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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瓷

2024-01-11周娴

啄木鸟 2024年1期
关键词:笔筒青梅瓶子

周娴

景区的黎明,在招财的吠叫声中苏醒。

何老爹是招财的主人,他们像星空与树影,只要有月亮,就会形影不离。

清晨,何老爹拿着鸡毛掸子到展厅打扫柜台,招财像门神蹲在门口守护。何老爹并非店里的清洁工,他在意的是展厅里的那些宝贝,虽然不是很值钱,但都是何老爹精心淘换来的,譬如:以前农村常见的牛角、古建筑上的木刻雕花、大姑娘出嫁的花轿、称黄金用的司马秤、笔筒、水车、蒸笼、提篮,这些带有时代印迹的物品,虽陈旧,却稀缺。

一楼展厅多为生活日用品,二楼展示柜中瓷器居多。当一款清代青花瓷坛被人觅走后,何老爹在二楼楼梯口挂了一块“生人勿进”的牌子。并且,何老爹放着景区侧门处自家的小别墅不住,非蜗居在二楼展厅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工人们诙谐地说,招财是何老爹的尾巴,何老爹是二楼展厅的门神。

“门神”平时下楼遛弯,都把二楼的两道门锁得严严实实,铁门像岗哨,木门像护卫,如同两大门神尉迟恭与秦叔宝在站岗。

太阳渐渐升起,露水与晨雾缭绕缠绵,大地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水墨画。我与程前在湖边的栈道相遇,两个对运动有着截然不同观念的人,对晨跑能达成共识,全因为这良辰美景不可辜负。玫瑰花红得像灯笼,秋海棠黄得像翡翠。程前在为秋季的马拉松做准备,我为肚子上的赘肉折腾不休。景区侧门的别墅边,传来激烈的吵闹声,我与程前原本背道而驰,现在却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方向跑去。

侧门栅栏外,清洁工在打扫卫生,地上全是呕吐物。何旺生上衣有秽物的残渣,白青梅脸上的盛怒比火烧云还汹涌。两夫妻又吵架了,男主人喝酒到天亮才回家,女主人留下恶狗守门怎么叫都不开。

这两夫妻何许人也?何旺生是何老爹的儿子,古建筑园林公司的总经理;白青梅是何老爹的儿媳妇,园区的具体负责人。两口子最近比湖边的大白鹅还闹腾,咯咯嘎嘎的,三天两头干架,说是何旺生在外花天酒地,白青梅掀过几次桌子于事无补,两人现在转为冷战。何旺生用脚踹门无果,威胁说要去仓库拿切割机破门。白青梅站在楼上岿然不动,倒是把围观的人群搞得紧张兮兮。有人出主意说赶紧去找何老爹来劝架,程前心急,扯起长脚杆转身就跑,跑了两步又止住,对我说道:“小梅,你去,何老爹看我不顺眼。”

程前进园没几天,冒冒失失闯了二楼的禁地,何老爹从此把他当贼一样提防着。

那天,何老爹放招财下楼拉屎拉尿,两道门虚掩着。程前跑完步,先在一楼溜达,然后晃晃悠悠地到了二楼。何老爹被人的气息吸引着出门查看,只见程前半蹲在一只有缺陷的青花瓷瓶面前,正用手机拍照。何老爹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杂种,没看见门口的牌子吗!”

牌子归牌子,好奇之人可以做到视而不见。程前自报家门道:“我是景区陶瓷馆的工作人员。”

陶瓷馆是针对小朋友消费的一个手工项目,周末爆棚忙得脚不沾地,平常冷冷清清好似冷宫,只剩程前一人在里面守着。程前买了一些有关陶瓷的书籍,自己瞎琢磨对着图片仿做,越做越感觉别扭,越做越感觉需要实物参照。白青梅给他下达了命令,小朋友来园区做陶瓷的频率跟他的业绩挂钩,陶瓷馆的票卖得越多,他的工资就越高。程前的祖上是烧窑的,他祖父做过瓷器活儿,到他父亲这里只剩下烧砖的份儿。景德镇陶瓷名满天下,土质自不用说,色料、油彩等工艺被岁月打磨得炉火纯青。超越,是自欺欺人的说法。但程前天性喜欢跟陶瓷打交道,特别是古色古香的瓶子。有些东西是耳濡目染,有些是与生俱来,程前应该属于后者。陶瓷馆开馆后,程前顺利应聘成为馆长,也算是人尽其才。

何老爹才不管陶瓷馆的事,他只知道面前的年轻人莽撞无知,驱赶道:“再到这里来,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程前被何老爹轰下楼,事后跟我说,二樓的展品没看全,有机会还想去看看。

“别跟自己的腿过不去。”我奚落他道。

“打断也值得。”程前把手机的照片打开让我欣赏残缺之美,还真的是与众不同!瓶口有一个缺口,补上的白瓷片像一弯月牙,另类又独特。

“上面那么多的瓶瓶罐罐,你就看中一个有缺陷的?”

“你不懂。”程前收起手机说。

说归说,反正后来程前不敢轻易出现在何老爹面前了,反倒是何老爹委婉向我打听过程前的来历。我随口说了句——四方街。何老爹说:“四方街离我们这里一百多里,大老远跑这儿来上班?”

在景区上班的多为本地人,程前为做陶瓷而来,这家伙极不安分,我担心这样下去,迟早会惹出麻烦来。

我一口气跑进展厅,恰逢招财拉完撒完哼哧哼哧进门,这家伙对人自来熟,见我叫唤了两声,算是打招呼。楼上何老爹嘶哑着嗓门回应:“上来。”

我跟在招财后面上楼来了。何老爹看见招财身后的我,眼睛鼓成了金鱼眼,声音高亢地说道:“我叫招财上楼,你上来干吗?”

得,人不如狗。我直奔主题说:“打起来了,何总与白总!”

何老爹倒退进屋内,晨光打在他的脸上,皱纹沟壑分明。在他转身的瞬间,我看见一只精美的白底蓝花的青花瓷瓶子,锃亮通透。我被瓶子发出的幽光震慑住了,何老爹手疾眼快,用手遮挡住说:“看什么看,没礼貌。”

我敢打赌,这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高端的青花瓷瓶子。

瓶子放在茶几上,旁边还有一块镶边的金丝绒手帕。虽然欣赏不会影响瓶子的价值,但何老爹的举动有“看鱼下饭”的怒气,他用手帕盖住瓶子说:“年轻人,一点儿都不守规矩,生人勿进,那么大的牌子放在门口,你眼瞎?”

得,我犯了跟程前一样的错误,被轰到楼下。

随后,何老爹带着招财下楼,我们一起向侧门走去。

穿过湖边的栈道,来到侧门的时候,这边已经风平浪静了。架吵完了,白青梅在阳台上晾晒衣物,何旺生不见踪影。围观者说,已经进屋了。幸亏有意犹未尽的围观者证明我不是无中生有,不然我肯定又会招来何老爹的一顿臭骂。何老爹对着侧门嘶吼道:“都是吃饱撑的,闲得慌!”

何老爹甩下这句话就走了。程前看着我,此时我压低声音说道:“我看到展厅的镇店之宝了。”

“还有比二楼展厅更高档的货色?”

我伸出右手食指在空气中打勾,然后自顾自跑步离开,程前像咬钩的鱼儿对我穷追不舍。钓者与诱饵的区别在于,谁的底牌更吸引人。我可以告诉程前结果,但过程需要他自己去探索。程前把我堵在栈道尽头说:“你是说,比二楼展厅的瓶子还好的瓷器?”

“我怀疑二楼的青花瓷瓶是一对。”

“如此说,我爸临死前说的话是真的……”

每年夏季,园区都会修缮牌楼,通常是刷油漆,像唱戏的脸谱常描常新。今年,按照白青梅的要求,在两根石柱子上加了两尊石狮子,为这事,何旺生又与白青梅吵了一架。园区一直负重前行,何旺生做仿古建筑营造的钱,不足以维持园区的运营,两人常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何旺生经常感叹:“这辈子的钱赚够了,下辈子的钱也赚够了,结果做园区投资,把下下辈子的钱都透支进去了。”

白青梅总想着力挽狂澜,何旺生却一直在逃避。何老爹看得清楚明白,对于儿子儿媳吵架的事情,他一直隔岸观火保持中立。有人试探问过何老爹,选择站哪边?何老爹答非所问地说:“人生在世,不就是追名逐利吗?”

“名”排在“利”前面,自打开园以来,白青梅一直站在聚光灯下,拿了各种荣誉。三八红旗手、五一巾帼奖、杰出创业女性……去年,还当选了县人大代表。“名”是“利”的开拓者,“利”是“名”的垫脚石。白青梅与何旺生的结合,原本可以相辅相成,却因旅游项目不景气,现在变成了相克相杀。牌楼年年维修,像抹粉的女人,越涂抹越庸俗。白青梅认为是大气,何旺生认为在烧钱。两尊石狮子安装完毕,现在在做路面的刷新。小涂拎着半包水泥过来,拖拖拉拉地漏了一地。一旁喝茶的何老爹忍不住站起身,扯开喉咙骂道:“狗日的,不是你家的东西,浪费了不心疼!”

“袋子破了。”

“破了你不会抱起来?”

小涂是附近村庄的学生,高考完来园区打工赚学费。何老爹骂他是来混饭吃的,小涂哭丧着脸说:“我是来顶替我爷爷做工的。”

小涂的爷爷六十多岁,在园区打扫卫生,被阿姨们嫌弃手脚笨,多次被投诉。他们家是贫困户,也是园区的帮扶对象。老涂儿子死了,儿媳跑了,家里只剩下一老一小。看在他们家情况特殊的分儿上,白青梅不忍辞退,留下老涂在园区打杂,说是工作,其实是给他养老。现在老涂病了,又叫小涂来顶上,一个不及一个,不光何老爹看了着急,当班的领队更着急。不仅何老爹吼他,和小涂一起做事情的人都想吼。有人问小涂:“你做事情这么笨,高考成绩很差吧?”

小涂点头:“嗯,才考了695分。”

夕阳落在门楼上,一道亮光射入眼帘,我被台阶绊了一下,险些滑倒。何老爹连打了两个喷嚏,领队的泥刀掉到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何老爹清了清嗓子说道:“小梅,晚饭还没熟呢,你待会儿帮小涂一起清理场子。”

何老爹是园区的义务监工,他拉的差没人敢反抗。工人们离开后,夕阳下只剩两个影子在忙碌,一个影子做事情拖拖拉拉,一个影子在心里骂人。

我在园区的主要工作是接待,被拉差做打杂的事情心里老大不高兴。等回到食堂,看见程前被何老爹训得像孙子,心里才多少得到安慰。

工人们集体在园区吃晚饭,程前排在队伍最前面,小涂排在队尾。何老爹又成为义务监督员:“程前,你上班混点儿,小涂出的是体力活儿,让他先打饭。”

人群中有人在偷笑。程前尴尬的表情仿佛嘴里飞进了一只虫子,吐不出,又咽不下。何老爹补充说:“小涂年龄小,你们以后要让着他。”

这是年龄大小的事吗?何老爹平时就像一根竹竿子,在園区见人就捅。对小涂高看一眼,不就是因为他的高考成绩吗?程前挨了一棍子,吃饭时极不痛快,全程保持沉默。饭毕,何老爹又递给小涂一个饭盒,说是给他爷爷留的饭菜。小涂千恩万谢地离开,何老爹心生感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小涂皮肤黑黑的,身材瘦瘦的,如果不是高考成绩突出,丢在人堆里连影子都挤没了,真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隔天,邮递员疾驰而到,说是重要文件,非得小涂本人签收才行。何老爹坐在景区门口跟保安聊天,眼睛却放着哨。当知道是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起干活的工人像鞭炮炸开了,嚷嚷着要小涂请客买糖买烟。

小涂摸着脑袋说:“没钱。”

“一包烟才十块钱,也没有?”领队问。

小涂摇头。

“我出。”何老爹爽快地掏出十元钱递给小涂。

“我爷爷要死了,这学,我可能上不了。”小涂由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年头,还有读不起书的事情?但小涂家的情况真的如此。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程前和我由园区出来,刚好也看见了这一幕,悄悄对我说道:“何老爹这回要是敢硬气,我就服他。”

读书可是成千上万的钱呢!何老爹视财如命,就算杀他一刀,他也不会答应的。果然,何老爹不再说话,端起茶杯自顾自喝茶,稍后,带着招财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程前歪着嘴巴,鼻子里哼哼唧唧仿佛在说——我就说吧!

中午时刻,景区来了一拨客人。为首的长者姓游,胡须飘飘,白衣长衫布底鞋,看上去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感觉。白青梅在国学讲堂摆好文房四宝,长者大笔一挥,写下“老骥伏枥”四个字,赢得掌声阵阵。随后他提出要跟何老爹下棋。

何老爹呢?白青梅命令我去寻人。

何老爹正带着招财在湖边垂钓呢!我说明请他的原因,何老爹一脸不屑地说:“不去,没看我钓鱼正忙吗?”

我申明,“老骥伏枥”四个字是游老师赠送给他的。

“不稀罕。”何老爹说完继续钓鱼。我又解释说是白总有请,据说游老师可以帮忙找人搞定园区商业用地的事情。

園区商业用地去年就提上议程,白青梅像困兽到处碰壁,找了县里,也找了市里,说是不在计划用地之内,审批不下来。老游说他认识省里领导,可以试试。白青梅像落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以为可以救命。去年,老游来到园区,侃侃而谈,先谈园区布局,然后问园区的造血功能在哪里?园区除了门票,进入后,几乎没有收费项目。老游一下说到痛处,白青梅寻求解药。老游口若悬河地说,园区要想有稳定的发展,商业用地是关键,在园区打造餐饮与住宿,只要这块跟上节奏,就不愁没钱赚。白青梅正为这事情苦恼呢,老游说:“我可以帮忙想办法。”

忙还没帮,白青梅先奉献了一只笔筒,花梨木的,按照现在的市价,最少值一万元。

老游精明得很,对古董玉器除了鉴赏,还喜欢追根溯源听故事。花梨木笔筒,是白青梅与何旺生飞黄腾达的第一步。那年,白青梅与何旺生推着板车到了某乡镇,白青梅扯着喉咙喊——收荒货啰!收不要的旧家具啰!

两人沿着乡村小路转了一圈,见无人应声,正准备离开,有位妇人拿着一只笔筒拦住板车问道:“旧笔筒你们要吗?”

这是一个仅刷了清漆的笔筒,虽然陈旧,但纹理清晰。何旺生拿着笔筒看了一眼便退回去,说不收。白青梅拦住说:“这个我们收了只能当筷笼用,价格低得很。”

“多少钱嘛,你开个价,说不定我能卖呢!”

“五元。”白青梅伸出五根指头。

没想到妇人一口答应了。

“行,我卖,不卖留着只能当柴火烧。”

白青梅五元一个买了十个笔筒。原来,妇人的公爹从前是个木匠,为一家私塾定制的笔筒,谁知道后面私塾解散了,笔筒失去了用武之地,一直堆在妇人家里。

十个笔筒被当荒货收了回来,白青梅放了一只在堂屋,当时她女儿正在练习毛笔字。有天,教女儿写毛笔字的易先生来家里串门,看着笔筒眼睛放光,跟她谈交易,免费教她女儿写毛笔字,条件就是送他一只笔筒。白青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按课时费每小时十元,一节课就得两个笔筒呢!

过了几天,易先生又来找白青梅要笔筒,说愿意一千一个购买。锣鼓听声,说话听音。白青梅心里敞亮着,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奥秘。原来,易先生把笔筒拿回家后,两千一个,被一个懂古董的行家收走了。问他价值何在?答曰——材质是花梨木的。

何旺生打听到买走易先生笔筒的行家。随后又找到那个妇人,将她家存放的笔筒六元一个全部回收。据说那妇人不待白青梅离开,就开始贴起了窗花,说是马上放假了,房子收拾干净,可让在外读书的女儿住得清爽自在。买方与卖方都感觉到实惠,没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了。

后面,何旺生把笔筒两千一个卖给行家,行家转手五千一个卖掉了。

去年老游走后,何老爹在家里跳脚大骂,骂老游是大忽悠,此等人不可信。

这次,老游直接找何老爹过招儿。何老爹不相信“老骥伏枥”的鬼话,他像田间耕地的老黄牛,就算老了,尾巴照样能抽打身上的蚊子与苍蝇。

贵客游览完园区,又回到展览馆参观。二楼破例敞开怀抱迎宾,老游眉头舒展,顾不上说话,拿放大镜观看,投入的神情像煤堆里找芝麻,眼光最后聚焦在程前拍过照的那个瓶子上。老游收了放大镜说道:“白总,这只瓶子应该有些来历吧?”

白青梅看着瓶子,眼神扑朔迷离——

那是一个清冷的午后,白青梅在村里收完荒货后,到一处半干的池塘边洗手,发现池塘里起鼓包的地方在冒泡泡。她以为里面有乌龟甲鱼之类的水生物,随手拿起身边的树枝打捞。没想到,捞起来的是一块白底蓝瓷花纹陶瓷碎片。经过花梨木笔筒事件后,白青梅对古董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她继续打捞,又捞起一个瓶子的底座,上面写着——光绪年制。白青梅知道遇上了宝贝,她挽起袖子想把池塘里的碎片全部打捞起来。这时,她身后传来呵斥声:“喂!你在我家池塘边干吗?”

她回过头,发现一个裤腿半挽着的男人,趿拉着一双分辨不清颜色的布鞋正站在她身后。

“这是你家的池塘?”白青梅问道。

男人点头。

“这也是你家的东西?”白青梅指着地上的瓷片问道。

“是,没保存好,打碎了。”男人惋惜地说。

白青梅感觉有故事,她拍打着手上的水珠站起身说道:“这宝贝应该不止一个吧?”

“当然。”

这男人答话的时候,眼睛里放着光。

白青梅眼里也放着光。

白青梅随男人进到屋后面的柴火房里,在一个木门后面,她看见了一只与池塘里花色相同的青花瓷瓶子。男人说:“祖上留下来的一对瓶子,那个被小孩子打碎了。”

“这个卖吗?”

“不卖,准备用来传世的。”男人精明得很,关上门板说,“除非你能出一个好价钱。”

白青梅由男人的眼神中看出了门道,伸出两根手指头。男人迫不及待说:“两万?你骗谁呢!这是清朝的陶瓷,值钱得很呢!别人想三万买走,我都不卖呢!”

白青梅摇头:“两千。”

男人开始轰人:“走吧!走吧!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

不等白青梅转身,男人先出了门。到了门外,看男人态度坚决,白青梅伸出一个大拇指与一个小拇指,做了一个六的手势。

男人摇头说:“不卖!”

白青梅只能失望离开,男人没有发声,眼睛却追着白青梅的一举一动。见白青梅拉上板车真要走,男人突然说道:“再加点儿,说不定我就卖给你了。”

白青梅摇头:“已经是最高了。”

男人不死心,又补上一句:“哪有一锤子的买卖嘛。”

白青梅低头沉思后说道:“八千,能行就行,不行拉倒。”

“行。”

一笔生意就这样谈妥了。

故事讲完了,老游笑了一笑说:“可惜啊!这个瓶子被水泡的时间太长,失去了本身的光泽,并且瓶口还有残缺。”

白青梅说:“買的时候是好的,被板车磕坏了瓶口,后面找人修复过。”

老游问道:“与修复者还有联系吗?”

不等白青梅回复,一个声音抢先回应道:“早死了。”

众人回头,发现何老爹手上拿着钓竿,一副对谁都不在乎的表情。老游说:“老何,你是请而不来,这会儿又不请自来啊。”

“这是我家!”何老爹毫不客气地回复道。

听完故事的程前愣住了,忘了拍照,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老游再次拿起放大镜看瓶子,说:“老何,这是对瓶,你应该还有一只吧?”

白青梅说:“果然是高人——”

“咳咳!”白青梅后面的话,被何老爹的咳嗽声掩埋,何老爹说:“另一只变成了池塘里的碎片。”

如果没有去过何老爹的房间,这话我肯定信了。可是老游意味深长说道:“老何,你故事向来编得不错。”

白青梅突感事态严重,岔开话题道:“小梅,程前,客人累了,你们下楼去准备茶水。”

我匆忙领命,回头发现程前还在看那个瓶子,便推了他一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程前回过神来,快速跟上我,悄声道:“这人果然不凡。”

“何老爹也非等闲之辈呀!”

当年,何老爹与老游在四方街相遇,两人当街下棋,横马跳卒,车攻炮轰,你来我往,难分难解,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窃窃私语。那时候,何老爹像云游的侠客途经此地,老游是一名教人书法的小学代课老师。两人下棋三个小时,不分胜负,直到晚霞扑面,华灯初上,摆摊人要收摊,两人还没有分出高低。何老爹掀翻了棋盘,说老游不该悔棋,老游嫌何老爹思考时间太长。为了五元钱的棋局,两人吵得天翻地覆,都认为自己是赢家。摆摊人不耐烦了,收起小板凳说:“钱我不要了,你俩继续吵。”

没有围观者,傻子才想吵架,两人约定来年再战。第二年秋天,两人同时爽约,再次相遇是十年后了。何老爹已经解甲归田不再拾荒,而老游已经成为某协会的理事。君子藏器于身,伺时而动。两人都知道彼此的变化,谁都不愿意先说话。

何老爹给我们讲这段故事的时候非常自豪:“老游是贼,喜欢惦记别人的东西;我充其量是奴,守财奴。”

可不是,老游一看就精明能干,连皱纹里都藏着套路。

客人们随着白青梅下到一楼。何老爹站在缓步台处看着楼下,眼神如同老鹰驱赶入侵者。客人们哪里还有喝茶的兴致,老游说:“白总啊!你格局不够,难成大事。”

白青梅说:“只要游老师帮我拿下了商业用地指标,别说对瓶,整个园子里你想要啥拿啥。”

商人与文化名人打诳语,如同小巫见大巫。老游说:“你连诱饵都舍不得,哪里钓得着鱼嘛!”

送走客人,白青梅转身埋怨道:“爹,你真是守财奴,如果能把园区商业用地指标拿下来,瓶子算个啥?”

何老爹嘶哑的声音像雷声由身后劈来:“瞎折腾——把你之前的计划落实好,别这山望着那山高。”

又到了秋季农贸品交易会的季节,每年一趟的集市,十里八村的生意人都赶往四方街集合。扯大棚,唱大戏,每天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街头地面除了摆放农用品,还有一些陶瓷、书画、玉器、木雕之类的物件。四方街距离我们这儿有一百多里路程,何老爹此去要转三趟车才能到达目的地。以前都是何旺生开车送他,今年看儿子儿媳争吵不断,何老爹也不想掺和他们的事儿,便独自搭乘长途公交车前往。

街头,何老爹头戴一顶大草帽,肩上背一个布袋,走路脚下生风。他对新东西不感兴趣,专门看那些有年代感的玩意儿,每年都自掏腰包买一堆古色古香的工艺品回家,有些放在展厅里,有些用来送人,价格都不贵,几十上百元的,引来一些赞叹与感慨,他很知足。

可白青梅不这样想,她埋怨公公花钱买一堆破烂儿,拉低了展厅的档次。

在何老爹离开的第二天下午,午睡过后,何旺生进城跟朋友吃饭喝酒唱歌,白青梅电话叫我到展厅会合。我并非白青梅的心腹,但在园区里,没有第二个人能比我便让她放心了。

在何老爹的房间门口,白青梅手上拿着一串钥匙,外面的铁门已经打开,可里面木门的锁怎么都找不到配对儿的钥匙。她烦了,掏出一把起子撬锁,可起子已经撬变形了,锁却纹丝不动。她看见我上楼,小声说道:“你去厨房,把劈柴的斧头拿来。”

我对着秦叔宝与尉迟恭的画像说道:“这行吗?”

“怎么不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是说,我们俩用斧头能打开这扇门?”

“你去把程前叫来帮忙。”

程前对二楼展柜的展品垂涎已久,接到命令快速而至。他没用斧头,只用一把榔头轻轻一磕,锁头就脱落了。我打趣说:“你不是惯犯吧?”

程前满面红光说:“只有女人才是外行。”

三人进入屋内,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瓶子不在桌子上,被金丝绒手帕盖着放进橱柜。白青梅也不避嫌,当着我与程前的面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素净、瓷糯、温润,没有比这更美的色泽了。程前看着瓶子目光呆滞,再看瓶底——光绪年制,脱口说道:“这瓶子与展厅的瓶子是一对吧!”

白青梅说:“在陶瓷馆没白待嘛!”

两个瓶子除了色泽有偏差,其他都是一致的。程前说:“为什么要藏起来?”

我抖机灵说:“君子藏器于身,适时而动。”

早些年,白青梅已经找人鉴定了,传说是江洋大盗孙殿英钻进了慈禧太后的墓穴,才让这些宝贝流落民间。瓶子的价格众说纷纭,有的说价值百万元,有的说只值几万块钱,最后定位二十万元,不是专家们确定的,而是白青梅综合鉴宝者意见定的价。瓶子之前当镇店之宝放在二楼展厅,一天,一位留着长发的游客来展厅参观后,嚷嚷着要见园区总经理,说这瓶子是他家的宝贝,现在要按原价收回。

白青梅吓得不轻,多少年的事情,哪里说得清。何老爹听见动静上楼后大喝一声骂道:“哪里来的流氓,跑我这里来撒野,你能说出瓶子的来历,我现在就给你。”

那家伙胡编乱造一番,气得何老爹拿起展柜里的铁锤就要砸人。那人边跑边喊,说自己还会回来的。后来,何旺生找人打听清楚了,那家伙确实是个无赖,谎话连篇就是想敲诈勒索。这件事之后,何老爹就把二楼展厅关闭了。

程前看着瓶子,呆住了,我推了他一把,笑道:“魂飞了?”

程前说:“我讲一个故事,你们信就信,不信拉倒。”

白青梅说:“只要你别像那个小混混一样打诳语就成。”

程前点点头。

那年,程前在镇上的小学念书,程前的父亲带着母亲在后山烧窑,留下他奶奶一个人在家里看门。一天,有位拾荒货的中年人口渴,停在程前家门前,向程奶奶讨水喝。

程奶奶正手握筷子往一个缺口的青花瓷瓶子里塞辣椒。红红火火的辣椒被盐水浸泡后,软绵绵的,看上去很诱人。旁边的腌菜缸装满了辣椒,瓶子也塞满了,剩下还有一半的辣椒没地方放,程奶奶停顿了一下,随后进屋拿了一只用棉布包裹的瓶子,继续往里面塞辣椒。

一旁的拾荒人喝完水后问道:“老嫂子,腌辣椒怎么卖?”

“腌好的辣椒三块钱一斤,你如果全要,给八十就够了。”

“八十倒是不贵,只是你这辣椒被盐水浸泡了,我不方便携带,可否连瓶子一起卖我?”

程奶奶用筷子压住瓶口,打量着瓶子思忖说:“瓶子卖给你了,我们家以后用什么装腌菜?”

“你再去镇上买个腌缸便是。”

程奶奶想了想说:“好,把这个有缺口的瓶子免费送你吧。”

此时,拾荒人内心狂跳,却面不改色说道:“如果我花钱买另一只瓶子,你卖不卖?”

程奶奶看着拾荒人,等他开价。

拾荒人不慌不忙伸出五根手指头说道:“五十元?”

辣椒八十元,瓶子五十元,另一只免费。程奶奶感觉吃亏了,一狠心说:“辣椒八十元,瓶子六十元,如果行,你就拿去。”

瓶子就这样被程前的奶奶给贱卖了。农村人家里瓶瓶罐罐多,一时半会儿家里也没人发觉。程奶奶用这些钱去镇上买了装腌菜的酱缸,家里更没有人发现了。等到來年,家里人想到还有这样两个瓶子的时候,程奶奶说:“当荒货卖了。”

这故事既简单又复杂。白青梅听完不干了,说:“你是想说,这两个瓶子是你们家的?”

程前说:“是不是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并没有打算寻找它们的下落,因为我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程前所言的真实性无法考证,但故事还是很吸引人的。

两个瓶子,两个版本的故事,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局外人也许都只是听个热闹。何老爹当宝贝收藏的瓶子,就这样轻易地被白青梅拿到手了。

真是家贼难防啊!

老游在古玩城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工作室,门口挂有《陋室铭》的文章,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难不成真是缺什么炫耀什么?里间是茶室,挂着风格不一的字画,柜子里摆放着古玩玉器之类的宝贝。因为过于琳琅满目,无法分清主次,有摆地摊的嫌疑。老游拿着放大镜对瓶子左观右看,然后得出结论,需要行家鉴定之后再谈后续的事情。

老游志在瓶子,白青梅志在商业用地。

“游老师的意思是先鉴定价格,再办事?”

“然也。”

老游说一个星期后,就能知道瓶子的真伪。出门后,我担心瓶子会不会被调包。白青梅精明得很,神秘道:“他再怎么仿做,也做不出被盐水浸泡的痕迹。”

看来程前讲的故事有可能是真的,我暗自思付。

第二周,何老爹比原定时间提前两天回来,他打开布袋,如变戏法般,拿出手杖、烟嘴、茶壶、佛珠、手串、香炉、手炉、脚炉等小玩意儿。这些在网上随处可见的东西,何老爹竟然跑大老远自己背回来,累不说,关键是价格还贵。何老爹说:“材质不一样,这些是纯铜打造的。”

因为急于炫耀他的战利品,回到园区,何老爹命令我帮忙摆放物品。看我像搬砖一样动作粗鲁,他又发火了:“轻点儿,又不是荒货,是花钱买来的!”

而我心里一直想的是,此地不可久留,等会儿他回房间发现瓶子不见了,一定会上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趁何老爹上洗手间的工夫,我迅速摆放完物品,逃之夭夭。我跑到园区给白青梅打电话,她今早出门说去见老游,到现在未归。

园区里,牌楼装修完工后,小涂正与工人一起清理湖边的下水道。淤泥很臭,荷花很香,而我收到白青梅的回复——瓶子鉴定完毕,已经物归原主。

就算白青梅做事雷厉风行,可还是迟了一步,何老爹已经发现瓶子失踪了,现在还回去,只能算是掩耳盗铃吧!先不管这些了,当务之急是把何老爹稳住才行。可是已经迟了,何老爹带着招财进了侧门外的别墅,随后又出来进了园区,没见着白青梅,何老爹拉长的马脸铁青,我吓得转头就跑,何老爹厉声道:“跑什么,站住!”

“我帮他们拿泥桶。”我指着湖边说。

湖边,小涂看见何老爹便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问好。何老爹停住脚步说:“小涂,你爷爷的病好些了没有?”

小涂低下脑袋。

“做手术需要多少钱?”

“十万块。”

“读书需要多少钱呢?”

“学费我可以自己去挣。”

小涂做事笨手笨脚,他还能挣来学费?何老爹的表情说明他和我想得差不多。程前手上拿着一套衣服,火急火燎地跑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小涂,快换衣服,一会儿有记者来采访你。”程前说。

“采访有啥用,他爷爷要死了,给钱让他赶紧给爷爷治病还差不多。”何老爹正说着,转头看见我举棋不定的样子,问道,“白青梅呢?”

我向园区门口看去。

园区门口,白青梅带着几个领导模样的人与手拿摄像机的记者在湖边款款而行。小涂满手满脸都是泥巴,哪里能接受采访。白青梅拖住领导让他们先赏景,再采访小涂。

小涂被程前带到陶瓷馆内梳洗打扮。

“你就要成名人了。”

“我不想被人采访,我爷爷要死了。”

小涂是县城的高考状元,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县教育局的教学管理水平。程前强行扒掉了小涂的上衣,把他的运动装套在小涂身上,衣服有点儿大,小涂说着不合适就要往下脱。程前说:“扎进裤子里就合适了。”

小涂像个道具一样,被程前摆布得失去了本来面目。上衣像水桶,又肥又大;裤子像水管,又紧又小。衣服扎进裤腰里,像气球被封了口,鼓鼓囊囊。小涂的衣服刚换好,何老爹走了进来,骂道:“往乌鸦身上抹粉,混淆黑白!这样做有意义吗?”

程前不予理会,我则躲进了旁边的厢房中。

“小涂刚才穿什么衣服,现在还穿什么衣服。”何老爹继续说,“越寒酸,越能引起领导们的注意。”

程前说:“小涂属于园区的扶贫对象呢,这样出场有损园区形象吧。”

振兴乡村,这是白青梅天天挂在嘴上的。每年春节,白青梅上门慰问贫困户从不吝啬,园区工人的工资可以扣着不发,慰问费可是一分不能少。程前顾不上跟何老爹争,他对小涂叮嘱道:“等会儿记者问,一切都要说好。”

小涂说:“可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好。”

“怎么不好?要不是白总的帮助,你能上學读书?能吃得上饱饭?”

“能吃上饱饭算个球?小涂家需要钱来救命!”何老爹说话无所顾忌。

我小心翼翼靠近他说道:“何老爹,你只要回房间,一定能发现惊喜。”

何老爹诧异地看着我,眼珠子鼓出来,最后憋出一句话:“你也参与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何老爹看得糊里糊涂,怒吼道:“你们等着,回头我把那瓶子给砸了,园区就清静了!”

砸瓶子?那可是何老爹当命一样珍藏的宝贝,他要舍得砸了,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白青梅带人进了陶瓷馆,寒暄中,我知道了这一行人的身份——县教育局办公室孙主任,另一位是国土资源局童主任,还有晚报记者小秦。孙主任与童主任是同学,但看两人亲密的举止,更像是情侣。三人走进陶瓷馆,两位主任被瓷器的阵容吸引。廉价的瓶瓶罐罐,统一用红色的丝绸布封口,经过程前的布局,摆成各种图案,给人一种探访酒堡的错觉。秦记者去采访小涂,白青梅带着两位主任继续参观。小涂像水中的浮标,被风一吹躲躲闪闪。程前推了他一把说:“去吧!按照我刚才教你的说。”

秦记者热情得像熟透的玫瑰花,满面春风却吹不开小涂的笑颜。秦记者提议先拍照,再采访,小涂拘谨得像木偶。我敢打赌,小涂宁可逃离,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采访。照片拍好了,正式进入采访程序。

白青梅陪领导进了厢房,何老爹拉开门帘随之进入,孙主任请何老爹坐下一起喝茶,何老爹也不推辞,直接坐下了。白青梅的眼神像摆钟,不停地示意让我把何老爹支走。

“何老爹,招财不见了。”我说了个谎。

“畜生,不管它。”

“何老爹,你房间的门锁好没有?”我又说了第二个谎。

“锁与不锁有区别吗?”何老爹不屑道。

我被何老爹呛了几句,不敢再发声。倒是童主任话语不断,与何老爹聊园区后期建设项目。白青梅问商业用地的标准,童主任好一通解释,白青梅知道事情远非老游说的那样简单,何老爹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表明童主任所言印证了他的猜想。商业用地虽然关系到园区的未来,但以白青梅的能力,就算有了地皮,她也未必有能力推进。

湖边,小涂的采访仍在进行。

“读书没有捷径可以走,当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只有用读书来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小涂说。

“涂同学,我们访谈的主题是快乐学习。”秦记者说。

程前在一旁帮记者举着反光板补光,他忍不住插嘴说道:“小涂,你的日子真的过得那么惨吗?”

“别人玩手机打游戏,我在学习;别人去游乐场吃汉堡,我也在学习。”小涂说。

秦记者说:“你能以快乐读书为前提,再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吗?”

“我只有每次看到自己的考试成绩年级排名数一数二的时候,才会感到快乐。”小涂说。

秦记者关了摄像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陶瓷馆的会谈也接近了尾声,领导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此时,童主任童心大发,对陶瓷馆展示的小朋友们做的朴拙的瓷器兴趣盎然,一个一个拿起来观赏。程前仿做的一个瓷瓶,与何老爹房间的瓶子有些相似,像孩子王鹤立鸡群尤其显眼。童主任拿着爱不释手,向白青梅示意:“这个瓶子能送我吗?”

白青梅说:“这个做工很粗糙,回头我叫工作人员做一个更好的。”

童主任说:“不必麻烦,这个就行。”

白青梅送走了几位领导,显然,她的如意算盘并没有达成。何老爹临走时对着我说:“小梅,我把话撂这儿,那瓶子回头我砸了,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

何老爹这话对着我说,其实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隔天晨跑,雾气迷离。做清洁的阿姨在院墙边收拾瓷片,白底蓝花,晶莹剔透。我问她怎么回事,阿姨说:“何老爹扔在这里的,让我们埋了。”

此时,程前也跑过来了,蹲下查看后问道:“就这些吗?”

阿姨说:“垃圾车刚才运走了一些。”

程前追到门口,看见一辆垃圾车刚好离开,他自言自语道:“这下死无对证了。”

何老爹这招儿叫破釜沉舟,粉碎了某些人的妄想。

白青梅想拿来疏通关系的瓶子碎了,程前的瓷器梦散了。这个青花瓷瓶子像一道彩虹,在梦幻与现实中游动。

何老爹不住展厅了,他搬回别墅与儿子儿媳同住,两人吵架的声音小了,频率也随之下降了。展厅二楼的铁门拆除,全天对外开放。这里没有了镇店之宝,只有供人们回味的老物件:奶奶用过的坛子,爷爷用过的烟斗,妈妈用过的花瓶,等等。回忆,让念旧的游客流连忘返,还能成为孩子们了解过去生活的课堂。

秋季开学前的最后一天,小涂在园区接受秦记者的采访,他对着摄像机说:“在社会爱心人士的资助下,爷爷已经住进了医院,我现在可以安心去上学了。”

秦记者问:“资助者为何方人士?”

小涂说:“园区的白总。”

白青梅一脸诧异地说:“我?”

我与程前对视,同时脱口而出:“瓶子没砸——”

责任编辑/张璟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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