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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翠的闺中密友安娥

2009-11-03丁言昭

世纪 2009年5期
关键词:田汉欧阳上海

丁言昭

欧阳翠生于1917年,比安娥小12岁,原名崔素华,1940年从上海东吴法学院毕业。1933年在《良友》上发表处女作《奶妈》后,开始在《时代日报》的《新生》副刊发表散文、小说及评论,出版了小说集《春情曲》、散文集《无花的蔷薇》。她从1946年起任《文艺春秋》编辑,并主编《少年世界》。全国解放后也一直做编辑工作,曾在《文艺月报》、《上海文学》和《收获》任职。同时也为各报刊杂志写过很多文章。

一个冬日的上午,我坐车到徐家汇,去寻找欧阳翠的家,没费多少时间,我已经坐在她的面前了。欧阳翠已92岁,可是她除了眼睛不太好以外,别无他恙,对以前的事情记得相当清楚,特别是说到与安娥的交往,更是娓娓而谈。

安娥是田汉的夫人,曾写过《渔光曲》、《卖报歌》等许多家喻户晓的歌曲,与欧阳翠是如何认识?后来又怎样成为好朋友的呢?

初次见面

1946年5月4日上午,安娥出席在重庆“抗建堂”举行的纪念“五四”大会。下午,田汉离开重庆去上海,几天后,安娥带领田汉的老母亲和儿子田大畏及亲戚一起,乘冯玉祥的“复员”专轮赴上海,田汉母亲等人中途下船返乡,安娥母子到达南京换车赴上海。

安娥抵沪后,由吴仞之介绍给上海剧校校长顾仲彝,到学校任课,并入住剧校的宿舍,即北四川路1774弄的永乐坊。

当时欧阳翠从拉都路(今襄阳南路)100弄13号搬到山阴路的大陆新村6号。这是条很大的弄堂,查弄号的话,有一长串呢:132、144、156、168、180、192弄。鲁迅等一批文化人都曾在这儿住过。欧阳翠住在三楼,二楼让给茅盾夫妇。那时候来看望茅盾的人很多,都是些文化人,有一天田汉和安娥也来看望茅盾,欧阳翠正好下楼,于是她们就认识了。以后,安娥到茅盾家去,有时到楼上欧阳翠的家去坐坐,聊聊天。

大陆新村离永乐坊不远,走过去只要十分钟就能到达。欧阳翠到安娥那儿去,向她约稿。不久,安娥写了篇《<红楼梦>的人物创造》,交给欧阳翠,文章分析林黛玉之死、宝钗争当“贾府奶奶”和宝玉的“出家”之缘由,颇有见地,欧阳翠将它发在《文艺春秋》3卷6期上。

欧阳翠看安娥的生活很艰苦,虽然那时她担任《新闻报》的编辑,可是她还要抚养儿子,自己在后方曾得过疟疾,时常要复发,发作时非常难受,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欧阳翠看她每天从食堂买盆菜回来分两顿吃,很同情她。幸亏学校没要她付房租,不然还要糟糕了。

安娥在剧校住了段时间后,因为学校要收回房子,此时儿子不在身边,经人指点,搬到江湾路新公园(今鲁迅公园)旁的日本神社内一个养花的暖房里,四周都是玻璃。原来的沪上神社在六三公园内,“一·二八”事变后,取名上海神社,搬到这里。日本人战败回国后,此处无人管,虽然不用花钱,可是那地方陈列着去世的日本人牌位,四周杂草丛生,白天就很阴森森,凄凉凉的,相当可怕。晚上老鼠猖狂,见什么咬什么,欧阳翠经常去看安娥,先在外面喊,然后安娥出来开门。有一次,安娥对欧阳翠说:“你带来的东西,如果我不放好,第二天就没了,全给老鼠吃光。你替我去捉只猫来,好吗?”“行啊。”

过不多久,欧阳翠果然给安娥带只猫去,有猫大爷看门,鼠儿们都不敢来光临了。

有一天,安娥特地买了两张电影票,约欧阳翠去看《居里夫人》。看完电影之后,欧阳翠和安娥漫步在南京路上。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安娥微笑地问欧阳翠:“看了《居里夫人》有什么感想?”

欧阳翠的感想很多,她说:“一个人把自己的一生贡献给伟大的事业,是多么有意义啊。”这一晚,她们谈的话很多,对国民党接收大员到处抢房子、抢物品的腐败现象感到愤怒。谈到个人的进退问题,安娥冷静地说:“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介绍你找中共办事处,帮助你离开上海。”这些出自肺腑的交谈,使她俩的关系更亲密无间。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安娥仍勤奋地写作,发表《逃难杂记》,描写了湘桂大撤退逃难的惨烈情景。诗歌《哭完人闻一多》,称闻一多先生为“完人”,赞他的学问见识、民主战士立场。1946年10月15日安娥为了纪念鲁迅先生逝世十周年,写了《他吼叫,他行动》,作者向鲁迅诉说抗日战争胜利后的中国现实,并坚信如果鲁迅还活着,他一定会领导大家“作反抗的行动”。另外还写了《讽刺艺术的现实性》,对陈白尘剧作《升官图》和吴祖光剧作《捉鬼传》进行评价,并提出自己关于讽刺艺术的现实主义观点。在《我不能忘记的小艺人》里,回忆在四维剧校玉屏车祸中死去的小艺人沈维志等。

1946年7月25日陶行知先生去世,安娥到徐家汇上海殡仪馆去吊唁,接着写了《遥寄陶行知先生》、《陶行知先生——大众诗语言的创造者》,文中袒露了自己创作《渔光曲》、《新凤阳花鼓》、《莲花落》和《卖报歌》等歌词,以及抗日战争时期发起“战时儿童保育会”的举动都是受到陶行知先生的启示的结果。1946年11月,安娥受陶行知委托而写的歌剧剧本《武训传》在报上连载。亲如姐妹

我问欧阳翠老师:“田汉也在上海,为什么不与安娥住在一起,让安娥一个人孤独地住在那可怕的地方?”

“你不知道,曾与田汉生活在一起的林维中很厉害,认为安娥抢走了自己的丈夫,一直在寻找安娥,如果被她发现,就会上门来,闹得不可开交,所以安娥住在什么地方是秘密的,不让林维中知道。”

早在1946年4月,田汉就向林维中提出协议离婚,可是林维中不同意。

1947年8月由雪声越剧社的编剧南薇介绍,安娥与田汉住到越剧学馆。在这之前,安娥从暖房搬出,想住到欧阳翠的家里,结果没去,而在永乐坊洪深家里搭了个床铺,后来既然田汉已与林维中提出离婚,就不用怕她,两人就住在一起了。

越剧学馆在新大沽路,是幢石库门房子,这是袁雪芬和姐妹们用96两金子买的,装修后准备办越剧训练班,在楼下搭一个小舞台,添置了一些教学设备。

1947年8月19日,上海越剧界联合公演《山河恋》,在演出结束后,田汉、应云卫、于伶等陪同启明电影公司老板周振明,到越剧学馆找袁雪芬,请她饰演洪深的作品《鸡鸣早看天》里的大嫂。袁雪芬赶紧回绝,说:“我不会国语,又不懂电影业务,如参加拍摄,反而会损害这部影片的整体艺术。”在场的人都说,你能够演好祥林嫂,一定又能演好大嫂的。这时在一旁的安娥说:“不会说国语,没关系,我负责教你。”但最后袁雪芬还是没接受这个角色。

1947年12月,安娥和田汉应台湾泰山影片公司邀请,赴台作短期访问,没想到林维中再次掀起波澜,在台湾《新生报》上发表《林维中致田汉的公开信》,田汉马上以《告白与自卫》予以反击。上海《新民报晚刊》转载时,标题改为《田汉自述罗漫史》。

此事在社会上引起轰动,安娥接受记者来访,谈及同田汉的关系时说:自己不想涉及具体的人和事,但“很愿意能通过这次纠纷,和朋友们讨论几个在转型期社会

里的恋爱问题”。她认为“结婚也好,同居也好,都不过是形式,关键是看两人是否真正相爱”。安娥自觉是爱田汉、理解田汉的。她说:“有许多朋友时常说:‘请不要扰乱田老大吧!我要说的是:扰乱田先生的不是我,而是田先生自己,是他自己因善良而产生出来的痛苦,也正因为他这一份善良,在日常生活里时常使我感动。”(《安娥谈恋爱哲学》载1948年2月8日上海《新民报晚刊》)。

社会上有人提出一个问题,田汉与林维中、与安娥都没有正式结婚过,属于同居。安娥带着这个问题,去请教欧阳翠,想请她代办此事,因为欧阳翠是法学院毕业,懂得法律。欧阳翠说:“这确实是个问题,你和林维中的婚姻都得不到法律的承认,既然无所谓结婚,也就无所谓离婚。”后来欧阳翠没替安娥办理离婚和结婚的事情。

最近我接到欧阳老师的电话说,听安娥与田汉的儿子田大畏告知,田汉与林维中是正式结婚的,由阳翰笙当证婚人。

全国解放后,林维中先与田汉的母亲住在一起,后单独生活。听说林晚年对过去那么“闹”,伤害了田汉,颇有些忏悔之意。

再次相聚

安娥与田汉在越剧学馆一直住到1948年10月离开上海,经天津到北平。11月他们由地下党安排,从北平到石家庄,再到中共中央的所在地——平山。1949年1月31日,安娥与来到平山的一批民主人士,乘大卡车去保定,2月3日早晨抵达燕京大学,尔后参加解放军入城仪式。

欧阳翠与安娥分别后,书信常来往,一天,欧阳翠接到安娥的信,请她把寄放在越剧学馆的家具运到北京。于是欧阳翠照办,请人帮忙到新大沽路去,将床、橱、桌子、椅子,通通打包,到火车站托运到北京。最后还留下一个书橱,让沪剧团的编剧宗华作随身行李,带到北京。

1951年欧阳翠到北京去玩。一天,她到茅盾家去吃饭,饭后,在文化部的院子里散步,恰巧碰到安娥和田汉也在散步,老朋友见面,分外激动,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安娥建议欧阳翠留在北京,整理抗美援朝的材料。可是那时,欧阳翠在上海文联研究室工作,主任是许杰,副主任是茹志鹃的哥哥茹加(对外名沈之瑜),与他们相处得很好,就没答应留在北京。此后,安娥一直想请欧阳翠到中国戏剧出版社工作,但欧阳翠没去,留在上海。

虽然欧阳翠没到北京来,但是安娥还是有事就请欧阳翠代为办理。有一次,安娥写信要欧阳翠替田汉买一块表,这种表不用每天开,只要手一带上就会走的。因为田汉从来不拘小节,如果地上放两双拖鞋,会看也不看,穿上就走,往往是一只“爹”,一只“娘”。这表也一样,老是罢工,安娥回回提醒他,他总是忘记,干脆买一块带上就会走的表吧。

欧阳翠到文联工作后,安娥曾写信给陈白尘,请他多多关照自己的好朋友欧阳翠。不久,欧阳翠和许杰带队到青浦去进行土改,作为华东地区的试点。欧阳翠带范瑞娟、周小燕等到松江去看斗地主。安娥得知后,要求跟着一起去看看,感受一下。1951年12月到1952年夏,安娥去广西南宁地区参加土改,担任土改队的妇女团委和党的团部组长。由于她事先已跟随欧阳翠去土改队看过,因此有点经验,在广西土改时,尤其她对政策的掌握方面,曾得到组织上的肯定。

1956年12月19日,安娥由于劳累过度,不幸脑中风,半身不遂。田汉带着她到处求医。经过治疗,她能够走路,说话不太连贯,可是能写字。有一次,安娥到上海,住在东湖宾馆,离欧阳翠工作的文联不很远,安娥就一个人摸索着来到文联。那时,欧阳翠的办公室在三楼,她支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到二楼,有人问她:“你找谁?”她说不出话,向人要了纸,写下欧阳翠的名字,那人陪她上三楼。当欧阳翠看到安娥这副模样,还来看她,心里特别感动,暗暗默念道:这就是真挚的友情啊!欧阳翠上前拉着她的手,说:“你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去看你呀。”“我……我这是……是锻炼啊。”安娥倔强的性格就是这样。第二天,欧阳翠到宾馆去看她,以后天天去,陪她吃晚饭。这时,来看她的人特别多,大部分都是戏曲界人士,有童芷苓、王文娟等,送去衣服和吃的。

安娥为什么与戏曲界,特别是与越剧界的人熟悉呢?欧阳翠老师告诉我说:“你知道越剧十姐妹吗?”我点点头答:“知道。”

“越剧十姐妹闹不团结,是安娥去做工作,耐心地对她们说,现在解放了,你们都是人民的演员,要好好演出,为人民服务。她们和好后,安娥请她们吃饭,我去作陪的。”

安娥生病后,田汉常常一个人到上海来。一天打电话给欧阳翠,请她明天到宾馆去一次。第二天一早,欧阳翠就去了,田汉穿了件睡衣,正在与戏剧界人士开会,见到欧阳翠,把她让到隔壁的房间,拿出一件绸的白衬衫,说:“你看,白的都变黄了,你帮我拿到店里去染一染。”“你好节约啊!放心,我一定帮你去染。”过几天,欧阳翠拿着那件染过的绸衬衫给田汉,田汉高兴地说:“像新的一样!”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田汉被隔离,安娥的遭遇是可想而知,很困难。欧阳翠按安娥留下的地址寄去一些信件,可是统统被退回来。到1976年年初,欧阳翠才打听到安娥在“四害”肆虐之日被扫地出门,和儿子住在一间不通风的小平房里,日子很不好过。就在那一年北京发生大地震,安娥不幸摔了一跤,从此一病不起,二十天后就与世长辞了,时间是1976年8月18日。欧阳翠说:“如果她的生命能延长两个月,亲眼看到‘四害的末日,亲耳听到《渔光曲》和《卖报歌》又在人们口中传唱,她该多么高兴啊!她一定会倔强地支撑住病体,邀我一起在大街上进行漫步,像当年一样,给我倾吐革命的理想,传授革命的真理……”

当采访快结束时,我问欧阳翠老师:“你与安娥的合影有吗?”她叹了口气,说:“没有了,连他们放在我这儿的字、画、杂志也都没了,‘文化大革命中谁还敢留这些东西呢!”

这些字和画都是戏剧界的名家所写,有的是田汉50岁生日时,别人送的,真是太可惜了。

这篇文章写完后,我曾发伊妹儿给欧阳翠老师的女儿黄运运,请她念给母亲听。不几天,欧阳翠亲自打电话来,指出文中有几个地方搞错或表述得不妥当,我立即进行了修改。在此我非常感谢欧阳翠老师,如此高龄,还这样认真,体现了她对历史的尊重,对自己好朋友安娥的尊重。

责任编辑张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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