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麦花

我的马

每到深夜

我的马就出来，到我身边

用它棕色的长尾巴扫我的背

把头伸过来，用鼻子嗅我

它围着我转，用脚踢我

想出去

我的马在我这里很久了

我看见它的时候

它拴在一个树桩上，眼睛看着我

不知道谁这么做

为什么让我注视一匹马

并不让它奔驰

我在白天劳动，行走，跟人说话

在深夜，我独自去看它

离开的时候，带回启示

我又想起母亲的话

就让它在那里吧，你看到它了

已经很好

一匹夜晚的马

奔跑在我的内心

这凝视之物

不停踢我

一生要穿过这黑夜

到那白日去

傍晚

天快黑了

我坐回窗边

想起你

你窗外的棕榈树在风中摇摆

雨打树叶沙沙响

雨使傍晚的事物越发明亮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你现在靠在椅背上

闭上眼睛

让自己停下来

暮色越来越深了

你无法停下来

夜晚更多的事物涌向你

消耗你，挖空你

我这样想着你

雨一直在落

雨从你那里

落到

我这里

馈赠

每天中午

十一点半

我会从厨房出来

走到院子里

那时正好

太阳满照着这小块空地

木瓜正在成熟

三角梅的红火苗已经来到枝头

我扬起脸

和它们共同沐浴这阵暖阳

楼下会传来一声妈妈

那是我的儿子

他换牙的伟大历程已经全部结束

每次他朝我奔跑过来

一边喊着妈妈

那声音

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他放学回来了

我去开门

新鲜的蘑菇汤已经端上桌子

那棵大地回春的小草

顶着同样的光就要进屋来了

读诗

一直读诗

从白天到黑夜

又从黑夜

返回白天

我读着你

读着我自己

这丰茂的人间草木

我出门

看见一个人走路

我认得

那是一首孤独的诗

如果两个人

手牵着手

我认得

那是長一点的孤独

我认得

芭蕉树是一首抒情诗

榕树，是一篇组诗

黄花风铃木，是巴西外来诗

三角梅，最经典

人人会背

我抬起手，翻开书本

是拉康、苏格拉底、萧红、伍尔夫

我不动，只静坐在那儿想

是另一行

我爷爷，我奶奶，我大舅

我二叔，我三婶

我的钥匙挂在胸前

是一首诗

我的钥匙正开着门

是另外一首诗

我喝水

是为了把一首诗咽下去

我咳嗽

是被迫重新把它吐出来

我的眼睛照进的那个人是第一首爱情诗

我的笔写下的那个人是第二首爱情诗

我梦里喊的那个人是第三首爱情诗

我想再次去看看那棵刺槐

一年冬天，我独自爬上

雾蒙蒙的赛山山顶

一棵刺槐树在那儿

它落尽了叶子

根根枝条露着

它们在冷风中

微微颤动

在白茫茫的雾里

它用自己的身体书写着黑色的字迹

我站在那里

静静地读它

那些纯粹、干净和清冷

内心该藏着怎样的火

木瓜诗会

有一年，中秋的下午

我们在一棵木瓜树下

坐下来

读诗

枝头的木瓜正在成熟

我把一个废弃的菜刀板

用颜料涂抹，制作一张海报

挂在木瓜树身上

举起我们的旗帜

那时阳光还很温暖

鸟儿们聚集在枝头

我们轮流着

一个人读完，另一个人就站起来

木瓜正在成熟

木瓜树下的我们正在掏出自己的果子

希望有一颗熟的果子

能被鸟儿们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