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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谈:相认与复活

2024-03-04霜白

诗选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思索复活文字

霜白

读一本某位思想者的札记,读到某一页,发现这段文字正好和我前段时间写的某一首诗吻合了,或者说,它们会合了。这位作家所思考和表达的观点,也正是我在我的诗中所呈现的。这时,我会心生欢喜。

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以前写下的文字,可能会在以后的某段时间——比如很多年以后——在另一个人那里、在另一本书中又被你读到。作者可能是与你同时代的人,也可能是一位古人。而你写下的文字,你曾以为那是自己独到的发现和见解,并且有着新鲜的、特别的语言组合方式……可是这一刻你才发现,原来这一切在很早以前,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另一个人发现、思考或使用过了。

可是这并不令人沮丧,就像今天,我甚至感到了一种鼓舞——两个生活在地球上不同地方,甚至不同年代的人在文字中相遇了。这些文字,分别来自两个孤独的灵魂,他们被隔绝在不同的时空里,我并不是他的影子,他也没有成为我的灯火。在这里,两个人的思想和语言完成了一种相认。仿佛是一种永恒的真理和情感,分别找到两个或很多个不同的身体,借它们来传达,来延续。那个先于我出生和死去的人,在我的身上,他复活了;而我通过他,获得了更坚实可靠的支持,仿佛一棵植物的根摸到了另一棵植物的根系,探到了更深的水源。我在此刻,而他在彼地,我们身上携带着的是同样的两个氢原子和一个氧原子——就是这样,我们在上游和下游不同的水域,在不同的拐弯处,在一条日夜不息的大河中奔流,我们是孤独的,我们又是同一的。我们互为彼此。

或许孤独正是我们开始写作、创造的那个根源,甚至,对孤独的体认以及随后对它的抵御、寻求解决之道是使我们的人生充满热情的原动力。就像我们因孤独而爱一个人,又因深爱一个人而更加孤独。一个人从他者那里加深着对自我清晰的洞察和确认。当我们更深地理解了人间,当我们认识到自我的各种限度,当我们懂得了每个人只能在自己的时间里单独去完成属于自己的苦乐、衰老和死亡。吾生有涯,而天地无限。这种根本性的孤独折磨着一代代的人。人们去爱,去追随信仰,去创造,去投身于某种伟大的事业中,无不是为了结盟,为了在整体中找到对个体的认同,从而分担个体的焦虑。当我们思索个体的小我在广阔世间的处境之时,当我们阅读,从无数前人或同时代者中去寻求回应和答案之时,我们发现,我们所苦苦思索和探寻的问题,原来已经被一代代人思索过了,他们也在追问,也在寻求答案——甚至有些问题是永无答案的。当我们写作,使用那些被无数人使用过的古老的方块字,我们加入进来了,和他们成为一个共同体。那些思想已经被别人想过、表达过,在时空中的某个点上,在某个人孤独的生命中。而当这些“陈旧”的思绪、情感和语言再次流经“我”的身体,混合着“我’’的血液和体温呈现出来的时候,它们又是全新的,它们汇入了我的生活经验和感受,它们将我的独特人生代入到了历代的人类精神河流之中。那些先者通过我复活了,而我處在不断流逝中的卑微的生命也因此找到了永恒托付的寄身。

这即是写作的意义。我们的孤独之感、死亡之惧和虚无之惑最终在作品中被消解了,我们所写下的文字帮我们打破了线性的时间,超越了易朽的小我,我在复活了他者的同时,他们也收留和复活了我的记忆,我所流失掉的生命。就如人体内的细胞每一刻都在新陈代谢,它们前赴后继,每一刻都是死亡和新生,每一个都是不同的我,而每一个也都是我。当我写作时,我即在这种伟大的场域、运动和仪式中。我在与无数他者的相认中,因与他们的“同在”而获得了“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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