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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伏娃的“恋爱脑”

2024-01-17狄青

文学自由谈 2023年5期
关键词:女权主义者波伏娃尔格

□狄青

我书架里的《第二性》是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的,封面的作者名还是“西蒙·波娃”——没错,“西蒙娜·德·波伏娃”这一通行译名是后来的事了。我读波伏娃的书当然与萨特有关,在我的认知里,波伏娃与萨特无疑属于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二人之间与常人迥异的感情生活亦堪称传奇:相伴终生,彼此尊重,可以有他人介入,但认定对方在自己的心中无可取代,安全又自由。

随着年岁的渐长以及阅读面的拓宽,我以为萨特与波伏娃之间的感情于外人而言或许存在着某种误解。比如波伏娃就曾在她的回忆录中写道:“我试图在这种关系(引注:指与萨特的关系)中得到满足,但我白费了力气,我在其中从未感到自在。”这段话,显示了被传为佳话的这对“爱情典范”可能并不十分美好。在多数人眼中,波伏娃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权主义者,而女权主义者显然是鄙夷“恋爱脑”女人的。但是,当人们了解到波伏娃与美国作家纳尔逊·奥尔格伦的恋情,了解到她与小她十七岁的朗兹曼的恋情时,也就理解了为什么西方不少女权主义者不承认她是她们的“同类”,并始终都在批判她的“恋爱脑”。

曾有人不解:波伏娃为何下那么大的功夫去学习英文,甚至不惜牺牲本应用于创作的时间?波伏娃在认识奥尔格伦之后的十几年时光里,都在默默地苦学英文。她就是为了能够和她心爱的人在一起时,可以无障碍地亲密交流。当然,波伏娃也曾认真地要求过奥尔格伦好好学习法文。我以为,波伏娃与奥尔格伦之间所发生的种种,似乎比她与萨特之间更接近男女爱情;同时我也相信,波伏娃因为奥尔格伦,曾不止一次动摇过她与萨特相伴一生的决心。

“我现在知道世上有安宁和幸福:躺在你的怀中。最亲爱的,如果你没事先告诉我,走了进来,没有吵醒人,静静地躺在我身边……最亲爱的,你应把我叫醒,然后呢?你知道……让我们梦想吧,因为会发生的。我觉得好像刚睁开眼睛,心灵相通地向你微笑。”

“我的英文怎样?是不是很糟?你喜欢我的笔迹吗?反正我的英文水平足够告诉你:我爱你,你也肯定看得懂。最亲爱的,吻你,长长地吻你。”

“我坐在窗旁,一面眺望风景,一面继续读着你的书,这是很宁静的一天。睡前我必须告诉你,我真是十分喜欢这本书,我想我也非常喜欢你。”

以上是波伏娃写给奥尔格伦的情书中的一些话。这304封信往往以“最亲爱的”开头,落款则是“你的西蒙娜”。

波伏娃是多么挑剔的一个女人啊!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被她瞧得上的作家屈指可数,她却喜欢读奥尔格伦这位在美国文学史上默默无闻的作家的书——当然因为他是她的情人,当然这都因为爱情。

萨特不认同一夫一妻制,他认为性关系不应该和一个特殊的社会组织相连。他承认他和波伏娃之间产生了一种绝无仅有的关系,但这并不能代替其他人际关系所带来的乐趣。波伏娃同样拒绝婚姻,她认为婚姻必然会伴随着谎言、欺骗和婚外情。在彼时的社会关系中,个体无法保持真实。于是他们决定创造出一种新的关系。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旅馆里,每人有自己的房间,而且经常是在不同的楼层。这种局面在1931年险些被打破,因为波伏娃要去离巴黎遥远的马赛工作。分别在即,萨特面对行将失去波伏娃的可能,提议结婚,但被波伏娃拒绝。在结婚这件事上,波伏娃显得更加理性且冷静。

奥尔格伦则代表了与萨特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男人类型。他高大魁梧、一表人才。与“形而上”的萨特相比,作为作家的奥尔格伦,其作品描写的更多的是社会底层人物。

在与萨特的合影中,波伏娃像个富有思想的哲学家;而在与奥尔格伦的合影中,人们看到更多的则是波伏娃小鸟依人的一面。

波伏娃与奥尔格伦之间的恋情,前前后后维系了17年之久。波伏娃用她笨拙的英文,写着自己对奥尔格伦的思念、崇拜和爱。爱情中的她像个天真的小姑娘;有许多次,她都怀揣思念偷偷坐飞机飞越大西洋去见她的情人。每次与奥尔格伦见面,波伏娃连眼角都洋溢着笑意,那是恋爱的少女才会表露出的娇憨。

然而,最终,波伏娃还是选择留在了萨特身边。

她和萨特之所以不离不弃,在我看来,不能说没有男女爱情的成分,但更多的原因还在于他们是战友。他俩毕生都在追逐文学和哲学的命题,这恰恰是波伏娃最看重的。萨特更欣赏波伏娃,他认为,这个女人是少有的能够明白他的思想,并且能够对等交流、相互促进的女伴和战友。波伏娃能够理解萨特,懂得他的思想,与他发自内心地交流。萨特的双眼近乎失明后,波伏瓦经常读书给他听。她说,只有在萨特身边,自己才能平心静气地写作,才能创造自己想要的生活,一种伟大女作家的生活。高强度的思想互动,共同的存在主义理念,是她在别的男人身上所无法寻得的,是超越爱情的。

与奥尔格伦相爱伊始,波伏娃就将自己的感情生活对他如实相告:她和萨特之间那常人难以理解的关系,她对婚姻的认知、偏执、坚守……在爱情最浓烈的时刻,奥尔格伦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但随着时光的推移,他变得认真了:他要娶她为妻。奥尔格伦要波伏娃在他与萨特之间,或者说在他与波伏娃所选择的生活方式之间,做出抉择。

但波伏娃不想做出抉择,她希望一如既往地保持现有的“关系”。她不明白奥尔格伦为什么一定要那一纸婚约,难道没有婚约他们就不能相爱了吗?她没有理解恋爱中男人的思维,那往往是非此即彼的,她不能嫁给他就代表“不爱”。于是,奥尔格伦选择“放弃”波伏娃。为显示自己的决绝,他立即与前妻复婚。这让波伏娃痛不欲生,她连“走路的时候都心如死灰,既不相信过去,也不相信未来”。

那一段痛苦的日子是如此煎熬,以至于波伏娃完全丧失了她往日在世人面前的洒脱。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却像一个“恋爱脑”附体的小女生,因失恋而颓废。她仿佛一下子衰老了,拒绝工作,不想与人交流……

直到一天晚上,当她要熄灯睡觉的时候,电话铃响起。她不情愿地拿起听筒,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邀请波伏娃与他一起到巴黎一家情人影院看电影。这个年轻男人叫朗兹曼,是巴黎《现代》杂志的记者,黑头发蓝眼睛,一个帅帅的小伙子。而波伏娃是《现代》杂志的出版人,也就是朗兹曼的老板。波伏娃想起,之前每一次见到朗兹曼,这个小伙子总是用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朗兹曼27岁,波伏娃44岁,二人相差17岁,但这不算什么,因为,他们相爱了。1955年11月,波伏娃和朗兹曼搬进了位于巴黎舍尔歇大街旁的公寓(这所公寓是波伏娃用她获龚古尔文学奖的小说《名士风流》的稿费买的),从此开始了他们二人长达六年的爱情故事;六年后,他们和平分手。据说分手的时间是他们二人从相爱那天起便约定好的。

……

即使最终分手,奥尔格伦的房间里也贴满了波伏娃的照片、信件、书籍封面和修改过的手稿。奥尔格伦72岁去世,他的身边仍保留着三十多年前波伏娃与他的通信,还有当年波伏娃随手送给他的两朵小花;那两朵小花早已变成了干花。

波伏娃78岁去世,人们将她与萨特合葬在了一起,但她的手上却戴着奥尔格伦送给她的那枚她珍视一生的银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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