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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味道

2009-12-24罗小成

散文百家 2009年7期
关键词:凉亭庄稼叔叔

罗小成

回到村庄的夜晚辗转反侧,失眠这鬼精灵格外悠闲地在我的体内来回穿梭,就像要跳到村中盛夏的凉亭屋顶乘凉。我的心悬在黑暗的中央,是睡的这间房子与凉亭仅有一墙之隔的缘故吗?下午我刚进村庄,凉亭就像小集市,村庄盛产的杨梅就在此做着交易。此时已是深夜,“叽叽喳喳”的谈笑声在那里此起彼伏,偶尔还夹杂着汽车的轰鸣声。如果是从前,凉亭这样的夜晚如一潭死水,甚至可以说是一片污浊,亭中各种粪便到处撒落,右边墙脚的长板凳上堆摆着捡粪的小畚箕,苍蝇、蚊子嗡嗡地在这里唱歌跳舞,村庄里又有几个人会在此歇憩纳凉呢?

从我离开到此次回来与在村庄生活的时间竟然相等,是巧合还是天意,都是十九年。十九年可以改变时间里的许多事物。

有关十九年前村庄的一切记忆似乎跟随一个男孩出走了。不足百户的村庄撒落在三个角落,村子名分别叫着乡里、石坑岚和甲头,中间是一大片水田,一条小溪流沿着山脚绕着村子穿流而过,村庄的唯一枢纽是水田中央的集体仓库,它到三个小村庄的距离几乎相等。而现在一条宽大水泥公路把三个小村连成一个整体,仓库不见了,晒谷坪不见了,加工厂和菜园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错落有致的楼房,散居着一些我早已不认识的人,散居着一些活蹦乱跳的家禽家畜。时间里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吗?村庄终于耐不住,挣着力气地跺着脚,嚷着变,拉近着城乡的距离。

我摸黑下床,走到窗前,盛夏的燥热还调皮地在身上躁动。临窗望着村中,凉亭的路灯还闪闪发亮,此时的亭子已恢复了平静,像是个熟睡的慈母,只有我这个拥有着“土生土长”、“外来者”双重身份的人醒着。我知道等不了多久,当天边冒出鱼肚白的时候,亭子就会热闹起来,屋顶的炊烟会飘起来,村庄新的一天就揭开了序幕。

拧亮房间的日光灯,明亮的光线刺着我的眼,房里没有几件家具,更谈不上新潮,墙壁上贴着张曼玉、成龙、施瓦辛格、赫本等几张中外影视明星的图片外,再也没有其它粉饰。平滑的瓷砖地面和白里发黄的墙面,有些抹痕交错。这座钢筋水泥房是我叔叔的,十多年前能盖这样的房子,在当时村中还是数一数二。我现在住的这间房,是大堂弟读书时专用的。堂弟现已在镇中学教书,两个堂弟妹在福州工作,这间房大多当作客房使用。不过,能住这间房的客人,都是叔叔认为有文化的人。这房间其实我并不陌生,当时大堂弟两次高考落榜时,叔叔叫我回来劝堂弟复读,也是住在这间房。

我想找一本生活之类的书催眠,翻遍了桌子的抽屉和那简易的书橱,尽是高考学习资料之类的书。我不甘心,搜索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好不容易在床脚找到一本《增广贤文》,沾满灰尘的封面歪斜地写着叔叔的名字,翻着发黄的纸页,有好些词句都打着圈点。在这些圈点的词句中,那个晚上我只记下两句:好学者如禾如稻,不好学者如蒿如草。早起二朝当一工,一勤天下无难事。这看似平常,并不华丽的词句,里面饱含着多少生活的积淀呀!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迟。九点钟了,我才开始吃饭。婶坐在身边,诉说着这些年村里的变化。这些年来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很忙,收入也不错,大部分的人都盖起新房。特别是近几年,山上的杨梅、毛竹、锥栗发展起来,仅锥栗一项村里收入多的户一年收入有三、四万元,收入少的户也有上万元。婶说着时,黝黑已爬上皱纹的脸不时绽放着微笑。

我吃完饭后,叔叔从山上干活回来了,他说陪我去村中或附近山地里转转。沿着村中的亭子往东走,映入眼帘的有几幢刚盖好的新房。这里原先是一块庄稼地,种过稻谷、油菜,也种过蚕豆、小麦。春天的时候,种的是蚕豆或者油菜,我曾背着竹篮到地里去拔草喂我家的水牛,有金黄的油菜花落满我的头发,小蝴蝶般的蚕豆花落进我的鞋里。夏秋两季来的时候,地里种的是稻谷,稻田里的水流进小溪,就会有小鱼儿奔上水来,叔叔有空的夜晚,会叫我戴上斗笠,披上蓑衣,跟他一起去小溪里捉奔上水的鱼。没有月亮的晚上,我就给叔叔照松明火。

我踱步来到村小学前,学校与我当年在那里读书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的木柱结构,青黑的屋顶,土墙上二十年前刷写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依稀可见,校园门口的梧桐树蔫耷耷的,树叶凋蔽,身上长满斑点。叔叔告诉我,前些年镇学区为了提高办学质量,对村里学生少的小学进行撤点并校,这所学校已停办三年了,现已租赁给一个外地人办竹笋加工厂。我想起一位曾经在这里教学的同学,他当时对我说,不想让他没有出生的孩子将来是在一所破旧的小学接受基础教育,前几年他成功应聘到南方一所学校教书去了。人往高处走,本无可厚非,水往低处流,那是自然规律。

我有些兴奋,顺着溪畔走去,小溪的水依然在永不停息地流动。村庄的人们就在这条溪流里洗衣、洗菜、洗澡,洗要洗的东西,也洗掉一身的尘埃和疲惫。溪畔的两岸是郁郁葱葱的稻田,那一茬一茬的稻子正在节节地拔高。站在那里,我仿佛看见了在有月或无月的夜晚,父亲一个人经常深入稻田,坐在田埂上,点燃一根烟,屏住呼吸,谛听风与庄稼幽秘而细碎的微语。我曾仔细观察过父亲的双手,粗糙得跟老树皮没有什么两样。那双手曾在土地上扒挠了五十多年,村里的每一块土地都曾留下他的手温,甚或每一个土团都曾感受过他的手印。我问父亲,与土地厮守这么久,用坏多少张犁耙?使折多少根扁担?播种和收割多少茬庄稼?父亲只是微笑,然后摇了摇头。我常常这样想,一个人与土地和庄稼能够相遇多少次,冥冥中仿佛是订了契约。每一次的相遇,都是一种缘分,是灵与肉的默契与交流。土地生长了一茬又一茬庄稼,又被我们送走了一茬又一茬。每迎来一茬庄稼,我们就多了一份希望;每送走一茬庄稼,我们就多一份充分。 在一次次的迎送中,一代又一代的庄稼人,微笑着走进了泥土。试想,如果没有它们一茬又一茬地陪伴我们,我们的一生该是多么苍白啊!

乡村的许多事物,小至一粒尘埃、一棵草,大到一棵树、一座山,都充满纯粹的感情,与乡村的味道息息相关。当我踩着尘土和细碎的草屑回到村中的凉亭时,视觉还没有来得及舒展,一只大花狗就从我身上嗅出气味,亲热地扑了过来,让你赶也赶不走。坐在凉亭里,一股微风吹拂着我的脸面,我定了定神。这时,我真正体会到黑亮伯说过的一句话:当你静静地坐在亭中休息的时候,你就感到自己是太阳底下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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