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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梨花即将被写出

2024-03-04臧棣

诗选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牡丹

致马雅可夫斯基

玫瑰很深,玫瑰很浅;

你不必知道

翅膀是否合适,

豹纹的蜜蜂就能把你蜇成

一条穿裤子的云。

刚刚下过雨,

但泥泞如此反光

显然另有原因。

或者,用一根拨火棍

也可以把自己晒成宇宙的反面。

前方的道路笼罩着水烟,

凄迷不代表情绪

己被彻底释放。嘶哑中

歌喉的抽搐就像一匹北方的狼

回到了洞穴深处。

1988年7月,1991年2月

致奥维德

如果爱不曾像火山,

不曾像火山绿色的睡眠

垂直于火烧云完美的祈求,

不曾像喷发时那高高飞扬的银灰尘埃

终于释放了一个风景的秘密,

如果爱不曾带来一个古老的羞耻,

我们怎么会知道

爱是否曾以你我为底线。

如果爱不曾嫉妒命运女神的钻戒,

如果爱不曾以死亡为底牌……

如果爱不曾将我们

悄悄塞入月亮的洞穴,

不曾以我们为新鲜的道具,

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痛彻的悲伤里还有一把无情的铁锤。

击打。盲目地击打

不过是风暴误会了世界的赌注。

所以,爱熄灭时,我不会责怪火山的迟疑,

不会责怪灰烬的道德,

不会责怪蓝天没有把更多的白云

变成我的翅膀。

或许我根本就不需要翅膀。

我不需要轻浮的飞翔。

爱熄灭时,我不会拥抱石头的友谊。

我会独自游回深海,

连蔚蓝的波浪

也探测不到我的深度。

在那无人之境,我只会做一件事:

深深谴责我自己,

不原谅我作为一个爱人的虚妄。

我会让鲸鱼的血

重新将我循环一遍。

我会把爱的记忆变成大海的记忆,

再不会给死亡一点机会。

1989年2月,1992年6月

不可模仿

现场回荡着

在别的地方不可能听到的

天籁。高傲但是单纯,

雪白的感染力也是如此。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你开始多于你的自身,

你的身体里不只有一个听者。

一时间,有点搞不清

这是达里诺尔湖的左岸,还是右岸。

鹅黄的芦苇像静止的火,

同样,不只是很悦目。

朋友来自当地,但口音已经突变一

那不是鸿雁,体形有点像,

但它们是斑头雁。头顶上的两道

黑纹横斑,既是对天敌的迷惑,

也是对潜在的知音的召唤。

就不用费尽心机了。我们不可能是

它们的同类。它们的优美

严格于观看的本意,它们的警惕

多于世界的误会。

它们只模仿它们自己的记忆一

如果能活得足够长久,

你会慢慢理解这一点的。

1991年8月.1992年3月

宇宙的长度

巨大的碰撞

发生在灼热的时间深处,

火花几乎飞溅到蝴蝶的翅膀上。

所以,任何时候,

重点都不在你无法阻止

周围的假人會刻意散布

你现在还很年轻

无法想象宇宙的空虚

和人生的结构有什么关系。

你被捏过多少次,也比不上

迷雾才是已捏软的柿子。

抑或重点就在于世界的本质

需要你从你的角度给予宇宙一个形状,

这关系到一种绝对的感觉

是否会从意识的磁场里脱颖而出。

年纪太轻确实容易陷入盲目一

好像可以凭借和盲目赌气,

就能猜到:宿命像闸皮还是像扶手。

没有冷场,纠错怎么会彻底?

也没有必要太着急。如果暂时

还无法想象宇宙的长度,

不妨先沿着消失的地平线

找到一点内心的线索。

1991年8月,1994年1月

高低之间

青蛙的噪叫应该和低海拔有关,

大雁的呼唤只和白云的底色有关;

两者之间,不完全是

高低有别,以及你多半会误判

大雁的化身可用来辨认何物。

高低之间,峭壁如突然凝固的展翅,

冷峻于仙境的扇动

像你心中的蝴蝶一样悄然无声;

陷阱很幻影,石缝深处,每条蛇

都忙于美化古老的恐惧。

我们应该是后来才加入的。

你清楚地记得,折断之前,天使的翅膀

是银灰色的;接着,连日的暴雨

将我们冲进花岗岩的唾液;

再次醒来,蠕动己接近完美。

1992年3月,1996年4月,1999年2月

途径琉璃河

卢沟桥再往西南,有更美的晓月

冷静于时间的分泌。

问过开花的桃树,也问过

紫叶李,以及表姐般的海棠,

但并不确定,附近的河

是不是琉璃河;按预先查过的地圖,

大致的方位感原本是

可以信赖的;但由于

走神的春色太不懂得照顾

人的情绪,再加上

惊飞的鸟影,太刺激眼睛;

反射过来的波光仿佛己另有深意。

沿途中,不止有一处,

狗叫近乎狂吠;很显然,

对敌意的警惕,经过了

反复操练,己上升为

容易激动的泛滥的本能。

没错。像这样的狗叫

永远都不会比一面镜子更陌生。

1993年5月.2000年8月

夕照日记

独轮的黄昏将发疯的玫瑰色

缓缓推进天幕的反面,

最后一阵鸟鸣也被山谷里的风

拧进命运的迟疑;

就在你觉得时间的流逝

已偏离时间的疗效之际,

晃动的树影却给你带来

莫名的安慰。大自然的安静

足以颠覆任何人生的插曲,

包括恋人们己不再互为插曲。

获救的神秘不只是从一开始

就存在很大的争议。

不同于爱情的真相多数时候

并未带来爱情的安慰;

晃动的树影一点儿也不拟人,

反而接近一次突然的聚焦:

以便你在微弱的鸟鸣中得以熟悉

青春的黑暗中,有一种东西

遥远如只有那闪烁的星光

才能照耀你全部的孤独。

1992年9月,1995年2月

水火

是的。你没有听错。

人世的危险和它无关。

它并不能被分开,被分成

两种我们所熟悉的东西,

左边是水,右边是火;

然后,一个人拿着比例尺,

躲在暗处,观察动静,

酝酿阴郁的思想。

世界从来就不是无情的。

无情的,是你的无知

重合于人的虚妄。以及

密布的阴云下,纯真的玫瑰

作为一种敏感的存在,

骤雨也只能洗掉表面的羞愧。

当你感觉到异样的灼热,

它也不是那两种熟悉的东西

从相反的方向挤压我们的情感时

突然失控,嵌入彼此后

形成的新物质。长话短说吧。

爱的记忆里应该有它的影子。

当你像我一样透明,

它才会露出波浪般的火苗。

1998年6月.1999年2月

紫色雨衣

……诞生还需要一千年

——彼特拉克

你只穿过一次,

它就把你带进了它的魔术;

如同大变活人一样,

你在它里面阒然消失了。

无须将那些皱褶抹平,

它也是最孤独的道具。

如果还有机会回到

那个雨天,或许会猛醒——

既是移动也是游弋,

它看上去像鲨鱼的背鳍,

还算不上伟大的友谊己错位。

隐秘的选择己被触及,

它的颜色放到任何背景中

都会显得很情绪。紫太阳

比紫月亮更常见,所以

天阴沉下来时,飘落的紫雨

会启发你误解过

我们究竟有没有色盲。

此外,命运的沉浮

难免会影响到人生的记忆

对它的磨损。一件旧物,

它挂在哪里,哪里就像现场

等待着一次发掘;它挂在门后,

半个宇宙就再也无法打开。

1997年5月,1999年2月

凶手

——戈达尔电影观后记

背影很熟,像夏日街道上

随时都可能呈现的一片阴影;

发型有点儿怪,但尚未达到

引发侧目的程度。

类似的幻觉曾经很多,

但基本上都己归于麻木。

事实也许有点儿矛盾,但事实就是,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容。

或者见过,也握过手,

交谈时,也聊过

新浪潮里有很多镜头

不仅刺激,而且直接诉诸

感官的王国是否

坍塌过。最主要的原因,

没有人意识到那里

曾经是现场。荒草长得稍微野一点儿,

就构成一片幽深,但其实

汽车的喇叭声时不时

会将鸟鸣淹没得就如同开花的海棠

也会发电。总体而言,

环境普通得就像废弃的外景地。

直到他起身离开,惊飞的鸟

才开始外泄那个消息:

一只猫己僵硬在草丛深处。

尸体很无辜,也包括我们有时会说

思想的痕迹是特殊的指纹;

但假如将目击证人扩大到

出没在附近的刺猬,或黄鼬,

早上醒来时,灰尘就会变成一片耳语。

1995年5月.1998年2月

以蘑菇为例

绿色的寂静是一次修剪。

山谷就很现场。当然,湖畔也不错。

时间的锋刃虽然很少被认出,

但不该被浪费。

对我们构成浪费的是云,

但這是后话。现在有

更迫切的事情:槐树的绿色树冠

最好被修剪成一朵蘑菇。

你身上有蘑菇,云身上也有蘑菇;

难道这样的暗示还不够尖锐?

被动的,始终是我们。

而在梦中,鲜艳的蘑菇

会端正好它的位置——

只要伸手去采摘,它就会

将我们的身体紧紧靠在一起。

所以,蘑菇的味道

不同于玫瑰的味道,

绝不仅限于情有可原。

1998年7月.2003年6月

骑甬人协会

冬日收紧了北方,

但你看不见那些网眼;

隐秘的情绪被光秃秃的树梢

挑进铅灰的记忆。而悲观

也可以是去年揪下的

已经干透了的一撮棕熊胸毛,

标志就是,即便是多云天气,

房间里的光线也很好。

经过了你的稀释,永恒才靠谱;

钟声源于内心的回音——

怎么听,都像是“很抱歉,我暂时

还无法告诉你,骑桶的理由”。

我不缺煤,我的身体里

有的是乌黑的石头。

任何时候,和爱有关的寒冷

都是一场误会。没有蝴蝶,

就像椅子摸上去有点儿冰凉,

但你依然可以问:你想跳舞吗?

舞会开始后,我会骑着桶

来收拾我的误会。装没装过百合花,

就是不一样。忘掉那些道具吧。

毕竟,百合花是用来分神的。

2002年2月

阿坝印象协会

无风,所以不受漂浮的影响;

无异物,所以记忆不会忧郁原始不原始;

山谷的寂静只剩下纯粹。

不涉及任何脱落,或剥离;

尤其不涉及有几样东西

会不会从世界的面具之神身上脱落下来。

你的疑惑是对的。

如此纯粹的寂静,一旦形成景象,

就不可能是脱落的产物。

它也无关我们的真相

必须经由可怕的剥离

才能获得一次赤裸的展现。

山谷的静寂对称你身体里的寂静。

作为一种交换,你献出你的

空虚,就好像它是你唯一的礼物。

2004年7月

冷杉协会

从旁边经过,有时也抬头,

晴朗的轮廓中.它的树冠

惹眼如葱绿的斜塔。

更多的时候,埋头还是低头,

有点儿说不清楚,就好像

身体的节奏常常被粗暴地打断。

天气的变化几乎不能影响到

它的外观,它始终挺拔在

它的缓慢中;可见的生长

已经停滞,但又不是静止很暖昧。

人和树的非正式比较

有时会牵扯它才不无辜呢。

举个例子吧。围绕着它的寂静

偶尔会尖锐地指向你的缺席。

在此之前,全部的印象

也仅仅辨认到:那是一棵杉树。

沿途,更多的针叶林

似乎分散了某种精力,以至于

有很长时间,它就那样混杂在

森林之魅中,并没受到

异样的关注。但就在今天上午,

九点刚过,你像发现了某种原型那样

突然意识到,它不是云杉、银杉,

也不是红豆杉、铁杉、水杉,

而是一株地道的冷杉;

和你年龄相仿,但它更高大,

足有三十米高。不只如此,

周围十五公里以内,既然己被认出,

它的另一个同类也就只有你。

2000年10月,  2004年9月

西红,协会

第一次知道西红花和藏红花

没有区别中该有的区别,

很受打击;泄气就好像

一个人只是挖了小坑,

暴风雪就很生气,不再绕湖一周。

一直等到比天使还冷静,

从远方射出的一只弓箭,

才将新的情绪稳定在

思想的反面。西红花,

不必深入燕山,就很常见,

样子也很本地;说到藏红花,

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它的花瓣,

没有一刻不散发着

传说中的气息;很符合最好的自我暗示

人啊,总该保留点儿

神秘的悬念,或出走的理由。

如此,它近乎真容之花;

仪式感早就被预订到

私人的偏见中,虔诚的步骤

必须触及一个人的忘我

是否神圣,以至于

如果没有映衬着雪山的温柔,

它就不可以被看见。

2002年8月.2010年4月

卡拉库里湖①日记

倒影里,纯净的波光冷却着宝石蓝,

雄伟的雪山像一匹怀孕的骆驼;

我的疲倦里也有一只骆驼

刚刚跪下它的前腿。

如果用于纯粹的可比性,人的迷宫

早已融化在它的倒影中。

第一次,因亲临奇境,我深感

万念远远多于万物。

那些灰烬尽管非常著名,

但其实只是盗用了万念的影子;

就好像我的眼中,它的风光

一点儿也不原始,全是从未动用过的未来。

见识过的高原湖泊中,

它比时间的尽头还要遥远。

偶然的抵达,真实的安慰

竟然如此彻底。即使当地人

忘记了介绍,我也能觉察到一

越是好天气,周围的空气就越紧张;

紧张到你随时都觉得冷雨

想偷你吃衣兜里的巧克力。

2005年10月.2007年3月

毗邻慕士塔格峰。

惊蛰日记

虽然肉眼看不见,

但那美丽的蠕动犹如

一起地下事件,注定会发生;

事实上,也已经发生,

并将小小的身体带入决定性的苏醒。

每个角落,都不会被落下,

包括你在树篱的尽头,

一边劳作,一边唱歌。

有点儿跑调,但歌词的大意还算准确:

昆虫先生,昆虫小姐,

比我们更擅长与死亡周旋;

在它们的蛰眠中,绝对的黑暗

也被睡成了死亡的死亡。

而每年,这保留节目

都会准时上演一遍。

不存偏见的话,那近乎

一种原始的幸福:

在泥土中醒来,从大地的缝隙中

将新的活力凝聚到

柔软而顽强的身体中:至少轮回

对它们来说,是真实的;

它们不会在意你的悔恨和眼泪,

它们只记得春雷滚滚的召唤。

2013年3月

崂山日记

第三波感叹悄悄袭来,

挺拔的绿松比绽放的玉兰更守时;

永恒想刺激我们的偏见时,

也未必能找到比它们

更好的例子。美丽的召唤

私有在山水的靈气里,

季节很关键,灵契也很任性。

山樱花依偎在山势中,

将异香叠放在异乡的尽头。

几乎没有人能忽略

这样的视角:峥嵘的苍石

一点儿也不亚于试金石

在海蓝的衬托下,同样很好使。

大海永远都在下面,

大海的守时毫无破绽,

很完美,直接打破了你的记录。

安静的波浪,并不仅仅

因为距离有点儿远,才显得很安静。

纯粹的视野,也很守时,

流泉非常清澈,一点儿也不害怕

见底时,你的快乐

和鱼的快乐,是否矛盾于

风景很幻象。或许非常圣地

尚不足以统一人的情绪

来自不同的南和北,但可以保证:

即便离登顶还有六十米,

深呼吸时,缭绕的云雾

也己落后于崂山很深意。

2015年9月,2022年10月

玫瑰色街角丛书

——纪念博尔赫斯

平原尽头,回荡着星辰的静音;

你悄悄藏起的,曾令青春

感到尴尬的面具,

被不可知的浮力,从爱的

废墟里翻出来,带着土腥味,

飘向比空气还透明的

世界观。伟大的窥视

几乎无人可以胜任;

异化的结果,唯有欲望

比我们每个人都正常。

其实,没有喷泉,也不要紧,

因为北方的柳树比南方的

樟树,更像摇曳的绿色喷泉。

人生的秘密己不再需要

额外的加热,所以,梦,

最好用于给宇宙的故事降温。

顺便问一句,你有过自己的故事吗?

如果你的神秘从未被冒犯过,

会存在那样的视角吗一

远山如幽暗的门槛,

没想到吧。原来另一扇空门

竟也如此旷阔;但也不是

完全没有亮点。不要为街角

很普通所迷惑;按下你手中的

开关,永恒的时间正在更换

从你身上剥下的虎皮。

2009年8月,2016年8月

丹桂丛书

来自巷语,浓重的口音

己被树影狠狠提炼过,

所以,语调尽管轻柔得犹如

正好有细雨落下,但可以肯定——

丹桂和金桂最明显的区别

不会超过七种,而你是第二十九种。

你站在左边,它就是金桂;

墨绿的椭圆长叶随风晃动时,

也用它的勺子轻轻刮出

你在时间深处已被悄悄搜集了

五百年的味道。你站在右边,

它很可能就是丹桂,花色橙红,

触发的喜悦不只是情绪

已经弥漫,更像是一种传染性

有待定义的植物现象;

不管附近有没有白鹭,

绽放的丹桂都会构成

一种对它自身的回报。

五百年的时光的确不算短,

但假如你擅长的,仅仅是到此一游,

从未败给过客比面具还好用;

它对你的熏染,也就不会超过

婉转的鸟鸣突然失音,

放弃了将你钉进它的影子的企图。

2009年10月.2012年8月

寂静的牡丹入门

释放很成功。

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可以啦。既然针对的是命运,

就不必再为难线索

是否应该再纯粹一点儿。

无尽的春光己从看不见的缝隙里

释放出来。洞口附近,

时间的气息从来没有这么具体过。

从碧绿的雕像里飞出的鸟

多于微风吹拂绿叶,

天穹的高度不完全是看出来的;

花香是否滑翔,也很关键。

纯粹感必须和鲜艳结合,

生命的覺悟才会战栗到下一步。

看花看到反对露骨,

牡丹的影子才会多于牡丹本身。

花色各异,牡丹多到羽毛己不够用。

也许你见过黄河边的牡丹,

白塔下的牡丹、水晶牡丹、金牡丹、

月光里的牡丹,但我打赌

你并未见过寂静的牡丹一

不同于蝴蝶飞走后,

安静的牡丹突然变得很沉默;

也不同牡丹有自己的语言

而你还没有学会。这么快,

就想给变形记的齿轮换油了吗——

寂静的牡丹只不过稍稍

令你的悬念摆脱了人从前的形状。

2014年4月,2016年6月

雪人世界入门

与我们一样,只是时间之谜

更偏爱纯粹的诞生;

它的成长,也是从小到大——

从最初用双手捧起的

一小堆新雪开始,经过层层

细心的扶持,雪白的拍打,

在天色暗下来之前,

终于比轮廓更进了一步,

它迅速丰满成一个漂亮的雪人。

一旦意识到那一点,

也就很难否认,人的最好的成就感

也和它的颜色一样,是雪白的。

通过我们,那造物的冲动

仿佛爱上了新的对象;憨态始终可掬,

否则所受的苦,就没有任何意义;

一旦感觉到这一点,

它的出现,就不可能是意外。

它的安慰很深奥,却也很直接。

只是有时,你会警觉

雪人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

会不会被弄错?在它身上

有一个雪白的标准,有时会很刺眼。

如果它真是雪人,我们又是谁?

如果它只是被动地配合我们

完成了一件事情,

这游戏,以及这快乐

就不可能触及那么多的天真。

如果它的鼻子从来就不会呼吸,

如果它的眼珠从来就不曾转动,

如果它的嘴唇从来就不会颤动,

如果它的心跳从未令

世界的影子在你的冷静中错位,

我们恐怕在剩下的故事里

我们连我们是谁

都没有资格去触碰;更不要说

用迟钝的镜子去讨好正在融化的时间。

2017年2月,2018年12月

(选自《最美的梨花即将被写出》,臧棣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3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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