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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命运共同体与“世界历史”的逻辑延展

2024-01-22邓欢

兵团党校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世界历史人类命运共同体唯物史观

[摘要]人类“共同体”的发展形态高度统一于世界历史发展的全过程。生产方式的变革、人类交往的便捷、无产阶级的出现,使人类越来越趋向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揭示了“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历史逻辑、“三大社会形态”的发展逻辑和“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逻辑,科学地把握了“世界历史”的走向。共产主义社会必然要求对现实社会的彻底变革。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推向了新的高度,将“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这一唯物史观的重大理论与当下社会现实相结合,使人类解放诉求逐步化为世界人民的社会实践。

[关键词]人类命运共同体;唯物史观;世界历史;逻辑延展

[中图分类号]D8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274(2023)06—0072—08

[作者简介]邓欢,男,武汉工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

在近年来关于世界历史问题的讨论中,对世界历史及全球化的实质的讨论是一个被关注的重要话题。对全球化实质认识上的分歧,重要的一点是涉及世界历史的走向和发展方向的问题。从19世纪四五十年代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问世至今,人类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摧残、无数次局部冲突的爆发,以及数不胜数的恐怖袭击的侵害,但是人类追求和平发展“命运与共”的时代诉求、价值取向未曾动摇,共商、共建、共享、共赢的历史洪流不可阻挡,对“命运与共”的共同关切与美好期待从未停止。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从世界历史的发源和形成来看,所谓全球化的实质就是资本的全球化,从其发展的趋势和未来的结果来看,全球化和世界历史发展是指向共产主义的。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社会必然要求对现实社会的彻底变革。那么,消灭剥削、消灭私有制和两极分化,正是为实现共产主义而进行的历史准备。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推向了新的高度,将“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这一唯物史观的重大理论与当下社会现实相结合,使人类解放诉求逐步化为世界人民的社会实践。

一、人类命运共同体推进“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进程

马克思用唯物史观剖析了资本主义经济关系,以及资本主义的全球化扩张历程,得出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的科学结论。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深入研究资本运行规律,揭露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和弊端,深刻阐释了资本主义社会分工发展的状况和趋势。在资本逻辑的推动下,日渐完善的“分工”和“交往”使得各地区和各民族间的原始、封闭状态被彻底改观。机器大工业的发展,推动了资本主义世界历史的繁荣。19世纪30—40年代,随着第一次工业革命在英国成功完成,资本主义逐渐成为欧洲国家的主导社会制度,欧洲国家因此而基本上实现了工业化,制造了世界上绝大部分的工业品,被誉为“世界工厂”。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的发展,为资本向世界扩张准备了物质基础。飞速发展的科学技术也为满足贪欲和致富欲提供了有效手段,两者紧密结合,进一步推动和加剧了其无止境的扩张和膨胀。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只有当交往成为世界交往并且以大工业为基础的时候,只有当一切民族都卷入竞争斗争的时候,保持已创造出来的生产力才有了保障。”[1]P560世界历史的到来既是生产力和交往普遍发展的结果,同时也是资本逻辑全球扩张的历史必然,又是资本主义自由、平等、人权等价值观念的物化形态。

区域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是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这一过程伴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残酷的压榨与掠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各国人民日益被卷入世界市场网,从而资本主义制度日益具有国际性质。”[2]P874由此可见,资本主义生产的国际化推动市场国际化,进而推动资本主义制度的国际化。一方面,资本通过掠夺与垄断,打破了相对独立封闭的区域经济的藩篱,把民族国家纳入世界市场,演变为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这一历程伴随血与火的战争,乃至“民族灭绝”式的屠杀,野蛮的经济、政治、文化的“同化”。残酷的争夺殖民地的战争、剧烈的争夺世界市场的商业战争,如影随形地伴随着区域历史向世界史的转变,成为資本肆虐的“共同体”。另一方面,资本高度集中在极少数资本巨头手中,工人深受资本家的压榨和迫害,甚至普通资本家也被资本巨头所剥削。在这种境况下,资本甚至走向垄断,奴役、压迫、贫困成为悬索在工人头顶上的桎梏。恩格斯指出:“在资本家和资本家之间,在工业部门和工业部门之间以及国家和国家之间,生死存亡都取决于天然的或人为的生产条件的优劣。失败者被无情地淘汰掉。这是从自然界加倍疯狂地搬到社会中来的达尔文的个体生存斗争。动物的自然状态竟表现为人类发展的顶点。”[3]P553-554世界市场的形成,放纵了私欲横流的自然本性,演绎着达尔文个体生存斗争的动物特性,形成了资本家之间拼杀、博弈、撕裂,而又垄断的“共同体”。

生产方式的变革、人类交往的便捷、无产阶级的出现,使人类越来越趋向命运共同体。马克思创立世界历史理论不是为了描绘、呈现世界历史的全貌,致力于为历史学增加一个学派,而是在深入把握世界历史形成和发展的本质、规律的基础上,研究阐释人类社会走向共产主义的历史必然性及其现实条件。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为共产主义提供了理论支撑,这是他一生的终极关怀和毕生事业。也正是基于此,马克思站在世界历史发展的理论和道义的制高点上,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形成奠定了理论基石。其一,马克思通过对“生产与交往”“劳动与资本”“分工与市场”等概念的剖析,揭示了社会分工与共同体发展的辩证关系,承认“个体利益”与“共同利益”共生并存。这同样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坚持的原则之一。其二,马克思强调在资本主义阶段,由于资本逻辑的全球掠夺和血腥扩张,共同体形式是虚假的、虚幻的,其背后是资本的共同体,而非自由人的联合体。在资本主义国家中,“人是想象的主权中的虚构的成员;在这里,他被剥夺了自己现实的个人生活,却充满了非现实的普遍性。”[1]P31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国家是一种把特殊利益说成普遍力的“虚幻的共同体”。而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所倡导的是能够解决人与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为每个人、所有人全面发展创造条件的“真正的共同体”。其三,世界历史的生成和“世界性”的个人发展过程相融合,二者统一于世界历史生成过程中。从历史上看,孤立的民族性、地域性的存在往往是和生产力的落后联系在一起的。如果一个国家、民族长期游离于世界历史之外,长期缺乏普遍交往,那么,就无从实现生产力的巨大增长和高度发展。“世界性”的个人的发展、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形成,离不开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世界交往的普遍形成。其四,民族史走向世界史,同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过程,所表述的问题及实质是一致的。单个国家、民族很难谈及共产主义,只有民族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才有可能实现人与人之间命运与共,才有可能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共产主义。

在马克思新的世界观指引下,“解放何以可能”得到科学阐明。马克思揭示了作为“一个自然史的过程”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发展历程,并将其置于民族历史的进程中考量:“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4]P35如果说物质生产方式决定并制约着整个人类的生活、生产和发展的状况,那么在世界历史时代,人类的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将面临巨大改变。首先,生产方式的世界性,导致人类的文化交往、政治表达、精神追求随之具有了世界性,人类的利益、责任、使命等也随之具有了世界性。简言之,在世界历史形成的境遇中,不管什么肤色、种族、地域的人都有了共同利益、也相应肩负着共同责任。这是符合唯物史观所揭示的基本逻辑。其次,作为“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的社会存在,反映世界历史发展状况的社会意识——人类对“终极关怀”的理解,对人类命运的认知,必然具有鲜明的世界性。面对深刻复杂变化的国际形势,没有哪个国家能够独自应对人类面临的各种挑战,也没有哪个国家能够退回到自我封闭的孤岛。国家的命运掌握在本国人民手中,人类社会的命运掌握在世界各国人民的手中。站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十字路口,世界历史向何处去、该如何走,决定了人类的前途和未来。世界各国的人民应当携起手来,“树立命运与共的理念,改变独善其身的意识,摒弃二元对立的思维,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携手建设美好世界。”[5]P12最后,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及其实践,不仅是中国对世界历史发展的“感性直观”的反映,更是一种“实践”着的“人的感性活动”,揭示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历史逻辑,必将指导并推动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值得注意的是,世界历史所指向的共产主义,不仅是推翻资本统治的一种新型制度,而且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理想社会。或者说,共产主义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一致的,共产主义的最终落脚点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二、人类命运共同体推进“三大社会形态”历时性变革

人和人类命运的问题是马克思毕生关注的问题,而共同体则是马克思观察和研究人类历史、思考人类命运、阐释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重要范式。马克思曾以人的发展状态和解放程度为标尺,提出人类历史发展依次经历了“人的依赖状态”“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社会状态”和“自由人的联合体”三种社会形态。而同时马克思对世界历史发展的理论关照,超越了“世界何以可能”的理论范畴,向着“解放何以可能”的价值诉求而转向,彰显出理论的科学性和价值性。马克思在深入考察人的存在方式的演变历史,深入把握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外在表现后发现:“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这种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6]P52显而易见,马克思“三大社会形态”的划分和界定围绕人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形态展开,最终要实现人对物的超越,即达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人类社会起源于共同体,人类历史在共同体的范畴内发展和演进。人类社会的早期共同体是以“人的依赖状态”为基础自然自发形成的共同体。在原始社会,人类劳作的目的仅限于生存,人与人之间结成自然形成的共同体是相互依赖、相互联结的初始共同体形态。正如马克思所说:“我们越往前追溯历史,个人,从而也是进行生产的个人,就越表现为不独立,从属于一个较大的整体。”[6]P6这种高度依赖的关系主要表现在血亲依赖、生存依赖和利益依赖。只有在这种共同体中,原始社会的个人生存才可能得以保障。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状态下,个人必须依附于共同体才能生存,这就决定了共同体对个人拥有绝对的控制力量。受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发展的制约,生活于传统共同体中的人们实行财产共同所有,共同享有劳动成果,不会因为共同体内部利益分配不均而产生矛盾激化的现象。但是,这样的共同体只是为个人提供了相对安全的生存环境,满足了人的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不仅不能满足实现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还极大地压抑了人的个性、尊严和价值。这与人类理想的共同特性形式相差甚远。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人类自我意识的逐步觉醒,人类的逐利性逐步彰显,越来越想突破这种共同体对人的束缚,随之而来的资本主义时代共同体形态的出现就成了世界历史发展的必然。

资本主义共同体是以工业社会的到来为显著标志的。西方政治思想家通过建立契约社会构建了一个较之于封建和农业社会更良序的社会,这是人类社会发展重要的文明成果,但同时也存在巨大的缺陷。资本主义共同体并不是实质上有着共同体生活内容的共同体。阶级对立、民族冲突、利益争夺是资本主义社会动荡的主要因素,这正因为如此需要借助法律、制度、组织等限制人的行为,形成一个形式上一致实质上分化的共同体。实际上,资本主义社会共同体形态是抽象的、撕裂的、虚假的,私人利益与公共利益、私人生活与公共生活、劳动者与资本家的冲突在资本主义社会根本无法得到化解。政府和社会组织至多能在二者之间调和,维持一种脆弱的平衡关系。根据马克思的社会形态划分的理路,当前世界正处于全球化时代,即处于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主导、社会主义并行的“第二大形式”之中,无论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制度都包含于这种社会形态里。特别是在当前全球化时代,世界各民族卷入、适应、创造、内卷、经历着社会发展方式和发展道路的转型,从开放、半开放向“世界大同”的转变,从民族史不断走向世界史的转向。在这种“历史转变”“经济转向”“社会转型”相互交织的世界,人类已进入高度相互依存的世界历史新阶段,人类生存和发展处于复杂多变、风云变幻的转型之中,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与挑战。“自然人化”和“人化自然”持续上演,为经济全球化发展提供了强大的内生动力,又造成严重的生态恶化、能源紧张、贸易冲突等“全球性问题”,不可避免卷入现代性的悖论之中。“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既支撑了“现实的个人”的主体性、独立性、创造性,强化了人的主体意识、自我意识,形成了自我实现的基本条件,又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4]P34这使得人类处于“物化”和“异化”的生存状态之中。

在“物的依赖社会”,人不得不受物的支配,人的价值屈从于物的价值,人和物的关系被颠倒。一方面,生产力的发展给世界带来前所未有的物质财富,但是拥有资本的资本家和既得利益者不顾经济正义,图谋追求更大利润,极大地占有了工人所创造的物质财富,从而导致社会物质财富分配不均,而这又加剧了劳动阶级对物的依赖性。现代技术发展所造就的工业体系,使劳动阶级的劳动过程被分割化,劳动者的劳动也越来越机械化、碎片化,越来越独立于人自身的感性活动。“人自己的活动,人自己的劳动,作为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不依赖于人的东西,某种通过异于人的自律性来控制人的东西,同人相对立。”[7]P147卢卡奇的这个分析,与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关于异化劳动与人的活动的对立的分析是一致的。

另一方面,由于受唯心史观和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影响,西方资本国家往往采取把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文化特别是价值观绝对化的方式,使其丧失反思批判的否定向度,从而培育普通民众接纳、顺从、认同现有经济政治文化制度,最终实现对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总体控制。卢卡奇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看作一个整体上被物化的世界。资产阶级思想的物化状态是由这一物化世界本身决定的。他们每天都处于一种物化的世界中,而且在这个物化世界中是作为获利者存在的,这决定了他们不可能真正地反对这个物化世界。卢卡奇认为,要超越这种物化世界,只有无产阶级才有可能实现。无产阶级虽然同资产阶级一样,无时无刻不受物化的影响和控制,但与资产阶级相比,无产阶级物化是以自身的奴役和压迫为条件和表征的,越是物化,其内在的斗争精神和革命勇气愈加强烈。更重要的是,无产阶级通过劳动的过程,获得了征服自然、认识世界的自我意识,实现了对人的解放、自由与发展、人类命运的深刻认识,这不再是一种直接性的物化过程,而是对世界历史发展总论题的关照。在卢卡奇这里,世界历史变成了一种劳动创造的结果,只有在世界历史中,无产阶级才能真正地获得自我意识,这种意识不只是工人自身的意识,同时也是商品社会的真正的自我意识,这使工人认识到,现实生活中的物化并不是事物的天然状态,而是社会历史的产物。这样一来,“商品结构的拜物教形式也就开始崩溃了:工人认识了自身,认识了在商品中,他自己和资本的关系。”[7]P252因而,只有当劳动者拥有了这样的自我意识时,无产阶级才能将对资本主义世界的认识转化为革命的实践。

必须指出的是,当前世界历史发展的主要矛盾体现为社会生产和生活的全球化、总体化与个人个性化自由发展和对美好生活向往之间的矛盾。与资本主义现代性相伴而生的恐怖与反恐怖、霸权与反霸权、奴役与反奴役、歧视与反歧视、剥夺与被剥夺等矛盾依然存在,特别是生态、饥荒、战争、病毒等人类面临的重大威胁,使人类至今都难以跨进“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共同命运之门。在“以人的物质依赖”为主体的社会形态,人还被自然界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裹挟,人的自由个性被遮蔽,人的“类”本质无法彰显。正如霍克海默所指出的那样:“由于晚期资本主义的情况,由于工人面对独裁国家的压迫机器软弱无力,真理不得不在一群令人敬佩的人那里寻找庇护所。但这些人被恐怖主义大批屠杀了,他们很少有时间推敲理论。”[8]P225这实际上指出了人主体性受资本、机器、商品的包围和裹挟越来越弱化趋向,人的自由和理性丧失,人越来越屈服于人所创造的客观物质世界。当技术理性取得自己的主导地位时,支撑着人们行为的理性基础不再是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和对真理的追求,而是已经建立起来的充斥整个世界的不平等、不平衡的物化社会、异化劳动及其相应的机器化、人工智能化过程;人类不再追问“世界怎么了?”“我们哪儿去?”;传统形而上学的历史基础和理论范式都被置换,资本控制的世界取代了形而上学的世界,技术理性获得了自己的统治性地位。在人类历史演进的长河中,这一阶段是人类进入“自由人联合体”的前夜,是必须越过和超越的必经阶段。

共同体是人类世界发展几千年来社会的组织形式。尽管人类起源于各自分散的种族和部落,被地域空间和漫长时间所阻隔,被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所裹挟,不同的社会形态遵从自身的发展轨迹更迭交替,人们承担着各自的历史责任。但近代以来,随着人类进入世界历史时代,政治、经济、文化交流愈加密切,开启了人类文明交融的新纪元。马克思认为,人是类存在物,人把自身当作现实的、鲜活的、普遍的、能动的、自由的“类”。人的“类”特性就是“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他进一步强调,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有可能获得个人自由。共同体历经原始社会、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是在不断斗争、冲突、矛盾中逐步走向成熟的一种人类生存形式。共产主义即“自由人联合体”的时代是人类社会的理想形态,具有经由全球化时代超越资本主义“虚假共同体”的历史必然。共同体虽然是一个抽象的名称,但透过共同体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的发展历程,人类共同体形态不断发生演变。原始或农业社会中的个体虽然存在着自然意义上的依存关系,但人类却无法自知,直到工业社会来临,人类的自我意识才得以觉醒并释放出来,才出现了自然意义与社会意义相统一的个人。但是工业社会带来了社会分工以及各领域的分化问题。个人沒有完整的共同体生活,成为破碎的人、残缺的人。这就是人类在资本主义工业社会中必须面对的命运。

那么,人类能够满足这种支离破碎的共同体生活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只有当人类实现了对资本主义主导的共同体形态的超越,构建起一种呵护命运、彼此关爱的共同体,才能使人拥有完整的共同体生活,从而成为真正自由自觉的个人。正如马克思所认为的:人的自由发展只有通过建立一种不同于历史上的共同体的新的联合形式才能达到。马克思由此提出了“自由人的联合体”思想,在他看来,这样的联合体才是真正的共同体。作为世界历史发展的最高境界和未来的理想社会形态,“自由人的联合体”“只有在世界历史意义上才能存在”,只有“作为世界历史性的”存在才有可能实现。[1]P539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及其实践则为人类迈入这一阶段提供了可行性方案和现实图景。它强调要把个人从受不自由的社会总体所束缚、从被全球化所湮没的“异化”状态中解脱出来,打破不合理、不平衡的资本主义共同体组建模式,倡导人类世界不分肤色、不分贫富,彼此尊重、共享世界发展成果,在共存共在、平等尊重的基础上参与国际事务、共同交流、共同迈向美好未来,这已经成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者的职责和使命。

三、人类命运共同体与“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理想

马克思哲学的主题就是实现人类解放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是马克思所有理论的价值所在。马克思并不是抽象、孤立地研究世界历史,而是将世界历史的研究与对资本主义、科学社会主义的研究相结合,紧紧围绕人类社会进步、社会生产力高度发达、人的“类”本质彰显等问题展开,围绕“自由人的联合体”和人类解放这一终极目标来阐述世界历史的。通过深入研究和阐释,马克思揭示了人类历史演进的历程,认为人类社会实践活动表现为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这一“双重关系”,后者内在包含有“共同”活动之意。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一定的生产方式或一定的工业阶段始终是与一定的共同活动方式或一定的社会阶段联系着的,而这种共同活动方式本身就是生产力。”[1]P532-533马恩把“共同活动”“共同利益”提到了社会生产力的高度,他们认为,资本主义分工在生产生活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推动了民族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同时资本主义分工或者说异化分工,是造成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受阻的重要因素之一。而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没有阶级,没有剥削,这意味着异化分工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高级的自由自在的分工,如若没有共同体生活,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1]P570-571真正的个性自由是共同体的价值取向和目标导向。

共同体必须充分保障和实现人的个性自由。正是在这种“个人”与“共同体”的互为条件和交互关系中,人与自然、小我与大我、自我与他我、个人与社会等在此实现了本质的统一。在共产主义的理想社会中,社会生产力高度发达,一个人从事某种职业完全是出于自身的个性发展需要,出于寻求自我实现,而不是仅仅为了生存。这种社会状态充分利于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与此同时,在未来理想社会,每个人都是以个体的身份而非某一阶级成员的身份参与联合,“这种联合把个人的自由发展和运动的条件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下。”[1]P573“人终于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3]P566这就完全超越了阶级的界限,每个人在自由的联合中充分发挥、张扬、提升自身的自由和个性,从本质上摆脱了人对人、对物的依赖关系。这样的联合体不仅满足了所有个体全面发展的诉求,也为联合体所有成员提供了自由发展的条件。

反观人类发展的历史逻辑,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原始社会和封建社会形成了自然共同体,资本主义社会形成了“虚幻共同体”,而未来的真正的“共同体”,即“自由人联合体”将在共产主义社会实现。这三种共同体形态构成了人类文明史上“共同体”发展的主要历程。从人的发展形态来看,马克思深刻揭示了由“物的依赖性”到“人的独立性”,再到“人的自由个性”的演进逻辑。人类最初是由于生存限制和生活需要才需要群体的共同体生活。但由于人对自然改造能力不足、手段粗糙,人只能依附于自然和群居生活,在狭小的范围和孤立的群居领域内生存着。直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以及世界市场的盛行,人类的生产能力极大提高,交往领域不断扩展,人类对共同体的需要超越了自然依附,转向对社会、观念、情感方面的依赖。虽然资本主义主导下的世界历史阔步向前发展,但资本的虚假和虚幻本质无法改变。而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生存困境的揭示,蕴含着人类对命运共同体的价值追求。未来人类的自由联合是人类共同体生活的理想状态。

上述三种人的存在方式的演进与人类“共同体”发展高度统一于世界历史发展的全过程。而建立在“人的自由个性”基础上的“自由人的联合体”是“共同体”历史发展的最终皈依,是“以人的物质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最终归宿,这是马克思“新的世界观”的理论旨归。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种制度、东西方两种文明并存且延绵博弈的时代,中国共产党人对人类命运的哲学思考和科学把握,既是对人类历史发展的经验积淀,又是对人类命运前景的理性思索。无论从共产主义崇高理想出发,还是从社会发展形态考量,抑或是从生产方式发展水平衡量,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实然”还未达到“自由人的联合体”所设想的“共同体”的“应然”形态。但是,纵观世界历史发展的进程,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构建运动”是达到“自由人的联合体”理想状态的必由之路。人类命运共同体“将国家聚集起来,在借鉴传统价值观的同时创造新的价值观。新创造的价值观并不属于某特定国家,而是成为人类共同遗产的组成部分”[9]P127,这一必然性趋势不可逆转。习近平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领导人峰会上指出:“中国共产党愿继续同各国政党和政治组织一道,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站在人类进步的一边,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更加美好的世界作出新的更大贡献!”[10]这里所讲的美好世界本身就是蕴含着世界历史的发展方向和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目标导向。判定世界发展是否向好,最根本的标准就是看人类的生存和生活状态,每一个世界人民能否在这样的世界中实现自由发展。从这一意义上说,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及其实践,最终指向的就是真正的共同体,经由人类命运共同体发展到自由人的联合体,必定是世界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马克思比之前的思想家让人类清醒认识到共同体有“现实”和“虚幻”之别。抽象的、孤立的共同体绝非人的存在的本真。人总是处在一定社会历史环境下“现实的个人”。生产力、生产关系、国际关系等外在因素对个人生存和境况产生重要影响。马克思在深入研究他所处历史时代的人的“不自由”狀态后,描绘了走向“自由人联合体”的光明道路。而这正是由于个人的生存境遇,促使马克思不断反思人类生活方式的合理性和应然性,从而提出了一种能够实现个体与共同体共生的理想形态。而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为实现这种理想形态提供了合乎世界历史境遇的现实路径,并且赋予了抵御各种风险的坚韧品质。“一个全新的地缘政治格局要求新的领导形式。西方大国处于混乱之中,世界需要从一个拥有五千年历史的连续不断的文明那里寻求灵感……中国显示她有能力让其古老的文化适应现代化过程,她拥有足够的韧性,可以承受现代化带来的震荡。”[9]P52无论是主张走出一条“与国交往新路”“摒弃一切形式的冷战思维”“化干戈为玉帛”“共同营造人人免于匮乏、获得发展、享有尊严的光明前景”,还是“尊重各种文明,平等对待,互学互鉴,兼收并蓄”“解决好工业文明带来的矛盾,以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为目标,实现世界的可持续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等,都表达了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对人类未来的美好设想和期待。尽管人类命运共同体并不直接等同于“自由人的联合体”,但人类命运共同体致力于在更多的领域、更大的范围、更大程度上创造有利于世界各国共同发展的经济环境、政策环境、安全环境、文明环境和生态环境,推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在塑造人类共同发展的过程中不断接近马克思对未来理想社会的期盼。

显而易见,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把理想社会的目标追求放置于共同体构建的历史进程之中,凝聚世界各国及其人民,积极打造利益共同体、责任共同体,最终朝着人类命运共同体不断推进。首先要建立利益共同体。这就要求世界各国在追求本国利益的同时兼顾他国合理关切,把本国利益同各国共同利益结合起来,树立双赢、多赢、共赢的新理念,摒弃你输我赢、赢者通吃的旧思维,努力扩大各方共同利益的汇合点,增进人类共同利益。其次要建立责任共同体。世界各国及其他国际行为体应在共同协商的基础上共同参与国际事务治理。责任共同體的领域涉及经济、政治、文化、生态等领域的平等合作和责任共担。中国积极主张携手应对贸易摩擦、气候变化、网络安全、恐怖袭击等日益增多的全球性问题,共同担负起保卫家园、繁荣发展的历史责任。再者要建设命运共同体。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不仅涵盖人类活动所涉及的政治、安全、经济、文化等领域,还包括对人类命运之思。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是在资本主义依然占据世界历史发展重要份额、社会主义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不断崛起的历史阶段,对人类前途命运的深刻思考。在两种意识形态、两种社会制度、两种文化类型并存的当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及其实践,并非单纯从哲学意义上谈论人类的共同发展和世界历史发展的路向,并不满足于提出一个理想主义的学说、观点和预测,而是着眼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当下,秉持人类共同价值趋向,瞄准人类发展面临的困境而提出许多建设性和可行性的发展方案及相应路径探索。

总而言之,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时代呼唤,深刻展现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人学向度,深入阐明了可供世界选择的中国方案,更进一步强调了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必要性、重要性和紧迫性。可以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所揭示的世界历史发展走向,是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和世界发展潮流相结合的产物,是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理论逻辑和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逻辑的辩证统一,是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探索21世纪世界治理的中国方案,是人类积极应对全球化挑战并寻求人类未来的理论回应。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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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习近平.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领导人峰会上的主旨讲话[N].人民日报,2021-07-07.

责任编辑:杨伟民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唯物史观视阈下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文明逻辑研究”(项目编号:22BKS069)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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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历史人类命运共同体唯物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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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目标的中国外交顶层设计
一带一路建设中的国际左翼力量
以“文化多样性”国际机制支撑“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
整体性视域下的功能解释唯物史观批判
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及其当代启示
马克思经济全球化思想与“一带一路”战略的思考
以“人类命运共同体”引领世界秩序重塑
乌托邦思想、工程及其命运
唯物史观下关于“礼”的起源的理论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