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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化形体的复现与重塑

2024-04-14杜衣杭

北京文化创意 2024年1期

摘要:戏曲是中国传统综合性表演艺术,蕴藏着中华民族最深层次的人文精神和价值追求,其形体表演符合广大人民群众长期形成的审美经验。智能媒体能够将戏曲的身体图式、艺术语汇和审美观念进行跨媒介表达,在“昆曲身段的互动空间”“数字化的‘冰嬉场景复原”和“梅兰芳的舞台形象再现”等数字戏曲作品中,通过智能媒体将中国传统形体表演进行典型化再造,以高度凝练的舞蹈化身段表演,建构具有亲在感的动态观演场域。外部媒介与内部的审美经验相耦合,使观众在身体实践中浸入民族化的身体美学系统,以再媒介化的艺术语汇实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关键词:数字戏曲 表演设计 身体美学 智能媒体

一、引言

中华民族在数千年的发展和演进中,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中华传统文化,积淀了中华民族最深层次的人文精神和价值追求。中华传统文化与中华美学精神同源共生,在百工造物、生活礼俗、歌舞演艺等社会实践中保持着通达一致的美学思想和价值观念。戏曲是中国传统综合性表演艺术,在经历了巫觋、百戏、歌舞戏高度发展的基础上,不断吸取民间歌舞素材,逐渐演化形成集歌、舞、乐为一体的综合艺术形态①。戏曲变形传神的创作手法和意象性、虚拟性、歌舞性、规范性的表意形式,在广大人民群众中具有广泛的号召力。

戏曲表演的虚拟动作以劳动经验和现实生活为基础,经过高度凝练和典型化再造形成了舞蹈化的身段表演,以民族化(面对当下综合性演艺活动中所充斥的大量西方形体元素现象,本文聚焦于中国传统形体艺术和身体美学,通过溯源中国传统戏曲中的表演形体和身体文化,探讨数字戏曲表演设计中的身体民族化问题)的形体传达了深厚的哲学内涵和身体美学②。身体是人类感知外部世界并与外部世界发生联系的重要媒介③,戏曲以表演者的身体作为舞蹈、音乐和故事的传播载体,将天人合一的世界观、儒道互补的人生观和崇文尚德的价值观在表演者身体中集中凝现④。根据时代特点和社会需求将戏曲艺术创造性转化,在新媒体平台和智能媒体中将戏曲的身体图式、艺术语言和审美观念进行跨媒介表达,通过线上-线下融合的方式形成传播新生态,有助于在高新技术赋能之下重塑民族文化形象。

智能媒体所营造的数字虚拟空间(Digital virtual space)能够模拟视觉、听觉、触觉等感官在现实世界中的体验,经过数十年的演化逐渐发展出包括但不限于虚拟现实、空间增强现实、实体混合现实等多种技术分支及形态,被广泛应用于载运工具智慧座舱、医疗辅助系统、军事虚拟仿真和数字娱乐系统。艺术与科技深度融合的数字娱乐、交互影像、主题游乐园等复杂系统,已从早期的演艺娱乐转变为深化通感的体验和文化的传承⑤。在这一传播范式之下,戏曲的数字表演设计锚定新时代人民群众的文化需求,选取昆曲身段、京剧武打程式和梅兰芳经典剧目形象,将数智化的艺术范式嵌入新媒体平台。数字戏曲虚拟人的手、眼、身、法、步能够彰显民族化的身体美学,通过具有亲在感的具身体验与动态视觉构建交互式的观演关系,以审美形成对新时代文化受众的实质吸纳,以数字化赋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二、昆曲身段的互动空间

昆曲身段是中国古典身体美学的活态保存,具有身心合一、形神兼美的艺术风格。提取《牡丹亭》《西厢记》等剧目中的人物身段进行数字人动作设计,结合自然空间结构设计相关场景,形成以观众现场行为为驱动的、交互式的体验装置。该作品是中国戏曲学院舞台美术系“乡村振兴”行动计划的组成部分,将艺术创意与村落生态环境和身体实践(指通过智能媒体的人机交互功能,充分調动观众的肢体活动参与观演体验)相结合,以艺术乡建服务生态文明战略转型,助力山、水、林、田、湖、草的生态空间价值化实现。

1. 昆曲的身段

昆曲也被称为“昆山腔”或“水磨调”,取水磨器物圆润华美之意①。昆剧是指由昆山腔演唱为主的剧目,而今常以“昆曲”代称之。昆曲在2001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因其成熟的艺术样式和载歌载舞的表演特征,也被称为“百戏之师”。作为“舞”的部分,昆曲身段是将生活动作中的肢体元素加工提炼,并进行舞蹈化处理形成的片段。

昆曲身段依附于曲调和声腔,是文辞之义的外部化体现,与曲文形成相互对应的关系。对于“曲”和“律”的理解是身段设计的基础。昆曲以曲牌体为主要音乐形制,从南戏、元杂剧至明代昆曲的演进,融合了文学、音乐、舞蹈和美术,完成了“戏”与“曲”的综合。在历史的演化中形成了南曲和北曲两大声腔派系,北曲字多腔少,而南曲字少腔多。经魏良辅等人雅化后南北曲逐渐合流,以南曲的昆山腔和吴语为主体,吸收北曲要素,形成了较为成熟的昆曲音乐系统。

由于文人士大夫参与创作,造就了昆曲追求完美、个体化的艺术格局,通过“敷演”观照向内看的艺术通感。节奏缓慢是昆曲的重要特色,例如《牡丹亭》中每字平均用时为4.3秒,慢速的韵律尽可能在时间序列中呈现空间性,在时间的连续中把握生命细节的体验②。缓慢的节奏能够屏蔽外部事物对时间的占有,将富于变化的视听信息贯之于身体之中,形成昆曲身段节奏的类型化特质。

2. 虚拟形象的动作设计

从梅兰芳表演的《游园惊梦》和青春版《牡丹亭》(白先勇,2004)《西厢记》录像中,提取丰富的造型基础和身段表演语汇,设计幅度较大的上肢运动和手势动作,塑造适合于互动空间调度的虚拟人身段。运用人体运动学和点位结合的方法构建舞蹈语言,在27个点位中设计数字身体周而复始的圆周运动,在虚拟人身上实现昆剧身段组合的再创造,使形体表现依附于空间性和精致化的“水磨腔” “曲本位”风格,隐喻“天人合一”的自然主义身体美学特征。

以《牡丹亭》中的花神形象为主体,在《惊梦》一折中众花神载歌载舞登场,在【出队子】【大红袍】【滴溜子】等曲调中为柳梦梅和杜丽娘的初会、定情增添浪漫的情致,“堆花”群体表演程式正是柳、杜二人合欢的隐喻③。健康的第二性征是身体美的重要表现,十二花神的形象寓意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旺盛生命力的向往。

采用水墨元素塑造虚拟人的造型和外部形体,将身体的动态性和扩张性与审美活动结合起来,在多媒介融通与交互的艺术形式中使观众成为意义的主动建构者(如图1所示)。白先勇认为中国文化中书法、绘画和昆曲都是线条文化,比如昆曲身段中的水袖动作,如果把它画下来就是一幅狂草,那些笛音就像抛物线似的也是线条的④。将“爱的创造”和“爱的进化”赋予水墨化的花神形体,通过内在旋律性特质表现运动的意向性。水墨“身体”作为一个象征系统,契合张竞生(1888-1970,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哲学家、美学家)所主张的真善美合一的身体美学思想⑤。

昆舞是马家钦先生创立的中国古典舞学派,将昆曲舞蹈化的身段剥离出来,经过元素再造演化成独立的形体表现形式⑥。参照昆舞剧目《影涧花神》(编导:张镇新)中人物的身体形态、运动规律和审美特质,遵循“以手起舞”的运动原则展示虚拟人的上肢动作,放大昆曲身段中原本较小的运动曲线和身姿变化,整合动作起点、终点及身体显要部位的时间差值,构建形体运动和谐的昆舞互动语汇。

将手部具有昆曲本体性的动律元素进行连接,突出水袖飘逸的外部形态,发挥水墨影像连贯性、流动性的视觉特质,联合上身抖袖、甩袖、掷袖、抛袖、摆袖等一系列运动随和、呼应,身体的“拧、倾、圆、曲”在紧张与松弛中高度平衡,最大限度地展现形体的东方美学。

3. 虚拟形体的空间融入

作品内嵌于实体建筑和自然村落环境的自适应多媒体模块中,通过人机交互界面实现现场驱动的昆曲身段表演体验,突破身体的生物性和功能性局限。镜框式交互显示屏幕与实体建筑和自然环境融为一体,从《牡丹亭》中杜丽娘的花帔和柳梦梅的褶子中提炼服饰纹样,将“四君子”纹中“梅、兰、竹、菊”进行造型重构,将其衍生纹及其长方形组合纹样作为交互界面的装饰性图案(如图2所示)。参照明代“雅集图”构建交互界的空间透视关系,动作识别装置能够捕捉到体验者关键显要部位的动势,通过对动作力度、速度、幅度的度量,完成现场驱动的交互表演,使数字化身体成为空间性、时间性和综合性的动态造型艺术。

跨媒介艺术注重身体的实践经验,强调多感官方式在审美活动中的共同参与,通过全身心的跨界互动,弥合后工业时代主体异化的精神生态。在数字媒介场域中将戏曲艺术与日常生活结合起来,全体感的交互能够将外部媒介作用于个体内部的审美经验,通过视线、声音和动作的控制,实现人与影像的信息共享。视听语言可以跟随空间调度,自主进行动态重构和多模态信息的捕捉,在身体的感知参与和亲在性实践中延续“耕读传家”“中和之美”“身心一元”的深层跃升。

三、数字化的“冰嬉”场景复原

“冰嬉”是起源于北方少数民族的传统冰上体育活动,在经历数百年后以静态的造型保存于《冰嬉图》(清朝)中。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簡称VR)以人机交互技术为基础,能够通过虚实融合的方式活态化展示古画人物,创新中国传统身体文化的表达形态。将智能媒体作为“冰嬉”数字复原场景的载体,通过三维视觉艺术建构民族化的数字身体,传达身心一元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核。以清乾隆年间张为邦、姚文翰所作《冰嬉图》为原始素材,首先提取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进行三维视觉设计,根据其特点和所处情境,将传统的戏曲程式技法拆散、重组并合理化用,使身段成为能够表达人物情感状态的形体表现方式。随后通过VR将舞蹈化的三维人物嵌入虚拟表演空间中,经过场景采集、图像识别、三维注册、虚拟合成、人机交互界面与合成输出等技术模块后,以多感觉整合的交互手段为传统画作赋予时代的生命力。

1.《冰嬉图》中人物的运动特征分析

滑冰是我国北方古代先民生产生活的必要方式,经过历代逐渐演化成为了纯粹的体育运动,直至宋代具有了“嬉”的特征而成为一种游戏。由于清朝满族的北方生活习俗使“冰嬉”在清朝入关至乾隆年间极为兴盛,从普通的冬季运动变成宏大的“国俗”活动,并被静态地保存于清代张为邦、姚文翰创作的院体工笔画《冰嬉图》中。

《冰嬉图》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生动详实地描绘了乾隆皇帝亲临“冰嬉”的盛大场景。“冰嬉”起源于北方少数民族在高寒地区中的生产和生活,随后逐步从生产劳动向娱乐功能转变。满族入主中原后“冰嬉”与汉地文化逐渐融合,乾嘉年间在太液池(现今北海、中海和南海)开展一系列冰上项目,每年参加“冰嬉”的八旗子弟和王公贵族超过1600人,是中国传统体育活动和冰雪文化的集中体现,展现了中华民族技艺、速度和力量的身体美感(如图3所示)。

《冰嬉图》所展示的表演盛况主要包含竞速类、杂技类、冰上球类(冰上蹴鞠)三种运动项目,其中杂技类和冰上球类极具表演性和娱乐性,每人在溜冰时会做出各式各样的表演性动作。在《冰嬉图》所展示的太液池空间环境和八卦形赛道中,数百人物在冰上蜿蜒如龙,做出“金鸡独立”“蜻蜓点水”“转龙射球”“紫燕穿波”“凤凰展翅”“哪吒探海”“双飞燕”“朝天蹬”等具有花样滑冰技巧的动作。

“冰嬉”之关键在于“嬉”,“嬉”可通“戏”,因此“冰嬉”也被称为“冰戏”。根据这一特点可以推测,清代“冰嬉”中的身体表演与盛极一时的京剧具有极大的相似性,而京剧经历了二百余年的传承,至今仍保留着最具民族性的身段技法。因此,在对“冰嬉”场景进行数字化复原时,可以将当代京剧武戏的表演身段作为动作资源库,应用于虚拟人“数字冰嬉”的运动表现。

2. 三维人物模型的制作

在虚拟人的制作过程中,其运动规律需要符合人体的解剖学和生理学特征,在步法、旋转、跳跃、托举的细微变化中表现富有民族风格的身体图式。当代戏曲的民族化身体表演资源,为“数字冰嬉”的“中国式形体”再现提供了动态参照。冰嬉活动盛行的清代,也是戏曲发展的鼎盛时期,在京畿之地形成以京剧、昆剧为代表的歌舞演剧形态,其舞蹈动作经过历代职业艺人的加工创造,至今仍焕发着生命力。

“唱、念、做、打”是戏曲的四功,文戏中的“做”和武戏中“打”是将现实生活中的动作舞蹈化,从而展现丰富的舞台效果。“做”和“打”的身段程式以铜锤花脸、架子花脸、武生等行当的表演较为典型。从《冰嬉图》原作中选取四个徒手表演和六个使用道具的人物,采用Autodesk Maya 2015进行虚拟人建模(如图4所示)。首先利用软件中立方体、球体、人形素体等基本体建立所需要的骨架,然后在模型模式下增加细分曲面,通过控制点、线、面来对建模对象进一步细化,在此期间创建变形器对所需对象进行弯曲、膨胀、锥化等变形处理修饰人物外形,然后通过网格栏下的笔刷工具对具体细节部位进行拉起、抓取、平滑等处理,最后调整模型法线完成三维模型的构建。

3. 徒手人物的运动表现

采用动作捕捉技术提取《挑滑车》《借东风》《闹天宫》《宝剑记·夜奔》等戏曲剧目中成套的武打动作,应用于徒手表演的人物制作。结合人物的上身和下身姿态设计转身和翻身,将云手、起霸、踺子小翻、虎跳、射燕、探海等武打动作经过重构、改造和夸张后与虚拟人进行骨骼绑定。将《挑滑车》中高宠整装待发的“起霸”动作元素进行提取,剥离戏剧结构、人物定位和矛盾冲突,将手、眼、身、法、步高度统一,在虚拟人动律应用中凸显勇猛威武的形象;《宝剑记·夜奔》中提取林冲“云手”的动作组合,“步”是手和上身动作的发展,以手起舞,上下身相随,参考中国古典舞的旋转和重心移动方式,在起势、进势、收势中表现虚拟人的动作质感。

4. 使用道具人物的运动表现

使用道具的人物制作参照中国古典舞的干戚舞表现形态,将《铁笼山》《闹龙宫》《扈家庄》等剧目中单枪、双枪、锤法、棍术和单叉等把子功的表演技法,应用于虚拟人物的动作中。提取《铁笼山》中姜维“单枪”的线路方位变化和旋转角度,以大幅度、快节奏和强力度显示威武的神情与风范,使虚拟人的身段舒展大方,富有造型美感;将《扈家庄》中王英“双锤”的表演程式,化用为虚拟人“耍棍”的动作;参照《闹龙宫》中孙悟空“单叉”的武打动作,生成虚拟人“使叉”的动作语汇。《冰嬉图》原作中可以看到冰鞋与朝靴(厚底靴)极为相似,在虚拟人物制作过程中强调了“勾脚背”的足部动态造型,凸显戏曲形体的造型美与韵律美。

5. 戏曲锣鼓音效的应用

在戏曲传统剧目的基础上提取了角色造型、动作语汇和形体变化,同时参考《小刀会》《宝莲灯》《金山战鼓》《木兰归》《秦王点兵》等舞蹈剧目中的身体语言建构虚拟人的外部形态,配合【大锣抽头】【五锤】【大锣一击】【冲头】【凤凰三点头】等戏曲锣鼓,在赋予三维“冰嬉”速度感和力度感的同时,注重形体的舞蹈化线条走向。通过和谐、均衡、对比、神韵建立民族化的身体表达和纯粹的形体语境。智能交互媒体以虚拟形体为表意符码,使观众形成身体化认知,将虚拟数字空间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活化的表演场域,在身体感知与环境反馈之间增强内容的可塑性。

6.“数字冰嬉”所蕴含的身体美学

非遗的活态传承能够将无形的技艺附着于数字身体的物质化形态,形成身体图式的统觉性和时空的拓延性体认①。冰嬉活动是中国传统体育项目,蕴含着数千年以来的民族身体文化,“数字冰嬉”发挥数字媒介动态交互特性,以虚拟人的视觉表现传承着中华传统身体文化基因,形成富于想象力的民族美学再创造。形体美所塑造的感性欣赏场所和创造性的自我表达,通过身体知觉模式将实践美学与文化遗产的活态传承恰当地结合起来,以美的身体为载体拓展感性符号的表意体系,其鲜明的节奏、优雅的韵律、健康美丽的线条和强大的表现力召唤观众全身心投入,在生活的审美化中形成自我效能(self-efficacy)与具身认同。

四、梅兰芳的舞台形象再现

梅兰芳位列于“四大名旦”之首,其精雕细琢的身段表演和圆润醇厚的唱腔形成了“以歌舞演故事”的梅兰芳表演体系,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并称为世界三大戏剧表演体系。增强现实(Augment Reality,简称AR)媒体基于场景融合、追踪注册和半透镜显示等技术,能够为观众提供虚实融合的现场观演体验。首先通过三维建模技术将梅兰芳经典剧目中的舞台形象复原,随后在实体空间中应用传统纹样绘制传统戏台构型和平面化展演场景,最后采用AR媒体将梅兰芳的舞台形象复活,在穿越时空的数字情境中展现梅派身段之美。

1. 梅派的表演特征

梅兰芳主工旦角,昆乱兼修,在继承前辈戏曲艺术家表演的基础之上,通过艺术的再创作塑造了众多中国传统女性的形象,形成了影响极其深远的梅派表演艺术。梅派的特征在经典的八部代表性剧目中得以充分体现,即京剧《霸王别姬》《贵妃醉酒》《宇宙锋》《凤还巢》《生死恨》《抗金兵》《穆桂英挂帅》和昆曲《牡丹亭·游园惊梦》,常被称为“梅八出”。

梅兰芳的演剧改革大幅提升了戏曲舞台的观赏性,开创了“以舞入戏”的京剧舞台呈现形式。梅兰芳在传统以唱功为主的青衣表演中,创造性地加入了大量的舞蹈动作,同时在新编历史剧中融入了道具舞的元素,这种纯粹的、独立的形体意象被许多研究者们称为“梅舞”①。正是梅派剧目的表演性和观赏性的提升,使得大量的梅派剧目至今仍在反复上演。

2. 梅兰芳的数字形象设计

虚拟人是梅兰芳数字形象的物质载体,承载圆曲、动静、虚实、高低等戏曲身段的艺术规律。首先从梅派剧目中提炼经典人物形象,以梅兰芳提出的“移步不换形”的舞台表演学说为基础,通过三维建模完成从剧目影像到虚拟人的数字形象再设计(如图5所示)②。随后基于多傳感器集成音视频综合采编模块,采用深度图像处理、人体姿态识别和三维建模等影像技术,形成虚实融合的梅派形体意象。智能媒体空间是剧场的数字孪生,使民族化审美取向获得价值拓展和长效延伸,通过身体的亲在感发挥中国传统艺术的号召力。

交互性是智能媒体的重要特征,交互的完成正是基于人体运动捕捉与追踪技术,因此选取舞蹈化的身段进行梅派表演的数字化展示,能够通过身体运动的互动,充分彰显梅派表演艺术的精髓。“圆”是中华民族审美的心理定势,虚拟人的空间幅度和造型形态设计遵循“圆形”的运动规律,运动轨迹形成平滑的弧形曲线,凸显梅派做工与身段“动静求圆”的表演风格。数字身体的静态和动作连接遵循“子午相”规律,从头到脚的各部位在交错中显示带有回旋感的动势③。

以《贵妃醉酒》中的杨玉环为例,虚拟人通过衔杯、卧鱼、醉步、扇舞等身段,将杨玉环“大醉而华贵,大雅而娇嗔”的醉态淋漓尽致表现出来。“卧鱼”的身段将“花朵”的形象地“绽放”在观众的想象之中,将嗅花、拈花的生活行动抽象为虚拟化的腰腿技巧,闭合与展开之间展示“有规则的自由运动”。“衔杯下腰”意为杨玉环酒意渐浓后的失态举动,在传统身段程式的基础上放慢“鹞子翻身”的节奏,通过梅兰芳数字形象的动态表达,隐喻着辩证对立和多样统一的中国传统身体哲学。

3. 梅派的“干戚舞”動态形象设计

梅派身段中包含大量使用道具的舞蹈化表演,包括《霸王别姬》中的剑舞、《天女散花》中的绸舞、《贵妃醉酒》中的扇舞、《西施》中的羽舞、《黛玉葬花》中的花锄舞等。中国古代素有“无舞不授器”的风尚,使用道具的舞蹈也被称为“干戚舞”④。道具在舞蹈中具有传情达意的作用,以虚拟人的形体作为传播媒介,打破虚与实的时空壁垒,与观众共同构建起时空曲面中跨界形体意象。

以《霸王别姬》为例,其中剑舞表达了虞姬内心深处的挚爱与刎别霸王的决绝,梅兰芳以传统剧目《秦琼卖马》中“耍锏”部分为蓝本进行剑舞的创编,根据双手兵刃的共性提炼出“大刀花”“迎面花”“揉花”“回花”“云手花”等程式动作,在“由单变双”的过渡中展现“梅舞”形体的气韵,将始自西周、流行于唐代的剑舞延续至今。剑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代表君子的内在气质和意志品格,剑舞的造型定式与运动轨迹体现力量性、流动性和曲线美,在“大圆套小圆”的动势中使空间幅度极限延伸。《霸王别姬》剑舞可以分为两个段落,一为【西皮二六】且歌且舞段,二为【夜深沉】无歌仅舞段。

选用了剑舞中【夜深沉】部分的表演设计虚拟人动作(如图6所示),以梅派传人史依弘所扮演的虞姬(京剧电影《霸王别姬》,2014)为原始素材,在特效背景的衬托中展示粒子光效组合的数字身体,由横向纵的动势转换中形成由动至静的舞姿亮相。数字人在空间内采用弧形的调度线路,在连续不断的圆圈中将动静相衬的动作流畅地连接,通过外在的“形”表现内在的“气韵”。身段的动线和乐曲的旋律高度契合,以道具为支点,调度身段动作和肢体语言,通过视听整合的方式展现肢体美感和运动的协调性。

4. 梅兰芳手势的数字造型设计

梅派身段保存、提炼了大量传统民族艺术中的身体美学元素,其中“手”在“五法”中位列第一。梅兰芳在戏曲基本手势基础上,在撷取仕女图、敦煌经变画和石窟寺佛造像等传统民族艺术滋养的基础之上,不断融合创新形成五十三种不同的手势,成为戏曲经典的身体表意符号。例如虞姬在舞剑时使用“怒发”剑诀式、杨玉环拈花嗅闻时使用“吐蕊”持细物式等手势,突出展现了手指、手掌、手腕组成的手部舞蹈形态。

在剧目《洛神》中,梅兰芳设计的洛神动作幅度虽然大,但是节奏缓慢,表现神仙庄重、肃穆的特点,其中“云帚”组合连贯地表现出“腰”与“气”的内在动律。梅兰芳提到在构思洛神手部运动的时候,曾受到龙门石窟万佛洞外观音像(编号为S17)的启发。由于受到风化和人为损毁,该观音像发髻以下和手部产生结构性缺失。为了在数字梅兰芳形象中展示手势的细节,需要通过数字技术对观音像进行缺损补配,还原观音像原貌以实现梅兰芳剧目创作的溯源(如图7所示)。首先利用激光扫描提取观音像的整体结构,随后采用三维技术并结合相关历史图片信息,对观音像缺损的结构进行修复,最后将带有完整颜色和纹理信息的三维模型应用于数字梅兰芳的虚拟角色展示中。

五、结语

戏曲的身体语言植根于深厚的民族文化土壤中,在“子午阴阳、求圆占中”的东方身体美学观和宇宙观中,最大限度地还原人类文明的母体,以最朴素的外在形式最大限度地发挥“以身化物”的艺术特质。数字戏曲的创新表演设计是指向“身体”的美学实践,昆曲身段的互动空间、数字化的“冰嬉”场景复原、梅兰芳的舞台形象再现三部作品将表演形体进行数字转化,使外部形态和运动构成充分彰显民族化身体美学。智能媒体在赛博空间中延展虚拟身体的话语场景和表达空间,在身体实践中召唤观众无距离地浸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体系。创造新的文化体验同时突破了地理局限和空间壁垒,以再媒介化的艺术语汇实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基金项目:北京高等教育本科教学改革创新项目“以戏曲学科为本体的数字媒体艺术人才培养模式研究”(202210049002)

作者:

杜衣杭,中国戏曲学院舞台美术系讲师,工学博士、博士后,研究方向:视听媒介认知与戏曲数字表演设计

(责任编辑:谷儒楠)

Abstract: Traditional Chinese drama is a comprehensive performing theatre art, which contains the deepest humanistic spirit and value pursuit of the Chinese nation, and its nationalized performance form conforms to the long-term aesthetic experience of the vast number of people. Taking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drama as creative material combine with intelligent media, to expresses the body schema, artistic symbol and aesthetic ideal with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Taking the Kunqu performance figure Interactive Space, Digital BingXi painting scroll and Virtual Mei Lanfang as typical case study of works, to illustrate the performance method of recreating dancing figure performance in digital media art, thus achieving immersive dynamic interactive experience in virtual space. Digital performances based on traditional Chinese drama can showcase the essence of Chinese aesthetics through media technology, allowing audiences to experience the value system of excellent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through deepening interaction. This re-mediation Artistic language is an effective method to realize the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and innovativ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Key Words: Digitalize Traditional Drama, Design for Performance, Body Aesthetics, Smart M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