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

1990年在北京的一次书画展上，一位年过七旬的独臂老将军满怀深情地与白求恩画像合影，弥补了半个世纪来自己没有与白求恩大夫合影的憾事。他说：“是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这位老将军就是开国少将彭清云，也是白求恩亲自输血救人故事的主角。

亲手击毙日寇常冈宽治少将

彭清云1918年出生于井冈山下的江西省永新县曲白乡，其人生可以用两句话概括：戎马一生，独臂半世。作为一名红军战士，他不到12岁就入团，16岁就入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6军团第18师53团连政治指导员，第16师47团营政治教导员，第18师政治部组织科科长。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120师359旅719团营政治教导员，教导营政治处主任，团政治委员。解放战争时期，任东北民主联军第10纵队28师14团政治委员，第4野战军47军160师政治委员。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彭清云一生总共负过4次伤，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山西省广灵——灵丘伏击战中，年仅20岁的他带领部队与日军殊死搏斗，右臂受重伤，是白求恩大夫亲手为他做的截肢手术，挽救了他的生命。

那是在1938年，日寇重兵“扫荡”晋察冀根据地，抗日战争进入非常困难、惨烈的阶段。当时，王震率359旅主力开进山西灵丘一带，担负牵制打击日军的任务，并在邵家庄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当时彭清云任359旅719团1营教导员，担任这场伏击战的突击队长。10月26日至28日，日军北线指挥官、独立第2混成旅团长常冈宽治少将，带领一个中队约200人沿张家口、广灵等地巡视。彭清云带领突击队埋伏在邵家庄村口公路两侧山地里，敌人一到，9连率先打响战斗，紧接着彭清云率领突击队迅速出击，打得鬼子措手不及。敌人疯狂抵抗，这时彭清云发现一个穿白衬衣的胖鬼子躲在汽车底下指挥反击。彭清云是个神枪手，他拿过身旁战士的德国造步枪，沉着瞄准，一枪就把这个胖鬼子击毙了。事后查明，被击毙的胖鬼子就是常冈宽治少将。

这些鬼子很快被打垮，突击队快速打扫战场，搬运小钢炮、重机枪等装备，烧毁汽车。但这时日寇在广灵的增援部队已经赶到，双方阻击战再次打响。彭清云后来回忆说，当时与日寇援军距离也就20米左右，前后都在射击，这时一枪打到他右臂中间关节位置，旁边卫生员给他简单包扎以后，他指挥部队迅速撤离。这场漂亮的伏击战得到中央军委通报表扬和晋察冀军区聂荣臻司令员通令嘉奖。

“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的血流到我的身体里”

彭清云受伤后，被送到灵丘县石矶村359旅前线医院。由于医疗条件极差，药品奇缺，他伤口严重溃烂，整个胳膊肿得像个发亮的紫茄子，最后导致动脉血管破裂，血往外喷，只能靠两个铜板压住血管。王震旅长得知后，立刻致电正在前线的白求恩大夫，说：“这个八路军战士是老红军，亲手击毙了日军的将军，你一定要亲手救治他。”

那天下大雪，卫生所李朝选所长和护士小颜抬彭清云去前线找白求恩，刚出村口就看到有人骑着棕红色战马跑来，他就是白求恩大夫。原来，白求恩接到王震旅长的求助后，连夜骑马走了70多里，在最危急的时候赶到石矶村。白求恩顾不上休息，立刻把彭清云抬回卫生所准备手术。手术要输血，验血已经来不及，这时白求恩提出：“输我的血，我是O型血。”当时很多人反对，因为他是50多岁的老人，此前刚为一位腿部截肢的人输过血。白求恩却非常坚定：“彭，是打死击毙日本将军的英雄，大家不要争了，这个时候只能听我的，我是O型血，万能输血者，输我的血。”他不顾大家劝阻，直接用针管把血抽出来，又推到彭清云的血管里。

后来彭清云在回忆录里用非常感人的话说，“那一刻，两个民族的血流到了一起，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的血流到了我的身体里。”

白求恩输血后没有休息，马上进行手术。他开始想采取缝合血管的办法，尽量不截肢，希望保住彭清云的胳膊。但找到血管，发现里面已经严重溃烂，连续几次都缝合不上。这时他无奈地摊开双手对大家说：“为了挽救彭的生命，只得截肢。”“他是为伟大的事业而残废的，是光荣的。”

白求恩原想尽量把截肢的位置截得低一些，以便将来有机会装假肢。截肢手术开始了，他先从关节以上稍高位置截起，手术锯锯在骨头上，发出“嘶啦嘶啦”的声响，声声刺痛同志们的心。截开之后发现肌肉组织已严重坏死，也就是说切除的部位还得往上移。可是移到什么位置才適当，只能从表面的肌肉腐烂情况判断，就这样又截了两次，发现肌肉都腐烂了。第四次截肢定位是齐胳膊切起，也就是从腋窝处截起。李朝选注意到白求恩大夫双眉聚拢，眼睛湿润了，额头上已渗出汗水，白求恩大夫知道如果这次再不成功，彭清云的生命就危险了。护理人员为他擦了擦汗，他又开始第四次截肢，这次终于成功了。从早晨10点开始手术，一直做到下午4点，整整6个小时，这场简陋而惨烈的手术，放在今天来讲是不可思议的，但凭着白求恩高超的医术，凭着彭清云顽强的信念支撑，两人共同创造了这场手术台上的奇迹。

“希望你消灭更多的敌人”

彭清云麻醉过后痛醒，白求恩要给他注射吗啡来止痛，但359旅只有8支吗啡，彭清云坚持不输吗啡，说应该留给更需要它的人。白求恩说，“这个事情不容你商量，到这个时候听我指挥。”打了吗啡后，彭清云熬过了最痛楚艰难的时刻。彭清云后来回忆，他早上醒来，觉得外面一片阳光灿烂，经过那么长时间的伤痛折磨、焦虑，他看到白求恩在身旁，还端来热水喂他，告诉他这是参汤。彭清云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知道359旅从长征路上带来的只有这么一小块人参，这块人参就熬给自己喝了，而且是白求恩亲自喂的。

白求恩又要到前方去了，他嘱咐医护人员一定要好好护理。手术后的第8天，白求恩专门从前线回来看望彭清云，为他检查了伤口愈合的情况，并亲自换了药，最后面带笑容地说：“你脱离危险了。伤好以后，就可以重返前线，继续同法西斯作战了，希望你在战斗中消灭更多的敌人，杀死更多的法西斯。”这些话一直长久地留在彭清云的记忆中。

白求恩离开以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第二年白求恩因伤口感染逝世。白求恩的那句临别赠言和嘱托是彭清云后来50多年的独臂生涯的精神动力，后来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彭清云在担任志愿军47军141师政委时，培养和发掘了著名的国际主义战士罗盛教。从罗盛教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白求恩国际共产主义精神的影子。1988年10月，在白求恩大夫为彭清云施行截肢手术过去半个世纪的时候，彭清云追思往事，为表达对这位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的深切怀念和崇高敬意，他提笔写下：“救死塞上凭兵械，方信妙手技艺真。扶伤海外献碧血，更见无私冠卓群。”★

（本文根据2014年6月24日笔者采访彭清云之子彭少江及解放军出版社2003年出版的《独臂将军彭清云》整理而成）

（作者系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教学科研部副教授）

责任编辑/黄敏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