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珊

【摘要】本文在构式语法理论的框架下，系统讨论“X也X不到哪里去”这一构式的主观限量否定义的识解，并探究其形成动因。首先，从形式拆解得出其主观限量的范围较为模糊，除去两端的正负X，从负X到X之间都有可能。在此基础上，分析其在不同语境下的功能，着重讨论其主观性及限量度的不同情况。该结构出现在常式评价的语境下时，主观性较强，限量范围较广，体现了该构式最核心的语义；出现在差比范畴时，更倾向于表主观小量；出现在对举比较中，其主观性相对较低，程度量较为适中。最后，从认知上的隐喻扩展分析该构式的成因。

【关键词】“X也X不到哪里去”；主观限量；构式；语义识解；成因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1-01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1.037

一、引言

構式语法由Fillmore和Goldberg等语言学家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根据Goldberg对构式定义的基本观点，我们总能从形式或认知等角度找到一些不能直接从构式中推导出的形式、意义或话语功能。构式语法理论对认知语言学、新兴语言现象、对外汉语教学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过往的研究，多集中在对“V不到哪里去”和“V不了多少”的构式分析或系统研究，未注意到“X也X不到哪里去”这一结构的特殊性。在此背景下，本文重点探讨“X也X不到哪里去”这一构式的主观限量义的识解，并探究其形成动因，以期能对此构式形成系统的认知。

二、“X也X不到哪里去”的构式确定

根据构式的定义，当一个结构的语义、语用等不能从形式中完全推出，则可以判定该结构为一个构式。“X也X不到哪里去”在某些情况下表主观限量义，这一意义并非从形式上直接推出，基于此，本文可以判定表主观限量的“X也X不到哪里去”为构式。

“X也X不到哪里去”是现代汉语中十分常见的一个结构，例如：

（1）其实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慢慢来，最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的。（《微博》BCC语料库）

（2）张先生考虑了一下，虽然朝向、楼层都不令他满意，但是如此低的价格买入，至少亏也亏不到哪里去 ，于是就两套一起买了下来。（《都市快讯》BCC语料库）

（3）这里是孤岛，四周又是大海，你要滚也滚不到哪里去 。（《六道天书》BCC语料库）

从形式上看，“X也X不到哪里去”结构可以分为两种不同类别，一种由形容词充当变项“X”，如例（1）中的“坏”；一种由动词充当变项“X”，如例（2）（3）中“亏”“滚”。对此，可以说，形容词和动词都能进入“X也X不到哪里去”结构。

但是，从意义上看，变项“X”由动词充当的“X也X不到哪里去“的结构，存在两种不同的结构意义：例（2）表示一种主观限量评价，即“不怎么亏”；例（3）却是一种客观描述，表示“不能滚很远”。可以说，例（2）（3）是一种同形异构，虽然形式一致，但意义不同。而例（1）（2）的形式和意义一致，且其包含的主观评价义不能从其形式和意义上完全推出，对此，可以判断，表主观限量义的结构“X也X不到哪里去”是一个构式。

三、构件分析及主观限量义的解析

（一）结构分析

表示主观限量义的“X也X不到哪里去”中，前后两个“X”在形式上相同，要么都是形容词性成分，要么都是动词性成分。虽然存在着如此明显的相似性，但本文认为，该构式并非一种拷贝式结构。

这是主要是因为它们管辖的语义范围不同，前一个“X”是对上文中整个事物或事件的评定，在构式义中主要是提供主观评价义；而后一个“X ”只管辖事物或事件的程度量，通过“X不到哪里去”表达一种程度的限量。其次，它们的语义指向也不同。前一个“X”指前，指向评述对象，后一个“X ” 指后，指向程度的限量。例如：

（4）由她去吧，除了儿子多受点苦，这件事最坏也坏不到哪里去。（BCC语料库）

例（4）中，第一个“坏”是对“由她去吧”这件事的评价，而“坏不到哪里去”则是对“坏”的程度进行了限制，认为这件事坏的程度不会太深，但具体有多深从不确定。

因此，可以将该构式分为两个部分，即：前一个定性的评价“X”，和后面表限量的“X不到哪里去”，这两个部分通过“也”的整合功能而连接起来。整个构式的限量范围较为模糊，除去两端的正负X，从负X到X之间都有可能。

（二）“X”的主观评价义分析

构式“X也X不到哪里去”的主观评价义，主要和进入该构式的“X”有关。本文发现，能进入该构式的“X”通常为谓词性成分，主要是形容词和动词，二者存在细微差别，但整体上都体现出来主观评价的意义。

具体来说，能够进入该构式的动词十分有限，并且，这些动词都有着［+结果］［+评价］的共同的语义特征，动词在此构式中主要承担判定和评价作用，且判定先于评价而存在。例如：

（5）如果基本面一般，突破那可以维持，但涨也涨不到哪里去。（《微博》BCC语料库）

（6）至于对房市的看法嘛，4000多元的房子再跌也跌不到哪里去 。（《文汇报》BCC语料库）

例（5）中的第一个“涨”既是对基本面情况的判定，“涨”既是结果，又是主观评价。例（6）中的第一个“跌”是对房市情况的判定，“跌”是结果，又是主观评价。

从使用频率上讲，形容词的占比明显高于动词。通过对BCC和CCL的相关语料分析，进入该构式的形容词占比为81%，具体主要是“好/坏”“高/低”“快/慢”等表达对事物的评价和态度的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形容词进入该构式主要承担评价作用，这是形容词本身所具有的功能。形容词进入该构式时，上下文往往已经对事物做出了判定。例如：

（7）一定要积极的活着，这世道已经够糟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微博》BCC语料库）

（8）南宫旺几个人都不由大惊，这力量真的太可怕了，在他看来李玄的修为应该与他们几个差不多，就算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阴阳卷》BCC语料库）

例（7）中“这世道已经够糟了”已经对世道进行了“糟”的负面判定，所以构式中的“坏”只贡献主观评价义。例（8）中的“在他看来李玄的修为应该与他们几个差不多”就已经对李玄的修为进行了判定，而构式中的“高”则负责贡献主观评价义。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到，动词与形容词进入此构式的作用有所差异，但从本质上讲，无论是动词还是形容词进入该构式，整个句子都包含了判定和评价，差别只在于判定是包含在构式中还是上下文中，而主观评价义则是第一个“X”所贡献的最本质的语义。

（三）“X不到哪里去”的限量义分析

“X不到哪里去”的限量义主要是由内部的否定决定。在构式“X也X不到哪里去”中，第一个变项“X”为确定的参照量，言者以第一个“X”为评价基础，以内部的否定转折作为减量手段，以负方向的减量达到整体“不怎么X”的语义限量，把该性状程度控制在相对较低的范围。主观限量的构式义圈定的是一个有限的范围，其限量的范围较为模糊，除去两端的正负X，从负X到X之间都有可能。如：

（9）最近的天气好。（自拟）

（10）最近的天气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自拟）

（11）最近天气不好。（自拟）

通过分析，不难看出，例（9）和例（11）都是只表示对天气好坏的评价，但例（10）除了主观评价以外，还存在着对“好”的程度限量，这种限量由主观减量标记“不”决定，反映说话人的主观态度，且限量范围较为模糊。

（四）常项“也”的整合功能

“也”具有整合功能。构式“X也X不到哪里去”实际上可以看作由“X”和“X不到哪里去”两个部分构成，“也”前面是对某事物或状况的评定，后面是限量，“也”则具有把评价和限量的两部分整合在一起的功能，形成复句的紧缩形式。例如：

（12）他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自拟）

（13）他坏，但是也坏不到哪里去。（自拟）

例（12）中的“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其实可以拆分为例（13）这样的两个部分，意义不发生变化，但因为“也”的整合功能，使得它整合为了更为简洁的构式。

四、不同话语环境下的语义差别

构式义虽然是较为固定的，但在不同的话语环境下，会存在细微的差别。通过考察，可以看到，虽然前文指出“X也X不到哪里去”所表达的主观限量义范围较为模糊，但事实上，它在不同的语境中，存在不同的语义差别。该结构出现在常式评价的语境下时，主观性较强，限量范围较广，体现了该构式最核心的语义；出现在差比范畴时，更倾向于表主观小量；出现在对举比较中，其主观性相对较低，程度量较为适中。

（一）常式评价

作为一个表主观限量的构式，它最常出现在表直接评价的话语环境中，并常以让步、因果等形式表达，凸显评价的理据。在这种常式评价的语境下，“X也X不到哪里去”的主观性较强，既可能表达程度较低，也可能表达程度较高，限量范围较为广泛，体现出该构式最核心的语义。例如：

（14）孝顺父母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BCC语料库）

（15）不要认为他们已有了孩子，糟也糟不到哪里去，须知孩子并不能弥补对配偶强烈的失望。（BCC语料库）

（16）据一位专家说，汽油价格的上涨空间仍然存在，而液化气的价格则“再涨也涨不到哪儿去了”。因为与去年相比，液化气的进价已经上涨了近两倍，目前已经达到每吨3300多元的价位，成为历史的最高点。（BCC语料库）

例（14）中，隐含着一种让步，表示的是虽然他坏，但是坏的程度很低，而这一判断的依据是“他孝顺父母”。此时，构式的主观性较强，表达的程度较低。在例（15）（16）中，蕴含着一种因果关系，都是在评价之后解释了原因，不同的是，例（15）的程度相对来说更高。

因此，可以说，该构式在常式评价中，转折、让步、因果等形式主要是用来支撑观点，表现出较强的主观性，而程度的高低，则受语境语义的影响，由此，语义限量范围也较广，呈现出该构式最核心的语义。

（二）差比范畴

构式“X也X不到哪里去”有时候也会引入比较对象，在这种差比范畴中，所表达的程度量往往比引入的对象还要更低，呈现出一种主观小量的倾向。如：

（17）更何况“炒汇的风险并不大，它再怎么跌也是钱啊，况且再跌也跌不到哪儿去 ，不像Ｂ股，一直跌，跌到最后被摘牌了，手里就啥都没了。（BCC语料库）

例（17）中，引入”B股“作为比较对象，表达炒汇的風险比B股的风险低。在此，作为一种主观的评价，构式的主观性较强，程度量相对较低，限量的范围较小。

（三）对举范畴

较为特殊的一点是，“X也X不到哪里去”能够进入对举范畴，这正与前文提到的进入该结构的“X”往往成对出现相对应。而在这样的话语环境下，“X也X不到哪里去”的主观性相对降低，程度量也较为适中。

（18）其实真的生活就是这样，它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也许会快乐许多。（BCC语料库）

（19）对世间的人和事不要太计较和认真，因为很多东西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BCC语料库）

例（18）和（19）中，“好/坏”成对出现，且偏向于阐述事实而非表达判断，因此，主观性相对较弱。成对出现的“X”从限量范围的两端进行了进一步限定，缩小了语义范围，此时，程度量也较为适中，没有较高或较低的偏向。

五、构成动因

“X也X不到哪里去”从具体的空间隐喻扩展到抽象的性状隐喻，表示主观限量评价，是该结构的主要成因。具体表现在，进入该构式的变项范围扩大，从“V也V不到哪里去”扩展到“A也A不到哪里去，同时，”哪里“也从实际的地点、空间逐渐虚化为数量，最后再映射到性状。可以说，该构式的虚化过程就是隐喻的扩展过程。

文章在引言中提到“X也X不到哪里去”存在同形异构的情况，其中，在形式上与该构式类似但并不属于这一构式的，主要是当“X”为位移动词时。从构式的原型性角度分析，“V也V不到哪里去 ”表示的是空间上的限制，那么可以说，动词为位移动词的结构就是该构式的原型，这些位移动词主要有“逃”“跑”等。例如：

（20）想是他认为凭她一介弱女，即便逃也逃不到哪里去吧！（BCC）

在例（20）中，“逃”是一个具有实际位移意义的动词，表示的是逃跑的距离不会太远。

一个结构成型后，很容易产生变异，此时新的词性成分会进入到构式。在该构式中，与钱财、物价、指数等具有可量化特征的动词进入其中，如 “输、赢、赚、亏、涨、跌 ”等，此时“哪里”的空间义进一步虚化，“V也V不到哪里去”主要表示数量的限制。例如：

（21）至于对房市的看法嘛，4000多元的房子再跌也跌不到哪里去。（BCC语料库）

例（21）中，“V”从位移动词扩展到其他动词，“哪里”的空间义虚化为数量义，不再表示具体的空间，整个句子表达了房价不会跌太多的意思，此时整个结构已经开始转化为表示主观限量评议的构式。

在构式虚化的推动下，表达对事物的评价和态度的性质形容词大量进入这一结构，使得“X”从动词扩展到形容词，“哪里”从空间义、数量义、逐渐扩展到表性状的程度量。可以说，该构式的虚化过程就是隱喻的扩展过程。例如：

（22）在下有种看法，就是认为喜欢喝两杯的人，纵坏也坏不到哪里去。（BCC语料库）

例（22）中，形容词进入到该结构，进入该构式的词性范围进一步扩大；“哪里”也从数量义扩展到表程度量，整个句子表达的是喜欢喝酒的人坏不到哪里去这一主观评价。

总的来说，变项“X”和常项“哪里”的扩展，推动了结构“V也V不到哪里去”虚化成主观限量构式“X也X不到哪里去”。

六、结语

本文通过对“X也X不到哪里去”的构件分析，明确了该构式主观限量评价义的来源。从常式评价、差比范畴、对举范畴这三类话语环境出发，进一步分析了此构式在不同语境下的语义差别，最后，从隐喻扩展的角度找到了该构式的成因。通过对该构式的系统分析，我们对该构式有了较为细致的了解，这便于将其与其他相似构式相区分，但研究中关于主观性的确定和划分标准，还需要一个相对可以量化的标准，这是关于主观性研究中亟须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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