后现代主义作家,但却不约而同地关注人性在现代文明背景下的异化,对现代文明进行了审慎的反思和批判。只是由于中国与奥地利现代文明发展程度不同,两位作家的哲学思想和艺术视角不同,置身于不同国度的作家在各自作品中表现出的后现代特征程度有所不同。具体而言,沈从文的作品带有浓重的宿命论色彩,偶然性成为人物命运、故事情节逆转的关键因素;卡夫卡的作品则表现出浓厚的不确定性,并主要体现为主题、人物和情节的不确定。

一、沈从文作品的偶然性特征

沈从文在新文学史上的成就,得力于其深厚的生活阅历及独特的艺术视角,他为我们留下了很多精彩绝伦的故事,正如湘西瑰奇的自然山水和独特的风俗人情在人们心中常常是一个神话一般。

纵观沈从文的作品,人物命运、情节发展常常因为某个偶然性因素发生逆转,并成为人物命运的结局方式。沈从文早期的作品中,即表达了对生命偶然、命运无常的悲哀情绪。在《记陆弢》、《堂兄》、《黎明》这些回忆性小说中,我们在文中看到的多是鲜活青春的“生”之美丽动人,而在结局上看到的却是偶然性力量对人物命运的操纵。比如,水性很好的陆弢因和朋友争气,在泅过河水时居然被岸边的漩涡卷沉;为人和善的堂兄,居然因与被人寻仇的痞子副官同行而错杀。沈从文在随后的作品中,同样表现了生命的偶然性和命运无常,但小说对人生的如此际遇及其缘由却没有合理的解释和明确的交代。如沈从文所写的关于苗人的故事《媚金·豹子·与那羊》就表达了这一命题。这个哀婉凄切的爱情故事中,白脸苗中顶美的女人媚金和凤凰族相貌极美又具有一切美德的男子豹子彼此倾心,两人夜约宝石洞。豹子为表达自己对媚金的爱情,要送给媚金一只小羊羔。他看遍了全村的羊,都不满意,费尽心思才寻到那只纯白美丽的小羊羔。待豹子匆忙赶到宝石洞时,却发现媚金以为豹子欺骗了自己而自杀了。豹子为报答媚金对爱情的忠贞,也为了证明自己对媚金的忠贞,也自杀身亡。这本来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爱情故事,但因为“那羊”,一件喜事变成了一场悲剧,“得了羊倒把人失了”。小说中的悲剧都是因“那羊”而起,“那羊”究竟是什么?“那羊”其实就是神秘、特殊的命运之“那”,是偶然性的无形的命运之手,是冥冥之中的命运操纵者。小说《石子船》也同样表达了这样的主题。年轻、强壮、快乐的水手八牛,他妈帮他相了门亲事,安排着要他自己去看看,但却祸从天降:水性很好的八牛竟然在河里洗澡摸鱼时一只手卡在石缝中被淹死了。沈从文的另一篇小说《初八那日》也讲述了一个极其类似的故事。按照历书推算,初八是个黄道吉日,在伐木厂干活的锯木匠老七在这一天定了婚。憧憬着未来幸福生活的他,和工友老四一起边干活边愉快地谈论着娶亲的事情,不料一阵狂风吹来,突然被风刮倒的大黄木竟然把他砸死了。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无可抗拒的死亡之神突然降临,强壮如牛的生命转瞬即逝,罹难者来不及思考也不须思考就画上了生命的句号。沈从文把幸福的定亲与痛苦的死亡重叠在同一天,“生”与“死”形成强烈的反差,表达对人生无常、命运无助、福祸在天的慨叹。人生是没有传奇没有故事的,生与死只有一线之隙,福与祸转瞬过渡,婚事在瞬间转化为丧事,偶然性成为无形的命运之手,是冥冥之中的命运操纵者。

在创作成熟期的30年代,沈从文代表作有以普通乡下人生活为题材的《边城》和以城市知识分子为题材的《八骏图》。与对《边城》的高度评价不同,评论界普遍低估了《八骏图》的文学价值,并认为:“使沈从文获得巨大成功的是以写于1933年的《边城》为代表的湘西小说系列,它们使他的以写于1935年的《八骏图》为代表的城市小说系列相形见绌。”[1]《八骏图》里的“八骏”,指的是八位教授,他们中有史学家、汉学家、哲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六朝文学专家等,是20世纪30年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群画像,以周穆王最出色的坐骑八骏马来称指,但其中的讥讽意味不言而喻。小说中,穿着浅黄颜色袍子的黄衣女郎象征着充满诱惑的命运力量,“八骏”代表周达士象征着理性的抗拒力量。黄衣女郎发出“学校快结束了,舍得离开海吗?(一个人)”的信件,得信后的周达士坚决地给未婚妻拍了返程电报;当他见到沙滩上的两行字:“这个世界也有人不了解海,不知爱海。也有人了解海,不敢爱海。”周达士那时想到的仍然是:“鬼聪明,你还是要失败的。你太年轻了,不知道一个人害过了某种病,就永远不至于再传染了!你真聪明,你这点聪明将来会使你在另外一件事情上成就一件大事业,但在如今这件事情上,应当承认自己赌输了!这事不是你的错误,是命运。你迟了一年。……”[2]但最终,偶然间出现的一封信、两行字,让试图抗拒的周达士屈服了,撤销了返程计划,而决定去追寻那不可抗拒的“黄衣女郎”。《边城》被誉为现代文学史上最纯净的一个小说文本,人物命运也处处充满了偶然性。美丽纯洁、情窦初开的翠翠,滚滚江流中押船闯滩的大老天保,龙舟竞渡生龙活虎的二老傩送三人是主角,天保和傩送同时爱上了翠翠。翠翠钟情于傩送,但船总顺顺派人偏偏给天保做媒。当地的团总以新磨坊为陪嫁,偏偏想把女儿许配给傩送。得知弟弟和翠翠相爱后,天保为成全弟弟和翠翠,撑船远行去茨滩,水性很好的他竟掉到滩下漩水里不幸被淹死;傩送对哥哥的死心怀内疚,便离开故乡下了桃源;操心着孙女心事的老船夫也在暴雨雷鸣的夜晚,在睡梦中带着忧虑和期待撒手西去;翠翠依旧守候在渡船上为人摆渡,同时,仍旧有所等待。翠翠与傩送这对互相深爱着对方的年轻人,由于一系列“不凑巧”的偶然性事件,陷入了有所期待却难以预测的凄惨结局。

二、卡夫卡作品的不确定性特征

沈从文所传达的是后现代主义两大特征中的偶然性在无形中操纵着命运的运转,而卡夫卡作品中传达的是浓厚的不确定性特征。

有人说卡夫卡是个“弱者的天才”,这是针对他的生活、性格和文学创作的关系而言的。卡夫卡生命短暂,个人生活非常不幸,由于身体羸弱,三次订婚三次解除婚约;卡夫卡作为德语世界中的犹太人,受到种族主义的精神压迫;卡夫卡把写作和阅读看作是对生活的解脱,但其就职的工作却影响他展开这方面的兴趣和爱好;卡夫卡具有内向、自卑、敏感、悲剧性的性格,加上其父亲的专横,使他在恐惧和孤独中度过一生。然而卡夫卡并非是真正的弱者,他通过文学创作将凝聚于内心的强劲生命力释放出来,成为一个划时代的极具影响力的伟大作家。他的主要文学成就是小说,在短暂的40年中,他勤奋写作,为我们留下了不少中短篇小说和三部长篇小说。卡夫卡既是现代社会“异化”现实的揭示者,同时也是这种“异化”现实的牺牲品。有别于传统文学通过描写特定时代、特定空间、特定人物的命运和遭遇来表现作品主题,卡夫卡淡化真实的历史时代、具体的社会环境,作品中的时间、空间、人物、情节、主题等等都是不确定的。作者要表达的是最真实的主观精神,作品中荒诞、梦幻而又平常、真实的“异化”的外部形态只是起着强化主观思想的功能。卡夫卡作品中呈现的浓厚的不确定性,就是由卡夫卡本身模糊含混的人际关系、不幸生活、独特性格、文化修养所引发的。

卡夫卡创作的不确定性,最显著的,是作品主题的不确定。有一万个读者,就有一万个主题。卡夫卡的作品主题没有明确的所指,具有丰富而复杂的象征寓意性,具有明显的不确定性。卡夫卡的代表作《城堡》是其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也是最富卡夫卡色彩的作品。小说以主人公K与城堡的关系而展开,K来到城堡脚下的村庄,想尽办法要进入城堡而不得。关于《城堡》的主题,有的认为是宗教主题,表现了人试图进入天堂而不能的焦虑;有的认为是作者渲泄内心痛苦的主题,表现卡夫卡由于惧父、惧病、惧性无能而造成精神上的孤独与痛苦;有的认为是阶级斗争主题,表现以K为代表的平民百姓同奥匈帝国统治者的斗争;有的认为是异化生活主题,表现现代人的迷失自我、孤独悲哀的生活。众说纷纭,不一而足,莫衷一是。

其次,是卡夫卡作品人物形象的不确定。卡夫卡作品塑造的是扁平的、抽象的人物形象,不少甚至连姓名都没有,常常用K作代号,既无国籍,也无时代,外貌模糊、身份不明、个性不清、性格抽象,被作家抽象化为一个符号;同时我们也觉察到这些主人公往往带有卡夫卡本人的烙印,看到了作者的影子。他们都是被“异化”的、毫无力量、软弱无助、人皆可欺的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他们无一例外的孤独、苦闷、恐惧,结局无一例外地在孤寂中心甘情愿地走向死亡。《城堡》的主人公K,身世不清,身份不明,无名无氏,无根无据,但是为了表述便利,以K这字母表示。正如本雅明所说:“他的长篇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他所做的是,让人摸不清经历者的面目,把它隐藏在平凡琐事的中心,使他显得渺远。姓名缩写K——他的作品《城堡》里的主人公以此为名——不过是人们通常可以在手帕上或帽沿内侧看到的标记,而人们无法由此查明已消逝了的主人。”[3]

最后,是卡夫卡作品情节的不确定。卡夫卡作品没有交待情节发生的时间、地点,没有正常的时空秩序和逻辑发展顺序,情节本身也十分离奇、荒诞、神秘。他的小说常常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并且永远也写不完。就它的表面意义来说,令人难以置信。卡夫卡作品故事情节除荒诞外,几乎无传统上的故事情节可言。如《变形记》中,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地洞》的主人公是一只不知名的动物,为贮藏食物维持生命造好了一个地洞,却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其他如猪圈中可以突然飞出骏马,赛璐璐球可以自动蹦起来跳舞,狗可以自我探讨,猿可以变人,如此等等,将读者带到超现实的世界,并通过内心独白、回忆、联想、幻想等内心语言,来揭示人物心理;而不同于传统小说那样,通过景物、人物的细致描摹,戏剧性情节的安排,作者的加入等来表现主题。世界的荒诞被作者认为是世界的本质,荒诞世界的象征性表现,不可能通过对有序世界生活的模仿进行,只有挖掘人物的潜意识才能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三、结语

后现代主义理论反对工具理性与人文理性失衡性的发展,反思现代文明的弊端;反对中心主义,关注边缘人物;反对本质主义,主张偶然性、不确定性的存在。卡夫卡与沈从文都不是后现代主义作家,但在两位杰出作家的作品中却有着浓厚的后现代主义特质。

沈从文与卡夫卡的作品犹如《城堡》中的“城堡”,目标虽在,并且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甚至遥不可及。研究者们正如村外路上的K,“路漫漫其修远兮”。或许,时间才是最好的见证。

[1]孙歌.试论抽象——读沈从文四十年代论说文[J].吉首大学学报,1995(3):15-23.

[2]沈从文小说[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336.

[3]曾艳兵.论卡夫卡创作中的后现代特征[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2004(2):53-60.

Analysis on the Postmodern Characteristics of the Works Written by Shen Congwen and Franz Kafka

ZUO Cheng-hui
(Section of General Teaching Guangdong Songshan Polytechinc College,Shaoguan 512126,Guangdong,China)

Contingency and uncertainty,two important features of postmodern theory,exist in the works of Shen Congwen and Franz Kafka,each of whom has his own emphasis on them.This paper attempts to analyze some different forms of the postmodern characteristics which exist in Shen Congwen’s and Kafka's works.

Shen Congwen;Franz Kafka;postmodern;contingency;uncertainty

I207

A

1007-5348(2014)05-0022-03

(责任编辑:王焰安)

2014-03-12

邹承辉(1971-),男,江西赣州人,松山职业技术学院基础教学部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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