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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白的诗

2024-03-04霜白

诗选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包浆蒲公英萝卜

霜白

镜花水月

镜中花,水中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真正属于我的,唯一的实存。

当我深谙无限、无常,

自我的疆域,

对这镜花水月之美更是充满感激。

我的回忆、梦想,全部的我,

已是一面明镜,一潭清水。

沧海之心

去看一看大海,

你的烦扰会风吹云散。

海太遥远了,

请随我去楼顶

看一看街上的人海——

百年之后,这所有的人,

差不多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滴不剩。

你会平静吧。

朋友,愿你活在凡尘,

也有一颗沧海之心。

无名氏

祭祀那天,打开骨灰堂角落那排柜子,

我注意到一张二寸的黑白照片。

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身材苗条,

扎两只小辫,清秀的面容,

挂着淡淡的笑。

我认不出她是谁,但肯定是族里一位长辈。

我怀疑她是我的一位堂婶,但

又不像我记忆中的样子。

这青春的气息,和背后绛红色的盒子,

和这阴暗肃穆的骨灰堂显得格格不入。

她站在那里,没有老过,就从世上消失了。

就像旁边那几个盒子,我的其他几位长辈,

想起来,他们似乎也没年轻过。

虚拟之河

“你变了。”

“不,你也变了。”

“我们都回不去了。”

两个人的对话,

让旧事闪烁微光。

消失的物事,无数的你我,

仿佛月光下辉映的波澜。

一切都变了。

用赫拉克利特的话说: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但我没有别的。

每一次转身,

都会看到我的生命

在一条大河中被拉长,延伸一

“谢谢你,一直在给我

一个运动的你,全新的你。”

是的,如同每当我沉思,

我都见证了

历代的斗转星移。

蒲公英

吹起蒲公英,

小小的降落傘随风飘落。

孩子,你有降落伞般的快乐与轻盈,

而我,有那白头者的分裂之苦

与容纳之心。

你吹起蒲公英,

它像伞一样开放一

像你和同学们,离开小学,

又要离开中学的校园……

一只只降落伞

有越来越远越来越宽的航线。

每一次落下来,

又长出一株蒲公英。

去爱……

去爱那些残缺的事物吧,

去爱那些遍体鳞伤的事物吧。

去爱那些陈旧的事物,

那些衰老的。

交错的掌纹在紧握的手中,

编织着神秘的线索。

风沙住进石头的裂缝,

种子在发芽。

去爱那些多面体吧,

像巢一样的。

就像爱抽屉里的日记簿,

爱我们的故乡。

就像用你给的疼痛,

去爱新鲜的你。

包浆

婚后多年,有一次她看着镜子,对他说:

“是你消磨了我的青春。”他哑然,尴尬

地笑。

这让人难以争辩。两件事物在长久的摩擦

中,

必然会各自减损。他想说:“我也不再年

轻。”

但人们总是容易注意一个而忽略另一个,

比如锋刃和砥石,塑像与凿刀。

消磨——缓慢的。陈年的饰物,

在手和身体的摩挲中,泛出深沉的光晕。

渐损的表面,形成一层包浆。“包浆”,

一日“手泽”。但它绝不仅仅

是一个人的身体的部分。

多年夫妻之间,很多事更难说清。

若青春不再,爱情是否己包浆?

若爱情远去,婚姻是否已包浆?

一件件器物,我们,身边的人……一切

都在相互的消磨中,愈发透亮、圆融。

但每一次俯身都发现

自己越来越混浊。如多年的夫妻、家庭,

我们与这人间,越来越说不清,分不清。

(以上选自《诗歌月刊》2023年11期)

弗里达·卡罗

年轻时有两次事故,

两次摧毁你:

一次是车祸,一次是爱情。

你用一生来拼接破碎的自己。

你己习惯迎接常新的疼痛,

不然用什么证明自己还活着。

每一幅画都是一块碎片,

之间隔着焦灼的空白,

你的身体即那跳荡的伤口本身。

那么多的弗里达无处安放,

那么多的碎片,

折射着人间的悲欢。

你短暂的一生活过的不仅是此世,

太多的痛苦,太珍贵的欢乐……你说:

“愿离去是幸,愿永不再来。”

不确定

没有别的声音,这里

只有此起彼落的鸟鸣。这些空气中的斑点,

表达出了真正的寂静。

我不相信有绝对的完美。我信任

那些有着少许杂质的事物。

如同我们灵魂中的善和爱,

总游动着一些我们试图剔除的欲念,

仿佛是为了一次次激活它们。

曾有建筑工人跟我说过,在高高的

烟囱上作业的时候,

即使无风,也会感觉烟囱大幅度地晃动。

真正的平衡,那让我们稳定下来的,

其实一直在路上,

在不停的寻找和确认中。

萝卜们

那年族里迁坟,挖掘机刨开墓穴,

每请出一位先人,就往坑里扔一只萝卜。

三爷说,一只萝卜一个坑。放一只萝卜,

就是为离开的家门挂上一把锁。

当一个人走了,他的位置就该空着,

或者,他就一直住在那里。

即使每一个亡灵,也各据其所。

每一次在人潮中,看那千万张陌生的面孔,

总想到人浮于世,太多的相遇,

只若水面的蜻蜒掠影。

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弹丸之地,像一只萝卜

一个坑那样,也有自己的空缺。

像一种护佑。像一种深深的孤独。

(以上选自《星星·诗歌原创》2023年3期)

我爱绚烂,更爱凋零。

我爱热烈的拥抱,更爱

更长久的别离。

我爱藏在灰烬里的火。

我爱一年中的深秋。时间的艺术。

是的,我只爱美,

但我更爱美经受的摧毁。

它完成了全部——

再没什么比这更美了。

遗传

我们创造了你

你的诞生

也创造了一个父亲

所以我也是全新的

大地和星空

也是全新的

你学着识物、说话、写字

每一次

世界都发生着轻微的颤动

你很重要

如创世之神

你也不是孤身一人

回忆没有遗址

那常常念及的人事,

后面有深刻的背景。

我常想去那些故地走走。

有时就真的去走走,

在一条小路上,一树一石间,

会一会我往昔的灵魂。

去年那曾属于你我的草地树林,

再去时己成热闹的广场。

而梦中一次次重回的故园,

那坐标之上,

己找不到一块曾经的瓦片。

回忆没有遗址,

回忆空空盘旋着

折磨我,

凝成一块孤零零的石碑,

刻着虚假的铭文,

我就这样守口如瓶。

——在他者的回忆中。

欢乐的时辰

欢乐的时刻总是很少,

而欢乐,

又往往比欢乐的时刻迟来一步。

如同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

在拖過视网膜长长的印迹中

慢慢显现——

又若一豆星光,

于数万光年的长途跋涉中,

那端的发光体早己不在。

欢乐不在时间里。

那些经历的时辰,

是浩瀚夜空中的星体。

每次在晴朗的夜晚抬头,

从一束光找到另一束光,

我发现我一生都活在

这真实的光亮里。

在失去中

他刚刚失去一个很重要的人,

哀伤持续着一

他才发现她多么重要,他原来多么爱她。

而她在时,只是作为一种习惯,

一个背景,一份安稳和平衡。

仿佛失去后,她才开始真的存在。

她才刚刚到来,在那深深缺口中。

他的思念、悔恨、伤痛和追忆

如一种补偿,一种繁殖和生长——

汲取着他的能量,持久地——

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当他知道,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爱正凝成一个个,乃至唯一的实体,

将他们收留进来,在失去中。

蚕的命里一定埋了太多的苦。

蚕活一世,

就为了用一种很慢的方式

将它们吐露出来。

就为了一对翅膀,

为了也能放纵欢爱一场,

蚕几乎把一生困在自己的茧里。

毕生心血被人取走。

脱身的蚕,

它已经不叫蚕了。

(以上选自《当代·诗歌》2023年增刊二)

闯入者

黄昏的京昆高速,

疾驰的汽车。突然,

一只蛾子撞在挡风玻璃上,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更多的蛾子像稀疏的雨点

前赴后继拍在玻璃上,

成为一片片的、黏稠的褐色印记。

如此坚决而壮烈。但并非牺牲。

它们甚至从不知何为死。

作为这里贸然的闯入者,它们

不知危险,这带来了不幸。

同时也把危险带给我。

我不得不频繁地开启雨刮器,

像清理谋杀后的现场。

——是的,我才更像一个闯入者,

在高速公路的掩护中。

它们不知道我握方向盘的手

就如它们的上帝之手,正如我

也不知道它们是否又是谁的军队。

这一次我挥舞雨刮器又成功脱逃。

(以上选自《仲恺文艺》2023夏季号)

光阴的故事

“夏季就要过去,你最爱的

秋天即将来临,为什么你还会心怀忧戚?”

“我仍害怕离别。即便面对的

是那些不在乎的、不喜欢的事物。我想我

感伤的

总是离别本身。”

葡萄架继续有枯黄的叶子落下来,

覆盖了许多旧事。比如不久前,某个采摘

的上午。

比如某个心动的时辰——那些明亮的

己渐趋黯淡。像阳光照过院墙,地上

一天长似一天的阴影。

这阴影——是无用的落叶、寥落的虫鸣,

是夜晚冷清的广场,是遇见

又失散的,熟悉或陌生的人群……

在我的内心推动。又如裹挟着的泥沙,

在我的命里留下真切的划痕。

忆起许多往事,常觉犹在身边。时间

是静止的光,而万物

才是平缓流逝的光阴。

总在相会的一刻,就担心并准备着离散。

我想这可能是多余的——

关于告别,我其实一直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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