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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是小说的高级吸引力

2024-03-17

青春 2024年3期
关键词:河南师范大学阿妹学姐

编者按

本文为毕飞宇工作室第40期小说沙龙讨论纪实的上半部分。本期活动由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赵黎波主持,胡学文、南飞雁、赵文辉、李樯、张翼、申欣欣、葛旭东、张皓凯等作家、评论家以及学生代表围绕短篇小说《女孩,女孩》和《再叫三声》,从小说的立意、结构、语言等多个维度进行解读和点评。

胡学文(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先说《女孩,女孩》,我知道这是大学生的作品,但在阅读的过程中很惊讶,这篇作品超出我的想象。第一部分我就被吸引了,如果一篇小说是用故事吸引人,那是初级的,但如果它用叙述吸引人,才是高级的。我觉得《女孩,女孩》离文学很近,当然,写成长不是多么宏大的主题,但是它所探讨的东西相当有意义。另外,这篇小说有一些很精致的语言,有些地方处理得很好,比如第四部分写迎接高考,用几个简单的比喻就把高考的过程、学生的心態写出来,这是非常艺术化的处理。三是《女孩,女孩》除了主人公,还写了学姐和阿妹,一共三个人物。文学作品,如果你写完之后,人物没有凸显出来,就是失败的。这三个人物各有特点,而且写得很细致。四是结构方面,这个成长小说里面包含了很多年的故事,作者把它限制在一天内写出来。总而言之,从叙述、语言、人物、结构,我觉得都可圈可点,是写得非常棒的一篇小说。我冒昧地猜测作者是位女同学,可能还来自南方,南方作家整体来说细腻的写法比较多一点。

南飞雁(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我的阅读习惯是第一遍读得很快,我想知道这篇文章想带给我什么,然后第二遍再有重点地去看一些过程和细节。《女孩,女孩》最打动我的几个细节在哪儿呢?首先是它对感觉、节奏和结构的掌控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实际上大家都能看出来,《女孩,女孩》讲的是一天的事,但它分了几个章节,这里面非常巧妙地把过去的事情通过插叙和正叙之间的转换写了出来,我觉得转换得非常优雅。这应该是作者亲身经历的事情,所以不用借助那么多自己积累的东西,只是讲出来就可以。而且小说里现实、回忆叙述和心理活动几乎是非常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这也比较适合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去描写。我觉得《女孩,女孩》的优点还在于它的人物很克制。我想举两个例子,一是人物的数量,小说里的主要人物就三个:一个学姐,一个“我”,一个阿妹。二是里面人物的对话也比较克制。按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嘛,应该有很多对话的,但它里面基本上是一些非常精炼的对话,而且每一段对话都有承前启后的作用,会揭示人物的命运和过去,这是一个很好的处理方式。

我曾经从事过多年影视行业的工作,当时有很多人问我,电影和电视剧有什么区别?我觉得电影留给艺术、演员、主创的空间会更多,一个优秀的电影里面,它的对话并不是很多,更多的是靠演员的表演和导演的调度。但我们看电视剧的时候,大部分是两个人在对话。所以说在这两篇小说里面,《女孩,女孩》相对比较成熟。我现在也由衷地期待作者能够在自己的生命和生活经验之外,给我们贡献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也不辜负文学之神赐予她的天才和灵气。

赵文辉(新乡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女孩,女孩》这篇小说描写了生活中三个不同选择、不同走向的女孩,作品用了很多分镜头,通过现实和回忆,试图让三个女孩的形象立体起来。应该说,小说的结构还是完整的,而且语言也是本文的亮点,极具张力,叙述流畅,可见作者文字功底相当扎实。它的不足之处就是整篇读下来没有起伏和波澜,叙述中很多碎片化的镜头并不具备代表性,对于塑造人物形象的作用也很微弱。一篇小说要想写得有趣,除了情节完整,人物更要立起来,让读者读过之后能够被触动到,落到记忆深处,但是本文三个女孩的形象都没有特别的描写和故事,缺少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原创性细节。一个好细节可以支撑一篇小说。

张翼(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原来我们以为文学已经变成了一件非常小众和非常技术的事儿,但事实上,这些青年作家关于青春形象、青春情绪的写作,依然能够引起青年学生的关注。我在阅读两篇作品的过程中发现,事实上我们不同的身份以及不同的经验和立场,就决定了我们对作品的感觉。借用一个比较抽象的说法,我一直觉得文学写作是在制造谜语,等待那些有缘人来猜,也许你创造出来的谜语大家不太感兴趣,那就擦肩而过,如果说有人对你这个谜语感兴趣,我们就坐下来仔细地推敲咀嚼,然后回味。

从感性上来讲,我更喜欢的是《女孩,女孩》这一篇。因为它基本上和我的经验完全契合,虽然说有时代的跨越,但如果把小说中主人公生活的空间——水利局家属院改成另外一个家属院,几乎就是我青春岁月的再现,而且我也经历过这样一个阶段。我感觉这个作者特别好的一点是她有充分的感觉和技巧,把那些难言的情绪用非常丰盈的细节表现出来。

我想就一个细节再谈谈这篇小说的问题,这也可能是我不再青春以后对于青春的一个过分苛刻的要求,刚才老师们说它的技巧性很强,时空的交错节奏把握得非常好。但我有一个疑惑,就是一个年轻人为什么要频频地回忆,在一个十几、二十几岁的年纪,为什么就已经开始了怀旧?当然我们知道,怀旧、回忆这些是文学的底色。然而一个年轻人总是这样频频回顾的时候,这是否也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症候?大家如果熟悉文学史,会知道在新文学创作的过程当中,青年形象和青年作家是我们理解文学演进的一个非常好的切入口,也是我们理解这个时代发展的一个非常好的切入口。另外,在这篇小说当中,我也能够感觉到作者想对时代有所回应的一个意愿。这个作品当中镜头感非常强,第一句就写其乐闻到了卤化银的味道,我还专门上网查了查,卤化银是胶片的显影剂。我能感觉到作者有记录的意愿,正如作品中说的,如果说它拍成一个纪录片是非常好的。但事实上,写作者或者说这个人物,和时代始终处于一种隔膜的状态,只是想做一个记录者。我觉得好的写作应该是凭借自己的经验进入这个时代,需要和时代有所呼应,也就是说,文学创作当中既需要丰盈的细节,也需要厚重的意义,也就是我们怎样处理在文学写作中“小”与“大”、“个体”与“时代”、“轻”与“重”的关系。当然,这些对于一个成熟的作家来讲可能难度都很大,而且这很有可能是我们当代文学创作过程当中一个始终存在的难题。当那些曾经的主题都消散了以后,我们再怎样寻找主题?记忆是不是仅仅属于个体的?这种个体的记忆是怎样成为公共记忆的?我觉得这些都有待于作者在以后的文学道路上跋涉时思考。

葛旭东(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女孩,女孩》这篇小说有两条时间线索,一条是现在进行时,一条是追忆,这两条时间线索相穿插,将这种细碎的叙事理顺在了一起。我的关键词是“细碎”,她用很细碎的叙事还原出三个女孩的三种人生,以及她们身上分离与重叠的生命特质——温情、伤痛、沉潜、飞扬,多种情感状态分分离离,聚聚散散,呈现出多样化的生活状貌与多元化的人生观念。作品的语言朴实又略带一点迷离之感,流露出些许哲理的意味。特别引人注意的是里边用到了若干比喻性的修辞,为这篇作品的文风和文艺增色不少,成为全文中熠熠闪光的亮点。

申欣欣(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我想重点谈的是《女孩,女孩》。可能因为自己的女性身份,一看到这个题目,我觉得这篇小说非常切合我们师范院校百分之九十是女生的环境,这个题目从个体经验出发,非常切合自己当下的感受。可是当我仔细阅读之后,我又产生了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就像刚才葛旭東老师所说的“迷离之感”。我不知道作者是谁,但我感觉应该是一个北方人。可是我读这个作品的时候,又感到它有一些南方氤氲的气息,所以我在想,现在大学生进行创作的时候,该如何处理个体经验和他们尚未成长起来的社会经验之间的关联?

阿妹和作为主人公也就是叙述者的其乐,她们之间的关系,像是一个镜像的折射,也像是一场梦魇。所以我想,当我们刚刚开始文学创作的时候,或许都是从这种个体经验出发,可是我们又很清楚,一个十几岁的大学生,个体经验可能相对来说是匮乏的,大多数的经验或许是书本上的经验。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年轻时候的丁玲,《莎菲女士的日记》里同样写几个女孩子之间的关系。那么一个大学生在个体经验匮乏的情形之下,如何去确立自己跟社会之间的关联?这是小说创作需要解决的问题,作者在这方面还有提升的空间。我觉得,从相对狭窄的个体经验中去汲取与社会的关联,也是一种非常好的尝试。另外,我刚才提到的所谓“个体风格”,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应该有很明确的个体化的地域色彩,作为一个大学生是否应该写明自己的经验,因为这个时候我会产生一些冲突的感受,作者可能想要有一种南方的气息,可是它里面又出现了某些比较突兀的片段,比如说要去白山黑水之间,要去做短视频等,一些细节的处理我觉得还可以商榷。但就这两个作品而言,我觉得对当下的大学生来说,去关注自身的生活,从自己的角度去生发、讨论自己的问题,已经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李樯(《青春》杂志社总编辑):从一个杂志编辑的角度,我特别认可《女孩,女孩》这篇小说,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个小作者的结构能力特别强,完成度是没有问题的。阿妹比较社会的形象和学姐阳光精神的形象,都是对求学阶段的女生,她们生活方向或人生选择的象征和隐喻。这篇小说在这方面的艺术能力特别值得肯定,但关于学姐这个形象,有点空中楼阁,更多的是想象,不够丰满,可以再细化一些。整体的小说结构已经完整了,但还有修改的可能。

张皓凯(河南师范大学跋涉文学社社员):在《女孩,女孩》中,我看到了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三个女孩,第二个方面是城市化。这三个女孩每个人都不一样:学姐代表的是一个比较理想化、标准化的女孩,因为她是很上进、非常会争取的;第二个女孩其乐比较现实一点,是我们大多数人的写照;第三个女孩阿妹,我觉得是一个非常自我的女孩,她宁可让自己与现实接轨的时候出现一些疼痛,但依然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哪怕会付出很多代价。我自己感受下来,这三个女孩代表着一个女孩在精神上的三个不同方面,也不光是女孩,我作为一个男孩,也可以感觉到我的精神世界里有这么三个部分。其乐的主角视角,跟我们生活中的大多数人非常贴近,容易产生共鸣,也容易牵动结构的发展。我觉得最出彩的是阿妹,从文学的角度来看,阿妹是一个非常棒的女孩子,有勇气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即使她书念得不是很好。

城市化这一方面,体现在写小女孩跳房子的时候,那幅场景恐怖但又非常浪漫。因为我也是小县城出身,在我成长的这十几年里面,我对城市化的印象也是这样的,在不像大城市那么发达、美丽的地方成长起来,这个环境会隔绝很多东西,让我们把很多没能展现出来的东西存储到那个地方。所以一方面它是很温馨的,但另一方面它给我们带来了一些诡异,或者说不那么美好的方面。最后,我作为一个读者,对这篇文章其实还有一个期待,希望能把文章中的两个方面更好地连接在一起,可以看到三个女孩在未来都有了自己不同的发展。落实到她们具体的生活中,是虽然说过得很难,但争取到了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呢?还是说因为自己在现实面前,对自己选择的道路不得不妥协。希望作者能把这些方面再交代得细腻一点。

向珈乐(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本科生,《女孩,女孩》作者):感谢各位老师对我的肯定和提出的建议。首先我想说一下写这篇文章的动机,在我写这篇作品的时候,其实关键词就是“回忆”,很多老师也提到了,在写作中我一直在尝试把自己过去生活经验的一些细小的枝节直接唤醒,然后把它们放进文章。张翼老师刚刚提到,为什么像我们年轻人也会沉浸在这种怀旧的情绪里,我不知道是我个人的原因,还是说大家现在都是这样,至少对我来说,虽然现代意义上的时间带来了进步,但我还是一个很容易沉迷于复古中的人,这些文字浓缩着我的生活经验,虽然它们可能不是特别有趣,但对我来说是只属于我的东西。在处理个体经验的时候,也的确像申欣欣老师说到的,我们需要面对社会的议题,对于我们还在求学阶段的人来说,我们的生活阅历是很缺乏的,所以在写作中必须要面对虚构跟真实的问题。“其乐”和“阿妹”这两个角色是先确定的,也是参照经验比较多的角色。可以说她们分别代表着好学生和失范者这样两个角色。后来我觉得应该再有一个比较年长的引导者,所以加入了“学姐”这个角色,这个角色虚构的成分更多一点。我觉得我在虚构和真实的处理上并不太好,没有太多理性的处理,更多是凭借本能,觉得有一个大概的想法,然后把它写出来,大纲没有确定好。

还有很多老师提到的迷离感,包括很多心理、回忆描写,我这个做法可能在短篇小说中才能取得成功。因为我没有想好一个大的情节,所以会有赵文辉老师提到的情节平淡的问题,于是我反而用了很多心理活动还有回忆,我觉得是有一种逃避的意味在里面的。对我们青年写作者来说,如果要创造一篇小说,怎样去处理整个叙事,怎样去处理真实和虚构,怎样有一个清晰的大纲,把想法付诸实践而不至于偏离主题,都是特别难的。最后就是语言上,最开始我想要写得更克制、平实一点,不要有太多修辞,但是写着写着就难免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有很多无意义的感伤和主观情绪。但是在写作的时候我很难自己去把握和评价。

注:实录中涉及的作品内容为修改前的作品,与本刊刊发的作品存在一定差别。为保持现场研讨原貌,相关叙述予以保留。

本文由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本科生刘靖莹整理。

责任编辑 张范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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