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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丝原型的文学人类学解读

2011-08-15王润娟渭南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陕西渭南714000

名作欣赏 2011年33期
关键词:宠儿莫里森原型

王润娟[渭南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陕西 渭南 714000]

当代美国非裔女作家托尼·莫里森的小说《宠儿》基于一则真实的新闻,讲述了年轻的奴隶母亲塞丝为了使自己的儿女免遭奴隶制的迫害而被迫弑婴的故事。关于塞丝的原型在学界有两种主要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塞丝(Sethe)原型是圣经中亚当与夏娃的后代塞斯(Seth),她背上的树形伤疤暗示了她与伊甸园的关系。第二种观点认为塞丝背上的伤疤暗示读者,她的原型是曾统治埃及的神灵塞特(Set),因为他是被绞死在树杈上的。

细读文本后笔者发现,对于塞丝的人物刻画,莫里森其实借用了史前文化中的原母神原型,而这一神秘的女神在以农耕为主的非洲文化中依然至高无上。从对塞丝的深情刻画中流露出的是莫里森难以掩饰的对非洲民族的热爱与忠诚,对非洲文化的崇拜与眷恋。

原母神(the Great Mother)是“原始信仰中最早出现的神”“,是一切女神的终极原型”,起源于父系社会之前,普遍存在于史前文化中。总结起来,原母神具有以下共通的特征:一,体型丰硕,具有超强的生育能力;二,身兼二职,掌管生与死,提供回归,即再生的可能;三,女性神秘的周期循环赋予的超越死亡的神奇力量;四,对男性的排斥与否定。莫里森笔下的年轻女奴塞丝具备以上原母神的所有特征。

一、旺盛的生育能力

考古挖掘的早期女神雕像具有一些令人惊奇的相似点:如奥地利的威林多夫和孟通,色雷斯出土的原母神像,埃及的繁殖女神与猪造像,中国满族祖母神木雕,马耳他出土的女神雕像,土耳其出土的圆球形女神像等,虽然造型多变,但是巨腹、丰乳的特点始终如一。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认为,原母神体型丰硕,喻指其生育能力强,因为在古人看来,丰硕的体型似乎是生育能力得以保障的基础。

在莫里森笔下,塞丝体型丰满,具有旺盛的生育力。十三岁来到“甜蜜之家”,这个“王后般的女人”成了这个庄园里所有黑人小伙子的“梦中情人”。十四岁与黑尔结婚后,塞丝“年年怀孕”,到十九岁时已经生下了四个孩子,而“甜蜜之家”庄园的主人“学校老师”估计她“至少还剩十年能繁殖”。送走两个儿子和“都会爬了”的女儿之后,有六个月身孕的塞丝依然在“为她的女儿生奶水”,裙子前襟上的奶渍招来了“学校老师”的侄子们的恶作剧。他们将塞丝按倒在地,吸走了她的乳汁。出逃途中的塞丝“裙子上的奶水又黏又酸,招来了每一样小飞虫”,伤势惨重的塞丝感觉“除了她的乳头和肚子里的小羚羊,再没有活的东西了”。显而易见,莫里森笔下这个丰乳、巨腹的年轻女奴在外形上和原母神不差分毫,而且她的生育能力和哺乳能力在这里得到了一种近乎夸张的强调。这种夸张的强调将读者的目光引向遥远的非洲,也让读者看到了莫里森在塑造这位年轻母亲形象时带着对原母神深深的敬畏与迷恋。

此外,莫里森还通过对塞丝背伤的象征主义描写,向读者暗示了塞丝的旺盛生命力和生育力。遭遇“学校老师”和他侄子们的毒打后,塞丝的背上“长出”了一棵“树”:“一棵苦樱桃树……树干——通红通红的,朝外翻开,尽是汁儿……好多好多的树杈……还有树叶,还有这些,要不是花儿才怪呢。小小的樱桃花,真白。你有一整棵树,正开花呢”。这棵树却被描写得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巨大的树干、繁茂的树枝,还开满了朵朵雪白的樱桃花。这样的描写使读者相信有朝一日,这些花一定会变成满树累累的果实。

二、再生与回归

原母神的第二大特征是她身兼二职,掌管生死大权,并能提供机会使灵魂重返母体,实现再生。文学人类学认为,原母神逐渐演化,具备了两种不同功能,分别由东母和西母履行。东母生性仁慈,哺育生命,西母残酷无情,夺人性命。一切生命终结后,都将重返原母神的子宫,为再生做准备,以实现永恒的回归。因此,原母神的子宫被看做是生命的起点和终点。

在《宠儿》中塞丝赋予了宠儿以生命,又残酷地杀死了刚刚会爬的她。塞丝深爱自己的女儿,冒着风险将两个儿子和女儿送走后,身怀六甲的塞丝被“学校老师”的侄子们按倒在地,强行吸走了她用来哺育女儿的乳汁,被掠去乳汁的屈辱和伤痛使她下定决心,要将乳汁带给自己的女儿。遭遇毒打后,伤势惨重的塞丝只身一人逃往北方,到达婆婆家与早先送走的孩子们团聚。“学校老师”的出现让塞丝惊恐万分,为了让儿女们不再重复她做奴隶的悲惨命运,塞丝决定杀死他们。锯断刚刚会爬的女儿的脖子后,人们阻止了她的疯狂行为。塞丝是宠儿的生命赋予者和剥夺者,在文中履行了东母和西母的双重功能。弑婴残酷无情,折射出的却是奴隶制的残暴与荒谬。母爱作为人类最圣洁、最美好的情感之一,却成了奴隶母亲们不能拥有的奢侈权利。奴隶制度下扭曲的母爱,使母亲的残暴一面凸现。

莫里森还通过对宠儿墓碑的反复描写,暗示给读者塞丝的原型。杀死女儿后,塞丝充满愧疚和自责。为了宠儿,她可以“放弃她的生命,生命中的每一分钟,每一小时,只为换回宠儿的一滴眼泪”。塞丝为女儿挑选了一块漂亮的墓石“,它像指甲一样的粉红,遍布晶亮的颗粒”。为了将她在女儿葬礼上听见牧师说的一个字(Beloved)刻上墓碑,身无分文的塞丝出卖了自尊,“在墓石中间与刻字工交媾”“,双膝像所有墓穴一样敞开”,用十分钟交换来的刻在墓碑上的字就成了这个孩子的名字。

在这段描写中,莫里森巧妙地暗示读者,宠儿的栖身之处是她的墓穴,也是母亲的子宫。宠儿的生、死通过这一颇具象征意义的描写相连接。宠儿从母亲那里获得生命,被母亲夺去生命后,又得以借此机会重返母体。塞丝深爱自己的女儿,为了让女儿吃到自己的乳汁,塞丝冒着生命危险只身北逃,腹中怀着六个月的孩子,还刚刚遭遇毒打,脚肿得像“浸泡在河里的死尸”。但是母爱使她克服了这一切苦难。为了在墓碑上刻上宠儿的名字,塞丝宁可出卖女人的自尊。仁慈的东母形象跃然纸上,原母神残酷的西母形象因为奴隶主的到来而瞬间展露。宠儿的生死通过墓碑的描写相连接,敞开的双膝让宠儿有机会重返母体。

宠儿重返母体为她的再生创造了条件。出狱返家后,塞丝就发觉宠儿的鬼魂已经回到蓝石街124号,充满怨气、恶毒和任性,并且一天天长大。鬼魂的恶作剧吓跑了塞丝的两个儿子,也试图在保罗·D到来后赶走他,却被保罗·D轰出屋去。丹芙告诉塞丝“,那个娃娃有计划”。果然,不久后宠儿便借尸还魂,穿着崭新的衣服、干净的鞋子,出现在塞丝家门口。像新生的婴儿一样、宠儿皮肤娇嫩,似乎没有力气,昏睡了好久醒来后,便像婴儿般索取塞丝的母爱。

三、神秘的周期循环

原母神的第三大特征是具有女性神秘的周期循环。叶舒宪先生在研究中发现,女神出现,即女性圣化的重要原因在于女性身体的周期性变化,即经血和孕期体型的变化,因为“周期性变化与变形是原始生命观的核心”,而且原始二元分类的标准“是以周期性的变化(变形)为基本特征,先从宇宙万物中区分出以改变形态的方式超越死亡的生命一类……并以原母神作为此类事物的中心象征;然后再将不具有此种循环变化特征的事物一律划入与此相对的另外一类之中”。月缺月圆,经血周期性出现等都被视为超越死亡的一类。

保拉·戈伦特·埃卡德(Paula Gallant Eckard)敏锐地指出,《宠儿》与原始文化中女性身体周期循环的神秘比喻有关。塞丝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出逃,是巨腹丰乳的原母神形象。出逃途中,在俄亥俄河边的一条小船里生下了第四个孩子,由此完成了原母神的孕期体型变化过程。塞丝成功逃到贝比·萨格斯的住处与孩子们团聚后,在那里“度过了二十八天——整整一轮月缺月圆——的非奴隶生活”。这短暂而平静的日子是塞丝在婆婆的照顾与孩子们的陪伴下疗伤的日子,也是她融入黑人社区的日子,轻松、满足、交朋会友、学做针线、学识字“,一共是二十八天”美好而幸福的日子。莫里森反复强调的二十八天正是一次月经周期“,暗示了生命的再生,死亡和重生”,也预言了“流血”,宠儿之死的血腥场面便是应验。

四、女神崇拜 原母神的第四大特征是对男性的排斥与否定。如前所述,原母神崇拜出现于父系社会之前。在父权文明体系下“,原母神原型必然要同以男性、父亲为中心的现实世界发生冲突”。在《宠儿》中,读者看到的是女性占主导地位的世界。蓝石街124号居住的是塞丝一家,婆婆贝比·萨格斯、塞丝、丹芙,还有宠儿的鬼魂。塞丝的丈夫黑尔目睹塞丝被强行吸取乳汁的场面后发疯,下落不明;塞丝的两个儿子“在他们十三岁那年离家出走了”;就连“一进屋就能使女人哭泣的男人”保罗·D也是被宠儿从楼上逼到楼下,继而退到地窖,最终离开这所房子。长者斯坦普·沛德意识到社区黑人对塞丝不公后,试图走进124号,向她道歉,给她以安慰时,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走不进这所房子。

莫里森笔下的这个纯粹的女性世界拒绝和排斥任何男性的介入。在这个纯粹的女性世界里,女人们做针线,往被子上补上一块块色彩鲜艳的补丁,给女儿做漂亮的花裙子,买来各种颜色的彩布条绑在头发上,讲自己祖先的故事,想念自己的孩子。在这个小世界里,塞丝和她的女儿似乎忘记了一切伤痛。

除了对男性的排斥,莫里森笔下的塞丝还具有超强的能力。塞丝心灵手巧,会做各种家务,“学校老师”对她做的墨水赞不绝口。“甜蜜之家”所有的奴隶中,只有身怀六甲、伤势惨重的塞丝一人成功逃出,而男人们全部被抓,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戴上嚼子卖掉了。文中塞丝反复地强调“我成功了。我把大家弄了出来。而且没有靠黑尔”,“是我用了自己的头脑”,“我很大……又深又宽,一伸胳膊就能把我所有的孩子都揽进怀里。我是那么宽……只要我愿意,世界上没有谁我不能爱”。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逃跑途中,塞丝早产,生下女儿丹芙后竟母子平安地到达蓝石街124号,与之前送走的三个孩子团聚了。这样的生存能力,让男人们自愧不如。

从以上论述不难看出,莫里森以原母神为原型塑造了塞丝这样一个年轻奴隶母亲的形象,赋予了塞丝原母神的所有特征,也赋予了这个全书核心人物以神奇的力量。从对塞丝的人物塑造中,流露出的是莫里森对非洲民族的热爱与忠诚,对非洲文化的崇拜与眷恋。

[1][美]托尼·莫里森.宠儿[M].潘岳,雷格译.海口:海南出版公司,2006.

[2]叶舒宪.高唐神女与维纳斯[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4.

[3]Cornis-Pope,Marcel.Narrative Innovation and Cultural Rewriting:in the Cold War Era and After [M].Hampshire:PALGRAVE,2001.

[4]Eckard,Paula Gallant.Maternal Body and Voice in Toni Morrison, Bobbie Ann Mason, and Lee Smith [M].Columbia: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2002.

[5]Jones,Carolyn M.“‘Sula’and‘Beloved’:Images of Cain in the Novels of Toni Morrison[J].AAR,1993.

[6]Samuels,Wilfred,and Clenora Hudson-Weems.Toni Morrison[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90.

[7]Walker,Barbara G.The Woman’s Dictionary of Symbols and Sacred Objects[M].New York:Harper,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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