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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叔叔的小屋》中伊丽莎故事的重述

2010-08-15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盐城224002

名作欣赏 2010年36期
关键词:尔比卡德伯德

□丁 易(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江苏 盐城224002)

《汤姆叔叔的小屋》中伊丽莎故事的重述

□丁 易(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江苏 盐城224002)

讲故事的人 重述 可交流的经验 斯托夫人

讲故事的人凭“可交流的经验”使他所讲的直接或间接经验成为听故事人的经验。本文以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中伊丽莎的故事为例,阐释讲故事的民主化。就伊丽莎本人和黑人山姆以及白人伯德先生等人对同一故事的不同说法,究其变化的原因以及对听故事和讲故事的人所造成的影响。故事的重述消除了地域、种族、阶级、政治和宗教的差异。

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以下简称《汤》)从1851年6月至1852年4月连载于美国《民族时代》周刊上,当时引起了轰动,成为美国家庭里人们经常朗读的书。Joan Hedrick在一篇关于“客厅文学”的文章中指出:“由于客厅‘parlor’源于‘parleur’,即‘说’的意思,它与口头文学传统关系密切。客厅,是非正式的异质社会的场合。通常一代又一代的男人、女人、儿童、仆人和寄宿者聚集在家中最温暖的屋子里议论新闻,唱歌、弹钢琴、织衣服和读文章、故事和诗歌。”①像斯托夫人的很多小说一样,《汤》也是以客厅里人们熟悉的口吻写作的。由此可见,斯托夫人相信她的这部作品既适合以小说来阅读,也同样适合当故事来讲述。

瓦尔特·本雅明认为故事区别于小说有两个主要特征:其一,“讲故事的人所讲述的取自经验——亲身经验或别人转述的经验,他又使之成为听他故事的人的经验”。其二,“每个真正的故事……或明或暗地……都包含着某种有用的东西”。《汤》的“有用性”之一就是它使讲故事和听故事的经验民主化了。这里的民主化的含义是凭借“经验的可交流性”故事本身成为使众人平等的媒介:它被广泛改编,对所有人都有意义,使听故事的人也成为讲故事的人。②《汤》中最可以说明这一点的就是伊丽莎逃亡的场景的讲述与重述。这个场景之所以在整个叙述中最令人难忘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它被以各种说法重述20多次。《汤》的叙述人,即那些讲述和传播伊丽莎故事的人有:文本全知的讲述者、奴隶、前奴隶、奴隶主、奴隶猎手、奎克教徒和废奴主义者,还包括伊丽莎的朋友,那些买她、追她、救她的人等。下文将着重考察伊丽莎本人以及其他奴隶和白人的讲述与重述,针对伊丽莎逃亡故事的不同说法,思考它们变化的原因以及它们对听众和讲述人产生的影响。

一、伊丽莎本人的讲述与重述

当伊丽莎亲身遭遇奴隶制的一个丑恶现实——她的主人谢尔比决定将她和她儿子哈利卖给狡黠而野蛮的奴贩黑利时,她从主人家出逃,怀抱着儿子跳上俄亥俄河上的浮冰,渡河来到伯德家避难。她在伯德家的厨房里讲起她逃亡的经过。听伊丽莎故事的人有刚刚投票支持“逃亡奴隶法”的俄亥俄州参议员伯德先生,伯德夫人,黑人杂役老卡德乔,黑人厨师戴娜,还有伊丽莎的儿子哈利和两个伯德家的孩子。伯德先生问:

“你是怎么过来的?”

“踩着冰块过来的。”

“踩着冰块过来的!”在场的人异口同声。

“是的,”女人说得很慢,“我是这么过来的,上帝保佑我,我是踩着冰块过来的,因为他们在追赶我,紧紧追赶我,没有别的法子呀!”

“老天爷,太太,”卡德乔说,“冰都碎成了一块一块,打着旋儿,在水里上上下下的。”

“这我知道——我明白这一点,”女人急切地说,“可是我过来了!我也没想到我能过来——没想到我竟然能过来,可我不在乎!要是过不来,倒不如死了好。老天爷保佑了我,要是人们不去试试,谁也不知道老天爷能帮助我们多大的忙。”女人眼里闪出了光芒。③

伊丽莎在此将故事讲述了两遍。当她回答伯德先生的问题时言语缓慢而谨慎,只是讲故事的事实,然后她又重复了一下事实,辩白道:“没有别的法子呀!”而当她回应卡德乔的形象和动情的评论时,伊丽莎的情绪更加激动。像山姆后来对谢尔比一家讲述伊丽莎出逃经过那样,卡德乔在她的故事里增加了戏剧性,他说:“冰都碎成了一块一块,打着旋儿,在水里上上下下的。”他并非怀疑她的叙述,而是补充了生动的细节。他形象的描述引起伊丽莎“急切”的反应,一口肯定他的描述,眼睛里放出光芒。

该场景几乎像黑人歌曲一样经过了精心设计。历史学家Lawrence Levine说,黑人奴隶音乐,“像很多非洲音乐一样是轮流吟唱的。即音乐形式为一呼一应,一问一答”④。讲故事的人单个的声音被打断,间隔着听故事的人合唱似的重复应答。此外,每个在场的人都参与故事的讲述和接受,故事讲述中的这个特点成为非洲及非裔美国口头文化不可或缺的一个方面。伯德一家和其他人对她故事的疑问和反应也成为另一次重述的开始。伊丽莎在卡德乔合作下予故事以生命,使重述的故事既明白又真实。

该场景的结尾是伯德先生询问伊丽莎逃跑的决定而引起的最后一次重述,他问伊丽莎为什么“……离开一家好人家逃跑,经历这样的危险呢?”伊丽莎对穿着丧服的伯德夫人间接作答:

“夫人,”她突然开口说道,“您失去过孩子吗?”……伯德太太禁不住洒下了眼泪,等语调恢复平静之后,说:

“你干吗要问这个?我的小不点儿死了。”

“那您就一定同情我啦。我死过两个……只剩下一个啦。……我听说……把他卖了的时候,我夜里带着他逃了出来。他们在追赶我——买他的那个家伙,还有老爷的一些人——紧紧跟在我后边,我听见他们的声音。我一下子跳到冰块上,至于怎么过来的,我也说不清。不过,起初我记得,是一个男人扶着我上了岸。”⑤

伊丽莎最后的这次陈述令所有听众信服和感动,当她讲完时,大家都哭泣起来。伊丽莎对伯德夫人的回答指出了她俩命运的相似之处——伯德夫人也有失去儿子的经历。伊丽莎为了让大家相信她的故事,不仅需要他们相信她渡河的奇迹而且需要他们相信她的动机。她做到了,其标志就是:她的白人听众没有把她看作一个逃奴,而是看作一个痛苦的母亲,而黑人听众则不时发出“上帝怜悯”等宗教的感叹打断她的讲述。伊丽莎对每一个听众讲她的故事,并让他们参加进来。她对伯德先生间接而如实的回答是经过仔细斟酌的,体现了他所提问题的性质;她对卡德乔激动的回答反映了他的评论;她对伯德夫人动情的回答催人泪下,使其愿付一切代价提供帮助。她作为故事讲述人的能力首先体现在她触及每个听众;其次,她把他们牵涉到故事中来使其成为故事的一部分。伯德的孩子伏在他们母亲的裙子上抽泣;戴娜和卡德乔为伊丽莎的平安而祈祷;参议员夫妇决定尽力帮助她,给她和哈利衣服、钱和获得自由的机会。

二、黑人山姆的重述

黑人杂役卡德乔在伯德的厨房里的语言使人联想起谢尔比的家奴山姆对伊丽莎逃亡的重述, 山姆和黑利跟着伊丽莎来到河岸边时,他们两人亲眼见到伊丽莎逃跑。当黑利因山姆在伊丽莎逃走后“窃笑”而怒吼时,山姆回答:“愿主保佑您,老爷,我是没法子不笑哇。”山姆说,心里长期禁锢的欢乐一发而不可收拾,“她看起来真怪,又蹦又跳,冰块吱嘎吱嘎地响。只听听她弄出的声音吧:扑通、咔嚓、哗啦几声,随着又跳起来了!天哪!她跳得太妙了!山姆和安迪笑得眼泪淌下了面颊。”⑥这两人大笑着回家。当谢尔比关切地问起伊丽莎时,山姆回答:“哦,她已经渡过了约旦河。跟人们说的那样,到了迦南福地。”当要山姆把情况讲清楚时,他说“丽茜已经过到了俄亥俄。她干得真漂亮,就好像用双套风火轮车把她载过去一样。”然后谢尔比先生打断了他,要求“喂,山姆,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我们……你知道伊丽莎在哪儿吗?”山姆回答:“噢,老爷,我是亲眼看见她踩着浮冰过河的。她过河过得太漂亮啦,简直是个奇迹。我还看见一个男人帮着她走上俄亥俄岸上。后来天黑了,就看不到她了。”⑦谢尔比对这个说法表示怀疑:“山姆,我看这简直不可思议——这个奇迹。踩着浮冰过河谈何容易。”于是山姆就一五一十地讲起伊丽莎的故事:

“……喏,经过是这样的,”山姆说,“黑利老爷跟我还有安迪,我们来到了河边的酒馆。我骑着马在他们前头一点儿——对于追上丽茜,我十分热心,怎么也控制不住自个儿,所以走在前头。我绕过酒馆窗户时,果然清清楚楚看见她在里头。这时他们俩也从后面赶了上来。不巧,我的帽子掉了,于是我大喊了一声——这一喊声连死人也能给喊活过来。丽茜当然听到了喊声,她一下子缩回身子去。可黑利老爷进门的时候,告诉你们吧,丽茜一闪身从旁门跑了。她走下了河堤,黑利老爷瞧见她,便哇哇大叫。于是,他、我跟安迪就追过去。她跑到河边,只见岸边一条10英尺宽的激流,往那边看,是来来往往、咔叭咔叭响的冰块,有点像个大冰岛。我们一直来到她后边,我心里捉摸,黑利老爷这下定准能抓住她了。可是,她尖叫了一声——这叫声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已经跳过激流,站在了冰块上,接着一边叫一边跳地朝前冲。冰块噼里啪啦、咕咚咔嚓地响着!她像头鹿似的向前闯。天哪,叫我说,丽茜跳得可真不同一般。”⑧

山姆向主人夫妇报告伊丽莎一事后,来到了厨房,见所有奴隶都挤在那里,他一只手里拿着一条火鸡腿,对着面前的听众把故事讲了第五遍,“为了加强效果,他还必不可少地使用了各种渲染烘托手法”⑨。像伊丽莎一样山姆的白人听众也多次要求他重述伊丽莎逃亡的经过。他开始讲时较为谨慎,后来全身心投入讲故事人的角色。山姆对谢尔比绘声绘色的讲述,好比卡德乔简短感叹的延长的版本,同样运用了声音效果(“冰块噼里啪啦、咕咚咔嚓地响着”)。大家越是刨根问底,山姆讲得也越详细、越起劲。同伊丽莎自己讲述时一样,这时听众也成为讲故事的重要部分。山姆期待他们对故事的兴趣和投入将故事继续下去。白人每次的要求都让黑人讲述人显示更多的讲述技巧从而使听故事的人积极参与重述。简而言之,《汤》中的黑人叙事一下子颠倒了典型的主奴权力关系。黑人的讲述受到怀疑,但同时他们控制住包括白人在内的听众。谢尔比先生迫不及待地要求,“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我们”,极好地说明山姆的主人很大程度上依靠他讲述伊丽莎逃亡的情况。山姆通过拐弯抹角、真假参半地重述关于伊丽莎出逃的各种的说法来延长对谢尔比的控制。

三、白人参议员伯德和前奴隶主范·特伦普的重述

听完伊丽莎的讲述,伯德参议员坚持说只有他能将伊丽莎母子带到下一个安全的藏身地,于是伊丽莎讲故事的效果便昭然若揭:“……得两次驾车穿过小河,第二次穿过小河时十分危险,除非有人跟我一样熟悉地形……”⑩他在这里实际上重述了伊丽莎的逃亡故事,只不过由他亲自来扮逃亡的角色。这样,伊丽莎通过让伯德参议员相信她的行动和动机而启发了他,使伯德像自己一样经历了一场不仅是个人意义上的,而且是政治上和精神上的转变。由伯德引起的重述不只是这一次。当他一到约翰·范·特伦普家,他“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伊丽莎的经历”,范·特伦普先生就回他另一个说法:“‘当然!当然啦!这是人的天性。可怜的姑娘像一头小鹿一样,让人追得乱跑——不就是因为有天生的感情,做了当母亲的不得不做的事情嘛!我告诉你说,这些事情,别的先不论,简直叫我想骂娘,’诚实的约翰说着用长满雀斑的黄色大手背擦了擦眼睛……”⑪。范·特伦普重述故事确认了伯德的说法的价值并将两个说法与故事的来源即伊丽莎本人联系在一起。但是两个白人,一个是支持逃亡奴隶法案的参议员,另一个是释放奴隶并为他们提供庇护的前奴隶主,他们的交谈远比在伯德的厨房里发生的重述更简洁。因为伊丽莎的行动令人难以想象,所以她延长讲述是需要的;某种程度上,伊丽莎本人重复的方式与非裔美国文化的口头传统产生共鸣,并激发白人听众模仿这个做法。总之,她的故事的不断重述予之力量、生命和价值。范?特伦普听着与故事源头相隔甚远的讲述而落泪就是很好的说明。

斯托夫人给我们描写了伊丽莎勇渡冰河这个了不起的故事。伊丽莎由温顺变得刚强,从谢尔比夫人所称的“傻丫头”⑫转变为黑利眼中的“野猫”⑬是与她在《汤》中地位的变化相关的。起初读者和听众眼中这个边缘人物在任何场景中只是忠实地为主人做事,后来她保护儿子的愿望和行动将她人性化甚至神话化了。伊丽莎试图拯救哈利的行为使听众、读者以及故事中人物都感到与她的命运休戚相关。她的行动也使她成为生存和拯救的隐喻以及充满宗教纯洁性的象征。她怀抱儿子渡过俄亥俄河的描述使人们联想到《出埃及记》中以色列人渡红河以及圣母玛利亚伸出臂膀护佑圣婴的古老故事原型。最终,伊丽莎的转变,以及构成这个转变的行动创造了“可交流的经验”⑭。重述伊丽莎的故事所产生的力量在于它一次又一次地把过去与现在联系在一起,使得历史的宽度与眼前伊丽莎个人的更加直接的行动之间的关联创造了一个富有价值、值得人们流传下去的经验。

因此,伊丽莎的故事在斯托夫人参与构筑的民主和废奴主义价值观的精神平台上,使每个运用它的人受益——其价值是永恒的和集体性的。它就好比流通的商品,这个商品的价值随着故事的进展,随着对它运用得越来越频繁而增值。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人——无论他们是小说里的还是小说外的,无论通过阅读小说还是口口相传——因共同参与故事而凝聚在一起,创造了一个牢固的集体记忆的网络。当亚伯拉罕·林肯称斯托夫人“一个引起一场大战的小妇人”的时候,通过民主化的讲述故事,《汤》产生的影响力已跨越种族、阶级、政治思想和宗教信仰差异的鸿沟渗透到美国的南方和北方。此外,伊丽莎成功逃亡的意义不仅是对她个人以及故事中人物而言的,而且是对那些接受其故事并与之共鸣的读者和听众而言的。

①Hedrick,J.D.(1992).“Parlor Literature:Harriet Beecher Stowe and the Question of”Great Women Artists.Signs 17(2):275-303.

②⑭ 本雅明.讲故事的人.本雅明文选[M].陈永国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294-95.

④Levine,L.W.Black Culture and Black Consciousness:Afro-American Folk Thought from Slavery to Freedo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

③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斯托夫人.汤姆叔叔的小屋[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5:89-90,66,77,78,80,92,98,9,66.

(责任编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

丁 易,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主要从事美国文学与文化、英语教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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