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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作家证实,人不一定要上班

2024-02-01姜雯

南风窗 2024年2期
关键词:撰稿人房子事情

姜雯

采访顾湘前,我发了条朋友圈,我说天冷了,我的猫天天在我头上睡觉。

我拨通顾湘电话的那一刻,她说看到我的朋友圈了。我们聊起了自家的貓,很像在和朋友唠家常,顾湘让人感受到日常里的踏实。

如果要提及早期文艺青年、“80后”作家,顾湘还要比郭敬明早出道。顾湘出生于1980年,在19岁创作的长篇小说《西天》里的金句“那些我们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里,被我们忘记了”,还被郭敬明引用在书里。

然而,顾湘没有耽于“文艺青年”“80后作家”,她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后,去了莫斯科国立大学留学。她说因为莫斯科很冷,而且那时候苏联刚解体,可以说又冷又穷又文艺,“很酷”。

海外的留学经历,让顾湘写出了《在俄国》,尔后她在北京当了一年自由撰稿人,觉得“不划算”,又回到上海做淘宝;淘宝规模扩大后,顾湘觉得“比上班还累”,于是就跑去媒体上班;2014年顾湘辞职,从上海市区搬去浦东新区东南部的赵桥村,过了几年出版了随笔集《赵桥村》。

顾湘是那么自然又自在地生活着,好像和主流社会不相干。在“女人三十”“35岁危机”“中年失业”等焦虑弥漫的时候,顾湘像个没事人一样到处晃悠。她在最新出版的小说集《老实好人》中这么写:“要上班又没房子住的人哪里还能追求什么公道呢?”“总之,没房子是苦的。有房子的人的朋友都可以坐在你房间里数落你。”

《老实好人》写了11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笨拙而诚实地活着,这些人仿佛随时随地会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出现了又离开,各自在城市里飘荡、碰撞,“像一团蘑菇,一棵树,一阵风,一个星球”。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最常写的关于迁徙的主题,是从农村到城市。在大城市打工,没有房子,要实现阶层的向上流动,是一件很苦的事情。

到了“80后”“90后”,他们从本科、研究生毕业后,还是到大城市上班,一些人仍旧买不起房子,要实现安稳生活,仍然很苦。

顾湘在新书的《炖牛肉》篇中,用一种“絮叨”的口气,把年轻人“上班和租房”的苦说了出来。

故事的主角23时下班回家,发现住处着火了,街道帮忙安排了一个宾馆,宾馆又热又脏还要自己付钱。隔天去住处看看,被告知这段时间都不能住,租客又得不到赔偿。更难过的是,住处着火还是要去上班,因为年假已经被用掉了。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大约是传统媒体行业的金秋,看起来还挺美的,繁繁荣荣,但似乎寸寸地错过了凭收入还能买得起房的最后的年头……如果不读研究生的话,也许能买到房子。”顾湘在书里写道。

对都市年轻人来说,上班的“苦”不是城市化进程中拔根迁徙的苦难,而是从城市自身长出来、专属于城市的苦恼。但再转念想想,火灾没烧到自己家,也没烧到人,花点钱没关系,能再找到房子住也算运气好,“明明处于很惨之中却仿佛劫后余生要哼起歌来”。

顾湘现在住在浦东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里,因为赵桥村在2022年拆掉了,全村都搬走了。但比起现在这里,顾湘还是喜欢赵桥村,虽然两地都离市区很远,但顾湘觉得,乡村和郊区是不同的。乡村是丰富的,有树林河流田地,农人家里有院子、工具棚,但郊区贫瘠、单调,和市中心的那些事情不相干。

每天早上,顾湘看到住在郊区的无数年轻人挤地铁去上班,她觉得看上去就很苦。顾湘回想起自己刚毕业在北京当自由撰稿人的那阵子,稿费有一笔没一笔,时不时还要跟别人借钱。就算在那么穷的情况下,她还可以住在北京二环内的租屋,还有很多闲暇做喜欢的事。“本来认为现在肯定比以前有钱,想想也不绝对,以前有以前的宽裕。闪闪发光,漂游终日,令我怅惘。我最终也没进入一种生活。”

如今住在城市的成本高,所以大家越住越远,顾湘也在小说中精准发问:“人要去哪里交一个朋友—住得不太远,方便有时出来吃吃饭,吃穿着拖鞋轻轻松松、骑自行车就能回去的夜排档,一起打打游戏,这不算非分之想吧。但城市太大、房子太贵、人太忙,这件事就变得困难。朋友们相距太远。”

顾湘说,她因为早出生几年,还算幸运,在房价高涨到普通人买不起之前,在市区买了一个三十几平方米的小房子。但因为顾湘的另一个身份是画家,实体油画在家里根本摊不开,所以后来搬去赵桥村、浦东。她还在泰国买了个小房子,她说老了以后想去热一点的地方生活。

“我小时候就在想怎么能不上班,因为很想写东西和画画。我从毕业后就一直在关心,住在什么地方便宜、然后过得又可以。我没什么欲望,解决了住的问题,其实事情就好很多了,对吧?”

自从2014年辞职、搬去赵桥村后,顾湘就没上过班了,算起来也快10年了。不上班不代表什么也不做,辞职后顾湘干过各式各样的事情:设计T恤、翻译公版书、卖油画、画书籍封面等。

顾湘不认为人一定要上班。“我大学念的是编剧,我们眼里的成功模板就是不上班的,我们觉得自由职业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从俄国研究生毕业后,顾湘先回国当了一年自由撰稿人。但她觉得自由撰稿人“不划算”:“你接到一个活的时候,会觉得赚了一笔钱;写完稿的时候,觉得赚到一笔钱;等发稿费了,又有一笔。就是你有三趟觉得自己赚到一笔钱,但其实只有一笔钱。”

顾湘回到上海做淘宝。但生意越好,顾湘越觉得麻烦,要进货、拍照、当客服,“就非常累,比上班还累”。应该要请个人,但她又不善于管理人,所以顾湘决定去上班,上班至少有底薪,比自由撰稿人划算点。

对顾湘来说,最“划算”的事情,是多一点能自己做主的时间。因为人的生命有限,最珍贵的还是时间。“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其实就是赚到了。”

“那多余的钱,我也不是很想赚,我就很懒,我就情愿躺着看看书。我不想要车和包,我就觉得还不如躺着比较快乐。”

目前的顾湘没什么特别想干的事情,她有两只老猫,也不适合远行。待在家里看书和打游戏,就占据了她很多时间,而且这些爱好也不怎么花钱。至于写作,顾湘说自己也不高产,她不是那种凭空想象的书写者,也没有野心大到想反映一个时代,她是一个需要、也热爱生活经验的书写者。

新书有一则《敬老卡》的故事。赵桥村里一位73岁的老人顾存兴,他拿着敬老卡从村里乘53站地铁、194站公交车去苏州“旅游”。爷爷会拿出一个小本子给顾湘看,上面写着一些景点的地点和年份。这件小事打动了顾湘,她就时不时去爷爷家串门,还把爷爷提到的全部路线坐了一遍。

而《和平公园》则是一个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主人公被妈妈要求“丢掉兔子”,因此在公园哭泣。这也是真实发生在顾湘生活里的事,顾湘却被打动了。因为那个女孩也就比自己大一点,兔子也很老了。女孩的生活仿佛是自己的写照,顾湘很担心自己生病了没人照顾家里的猫。

再比如顾湘发现,有些人只要充满自信地充当人生导师,就能得到信徒的“供奉”。“以前我们的教育不是要谦虚吗?但是现在反而一直在吹嘘自己的人能够得到最大的好处,我就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我就写一写。”

顾湘书中大部分的人物,大多不关心事实,只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荡。某种程度上,这似乎也是顾湘的生活状态。于是她写道:“我将目光投向远处,感到我们就像浮游生物,藻类,或糖块,沉浮在时间的河流里,并慢慢溶解其中……”

“如果来日我所站立之处变得贫瘠,生活皱缩起来,我也将凭着储藏在心里的水,像苔藓一样活下去,并使我降下一点石头化作土壤。”

顾湘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周边有很多朋友也没结婚,所以老了以后,可能大家还能互帮互助一下。

但人总归会觉得孤独和寂寞的,顾湘的小说里写到了恋爱,但仔细琢磨,也不叫恋爱,而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约会,是从城市里“土生土长”的东西。

回到《炖牛肉》那篇文章,租屋遭逢火灾的主人公没有一个“住得近的朋友”,也没有谈恋爱的对象。主人公想着,上班族要怎么谈恋爱呢?工作和通勤以外,还有约会的时间和精力吗?也有那么一个男的,住得近,是个“老实好人”,让人“有点喜欢”,但又不是“十分喜欢”,“真的有‘聊胜于无’这种事吗?”

顾湘对此的解释是: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上头。

顾湘说自己蛮容易上头的,但是上头一阵子后,理智告诉她这个人不太行。如果上头的时候就急于表白,对方又有所回应,两个人可能短暂地在一起,然后发现对方不太行,分开又成为一件很麻烦的事。

所以成熟一点以后,顾湘学会了给自己一点时间分辨,這到底是喜欢还是上头。而且有很多事情会导致人上头,顾湘说有时候其实就是好奇心,这个好奇被解决以后,也就下头了。

顾湘举了一个很“有劲”的例子。她说自己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如果看到有人在种蘑菇,对方恰好是男的,两个人的距离就会拉近。但相处后发现,吸引自己的只是“种蘑菇”这件事,而这个男人本身没有足够有趣到让人持续保持好奇心。

顾湘也在书里写道:“我现在觉得,热情来的时候,就自己默默感受它,然后等它过去,不要透露,不要跟别的事情混淆,就像自己挺过一场发烧一样,挺好的,谁也不麻烦。”

顾湘书里的那些人,好像随时会蹦跶到我们身边,过一阵子又不见了—这好像又是某种城市生活的样本:年轻人穿梭在不同的城市和租屋间,和周围的人、事、物无法产生太过深刻的联结。也不是人的错, 城市太大,房租太贵,人不再于土地上安营扎寨,能寄生的场所只有网络。但网络又摸不着,于是人就在世界上飘来荡去。

当一个人不再需要为食物烦恼的时候,自然有了更多精神性的追求。但城市生活又让人吃得不是太饱、住得不是太好,于是这种精神性又打了折扣。所以顾湘也是明智的,因为她提早就想好了“上班和住房”的事。

现在的顾湘,虽然不上班,每年也都有事情干,不需要很多钱,也可以过得很开心。“我们这种贫穷小市民也可以很浪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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