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茜

如果要票选本月最炙手可热的街头明星，南京10元咖啡阿姨必定榜上有名。

拍视频的人和刷到视频的人，都被70岁韩阿姨自定义的10元3条雀巢手冲咖啡冲击到了认知边界。

人们明显不满足于“手冲咖啡”带来的几秒认知冲击，也难以满足于在家便可轻松复刻的片刻消遣，3月还排在天水麻辣烫一条街上的长龙，很快便出现在了韩老太甘蔗汁店外。

社交平台上，角度类似、问题相似、收获一致答案的打卡视频里，韩阿姨爆火后的营业状态得到实时更新，围观网友像敏銳的拓荒者开发新大陆一样，惊奇于生锈的剪刀被新剪刀取代了、换新包装了、雀巢回应了、发黑的白大褂不见了、阿姨去进货了、阿姨被邀请去演唱会了等等。

线上线下，注意力环绕着韩阿姨的甘蔗汁店，哪怕最细枝末节的变动，都短暂地具备了令人沉醉的魔力。

可以观察到很多怀疑情绪，有一些对虚无和匮乏感的小声嘀咕，最多的当然是诉诸“流量经济”这一模糊术语的伪见解。但是，面对层出不穷的人造生活景观竞相追逐、互相替代的盛景，能够获得普遍承认的洞见仍然是完全缺乏的。以至于我们目前惟一有权提出的讨论，是应该如何在更显性的层面上，认识这些自发的商品颂歌和侵入社会无意识的打卡需求。

被调侃为“牛马水”的9块9冰美式已经下沉到县，生产与消费继续在广度和强度上扩展着它对社会空间的统摄，短短几年，我们便生活在了一个咖啡店富足的社会中。对于雀巢来说，如果不是韩阿姨这位天降紫微星为它赋予了新的消费形式和使用价值，单纯就1块钱一袋的速溶咖啡来说，它给人的印象，就只是过时的产品。

然而，有了韩阿姨的真诚和可爱的加持，三袋雀巢速溶冲出来的一杯咖啡，俨然是另一种物品了，它被短暂地推到了流量漩涡的中心（和笑到脸僵的大叔和麻辣烫花束一样），由它们作为社会景观中的特殊产品，作为僵化现实中的虚假出口，承载起了用人造需求流放主流生活秩序与意义的企图，而且要求得到强烈的承认。

几轮下来，我们也明白，批评各方力量对流量C位的趋之若鹜，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是不讨巧的，渴望融化在街头队伍中的个人，只愿意听到鼓励放任的赞美。因为，眼下对人的存在勉强还能起到支配地位的信条，被体验的拥挤和意义的匮乏压扁成了：“他人所有，我也要有；他人所能，我也能。”

立于吹捧体验主义的时代热潮下，超越猎奇景观的批判和对意义的主动追索，可能不够受欢迎，但仍然是必要的。因为，即便我们万分盼望看到突破生活樊笼的可能性一一展现生机，但目前还是只能看到消费选择的虚假对立和本质同一，全都建立在被压抑的真实矛盾之上，妨碍我们讨论人的真实处境。

有必要注意人们急于从韩阿姨的劳动形象中辨别出的美好品质，有顾客提着半个西瓜去慰问她爆火后的辛苦，一种极端的诚挚在雷同的一问一答间流转，但没人敢公然指责这表象上的诚挚，在根上中了虚假和庸常的毒素。在普遍的社会生活意义上，似乎是难以被认可的人性光辉急于回归，但人的真正价值，不太可能通过对小众消费行为的无害模仿得以实现。

又一次，能走向绝对实现的，依然还是平平无奇的商品形式，结局只能是很快过去的“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