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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空间中的身份重塑

2024-03-17洪逸轩

青春 2024年3期
关键词:绿皮书雪莉托尼

数百年来,面对主流话语的审视与排挤,欧美少数族裔群体不得不努力保持着对自身“他者”形象的抗辩,平权运动也逐步走向激烈。时至今日,政治正确的粉饰并没能够消解白人中心主义与平权意识之间的矛盾,反而使种族问题愈发复杂。这都使得数年前的奥斯卡获奖电影《绿皮书》对种族问题的探讨显得尤为深刻。《绿皮书》将看似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描绘为一种流动空间,重塑了托尼和雪莉博士二人的身份,具有超越了黑白二元对立的力量,继而替种族之困给出了一个冷静而不失温情的解法。

一、镜头语言中的空间隐喻

杰姆逊认为,艺术创作过程中存在着符合不同信息的符号体系,构成它们之间主导矛盾的信息即是形式的意识形态。(段吉方:当代西方“形式意识形态”美学研究的阐释路径与价值,《社会科学文摘》,2022年第5期)电影《绿皮书》镜头语言通过对不平等权力空间中身份政治的演绎,进而利用黑人音乐家唐与白人司机在影框互动来建构复合型关系,继而对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歧视性话语体系做出反拨。

白人托尼向雪莉博士求职的首个固定镜头即是二人文化身份的象征。镜头表现为中全景式的对称构图,二人被分置为画框两侧。黑人博士俨然以国王的姿态俯视着这位求职者,构图一方面体现了北方社会中高等黑人存在的历史事实,另一方面又隐含着黑人借助自我表演对身份焦虑进行遮蔽,而托尼的不屑姿态又表明此刻的经济地位仍无法凌驾于种族偏见之上。

当影片进入公路旅行环节,二人被置放于一部汽车的狭小空间之中。正如麦克卢汉所说“媒介的使用和人的延伸都改变着人际依存模式”,公路电影凭借着广阔的地理景深和有限的汽车内环境,模拟出了一对异质性的空间。外部是北方社会到南方腹地的不断转换,而内部是二人的磨合过程。影片伊始,黑人博士畏缩于画框边缘,体现了与白人司机的距离感,但随着白人司机借助炸鸡而在近景镜头中的频繁互动,二人也逐渐进入了画框的中心。

动态的影片设定,让由北到南再到北的风景变幻与人物心理变化同频呈现。值得注意的是,影片设置了一组戏剧性的相仿镜头,即两次警察的问话。前一次,南方白人警察趾高气扬地对待黑人博士而遭到托尼的暴力对抗,后一次则是北方白人警察送上的暖心提示。虽然两种场面展现的是南北气氛的鲜明差异,但更为重要的是,影片暗示一种更为平等的方向在旅途之中已经展开。

如贝拉 · 巴拉兹的形式主义电影理论所认为的那样,电影如果完全被用来重现现实,那么它就只起到象征作用,即用非自然的技巧来处理现实。(李雷:贝拉 · 巴拉兹的经典电影美学与形式主义传统论,《电影评介》,2021年第15期)《绿皮书》实践了在有限时空画幅中对宏大的社会对立面进行言说,并利用空间位置变化来表征权力空间的多义性对传统的黑白对峙的空间秩序发出挑战。

二、身份焦虑与流动的第三空间

如福柯所说“一部完全的历史是一部空间的历史,也是一部权力的历史”。《绿皮书》作为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黑人生存指南,本身即暗示着对权力空间设定的自觉服从。这种个体对肤色政治的自觉服从,让黑白人种为维系或背离各自的所属身份而产生了共同焦虑。然而正如霍米巴巴所认为的,在长期二元对立的文化霸权中,封闭的非此即彼的逻辑应该转化为辩证意义上的两者或双方的开放逻辑。面对主客二分的种族困局,《绿皮书》正是借助黑白二重空间外的“第三空間”以消解种族的对冲。

影片塑造了“非传统意义”的黑白人形象,不凭借“奇迹白人”对“黑人兄弟”的拯救,也不利用“奇迹黑人”而将黑人假想为上位者,而是利用第三空间的“间隙”将种族本位的人际关系进行解构。雪莉不是传统意义的黑人,故事伊始,他已通过自身努力实现了对刻板印象的超克,而托尼尽管保留着种族主义的傲慢,却也和很多黑人一样对暴力和灵魂食物情有独钟,且最终不得不因家境问题在种族傲慢上做出让步。

雪莉“白化黑人”和托尼的“黑化白人”的第三者身份正是电影解决种族二元对立问题的一大途经。作为第三空间的个体,雪莉博士一度面临着黑白社群的双重焦虑,他竭力通过考取博士学位、成为音乐家、拒绝黑人社群来使自己远离黑人身份,但在舞台之外的白人面前,他又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肤色之罪。在由北向南而日渐萎缩的生存场域中,他小心翼翼的自我持存使得他不断默许着权力空间的丧失和白人的颐指气使。但最终博士在白人司机的帮助下,卸下了他孤傲的“白人伪装”,接受了炸鸡这类的灵魂食物,进入黑人酒吧,悦纳了作为黑人的种群身份,他的音乐才华不再是身份枷锁,而是勇于对抗种族歧视者的有力武器。

此外,另一位主角意大利裔的托尼也不得不面对同样的认同焦虑。起初他无条件地接受了白人对黑人的歧视,后又因谋生而放弃歧视心理,却又努力在白人族裔交谈时候保持着歧视者的自我画像。托尼在社会的裹挟中维系着歧视者的“超我”姿态,但在一番旅途之后,他终于直面自我而选择成为黑人博士的捍卫者。

黑人博士从白人处学会了洒脱,而白人从黑人处学会了修养,不是肤色赋予了他们生活的意味,反而是他们创建了生活意味的个体可能。如列斐伏尔所说“生活中那些物质的形式和具有象征性的形式产生于这些思想观念和价值观念”。 第三空间者本身就代表者一种个体化的权力空间,因此在《绿皮书》之后,肤色已不再是个体定位的唯一法则。

三、空间中融合的双生关系

当我们回眸近年来欧美种族体裁的影视作品时,我们发觉尽管导演们也极力弥合黑白矛盾,但最终往往落脚于《触不可及》式的白人对黑人的拯救或是《黑豹》式的赋予黑人种族上位者身份。但它们毫无疑问仍执迷于二元式的种族关系,却无法给黑白共存的社会空间给予更多的想象。《绿皮书》以双生的黑白人设定来破解此种种族议题的困境,托尼和雪莉的相互救赎和彼此依赖让种族本身退居幕后。

一切权益运动的终极动因无不是希冀社会平权的实现,而一方拯救一方或是“黑白互换”的臆想都是平权主义的曲解。《绿皮书》的角色设定已然越过了传统意义上的黑白关系,无论是学识丰富的钢琴家还是以拳头吃饭的白人司机,他们同样自缚于种族歧视的大场域之中。电影成功塑造种族和地位上存在差异却彼此需要的二位角色,他们是在对抗歧视的路途上才走到了一起。雪莉博士以学术修养作为自保的伪装后选择接受了白人意识的规训。正是托尼的出现击碎了这层人格面具,托尼也因雪莉博士放下了种族歧视。

他们选择接受了自我肤色之后,更选择接受了肤色之外的自我可能。托尼虽然作为白人,但他愿意为捍卫一位黑人的尊严而大打出手,而雪莉博士也选择为托尼放弃演出。影片最后,在象征分享与陪伴的圣诞节时刻,他们的自我接纳与彼此接纳让彼时社会狭隘的肤色本位主义黯然失色。

肤色政治背后的傲慢与偏见本质即是将种族作为个体意义的唯一尺度,以对社会权力进行割裂与分置。《绿皮书》不再裹足于某一方的胜利,而是在彼此救赎的双生关系中放弃了二元关系的立场,继而为种族问题提供了一个更为有力而深刻的解法。

《绿皮书》并非以超然和伪善的姿态漠视现状,凭借某一位白人或黑人救世者即将种族问题一笔勾销。尽管有批评者指出影片仍存在着过重的白人视角,以及将种族关系理想化的问题,但正如评论人莫尼可 · 贾奇所说,这部影片的意义并非是要终结种族主义或增加白人的内疚感,而是作为值得一看的种族问题的初级读本。(鞠薇:“神奇黑人”和“白人救世主”——电影《绿皮书》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和种族关系呈现,《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9年第4期)电影给予了黑白肤色的两位角色自我探索的心路历程。在自我认同到相互接纳的过程中,《绿皮书》中富有人道主义关怀的双生关系无疑给不可调和的文化语境提供更为丰富的可能。总而言之,我们无法寄希望于某一部影片能够解决复杂多面的种族矛盾,但《绿皮书》以个体化的流动空间来充盈单调的对抗性社会空间之时,它便已然成为了肤色问题的一种温柔的解法。

责任编辑 猫十三

作者简介

洪逸轩,本名洪昌,2001年生,江西奉新人,厦门大学2023级文献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曾获万夫全国大学生影评三等奖、钓鱼城全国大学生影评入围奖、厦大丝路颂原创诗歌一等奖,作品发表于《作品》《中国青年作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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