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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祥麾下的才子秘书

2009-11-03

世纪 2009年5期
关键词:冯先生冯玉祥秘书

牛 耕

冯玉祥将军绝对算得上是一位传奇式的人物。他出身贫寒,从士兵做起,一直干到统率几十万兵马的集团军总司令、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成为蒋介石的结拜大哥。

冯玉祥从平民到将军,说起来,有他这种经历的历史人物,古今中外,并不少见。然而,像他那样始终保持平民本色,以“丘八”为荣,布衣布鞋,朴素终生的人,最近几百年来,算得上“凤毛麟角”。更有意思的是,冯玉祥将军只读过一年零三个月的书,算起来小学都没有毕业。但他身边的秘书却个个是学贯中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其中有大学教授、学者名流,论他们的学识水准,堪称国内一流。

学历不高的冯将军,是如何与一群大知识分子相处的呢?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有幸接触过冯玉祥将军的几位秘书,听他们讲述了一些挺有意思的故事。

王倬如:“是冯先生的为人,深深地降服了我们。”

我是经冯二姑(冯弗伐,冯玉祥将军的二女儿,我们这些晚辈都喊她二姑)的介绍认识王倬如先生的。当时,冯二姑只是说让我见见他,可以从他那里多了解了解冯将军的事情,当初并没介绍王老的详细情况。所以,后来当我从其他途径打听到王倬如先生的底细时,真个是大吃了一惊!

大约是在1978年的深秋季节,在北京菜市口附近西砖胡同的一所不起眼的民宅里,我拜见了冯玉祥将军的机要秘书王倬如。老先生身材不高,体态丰满,方正的脸型,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戴一副黑框眼镜,眉眼间闪动着和蔼、慈祥的神采,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极有知识和教养的前辈。那时的王先生年龄已过七十,退休在家。好像与他有默契似的,没聊几句,我就觉得已经和他老人家成了忘年交了。很快地我对他的称呼就起了变化,从王先生、王老变成了“王伯伯”。

王伯伯有底气,声音浑厚有力量。他的语速不算快,说话时似乎漫不经心,但却没有哼哼哈哈的废话,记录下来,应该就是一篇完整的文章。他记忆力又是出奇地好,几十年前的事情,时间、地点、人物关系,无一遗漏,且准确无误。他有喝酒的嗜好,而且最喜欢喝茅台。有时候,在他家吃饭,即使吃一碗面条,老人家也要让我陪他喝杯茅台过过瘾。酒后的王老,脸色红扑扑的,精神抖擞,谈兴更浓。

王伯伯不是一般人,听说他早年毕业于中法大学。解放前,他在国民党部队里佩带过少将军衔。建国以后,他担任了北京饭店第一任总经理,参与筹备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他还是国家外交部的第一任交际处处长、礼宾司长。外交史上著名的万隆会议,他是中国代表团的秘书长,处理过克什米尔公主号事件,又陪着周总理乘坐“空中霸王”号专机飞到万隆;日内瓦会议时,他是以周总理为首的中国代表团顾问,请卓别林看电影《梁祝哀史》(后来易名为《梁山伯与祝英台》)是他一手安排的;总理送给卓别林的象牙美人、徐悲鸿画集、白石老人画册和四筒茶叶以及两瓶葡萄酒、两瓶香槟酒,都是由他转交的。更有意思的是,王倬如是中共秘密党员,长期从事地下工作,所以,建国后,当那些著名的民主人士如张治中、程潜等人,看见昔日冯玉祥的秘书站在周总理身边忙里忙外时,无不感到惊诧和意外。尽管有着那么多非同一般的经历,王伯伯最喜欢聊的还是在冯玉祥将军身边工作时的点▲卓别林同王倬如(右)合影,照片上面有卓别林的亲笔签名点滴滴、方方面面,如冯玉祥将军最愿意手下人称他“先生”,说“冯先生治军的严格是出了名的,跟随他多年的部下,有的成了师长、军长、司令,一旦犯下大错,弄不好还会被他喝令拖出去打军棍。但是,冯先生对身边的工作人员,尤其是对文化人,却总是客客气气。”王伯伯兴致勃勃地讲述过这样一件事情。有一天,冯先生吩咐小儿子洪达,到前院叫一位参谋过来。洪达没走几步,被父亲喊住了:“你说说,到前院怎么叫人过来?”“某参谋,叫你过去有事。”“混帐东西!”冯先生马上瞪起了眼睛,“我可以叫他过来,你有什么资格叫?”洪达被冯先生反反复复骂了几次,从“我爸爸叫你过去”、“我爸爸请你过去”,一直“悟”到说出“我爸爸请您过去”,才算过了冯先生设下的这道“关口”。

文人墨客,常有恃才傲物的习气。到冯玉祥将军身边工作的文化人,也摆脱不了这个毛病。但和冯先生接触时间长了,文人的傲气常常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打掉。上世纪三十年代很有名气的画家赵望云(长安画派的创始人,黄胄、石鲁、方济众等名家的老师,著名音乐家赵季平的父亲),因为创作系列《流民图》被冯先生邀请到泰山。冯先生为他的画作配诗,两人共同在泰山制作碑刻。开始的时候,赵望云对冯先生很不以为然,总和冯先生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时隔不久,他对冯先生的称呼就变了,从“副委员长”、“冯将军”慢慢改为“冯先生”、“焕章先生”、“焕公”。两人的情谊逐日深厚,他们共同创作的泰山石刻也成了艺术珍品,为后人所称颂。

吴组缃:冯玉祥将军珍爱自己的文稿

大约是在1980年,我认识了冯玉祥将军的另外一位秘书吴组缃。

吴先生的大名,我早就有所耳闻。他是北京大学的名教授,五四运动时期,吴先生就已凭借其优美的散文和小说名扬海内外。提起“吴组缃”三个字,文化界、文学界、教育界,应该是尽人皆知。

初见吴组缃,给人的感觉是清瘦的面孔,眼镜后面那双精气神十足的眸子,和他那古稀之年的身躯并不十分相配。年龄的增长虽然使他变得有些苍老,但这丝毫没有减弱他的精明与才气。

“现在五十多岁的人,实在没有学问。”稍事寒暄,吴组缃先生嘴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我听着有些不安。那时候,我刚过三十岁,心想五十多岁的人没学问,我就更没学问了。吴先生莫不是发出了逐客令?不想和我交谈了?“抗战八年,他们在读小学,

动乱之中,哪里学得到东西?后来又是三年解放战争,也是不得消闲。建国后,好容易读点儿书,突然来了个反右派,又读不下去了。弄得现在青黄不接,有外国人来做文化交流,还得要我这八十来岁的人出面应付。唉!”说完老人家一声长叹,解除了我的顾虑。原来,他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并不是冲着我来的。然而,我根本不想顺着吴先生的话题谈下去。我的兴趣在他和冯玉祥将军的关系上!吴组缃虽然也是安徽人,与冯玉祥将军有点乡谊之情,但他毕竟是一位读书人,而且不是一般的读书人。面对一位大老粗将军,该如何打交道呢?他像看破我心事似的说:“冯先生可不是大老粗,他的心细着呢!而且,他还特别的勤奋,他的讲话稿,他的著作,都要自己亲笔写出来,轻易不让他人代笔。”“那,您和其他几位秘书,做什么呢?”我有此不解地问。

“我负责替他修改文章呀!”吴组缃先生不无得意地说:“冯先生写出来的东西,往往过于口语化,有的地方还显得生硬,这些都需要处理。我的任务就是后期的编辑工作。”听到这里,我算明白了。我曾经仔细阅读过冯先生的两部著作:《我所认识的蒋介石》和《我的生活》。两部书的文风不大相同,前者通俗易懂,但文字很是粗放,像是未加修饰的

璞玉。后者却是精雕细琢之作,严谨、流畅、生动、精炼。不难看出,《我所认识的蒋介石》的文稿,肯定没有经过吴组缃先生的编辑加工。

吴先生还告诉我,冯玉祥将军和一般文人一样,珍爱自己的文稿,不愿意被人随意改动。但对吴组缃的编辑加工,冯先生却是赞赏有加。

“我对冯先生说,文字加工好比理发和刮脸,把多余的毛发去掉就行了。如果动作过大,伤了客人的皮肉,再弄出点血来,人家肯定发脾气。我呢,可能是您碰到的比较好的理发师。”好一位“理发师”!看似简单的道理,被他轻轻一点,焕发出的光彩,足以令人拍案叫绝。

可惜的是吴组缃先生身体不大好,吴师母在“文革”中受到很大刺激,不愿意见客,我就没敢过多的打扰他老人家。

赖亚力:冯先生的决断能力和智慧,让我们这些读书人望尘莫及!

与冯玉祥将军的另一位秘书赖亚力先生相识,是在1979年。

赖大使(赖亚力先生出使过好几个国家,担任过中国驻联合国的常任代表,熟悉他的人都喊他“赖大使”)是四川内江人,个子不高,面容极其和善,说话慢吞吞,出言极有分寸。与他稍事接触,你就会强烈地感觉到,这是一位受过严格训练、非同一般的人。

从上世纪四十年代起,赖亚力就进入了中共的外交“智囊团”。五十年代初,他作为陪同人员,随毛泽东到苏联访问,参与了一系列重大外交活动。身为外交官,他通晓好几国外语,这或许并不算太大的长处,然而,他在七十多岁之后还自修了西班牙语,却不能不让人感到惊奇。“你不知道,安理会开会的时候吵吵闹闹,有时候还骂人,好多话听不清楚,要耽误事情的。”赖大使平静地告诉我。“翻译的水平不一,有时候碰上个水平一般的,太让人着急了。”

就为这个理由,赖大使开始自学西班牙语。三个月过后,他能看懂西班牙报纸。过了半年,在安理会上,他连西班牙语的骂人话都听懂了。

如此聪明绝顶的人,不到二十岁就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译作,并选择在冯玉祥将军手下做个普通秘书,服气吗?安心吗?会不会感到屈才?想没想过“跳槽”?“这个嘛,当初真没有想过。”听过我提出的问题,赖大使不禁一怔,沉思半天,才慢吞吞地说:“你提的这些问题,好像并不存在。当年冯先生的秘书,还有陈豹隐,有名的经济学家;杨伯峻,解放后在中华书局工作,出版过《论语译注》、《孟子译注》,名气很大。他们的能力和社会地位,我是比不上的。他们,当然也包括我在内,好像都没有产生过你说的那些想法。”

“为什么呢?在与冯先生长时间接触之后,我们确实认为,他的的确确比我们强。论学识,我们可能占一点优势,况且,我们还懂外文,看的书比他要多一些。但是,论能力和智慧,我们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远去啦!”“具体一点说吧,”赖大使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遇到一个案子,我可以拿出十个解决方案,而且,每个方案的利弊得失,都能分析得清清楚楚。但是,到底用哪个方案合适,我说不清楚。报告送到冯先生手里,他马上拍板,就用第三方案。最后结果,总是证明他的决策不差分毫。冯先生的决断能力和智慧,让我们这些读书人望尘莫及!”“一个人,总要掂量好自己的分量,找好自己可以立足的位置,对吧?”

转瞬之间,二十多年过去了,三位长辈均已先后作古。但在我的心目中,三位老先生并没有真正离去。时至今日,我仍然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存在。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时时在眼前闪现。

责任编辑张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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