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祚刚，林立强

（福建师范大学 社会历史学院，福建 福州，350117）

2022 年10 月16 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报告中提出，“完善中国特色现代企业制度，弘扬企业家精神，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1]。目前，受全球经济格局变化和复杂的国际形势影响，我国企业正面临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亟需通过建设世界一流企业来提升全球竞争力，进而推动国家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对福建企业而言，如何在当前形势下应对危机？危机过后企业如何继续发展？企业发展壮大后又如何防范危机？这些都是建设世界一流企业必须要考虑的问题。鉴于此，本研究拟从兼具历史学与管理学属性的企业史研究视野出发，对闽企“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这一目标进行分析，并从微观角度探讨企业史研究如何助力闽企“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

一、“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的提出

世界一流企业从字面上理解是每个行业的龙头企业，但学术界对这一概念有不同的定义。在国外这一概念又被称为“卓越企业”（Excellence Enterprises），比较有代表性的界定是哈佛商学院教授迈克尔·波特（Michael E. Porter）[2]基于竞争优势的角度，提出企业若能优化和调整内部价值链，并展现出强大的市场竞争力，那这类企业便是卓越企业。黄群慧等[3]中国学者则认为“所谓世界一流企业，是在重要的关键经济领域或者行业中长期持续保持全球领先的市场竞争力、综合实力和行业影响力，并获得全球业界一致性认可的企业”。尽管学术界对这一概念的定义不尽相同，但从上述中外学者的定义中可以发现世界一流企业并不一定是龙头企业，一些企业如果能够通过创新优化市场竞争力，并且获得业界认可，同样也有成为世界一流企业的潜质。相反，一些曾经占据全球市场垄断地位的龙头企业，在面对其他企业的强力挑战时，由于排斥发展核心竞争力，最终跌出了世界一流企业的行列。

“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的提出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历了长期的演变与发展过程，具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和广泛的现实基础。在经过长期调研与深思熟虑后，2002 年时任福建省省长的习近平同志提出“六个始终坚持”和“正确处理好五大关系”，对晋江的实践探索进行了全面总结和理论升华[4]。“晋江经验”紧紧咬住实体经济发展不放松，成为福建乃至全国经济和企业发展的核心动力。2002 年12 月，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在温州调研期间专程前往正泰集团考察。此外，习近平同志在宁波、台州、温州等地也对民营企业进行了集中调研，先后走访了吉利集团、飞跃集团、星星集团、德力西集团、夏梦服饰有限公司、康奈集团等[5]。2003 年，习近平同志做出了“发挥八个方面的优势，推进八个方面的举措”的决策部署，简称“八八战略”[6]，其中大多数措施都与民营企业息息相关。2007 年3 月，习近平同志调任上海市委书记，仅7 个月就跑遍了全市19 个区县，包括走访企业与“两新”组织[7]。习近平同志对企业的实地调研，对日后“世界一流企业”目标的提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自党的十八以来，党中央高度重视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措施支持各类企业稳步发展。2017 年10 月18 日，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8]。这一提法明确将“培育世界一流企业”上升到党和国家的战略层面。企业强则国家强，企业兴则国家兴，要推动国家经济高质量发展，必须建设一批世界一流企业作为支撑。

二、何谓企业史研究的视野？

1927 年，企业史作为一个独立研究领域诞生于哈佛商学院，迄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企业史学发展至今，形成了历史学、经济学、管理学等诸多学术研究范式。近年来，随着中国企业史研究的日益活跃以及与国际学术交流的日益频繁，国内学界开始尝试从跨学科以及全球史的视野研究企业史，同时加强现代企业史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企业史的研究。

企业史研究对于企业的发展至关重要。企业发展需要企业的管理人员对其管理方法和经营模式不断摸索与完善，企业员工也可通过企业的发展历程了解企业的文化和发展理念，将自身更好地融入到企业中去。企业史研究注重分析企业制度生成与变迁的内在逻辑，哈佛商学院就曾研究过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跨国企业的历史经验，以此为企业管理人员提供理论指导。历史经验与企业发展实践有着密切联系，企业史研究能够帮助企业总结历史经验。企业史研究的视野大致可以分为短视野、中视野和长视野，用这三种视野看待企业的发展则分别对应区域领先企业、国内一流企业、世界一流企业。对于闽企而言，关注企业的生存只是停留在短视野的初始阶段，世界一流企业的建设是一个漫长而又曲折的发展历程，欲展望企业的未来发展，务必将目光拓宽至中视野与长视野。特别是一些中小企业，要在经济大变局中寻找破局之机，就必须将自身的成长纳入到企业史的视野之中，从根本上重构企业的发展观。而对国内外复杂多变的环境，则要进行全面而深刻地研判，逐次从短视野、中视野、长视野中发现危中之机，加强企业内部的管理能力建设，以创新驱动引领企业的高质量发展，培育企业在变局环境下的独特竞争力。

自2004 年首届世界闽商大会提出“善观时变，顺势有为，敢冒风险，爱拼会赢，合群团结，豪侠仗义，恋爱祖国，回馈桑梓”的闽商精神以来[9]，出现了一些以闽商精神文化为主题的代表性研究[10]。这类研究的视野从静态角度描述闽商的精神内涵与文化特质，旨在以闽商精神激励闽企拼搏创业。从研究目的而论，有催人奋进的积极意义，但如果仅从闽商精神这一静态视野审视现代闽企的发展，难免有失偏颇。新时代必然呼唤研究的新主题和新范式，以企业史的视野审视闽企建设世界一流企业，可以从动态的历史演变过程中分析企业的内部管理属性，为广大企业提供发展思路和管理标杆。

本研究涉及的管理学范式强调从“企业管理学”的角度研究企业史，这是从企业内部经营管理的微观角度出发研究企业产生与发展历史的研究方法，兼具历史学与管理学二者的特征：强调“随时间演变”（change over time）；以企业管理实践为导向，以企业管理学为分析框架；运用比较研究方法；注重从特殊到一般的研究路径等。因此，企业史视野既要强调企业理论长时段的历史演变过程即历史观，又要注意这些理论中蕴含的与“企业内部经营管理”相关的管理属性。

三、“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目标蕴含的历史观

运用企业史“长时段”的方法，首先要从历史的视角梳理习近平总书记对“世界一流企业”的相关论述。这些论述蕴含着科学的历史观，经历了“理论付诸实践、实践上升理论、理论再付诸实践”的螺旋上升演变过程，构成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对“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具有重要指导意义，同时也是未来从事企业史研究、闽商研究的指导思想。

除了2017 年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提出“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8]以外，2018 年11 月1 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民营企业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强调民营企业“要拓展国际视野，增强创新能力和核心竞争力，形成更多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11]。2020 年7 月21 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企业家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号召“企业家爱国有多种实现形式，但首先是办好一流企业，带领企业奋力拼搏、力争一流，实现质量更好、效益更高、竞争力更强、影响力更大的发展”[12]。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再次强调“提升企业技术创新能力”[13]在建设科技强国、完善国家创新体系中的重要地位。2022 年2 月28 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二十四次会议审议通过《关于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的指导意见》，提出了“产品卓越、品牌卓著、创新领先、治理现代”的“十六字方针”[14]。此后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再次提出：“完善中国特色现代企业制度，弘扬企业家精神，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1]习近平总书记在多个重要会议上强调建设世界一流企业的重要性，使广大企业家深受鼓舞，激发了他们建设世界一流企业的决心。

福建自古以来就有经商的传统，陈嘉庚、胡文虎等闽商巨子秉承“敢为天下先，爱拼才会赢”的闽商精神，在激烈的竞争中拼搏创业，书写了闽商的辉煌成就。从历史上看，闽商精神与“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目标都有一种敢于争先、勇创一流的事业追求。因此，新时代的闽商不仅要弘扬闽商精神，更要以“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为目标，延续闽商的历史传统，努力争创世界一流企业，带动闽企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四、“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目标蕴含的管理属性

“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还要挖掘其微观层面所蕴含的企业内部经营管理方面的具体内容。在梳理20 年间从“晋江经验”到“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的演变过程中，可以发现习近平总书记每到一地考察，就要去企业一线实地调研，并发表了不少与企业具体经营管理息息相关的重要指示。仅以2022 年为例，习近平总书记1 月27 日在山西瑞光热电有限责任公司[15]、6月8 日在宜宾市极米光电有限公司[16]、6 月28 日在武汉华工激光工程有限责任公司[17]、8 月17 日在沈阳新松机器人自动化股份有限公司[18]等企业考察时，就曾多次作出要提高企业自主创新能力和国际竞争力等重要指示。

由此可见，“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具有三个方面的特点：其一，既有宏观层面的顶层设计又有微观层面的操作指南；其二，既有经济、产业思想，又有关于企业的具体论述；其三，既有对企业实践的高度理论概括，又有对企业经营管理的具体要求。“产品卓越、品牌卓著、创新领先、治理现代”这十六字方针就是建设世界一流企业的具体标准，包含着丰富的“管理”元素。

“ 产 品 卓 越” 对 应 产 品 管 理（Product Management），是企业的硬实力。企业产品是人们在一定时期内生产经营活动的直接有效成果，既包括生产企业的有形产品,又包括服务行业的无形产品。世界一流企业必须生产出一流的产品。品质卓越的产品源自企业对主业的长期坚守，将主业做精做透则需要“精益求精,臻于至善”的工匠精神。一流的制造技术和工艺必然能使产品成为质量的标杆。世界一流企业必须坚持顾客至上，能够为顾客提供优质的产品和服务。另外，“产品卓越”还要坚持数字化趋势，以产品数字化为抓手，打造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产品和服务。

“品牌卓著”对应品牌管理（Brand Management），是企业的软实力。企业既要有一流的品质，又要有一流的“外形”。所谓一流的“外形”，即世界一流企业通过塑造自身良好的品牌形象与社会声誉，以获得利益相关方的赞许和认可。许多世界一流企业注重品牌形象的可持续发展，它们勇于承担社会责任，以客户为中心整合品牌价值。这是因为品牌形象与企业的社会声誉密不可分，负面的品牌形象不仅会给企业带来经济损失，也不利于企业品牌的建设和传播。因此企业要具备完善的品牌保护能力，面对品牌的不良影响，要有标准化的保护措施。当然品牌建设不能局限于市场营销范畴，还要让品牌建设升级为每个员工的职责。

“ 创 新 领 先” 对 应 创 新 管 理（Innovation Management），是管理学决策、组织、领导、控制以外的第五大基本职能。世界一流企业往往具有浓厚的创新氛围，企业的高层领导会对创新项目进行规划取舍，员工则会全身心地投入到创新实践中。企业创新管理可以采取既定技术路线上的渐进式创新或者非连续的突破性创新。对已有优势产品或服务的企业而言，应采取渐进式创新，逐步改良优化，完成线性的、温和的创新。而对后发企业而言，要在较短时间内跃升为世界一流企业，可以采取突破性创新。创新领先就是要强化企业在创新领域的主体地位，将创新融入到企业的文化中，以大胆创新来应对瞬息万变的市场。

“ 治 理 现 代” 对 应 公 司 治 理（Corporate Governance），是上述三大管理手段得以实现的重要保证。公司治理是指通过正式或非正式的、内部或外部的制度或机制，来协调公司与所有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关系，以保证公司决策的有效性和科学性，它包括公司治理结构与公司治理机制两部分。“治理现代”要求企业强化风险管理意识，关注长期的投资回报。世界一流企业的公司治理注重利益相关者共同治理模式，打破了“股东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将社会、政府、股东、管理者、员工等多方的利益纳入到企业的决策和经营活动之中。

此外，培育企业家精神、培养新生代的一流企业家队伍，则是实现上述管理目标的基础。著名经济学家熊彼特认为企业家“存在有一种梦想和意志，要去找到一个私人王国，常常也是（虽然不一定是）一个王朝”[19]。企业家有着创造梦想的意志，积极进取的企业家精神是创建世界一流企业的强大动力。

“世界一流企业”并非只是大型国有企业的专利，福建许多创新型民营企业也有可能在各自的行业领域内实现“世界一流企业”的目标。福建省政府拟在“十四五”期间，至2025 年培育国家高新技术企业8 000 家以上，省级“专精特新”中小企业1 000 家以上，单项冠军企业300 家以上[20]。其中，单项冠军是指长期专注于某些特定细分产品市场，生产技术或工艺国际领先，单项产品市场占有率位居全球或全国前列的企业。2022 年4 月28 日，2021 年福建省软件与信息技术服务业综合竞争力50 强在福州发布[21]。在这份榜单中，福昕软件的电子办公PDF 阅读器位居全球市场第2 位；瑞芯微电子进入全球AI 芯片企业前20 名，在中国AI 芯片市场排名第2；亿联网络统一通信终端位列全球第2，SIP 话机市场占有率全球第1；美亚柏科占据了电子数据取证行业市场的半壁江山。此类情况在福建省其他产业还有不少，预示着“世界一流企业”的目标完全可以先在某一细分领域得以突破，在某一专业领域率先实现“世界一流企业”的梦想，并以此为基础向更高的目标迈进。

五、企业史研究如何助力闽企“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

福建作为“晋江经验”的重要孕育地和实践地，各级政府与企业界人士本着“马上就办，真抓实干”的精神，正加快世界一流企业的对标进程。2022 年2月，福建省委、省政府在福州举行民营企业家座谈会，会上发出“对标世界一流”“努力振兴实体经济，打造更多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福建产品和品牌”[22]的号召，此后全省各地纷纷开展此类部署。2023 年1 月，福建省委、省政府召开民营经济代表人士座谈会，省委书记周祖翼在会上强调“民营企业是全省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撑、创新创业创造的重要主体、增进民生福祉的重要力量”[23]。在此背景之下，作为实用性很强的应用史学，企业史研究应该积极配合政府举措，发挥其服务于企业实践的社会功能。

福建的企业史研究应强调以企业实践为导向，形成“一个中心，两个视野，三个层次”的研究特色。“一个中心”即企业史研究要紧紧围绕“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的主题，服务于福建省委、省政府“要坚守实业主业，深入推进创新发展、转型升级，加快实现数字变革、绿色低碳发展，努力振兴实体经济”[22]的总体布局。“两个视野”即全球视野与中国经验，中国企业既要向国外世界一流企业学习，如德国企业的制造技术、日本企业的工匠精神、美国企业的创新与管理等，也要强调中国经验、福建本土特色，如“晋江经验”始终坚持立足本地优势和选择符合自身条件的最佳方式发展特色企业。只有这样，才能走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世界一流企业发展道路。“三个层次”即研究工作要稳扎稳打，循序渐进，处理好企业史研究中“点、线、面”之间的关系,夯实企业个案研究的“点”，然后上升到具有福建特色的各类产业史研究的“线”，最后汇总为改革开放以来福建企业通史的“面”。

闽企在建设世界一流企业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遇到各种困难，管理学范式的企业史研究“侧重研究企业内部经营管理如计划、组织、领导、控制、创新等过程的历史演变，亦包括对企业决策者即企业家的研究以及可能影响企业内部经营活动的外部因素的研究”[24]。通过研究企业史，能够为闽企提供解决这些困难的方法。以方法论而言，首先，要在积累大量企业发展案例之后，概括出不拘于特定时间和地点的各类问题情境。其次，将闽企与国内外的世界一流企业进行比较，分析二者成长的异同，推导出适合闽企自身发展的独特道路。再次，总结企业实践经验，“这一方法主要体现在企业与企业家的个案研究，尤其体现在由企业家亲自参与撰写的传记上”[25]。企业家在阅读传记的过程中，能够产生移情，使其从其他企业的创建历程中获得启示。最后，实地调研企业，如走访参观企业、运用调查问卷采集数据、访谈企业家与企业员工等，通过交替使用企业史定性与定量的研究，探寻世界一流企业发展的大致脉络。

国内企业正处于规模扩张向质量转变的转型期，同时国内学界也已开启现代企业史管理学范式的研究。尽管目前各省已有一些地方工商业的史志研究和以商帮文化为重点的研究，但以企业经营管理演变为脉络的企业史研究仍略显薄弱。因此福建企业史的研究任重而道远，不仅需要扎根于对福建企业的实地考察，还要和闽商文化研究、工商史志研究相互借鉴、取长补短，从而共同助力闽企“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