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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世界:她们的迷失与挣扎——乔·卡·奥茨《奇境》解读

2011-08-15陈荣香常州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江苏常州213164

名作欣赏 2011年36期
关键词:奇境彼得森杰西

⊙陈荣香[常州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江苏 常州 213164]

作 者:陈荣香,常州大学经济管理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美国当代著名女作家乔伊斯·卡洛尔·奥茨(Joyce Carol Oates)被誉为是“作家中的作家”,“自福克纳之后男女小说家中的第一位”。虽然不是女权主义作家,但她擅长描写在一个粗野的男性世界里,女性必须忍受一切的处境,揭露男权统治的实质,对女性艰难的处境予以深刻细致的挖掘,她尤其以纤细的内心刻画而著称。

奥茨1938年出生于纽约,毕业于西拉库斯大学,在威斯康辛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她在教书之余从事写作,三十五岁那年已经发表了十部作品。她描写妇女命运最著名的作品是20世纪60年代的三部曲《她们》,描写了两代女性的成长,而她的《奇境》更是一部发人深省的现代小说杰作。

《奇境》的时间跨度很大,从20世纪30年代末到70年代初,书中出现的主要人物有十几个,贯穿始终的是男主人公杰西。本书作者没有像其他女作家那样,仅把眼光投注到女性身上,她反映了较为广阔的社会画面,对男性的心理也有涉及。书中有关医学方面的深奥知识让人感到奥茨是一位非常严肃的作家,在知识积累方面一丝不苟。在本书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占了很大篇幅的各个人物的心理描写。作者以女作家独特的视角,深入到各个人物的潜意识层,对人物的所思所想作了细腻、真实的剖析,奥茨对文本高屋建瓴的把握,使得小说异彩纷呈,引人入胜。

一、他与她的婚姻

法国著名女权作家西蒙·波伏娃有一句名言: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没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经济上的命定能决断女人在社会上的地位,而人类文化之整体则产生出这居于男性与无性中的所谓“女性”。

女性的屈从地位既是历史的,又是个人的。家庭一向被视为“私领域”,与社会“公领域”相对,女人的一生绝大部分是在“私领域”中被消耗。无论是作为女儿还是妻子、母亲,她们或多或少都要有一位可依赖的父亲或丈夫,她们自己的个性与自我不是被扼杀,就是被压抑。男人世界需要的是臣服者的形象,是听话的女儿和温顺的妻子,一旦她们试图挣扎出男权统治的阴影,试图打破为夫为父的尊严,她们就被罚以隔离、冷落、忽视,她们原本在家庭中的附属地位更加岌岌可危。而男人们举着手中有形无形的鞭子,趾高气扬,他们已不满足于女性肉体的臣服,甚而妄想控制女性的思想与意识,将她们永远地封闭在家庭中,封闭在琐碎的家务里,为男人的“成功”默默付出。

家庭是一个不平等的领域,女人在此受到支配,并永难翻身。女人在家庭里处于妻子/母亲的地位,却被男人/父亲所支配,原因是女人在经济上必须依附男人,但社会大众普遍接受家庭的意识形态也是原因之一。女人如果想找一份理想的职业,难如登天。如果你未婚,对方以你不久要结婚为托辞;如果结婚了,对方又说不久你会有小孩,家务拖累;不巧你已有了一个孩子,他又会说你将有第二、第三个。总之,身为女人,谋生之道非常艰难。女人一旦结婚,就意味着臣服于丈夫,她随丈夫的姓氏,与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她献出了自己的童贞,传宗接代、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只能以丈夫为媒介加入社交圈子。而男人在工作、职业上的进展让他感觉到向未来和宇宙的延伸,他的前途因为参加了社会事业而光明正大,当他疲于奔命时,他可以成家,晚上在家中恢复元气,有妻子替他照顾家当和儿女,有妻子可以倾诉一天的劳累与牢骚。如杰西白天在医院紧张忙碌了一天,回家向海伦倾诉医院里各种各样烦人的病例,以及种种怪病以及他的焦虑与恐惧。

然而她的婚姻与他的婚姻则很不一样。杰西忽略了妻子海伦的想法以及她的孤独与怨恨。男人从婚姻中得到经济和社会方面的优势更多。以书中的彼得森医生为例,他娶玛丽·谢勒为妻,“为的是我们家有钱,有地位,他心中有底,日后他可以得到这一切……我爸爸给了他成千上万的钱,借给他成千上万”。而书中的主人公杰西为了能成为像曾经获诺贝尔奖的卡迪博士那样著名、受人爱戴与尊敬的人,他去追求卡迪博士的女儿海伦,一个聪明但姿色平平的女人。在杰西的内心深处,不能排除他借岳父的名声、金钱、地位去完成他自己的事业这样的意识。

一旦女人成了他人的妻子,她就必须为丈夫和家庭做无偿的家务劳动,被要求随丈夫的需要来决定自己的计划,如配合他们的工作时间准备餐点和其他活动,而且不管做什么,都得随他的需要而调整。海伦结婚不久就明白这么早与杰西结婚实在是一个错误,她在丈夫和父亲之间漂浮,而他们似乎并不意识到她的真实存在,只把她当做一个媒介、一件物品。

二、被缚的妻子

不论是在妻子们自己还是别人眼中,已婚女人没有独立的身份,在英美,已婚女性通常用丈夫的姓氏,并被视为丈夫或孩子的附属品,她们没有属于个人的社会身份,但是男人身份的取得主要根据他的专业。丈夫与妻子在经济和肉体权力关系上的差异,表明女人因为缺乏经济的掌握权,所以无法参与社会活动,甚至可能遭到丈夫的暴力侵犯。如玛丽曾被彼得森剥光衣服关在房内三天,又曾被剃刀剃光毛发,这种暴行简直令人发指。

卡尔·彼得森医生“爱”他的太太,只是因为她是家中自始至终的做饭天才,但他并不把她作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人来看待,他只把她当做他的仆人,他的私有财产。在公众眼里,他是天才,是了不起的人物,但他暗地里常常打吗啡针,有收藏各种断肢残臂照片的怪癖。卡尔·彼得森认为女人是不正常的,他疑心重重,总是吓唬妻子“藏物必露”。他控制玛丽·彼得森的意识,用催眠术使她坦白,他狂妄自大,妄图控制妻子,控制病人,做病人的主人。在他衣冠楚楚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残忍的心,以欣赏别人的灾难为乐。卡尔·彼得森作为丈夫公然宣称:妻子就是属于丈夫的。他不把妻子看做有血有肉的人,视妻子的忠贞为理所当然,他并未考虑到她的耐心、她的贞洁以及她的安守本分都是经由困难的挣扎而获致的。他尤其忽视她的理想,她对童年和娘家的思念,以及日常生活中心绪的起伏。“玛丽·谢勒逐渐变成了彼得森太太:臂部大了,手臂粗了,脸长得圆多了,几乎长成圆的了,臀部像波涛似的骤然涌起,一对乳房就像两口袋凸出的软绵绵的东西,上臂胖得鼓鼓囊囊,像香肠气球,整个身子都变得粗壮了,长得就像一段大树干。”

玛丽·谢勒的灵魂和肉体都被彼得森医生毁了,日复一日的操持单调繁琐的家务。她在家中得到最高的赞美,是丈夫和儿女夸她做的小松饼可口,煲的汤鲜美。而她本人没有发言的实权,即使彼得森医生收养杰西为养子一事,也只是象征性地征求她的意见,而并不征求她的同意。她的儿子和女儿都是卡尔·彼得森一手调教出的天才,一个是钢琴天才,一个是数学天才,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即都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希尔达非常厌恶自己的母亲,她总是在彼得森太太想获得安慰时对她说太吵了,并让她出去。沉重的心理负担,单调的家务劳作,无人倾诉的苦恼,加重了彼得森太太的心理疾病。女人必须面对孩子与丈夫的挫折和愤怒,但当她们自己情感受挫时,却无人可以倾诉心事。

杰西看到海伦受到除他之外的第三者的倾慕,简直怒火中烧。他一再叮嘱自己别生气,“他们只要一结婚,就没有人追求她了,再没能一个特里克来顾影自怜,自伤自悲了……杰西蓦地想起:实在说来,她根本不会遇见很多男人,她不会和他的同事见面,她将是他的妻子,孩子的妈,完全属于他。她是他的”。作为哈佛大学生物化学的高材生,海伦的严肃思考,独来独往的样子,让她的丈夫杰西感到自己仿佛被拒于千里之外,他不了解这个肉体,他感到不快,他为海伦没能全心全意地依赖、信任自己而生气,认为她伤了自己的自尊心。女性不能冷静,她们一聪明,男人就生厌,男人需要温柔的小天使用她的小爪子给她的主人在疲惫时挠挠痒,做一个小小的点缀,女人必须服从。

三、被动的母亲

尼采说过。“女人的一切是一个谜,同时也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生育。”而性生活与繁衍下一代由男人控制,意味着男人的需求更受人重视,女人应该取悦她们的丈夫,满足性要求并抚育小孩,男人甚至可以强暴女人,因为一个已婚女性便被视做已经同意与丈夫发生性关系,而不管她们愿意与否。书中杰西的情敌特里克在给海伦的信中明确地说:“我一向深信爱情为虚妄之物,因为它的基础是性欲,它完全取决于生物学方面及环境方面的条件之是否理想。”而真正的爱情是不受肉体或环境的偶然现象所支配,它是建立在两个自由人的彼此了解和认识基础上的。

杰西需要的也是一个臣服的妻子,一个传宗接代、生儿育女的能手。海伦在婚后仍为自由而挣扎,她太安静了,总是沉默,杰西爱她,可他又害怕海伦执拗的思索,他不能明白海伦头脑中有时小声的嘀咕,他纳闷她的不通人情。海伦温文尔雅又有聪明才智,他不理解这种女人,她们好似寄居在别人的肉体里,而一个男人是不能搭上一具没有肉体的女人的。杰西甚而在妻子身怀六甲的时候想与丽娃“通奸”,在女人受苦受难的当头,杰西却耽于情欲,他喜欢丽娃的简单、漂亮。丽娃是一个异常美丽的金发女郎,有快活的嗓音和活泼的举止,杰西甚而想抛弃海伦娶丽娃为妻,只因丽娃带给他难以扼制的情欲冲动,而且她容易控制。

特里克在书中是个小丑似的人物,但他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揭露或者解剖男性的阴暗心理,并把它呈现出来。他坦白地承认他在想着海伦的时候,曾去停尸间,从一个与海伦差不多年龄的女尸身上割下一个完好的子宫,并像吃鸡肉一样把它烤了吃掉了,他的这番话骇人听闻,但这里有一个明白无误的暗示,即女人等于子宫。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不过是一个子宫而已,提供性与生育,这些都是为男性服务的,男人不需要女性的精神,她们只要拥有肉体、拥有子宫足矣。特里克的一首诗《嘴》,又将男人的形象凸显出来,在这里男人被勾画成一个贪得无厌、吞噬女人的巨大无比的嘴,在这张欲望的嘴里,女人粉身碎骨,碾成肉糜。

海伦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女性,她的心理矛盾重重,一方面她想做一个世人眼里“完善”的女性:做一个成年妇女,一个妻子,她本以为结婚将是她生活的开始。“她做女儿,她做一个名人的女儿做得太久了,她渴望着开始她真正的生活,她会成为地道的、满足的妇女,贤惠的妻子,但这一切都没有实现。”海伦一直在努力“完善”自己,与世俗认同,她怀孕了,可这并未带给她欢愉。尽管海伦厌恶男人,渴望爱情,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千百年来女人必须走的路:结婚生子。怀孕前的体检,使海伦恐惧万分,她感到冰冷的器械在体内翻搅,一股痛苦的、阴沉的疼痛,使她愤怒,憎恨自己的沃格尔太太这一身份,她狂怒地说:“这不是我的名字!”海伦敏感地意识到,移脑问题同时也意味着男人将自己的观念强加于女人,男人统治、控制女人,她尖锐地指出:“就和谋杀一模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海伦感到自己的个性正渐趋消亡,她努力认同传统,以为结婚会带给她幸福,“后来,她疑惑起来,又以为第一个孩子出世,她就会满意。但第一个孩子弄得她筋疲力尽,使她变了样,与原来的模样不同了,她被这孩子弄垮了。她想她得再生一个,第二个孩子能使她恢复正常,成为真正的妇女。但是第二个孩子出世以后,情况依然如故,她与众不同,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她确信无疑,她不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妇女。她想,她正被她丈夫毁了,给他毁灭了”。

艾德里安娜·里奇在《当我们彻底觉醒的时候:回顾之作》中也提到这一点:“我已结婚,有一个孩子,如果我还有什么怀疑,感到无端的沮丧和极度的绝望,那只能说明我忘恩负义,贪得无厌,或者干脆是个怪物……最令我恐惧的是一种漂泊感,似乎失去了过去的我,失去了少年时代的我。”

四、解脱的女性

海伦继续徒劳地与时间作战,继续徒劳地妄想保存她仅有的个性,她还在想爱情是什么,直到有一天,她走上街头,看到年龄与她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在街头游行示威,嘴上叼着香烟,她愤怒地打落了它,同时意识到她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她也摆脱了一切,丈夫、女儿、青春,对肉体的折磨、渴望,对谈心、抚摸、梦想、爱情的渴望都了结了,也摆脱了她自己,她同时感到自己的一切都完了,她已无斗志。她感到自己太老了。“从女人肯承认自己的老迈开始,她的处境便改变了。在这以前,她依旧是个年轻的女人,一心和衰老挣扎。一旦承认了自己已老迈,她便是个不同的人;她没有了性别,但是个完整的人:她是一个老妇人。她的‘危险的年龄’已经过去了。但是她的生活并不从此就容易些,当她放弃和时间作挣扎,另一个战斗又开始了:她必须设法在世界上维持一个栖身之处。”

女人在家庭中受到丈夫/父亲的支配,必须臣服于他们。男人从婚姻中得到经济和社会地位方面的优势,而女人得到更多的是心理疾病。女人做无偿的家务劳动,丈夫不把妻子看做独立的人,公然宣布:她是他的。性生活与繁衍下一代由男人控制,女人必须满足男人的性要求,并为他们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人们把女人关在卧室和厨房里,然后慨叹她们视野狭窄、目光如豆,人们截断她们的翅膀,然后叹息她们不能飞翔。这难道不是最可笑的谎言吗?

[1]西蒙·波伏娃.第二性——女人[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23.

[2]乔伊斯·卡洛尔·奥茨.奇境[M].宋兆霖等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2:23.(本文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3]艾德里安娜·里奇.当我们彻底觉醒的时候:回顾之作[A].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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